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新月點點頭,然後笑了。
她說:“我聽見你哼歌了,真好聽。”
說著話,女孩兒蓋上了自己麵前的本子,擋住了兩行字:“四十一歲的年景裡,有一場十六歲的自己,誰在讓我放棄,我在讓我放棄,卻被人走進了記憶”。
知道何雨新寫了一首歌,林頌雪震驚了。
“就一天!”
“感覺來了寫歌還是很快的。”
還是練習的音樂室,何雨抱著吉他滿臉的得意。
“我得把我這首歌,唱給默默聽。”
“知道。”
林頌雪看看曲譜,又看看何雨。
“這首歌……”
“怎麼了?”
何雨眼巴巴地等著林頌雪提意見,卻隻看見了女孩兒的笑容。
“挺好的。”林頌雪難得笑著說,“像一陣雨。”
像一陣雨,一下子就滋潤了音樂所能傳遞的每一個角落。
二樓的聲音傳到了一樓,是歡快又激烈的吉他Solo。
琴行老板眼睜睜看著譚啟鳴從自己麵前轉移到了樓梯口。
“上麵是何雨家的小姑娘,你這老頭兒彆去打擾人家。”
“何雨的女兒?”
譚啟鳴有些驚訝。
老板點點頭。
他想上樓,又停住了腳步。
“她們這是要準備什麼表演嗎?你知不知道歌是誰寫的?”
老板笑了:“聽也能聽出來是誰寫的。”
隨著音樂的節奏,老板晃了晃他日益豐盈的肚子。
譚啟鳴在樓梯口站了很久。
走的時候,難得是開心的樣子。
於橋西找到何雨的時候,表情難得有些猶豫不決。
“雨啊,你……”話到了嘴邊,她還是有些說不出口。
你心裡是不是真的存了一份念想,所以你們娘倆兒才換不回來?
這些年我一直沒問過啊,你甘心嗎?把自己從前喜歡的東西都扔了?
何雨看了一眼時間,說:“橋西,我要去練吉他,你要不要陪我去聽聽?”
所有想說的話在一瞬間被於橋西忘得一乾二淨。
她瞪大了自己那雙本來就很大的眼睛。
“看你傻的,怎麼了?我又不是手斷了,還不能彈吉他了?”
於橋西沒說話,她的嘴唇在抖,她仔仔細細地看著自己的朋友,看著那張十六歲的臉龐上的笑容。
何雨有些嫌棄地揮了揮手說:“喂!你彆跟我來這套啊!”
那張臉上是有光的啊。
於橋西“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忍無可忍之下,她破口大罵:
“何雨你他媽就是個大傻子!我他媽做了什麼孽跟你認識了這麼多年!你能不能讓人省點兒心!你憋個屁啊天天跟我這兒?!啊?你這大傻子!”
“你這大傻子!”
“四十幾歲的人了你哭什麼呀?”
“我他媽給傻子哭呢草!你這時候彆逗我啊!”
