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眸濃重如墨色,容梔倏然蹙眉,不明白他為何這般瞧著她。像瞧一個許久未見的故人。
她張了張唇,話卻被謝沉舟馬上堵了回去。
“我也不想喝粥。”阿月不喝,他也不喝。他壓下心頭異動,輕聲道:“杏脯,在下也想吃。”
容梔點點頭,將油紙包向謝沉舟那邊推了推。
他揚了揚手裡的碗,道:“在下手不得空,可否有勞縣主……”他並未說完這句話。
那雙桃花眼微微上挑,身子向她傾靠過來。薄唇微張,唇瓣泛起潤澤的柔光。
他衣衫上的朱欒香鋪天蓋地,與一室長生香的澀味交織在一起。
似乎要將她整個人淹沒、溺斃。
容梔“蹭”地一下站了起來,幅度之大,直接把蒲團踢到了一寸開外。她把杏脯一下藏進了袖中,忙亂道:“全都是我的,你不準吃!”
謝沉舟嘴角笑意僵住,不明白為何她突然反應這麼劇烈。
“縣主那天所允諾之事,是否還作數?”眼見她心情似乎好了些,謝沉舟才提及藥鋪之事。
他此次來也是存了打探的心思,想知道阿月同鎮南侯爭執的真正原因。
容梔冷著聲懨懨道:“自然是做數的,那也要等我出了祠堂,同阿爹解釋清楚。”
“是因著藥鋪,縣主才被家法處置的麼?”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要說是也是,可又不全是。議親是女兒家的大事,她於情於理都不應同謝沉舟交底。
但今日許是壓抑已久,容梔叛逆心四起,竟也來了些興致,格外多話。
“是我的親事。”她苦笑一聲,神情有些飄忽,眼底失落蔓延。
謝沉舟聞言一頓,捏著勺柄的手不自覺用力,隻覺得手裡這碗燙得過分。
“阿爹欲將我嫁入京城,尋一豪門望族安享富貴。”她垂首凝眸,凝視著地麵,輕聲歎息。
謝沉舟沉默了一瞬,就明白了她心中所想。儘管如此,他依舊裝作不解道:“縣主……不想嫁?”
“自然。”她倒是毫不避諱,側身反詰謝沉舟:“為何非要嫁人?倘若所嫁之人待我不薄,我後半生興許安於內宅,相夫教子。倘若我所托非人呢?”
自然是同那個愚蠢至極的女人一樣,不受待見不說,還會被蹉跎折磨,最終落得個淒慘下場,抱憾而終。
他心中冷笑陣陣,麵色卻不變,語氣無甚波瀾,笑道:“縣主福澤,定然會覓得一稱心如意的良人。”
容梔也勾唇淺笑,卻終於沒再說話,她如何會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到彆人身上?
氣氛逐漸變得凝重,他微微扯動了一下嘴角,眼中神色難以捉摸。
阿月尚需兩年方可及笄,鎮南侯就這麼急切地要把她送出去。是怕護不住阿月,不想她成為政治爭鬥的籌碼麼。
畢竟宮中那位可一直不放心手握玄甲軍的鎮南侯。沂州物產豐富,鎮南侯又頗得民心,難保不會有一天擁兵自重,割據稱王。
故而,那人方從大內派出司使,與藥鋪掌櫃相互勾結。不對,搞垮區區一個小藥鋪,對鎮南侯來說根本無關痛癢。
這其中利害,恐怕還是在阿月身上。他眸光移到容梔漠然的臉上。
端詳片刻後,終於開口問道:“縣主打算這樣一直待在這裡,等鎮南侯改變主意嗎?”他一副看熱鬨的表情,戲謔不已。
容梔並沒有被他的話激到,反而露出一抹淡笑,篤定道:“當然不。我阿爹是最刀子嘴豆腐心的。我被關了禁閉,除非天大的事,否則他日落前定會回府。”
謝沉舟挑眉,來了些興趣。
“隻要他一回府,必然會前來探望我。到那時,我隻需假裝暈厥過去,他定心疼不已。”
說完,容梔輕輕整理了一下衣襟,眼底沉著又平靜,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她幾乎十拿九穩。
實際上,在方才跪在蒲團上時,她便已然想好了應對之策。無外乎兩條路徑,等待或是破局。她已沒有更多時間繼續在無用之事上消磨下去了。
裝病逼容穆退讓,而後讓他承諾從此永不插手明和藥鋪事務。
謝沉舟須臾間便洞悉她心中所想,他徐徐起身,溫聲道:“既是如此,那在下便不再叨擾,就此彆過,望縣主多加珍重。”
容梔頷首,表示知曉了。而後想起什麼,囑咐道:“你整日住在破廟,也不是長久之計。找間像樣的屋子吧。如若銀兩不夠,我會差流雲給你送些銀兩應急。”
她的嗓音微涼,話語中卻是真心實意的關切。她是真的希望謝沉舟能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至少不必每日睡在那草席上。
謝沉舟已行至門外,半個身子站在陰影裡,看不出臉上喜怒。他聞言停下腳步,側身哂笑了一聲,道:“沉舟是朝不保夕之人,便不勞煩縣主記掛了。”
而後翻身攀過了牆頭,消失不見了。
“……”
她要不要叮囑阿爹,把牆頭加高一些?
此外,何謂朝不保夕之人?他既已逃至沂州,有她護佑,江都那些人就難以輕易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