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了晚了晚了!”
在林頌雪走後又繼續練吉他結果練過頭的何雨幾乎是一路飛奔, 她跑到學校門口的公交車站,看見了站在那兒的時新月,她的手裡拎著一個書包。
“筆記和作業我都給你記好啦。”
“謝謝謝謝, 等很久了吧?”
曾經總是縮著肩膀的女孩兒脊背比從前直了很多,像是一朵乾枯在沙漠裡的花重新享用了雨露, 臉上似乎都多了一點兒肉。
“沒有呀。”她笑著說。
正好公交車來了,她上車之前還對何雨揮了揮手。
把書包背在肩上, 何雨長出了一口氣, 低頭看看自己的手, 她開始往家裡走去。
“默老大!”
有騎著自行車的孩子們呼嘯而過, 對“何默默”喊著這個稱呼, 大部分是男生, 也有女生。
何雨擦了一下額頭跑出來的汗, 露出了笑容。
“何默默。”一陣自行車刹車的聲音, 李秦熙停在了她的旁邊,“我聽同學說你在學吉他。”
何雨轉頭看了身邊的“校草”一眼,“噗呲”一聲笑了。
李秦熙:“……”
何雨擺擺手, 她真不是故意的, 但是現在隻要一看見校草這張英俊又精致的臉,她就會想起“熙熙姐姐”。
“咳,對呀,我是在學吉他。”何雨揚了揚下巴,幫助自己把笑吞回去。
臉上有些無奈的少年說:“我認識教吉他的老師, 你需要麼?”
“不用, 我也學不了幾天。”何雨是笑著說的, “說不定過幾天我就又變回了那個一直努力讀書的何默默,不用你幫我操心啦。”
少年的眉頭皺了起來:“變回去?什麼意思?”
“就是……一段故事結束的意思。”
抬起頭, 透過路燈照下來的光看向黑色的天空,何雨依然能感覺到音樂帶給自己的難以抑製的快樂。
她眉目舒展,等著光照在自己的臉上。
李秦熙看著她,手指在自行車的車把上輕輕敲打,走一步,敲一下。
終於,他說:
“那……我能不能告訴那個變回來的何默默,為了跟她說上話,我等了兩年。”
何雨輕快的腳步停住了。
“兩年零四個月,從初二那年的冬天,我去她學校的元旦晚會上表演,一直到上個月。”李秦熙的聲音被路燈的光籠罩著,“你覺得,我可以告訴她麼?”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
“你第一次跟我說話,我就知道你不是她。”李秦熙笑了,露出的潔白的牙,“我一開始想告訴何默默的媽媽,所以,總想找機會見她,直到有一天,我看見那個‘何默默的媽媽’和何默默的同桌走在放學路上,她哭了,哭的樣子真的和何默默小時候一樣,我大概就猜到了大概發生了什麼。”
何雨本以為自己已經足夠了解這幫孩子的堅定、堅韌等一眾美好的品德,和他們的喧嘩可愛,她沒想到,自己居然碰到了一個特彆會“演”的孩子。
明明早就知道了,還故意裝作不知道,把兩個人小時候有過的交集狀似無意地告訴了真正的何默默。
這水平……
“你大學準備考什麼專業?”
少年有些害羞地說:“北京電影學院,表演專業。”
何雨點點頭:“很好,有天分,有前途,能拿影帝。”她誇得真情實感。
被誇讚了演技的李秦熙到了這個時候還是掩飾不住自己的急切,他小心翼翼地看著“何默默”說:“那我……”
“再等等吧。”
笑容收斂,何雨的臉上就是一副家長的樣子了。
“高中肯定不行,她考上大學的時候還沒成年呢,嗯,大學也不行,默默至少想讀到研究生吧,估計在那之前她都沒想法。”
“2+4……您這個再等等就是六年啊。”
何雨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你要是隻想讓她記得你這個發小兒,那你隨便什麼時候告訴她都行,如果不是……你就得等啊。”
遙遙地看見了自己的女兒又在小區的燈下等自己,何雨把書包固定在自己的背上跑了起來,跑了幾步,她停下來,轉身看著那個有些沮喪的少年:
“你自己考慮清楚吧。”
“你洗澡了?怎麼頭發還沒乾就出來了?”何雨一跑到女兒身邊,眉頭先皺了起來。
何默默是用洗來澡掩蓋自己哭過的這件事,對著媽媽,她露出笑容:
“洗完澡正好有點兒熱,出來涼快一會兒,我今天自己試著燉了排骨,然後用排骨湯做了麵條。”
“哇,你進步不小啊。”
何雨誇獎何默默,然後悄悄轉頭,少年站在不遠處,還在躊躇。
最終,他還是對著何默默的方向揮了揮手,然後騎上了自行車,回家了。
他選擇了繼續等下去。
轉回來,何雨還是在笑。
何默默多看了她兩眼,輕聲說:“你今天遇到了什麼開心的事兒麼?”
“可多了,我今天遇到了一直小孔雀,他喜歡上了一棵還沒開花的樹,問我該怎麼辦?我就告訴他,給她風,給她雨,給她陽光,給她時間,因為她是一棵樹……”
手裡牽著“樹枝”,何雨說得眉飛色舞。
“那棵樹,她的一生會有花開花落,會有果子成熟,會有葉子枯黃,也會有彆的小動物來過來流連不去,比如白色的大蝴蝶,比如有點兒膽怯的小鬆鼠,比如許多會在這棵樹下麵躲雨的小兔子、小狐狸,還有小花小草……小孔雀它不能著急。”
“你是在給我講童話故事嗎?”