一邊罵人,於橋西抹了一下眼睛。
何雨最初是想在家裡給默默唱歌聽的,可有個非要跟她一起的林頌雪,那架子鼓要擺進她家可真是麻煩。
最後,在於橋西的堅持下,何默默接到的電話是去橋西阿姨的店裡。
那是五月的第一個周日。
本來是天氣很好很好的一天,在何默默走進咖啡館的時候,天卻陰了下來。
仿佛即將下一場溫暖的雨。
為了這一場不知道何時注定的約會。
咖啡館裡,有一個女孩兒站在簡陋的“舞台”前麵,她抱著一把紅、黑、白三色的吉他。
看見何默默走進來,她的手指在吉他上撥弄出了一陣華麗的弦音。
“大家好,歡迎來到這一場不會改變什麼,隻是讓一個人可以自我介紹的個人演唱會。”
說著話,何雨走到了何默默的麵前。
她臉上的笑漸漸消失。
她看著自己的女兒。
這是她的女兒,是同行者,是生命中的支撐,是……是一麵鏡子。
她從女兒的身上看見了憔悴的不堪的自己,看見了自己漸漸荒蕪的人生,看見了自己的痛苦和無奈。
這個叫何默默的十六歲的女孩兒,也不隻是鏡子,她是一根火柴,執意點亮彆人的一段人生。
這個彆人,也許恰好而又幸運地,是何默默的媽媽。
於是笑容又回到了何雨的臉上。
何默默也看著她。
在彆人的眼中,中年女人抬起手,抱住了眼前的少女。
“媽媽,我一直想告訴你,我很幸運,因為你是我媽媽,我也很幸運,因為你,你是何雨。”
含著淚的眼睛閉上,再睜開,何默默的手上一沉,她看向手裡抱著的吉他,又看向自己麵前。
那雙眼睛裡映著一個傻乎乎的十六歲的女孩兒。
“滴,歡迎兩位完成了這段理解對方的旅程。”伴隨著怪異的聲響,何雨眼睜睜看著自己手腕上的“手表”消失不見。
困住了她們的“一天”突然消失,輕巧得近乎兒戲。
“這……我……手指頭生了呀,吉他白練了!”何雨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穿著的女兒審美的衣服,再看看女兒穿著黑色的亮片小外套,“衣服也白換了。”
“哈哈哈……”何默默笑了起來,然後,她又清了清嗓子:
“咳咳,歡迎大家來到這一場不會改變什麼,隻是介紹了一個人的個人演唱會,下麵我給大家介紹一下演唱者
“――她叫何雨,短期人生目標是開一家自己的服裝店,長期目標是讓自己未來的每一天都變得有趣起來,她的人就像她的名字一樣,是上天饋贈的給這個世界的滋養,是不肯停歇的聲響,是萬有引力的證明,是無處不在的濕潤,她經曆四季,依然是雨的本身……即使愛因斯坦站在這裡,她也會得到讚美。”
如果默默的語文老師在這裡,大概會哭吧。
這麼一想,何雨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她拉住了女兒的手。
“大家好,我是何雨,我身邊的這個人是何默默,她總是很沉默,可她的內心有很多很多想法,這些想法都很溫暖,所以有很多人喜歡她,我也喜歡她,我很愛她……不止是因為她是我女兒,所以我愛她。”
沙發上,於橋西翻了個白眼兒。
這裡除了她和架子鼓後麵站著的林頌雪也沒有彆人了呀,這母女倆怎麼跟唱雙簧似的還演上了。
她拍了拍沙發,說:“哎呀換回來就趕緊唱吧!”
在一旁靜靜看著的林頌雪坐在了鼓的後麵,用鼓槌的末端蹭了一下眼角。
何雨張開雙臂,看著何默默把吉他送到了自己的懷裡。
“謝謝。”
“還有一句話我要說。”女孩兒有些害羞,她看著那雙明亮的眼睛,然後笑了。
“我愛你。”
看著何默默番茄似的腦袋,何雨抬了一下眉毛,抱著“紅雨”走向了“舞台”中間。
吉他被奏響的時候,天花板仿佛都在晃。
鼓聲裡,第一句歌詞從何雨的口中迸濺了出來。
“我有一個夢想,
靈魂見到貓王。
……
我把自己唱成雨的寶貝,
我也把自己唱成了下水道裡的狼狽。*
可悲,
誰都覺得可悲,
……
四十一歲的年景裡,
有一場十六歲的自己,
誰在讓我放棄,
我在讓我放棄,
卻被人走進了記憶。
十六歲的年紀,
她卻已經四十一,
走了長長的距離,
看到了崩塌的痕跡,
……
我站在遺跡裡
有點不那麼樂意。
求你不要放棄。
求我不要放棄。
廢墟裡的吉他很著急。
聽見了嗎,
廢墟裡的吉他很著急。
它說它不想死在這裡。
吉他說它不想死在夜裡。
十六歲的吉他在哭泣,
四十一歲的吉他說它不想死在夜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