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題(“麻煩您幫助那個叫何雨的...)(2 / 2)

“最晚到晚上九點半,如果要動那個架子鼓,最晚隻能到晚上八點,不然小區裡的孩子家長和老大爺再投訴我兩次,我上麵這點兒小地方可真沒了。”

何雨沒說話,林頌雪答應了一聲。

上麵跟二十年前是不一樣的了,那時候玩音樂的人沒幾個不抽煙的,上來的到這二層最先的感覺就是一股子陳年煙酒氣,開窗通了一個小時的風,關上窗照樣有,曾經牆麵上全是塗鴉,現在也沒了,粉刷好的大白牆上麵掛了一些照片,照片繩上貼了一些便利簽,倒是寫了一些雄心壯誌的話。

比如“世界死在我的歌裡”,又或者“今天的愛明天要忘記,那我們昨天的愛隻能用歌銘記”。

愛與死,音樂永恒的主題。

林頌雪摸了摸角落裡的架子鼓,從書包裡抽出了自己的鼓槌,看向站在房間裡不動的何雨:

“你在想什麼呢?”

何雨的喉頭梗了一下,每個字兒都說的咬牙切齒:“譚啟鳴……他敢懟默默。”

林頌雪:“……我還以為你能回憶一下青春呢。”

何雨拿出吉他,哈哈笑了一聲:“這早都變樣兒了有什麼好回憶的?我十八歲的時候在這寫‘搖滾不需要王,需要女王’,現在早被刷乾淨了。”

林頌雪:“哦。”

女孩兒低下頭繼續研究這架陌生的鼓,突然,一陣樂聲從音箱裡傳來。

何雨抱著吉他,麵帶笑容,她彈的是林頌雪很熟悉的旋律,是幾分鐘之前女孩兒剛聽過的那段間奏Solo*。

“……一生經過彷徨的掙紮,自信可改變未來,問誰又能做到……*”

何默默這個晚上過得不算平靜,因為於橋西又來找她了。

不是她預想中很強硬地要求她立刻想辦法換回來的態度,而是……

“這是你媽十七歲在學校裡獨唱表演的錄像,那時候連錄像的老師都喜歡你媽喜歡得不得了。”

“這個是你媽十八歲第一次在藍場登台表演的錄像,藍場當年咱們這玩音樂那些人的大本營,你媽早就想上去表演了,你姥爺硬是給攔到了十八歲,她一登場,真的,全場都瘋了。”

錄像都被存在一張張的光盤裡,裝光盤的袋子上都寫著日期,隨著歲月流逝,圓珠筆字跡都淡出了油色。

何默默家的電腦和這個時代很多家庭電腦一樣,連光驅都沒有了。

幸好於橋西除了光盤之外還帶來了一台老的DVD機,連在了電視上。

畫質不是很清晰,可何默默還是看見了自己的媽媽,十八歲的媽媽穿著藍色的背心,黑色的牛仔褲,她站在舞台上,抱著那把名叫“紅雨”的吉他,全場都被她點燃了。

唱完一首《不死》,台下全是安可聲,台上的女孩兒笑容燦爛而驕傲。

“還想聽我唱嗎?”

“想!”

“是嘛?聲音這麼小啊。”

“想!!!”

女孩兒哈哈大笑,抱著吉他跳了起來,手指間又是一段極為華麗的彈奏。

原來媽媽唱這首《不死》是這個樣子的。

何默默瞪大了眼睛看,眼前還是模糊了,她看著媽媽又連唱了兩首曲子,頭上的汗水把頭發都打濕了,卻依然開心得不得了,她走下舞台,一個小女孩兒被一個有些眼熟的“媽媽”領過來,自己的媽媽蹲下來摟著女孩兒,一旁有人用拍立得拍了一張合影,然後這張照片被媽媽簽上了名字。

原來,這就是那張簽名照啊。

靜靜地看著這些,於橋西的臉上掛著一點兒笑。

光盤播放結束,從機器裡退了出來,於橋西又抽出了一張盤放了進去。

不同的舞台,不同的觀眾,不同的燈光,什麼都不一樣,何雨和她的笑是不變的。

何默默的手握緊又張開,她在腦海中幻想過無數次媽媽那時候的樣子,哪怕有照片做參考,哪怕聽被人從記憶裡講出來聽,她此刻依然是被極致地震撼著。

這樣的人,她幾乎要消失在這個世界上,隻剩下一個名為“媽媽”的標簽,貼在人們所以為的那個人身上。

“這裡麵有些也是我找了老朋友弄來的,你想看,咱們可以再拷出來放在電腦上,何默默啊,你想知道你媽年輕的時候什麼樣兒,你現在看見了吧,你想了解她、理解她,你現在也有了吧?”

於橋西難得聲音和軟,她的目的是希望女孩兒心裡的執念少一點,不要固執地一定要維持現狀。

“她甘心嗎?”

又一段視頻播放結束,何默默麵對著電視上藍色的屏幕輕聲呢喃。

“什麼?”

“她怎麼會甘心呢?”

何默默猛地站了起來。

她走到房間角落抱起了那個琴箱。

“她不甘心對不對!你知道她不甘心對不對!你知道是她不甘心,一定是她不甘心,求求你了,一定是要是她不甘心,那個何雨,她想把何雨找回來的,不然她不會甘心的,對不對啊?”

她問吉他,眼淚都抹在了吉他箱上。

於橋西也站了起來,看著何默默發瘋似的又哭又叫。

她的心裡突然疼了一下。

像是身體深處有一道舊傷,它提醒了於橋西,它還在。

抱著吉他,何雨又看向了自己的左手。

上麵的數字依然是“1”。

“橋西阿姨,這道題我解開了。”

從琴行出來,何雨滿臉的意猶未儘。

“嘿嘿,怎麼樣,我技術還行吧?”

林頌雪揉了揉手腕兒,說:“手指好硬。”

“沒辦法,這是默默的嘛。”

“你說要給默默唱歌,就給她唱《不死》麼?”

“嗯……我覺得,再過兩天,我什麼都能唱給默默聽了。”

說著話的何雨突然頓了一下。

“手表”上的數字是不是跳了一下?

她抬手仔細一看,還是毫無變化的“1”。

“這道題的題眼,在於到底是一對母女互相理解,母女理解女兒,女兒理解母親,還是兩個人互相理解,平等地注視對方,看見對方身上的優點和缺點,過去和現在,每一道痕跡都能找到成因,所以的舊夢想都有歸處……沒有標簽,不是成為更好的媽媽、更好的女兒,不是成為我理解了我媽媽作為母親的痛苦與艱辛,不是我母親理解我作為孩子的煩惱……不是,是人,是兩個人,我媽媽是一個人,我是一個人,我們都要認識到這兩點,這才是我們這次交換所要求的理解。我們之所以卡在這裡,就是因為我們沒有做到這一點,我們為什麼沒有做到?因為,有人總是下意識地躲在了標簽後麵。”

回家的路上,於橋西停在一個紅燈前麵,腦子裡依然是何默默說的話。

用著何雨的嘴,說話的時候麵無表情,掛滿淚水。

“這場遊戲裡的兩個人是何默默和何雨,一個十六歲,一個四十一歲,僅此而已。”

“所以,阿姨,雖然我有無數的想法,但並不是我讓時間卡住的。”

“如果您真的希望我們儘快換回來,麻煩您幫助那個叫何雨的人,讓她找到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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