“對呀。”
何雨笑容滿麵,拉著女兒回家。
“你知道嗎,我是真寫過故事的,我小時候我爸告訴我,我是下大雨的時候出生的,雨太大了,醫院裡上班的護士不多,都被雨擋在了家裡,我媽生我的時候又艱難,他在外麵急得要命。我就把這件事寫成了一首歌,這也是我寫過的第一首歌,你知道這首歌叫什麼名字嗎?”
樓道裡的燈似乎是比平時要亮的多,是被何雨過分明亮的眼睛照亮的。
對著這雙眼睛,何默默搖了搖頭。
其實她的心裡有答案,伴隨著何雨的聲音一起回響在她的五臟六腑。
“叫《劈裡啪啦咿咿呀呀》,哈哈哈哈哈,是不是特彆傻?!”
何默默又搖了搖頭:“特彆可愛。”
“默默啊,下次誇彆人可愛的時候,你臉上有點表情好不好?”
“我儘量。”
這是一個很奇妙的夜晚,何雨和何默默一起吃了排骨麵,聊了一會兒天兒,然後一個人去學習,另一個也躲進了臥室裡,一個人沒有叫另一個人媽媽,另一個人也沒有這樣自稱自己。
“手表”上的數字依然是“1”,她們誰也沒有提起。
像是已經擁有了某種不需要被說出口的默契。
淩晨三點,何雨猛地睜開了眼睛,她幾乎是滾下了床,在臥室裡轉了一圈兒,她拿起了紙和筆。
“mi do……不倒……”
一張紙很快就寫滿了,接著又寫滿了一張……
年輕的臉龐抬起來,眼睛看向了床邊的梳妝台。
早上六點,何默默起床,戴上耳機,她走進廚房做早飯。
早飯端上桌的時候,臥室的門突然打開,何雨從裡麵衝了出來。
何默默嚇了一跳,看著她直奔廁所放水。
出來的時候,何雨像是力氣都耗光了一樣。
何默默不禁想起了自己被高階物理題折磨的時候,對她說:“吃點早飯吧。”
“嗯。”一分鐘後,吃完了雞蛋的何雨叼著炸好的饅頭乾又回了臥室。
再過十幾分鐘,高速運轉的腦子裡總算還記得要去上學,何雨背起了書包去上學。
何默默站在她的臥室門口,看見了梳妝台鏡子上用口紅寫滿了東西又被抹掉,紅色沾染了妝台甚至窗簾,乍一看很像是凶案現場。
手指小心翼翼地在鏡子上戳了一下。
支離的鏡麵映出了中年女人一個開心的笑容。
這個笑容開心到甚至有點兒傻,於是凶案現場的氣息立刻消散不見。
一邊擦鏡子,何默默一邊決定自己今天要去買一個能擦寫的白板,要不就買兩個,一個掛在客廳,一個掛在媽媽的臥室……還要買很多的馬克筆,畢竟靈感永遠比筆更多。
上午上課的時候何雨一直很亢奮。
左邊的腦袋在聽老師講著她懂或者不懂的知識,右邊的腦袋裡旋律一直在盤旋。
靈感在睡夢中襲來,音符成了思維的一部分,這是她很久很久都沒有體驗的感覺了。
她甚至不敢跟彆人說話,生怕一開口就會開始唱歌。
“何默默”今天的怪異,很多人都察覺到了,從老師到同學。
語文課上,老師瞥了她好幾遍,終於在快下課的時候敲了一下講台,說:
“下麵開始抽課文背誦,從……時新月你開始,你背完了就是何默默,然後一直往後排。”
時新月站起來的時候,看了一眼“何默默”和她的筆。
“永和九年,歲在癸醜……”
背課文曾經是時新月口齒最伶俐的時候,這一點很多人都沒有注意過,背完“豈不痛哉”,她又看了自己的同桌一眼。
何雨還處在一種微妙的狀態裡,她知道自己旁邊有人在背課文,卻不知道這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很快,時新月背完了,放在雙腿兩邊的手攥成了小拳頭。
老師點點頭,說:“下一個。”
“老師!”時新月的聲音比剛剛還要亮。
“怎麼了?”
“老師,我《歸去來兮辭》也背過了……後麵的,我都背過了。”
本來微微靠在講台上的蘇老師直起了身子。
她看著時新月,笑著說:“你是想現在背?這麼厲害,我點一篇你背一篇吧。”
時新月小心地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點點頭。
此時距離下課還有二十分鐘。
這二十分鐘的時間裡,時新月從高一下學期一口氣背到了高一上學期。
蘇老師越是“點菜”就越來勁,最後雙眼發亮,下課的時候她都忘了時新月的旁邊還藏著一個走神兒了一節課的。
她走了,學生們激動了。
時新月她居然能一口氣把所有學過的古文都背下來!
被同學們圍著問怎麼背的,時新月又看了“何默默”一眼。
這麼一節課一節課地熬下去,到了午休的時候,何雨終於敲定了整首歌的最後一個小節。
旋律在腦海中盤旋了一圈,從淩晨三點到現在的激動感終於淡了下去。
何雨困了,也清醒了,還餓了。
摸了一下餓了的肚子,她抬起頭,看見自己麵前放了兩個包子。
“你寫完了嗎?”時新月小聲問她。
“啊……嗯,寫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