“嗯……我……上去一趟。”
“哎?你上去乾嘛呀?上頭多少年沒收拾了淨是灰,你這……哎,你換件衣服你彆把衣服弄臟了!”
何默默聽不見這些。
在走上一層台階的時候,她的耳邊就隻有一種聲音
――是筆尖在紙麵上摩擦的聲音。
有一道題,被她一點點地發現,現在,她找到了足夠了條件,也已經有了可以套用的公式,下一步,就是解答。
彆墅的二樓是昏暗的,就像老太太說的一樣,遍布著灰塵。
自從何默默的外公去世,老太太就搬到了樓下,不肯再住她和丈夫曾經的臥室,過了幾年何雨也搬走了,這個二樓就徹底閒置了下來。
其實何雨跟自己的媽商量過,可以把空置的房子租出去,多一筆錢讓老人開銷,也不會住的那麼孤獨,找幾個年輕出來闖蕩的姑娘就好,老太太卻不願意。
何默默掏出手機打開了手電,即使是這樣,她還是被放在走廊的一個小箱子絆了一下。
她一下子想起來,自己小時候來過這裡。
沒有一個孩子不會對家裡上鎖的房間充滿好奇,更不用說這不是一個房間,而是整整一層的房子,還很小的時候,她爬上來,東瞧瞧,西看看,那時候她沒有手電,摸到哪裡都是一身的灰,然後……
光影裡,何默默仿佛看見了四歲的自己,她跌跌撞撞走進了一個房間。
她跟了上去。
“噓,你看,這裡有好玩兒的,有媽媽。”
四歲的何默默梳著乖乖的娃娃頭,一本正經地坐在對她說。
是的,這個房間裡有媽媽的照片。
何默默站在房間門口,光柱中浮動的塵埃紛繁厚重,光穿過它們,照在上牆上的海報,照在了布滿灰塵的桌子上,照在了被蓋住的床上,照在了沉沉的窗簾上。
四歲的何默默好像無處不在。
“這裡有媽媽。”
“這裡也有媽媽……”
第一步,何默默踏進了房間裡。
“我也是來找媽媽的。”她對曾經的自己說,“媽媽她走了很遠很遠的路,她把她的一部分留在了這裡,我們找到她,好不好?”
“好呀!”是四歲的何默默,但是她又變成了六歲的何默默,八歲的何默默……十二歲的何默默紮起了辮子,那一年她總是和媽媽吵架,她發現自己一直以來依賴的媽媽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無所不能,媽媽不知道愛因斯坦寫過什麼,也不知道牛頓的蘋果如何深刻地改變了這個世界,還叫霍金“那個站不起來的老頭兒”,這讓何默默憤怒。
十三歲的何默默看見了彆人給媽媽介紹男朋友,周六的晚上,那個人送媽媽到了樓下,何默默躲在陽台後麵覺得一切都那麼可笑,後來那個人再沒有出現,於橋西阿姨問起媽媽,媽媽說“誰能看得上我呀”,在一旁經過的何默默信了。
十四歲的何默默筋疲力儘地回到家裡,她被人欺負了,筆記的每一頁都被寫了“你怎麼都不去死”,這個周末她要把那些筆記重新抄一份兒出來,媽媽臉上卻帶著笑,她說:“你猜媽媽今天買的豬頭肉花了多少錢?”,於是何默默低下了頭,沉默地路過媽媽身邊走進了自己的房間,然後關上了門。
十五歲的何默默又把頭發剪掉了,她的中考成績很好,很多學校找上了門,有人拿出了十萬的獎學金,何默默心動了,她對獎學金心動,也對住校心動,也許她住校了,她和媽媽都會輕鬆一點,可是媽媽在電話裡跟彆人說:“我得把我孩子養在身邊,她哪兒住過校啊?再說了,我女兒是要當高考狀元的,這幾年的高考狀元不都是市一中的麼。”麵前的本子上寫了各個學校的優劣,何默默看著那個本子,歎了一口氣,把那幾頁翻了過去,也許沒得選才是最好的選擇。
黑暗中,那些“何默默”都出現了,她們出現在此刻,也出現在時光的另一邊,她們出現在何默默的回憶裡,也出現在了耳邊。
她們說:“好,我們一起找到媽媽的另一半。”
下一刻,走到了窗邊的何默默拉開了窗簾。
明亮的光照了進來,它也許也是穿越了時空,屬於某一年最後的春天。
牆壁上的海報已經退色,依稀能看見是個抱著吉他的外國人。
何默默拉開了抽屜,一個,又一個,她童年時候見過的媽媽的照片都已經發黃,從信封裡調出來的時候像是枯葉和蝴蝶。
把它們從地上撿起來,何默默看見了無數年輕時候的媽媽,她們都是在笑著的,每一個都神采飛揚。
等等……
何默默看向床底的盒子,她又低頭看了一眼媽媽的照片。
那張照片上,媽媽抱著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