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媽媽站在房門前,壓著嗓音,同匆匆趕過來的周昭如小聲說道“夫人,姑娘剛睡下不久。”
周昭如一聽這話就蹙起眉。
她不自覺往裡麵看了一眼,但麵前是正廳,哪裡瞧得見睡在裡間的明錦?
“怎麼就睡了?”
“我進去看看她。”
周昭如說完,就想著直接進屋,但步子才往前邁出一步,她又麵露猶豫了,停在崔媽媽麵前,她小聲沉吟道“……算了,嬿嬿奔波這麼久也累了,我還是待會再來看她吧。”
她其實也不知道這會進去看到嬿嬿能說什麼。
若嬿嬿睡著,她什麼都說不了,若把嬿嬿吵醒了,她也不知道能說什麼。
她自知今日傷了嬿嬿的心,與其這樣進去,擾了嬿嬿休息,還不知道能跟嬿嬿說什麼,還不如先行離開,回頭想好了再和她說。
“你在這看著,嬿嬿要是醒來了,就立刻派人來與我說。”周昭如走之前,這樣交待崔媽媽。
崔媽媽自然沒有不應的,忙點頭答應了。
眼見夫人離開,她才轉身回屋,掀起裡間的錦簾往裡看,少女躺在床上,沒有動靜。
崔媽媽隻當她這是已經睡下了,也就沒進去打擾,自覺地又放下了手中的錦簾,去外間候著了。
她沒有發現。
她這剛放下錦簾,原本躺在床上的明錦就睜開了眼。
明錦眼中清明,沒有一點睡醒後的樣子,顯然從始至終,她都沒有睡著過。
她猜到周昭如會來。
這樣做,也不過是懶得跟周昭如,繼續虛情假意罷了。
有人在的時候,裝裝樣子也就算了,這私下,她是真的懶得跟他們虛與委蛇。
這會身邊無人。
她又睡不著,索性看起這間熟悉又陌生的屋子。
明錦雙手枕於腦後,一邊看,一邊開始放空起來,畢竟是住過一年的屋子,說不熟悉是不可能的。
但要說真的熟悉,其實也就那樣。
或許是因為,她過往時候從來沒能從明家人的身上,真正地感受過溫情和親情,她在這個地方,其實一直都沒有什麼歸屬感。
嫁人前是這樣。
嫁人後,就更加不用說了。
那時,周昭如覺得她搶了明瑤的好姻緣,對她心懷怨憤,在她嫁給顧長玄之後,甚至都不準人過來打掃她的屋子。
她既知此事,之後也就沒再回來住過。
每每年裡年節,那種不得不回來的日子,她和顧長玄登門拜訪,吃過飯,她也沒想過要回自己的屋子看看。
頂多去下祖母的舊居,故地重遊一下……
說起來,顧長玄倒是比她與明家人的關係,要更好一些。
每次她在明家人身邊,如坐針氈的時候,顧長玄都能溫和地顧全大局,和明元渡、周昭如笑著說話。
把他們捧得開懷大笑。
那會她還天真地以為,以為顧長玄是在保全她的臉麵,如今想來,顧長玄哪裡是為了她?
他明明是為了他的寶貝明瑤,討好他心上人的雙親。
唇邊泛起一抹譏嘲的笑,但明錦的心裡,卻依舊如一池平靜的湖水一般,沒有一點漣漪。
這輩子,好像改變了許多,周昭如的態度就能說明一切。
還有府裡其他下人……
今天這麼大的陣仗,就算被明瑤中途搶走了周昭如,其實也沒什麼。
周昭如這急忙忙過來,那些有眼色的,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但明錦還是覺得興致索然,沒什麼心情,也懶得去想以後該怎麼與他們相處。
爭爭搶搶的,實在太累了。
何況為了一群不值當的人,費這些心思,實在沒什麼必要。
直到想到祖母和華歲,明錦這顆心才終於有了點溫度。
不管如何,回到明家,也不是一點好處都沒有,按照前世的時間線,祖母應該過幾日就要回來了,還有華歲……她要是記得沒錯的話,華歲現在應該還在井兒胡同做工。
華歲不是京師人,她是從山東那邊逃過來的。
她那些親人,看她是女子,就想著把她賣給彆人家當妾,換些錢,好給家裡補貼做家用。
他們要華歲嫁的那個人,按照年紀,都能當她爺爺了。
是他們縣裡的一個富商。
有點錢,十分好女色,尤其喜歡年輕漂亮的女孩子,給了華家人二十兩銀子,就打算把華歲買走了。
那富商最擅長折磨人,尤其是折磨一些年輕漂亮又沒什麼背景的女孩子,每年從他們府裡被抬出來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華歲自然不肯,就想法子逃了。
明錦不知道,她是怎麼一路從山東跑到京師的。
兩人後來相依為命的那些日子裡,她曾問過華歲,但華歲當時隻是沉默,在她關切的目光下,又笑著搖了搖頭,什麼都沒跟她說。
她最常說的一句話就就是“都過去了”。
不過明錦猜想她一個小姑娘,能逃到京師,肯定不容易,這期間受過的委屈和苦楚,恐怕比她隻會多,不會少。
上輩子兩人偶遇於半年之後。
那時她滿心委屈,跑到一處地方,想著無人可以好好發泄發泄,沒想到,正好碰到同樣在哭的華歲。
同病相憐。
雖然是陌路人,倒也有了一起躲雨的情分。
後來,明錦又跟華歲見過幾次,知道華歲被她做工的那個掌櫃看上,便把她帶進了明府。
她那會雖然不受寵,又遭人嫌棄,但帶一個丫鬟進門還是容易的。
不過這輩子,她實在等不了那麼久了,也不想等。
華歲一個小姑娘,又是外來人,身上還沒什麼身份憑證,就算吃了虧也無處去說。
她後來那個掌櫃,看著也不是什麼好人,還是得早些找到華歲,把她帶到自己身邊,好好照顧,她才能放心。
想著這些事情,明錦倒是真的有些昏昏欲睡了。
她在這睡得安然。
明瑤那邊的氣氛卻顯得十分詭異。
周昭如走前,曾囑咐明瑤好好歇息。
但發生這樣的事,明瑤如何睡得著?
她靠在床上。
手指曲起放在唇邊不住啃咬著。
這是她小時候做乞兒時,留下的陋習,這些年她在侯府謹言慎行,一直都沒怎麼犯過。
今日卻因為心中的焦亂,有些忍耐不住。
很快,那水蔥般的手指,就被她咬出了一個個貝齒印子。
密密麻麻,十分明顯。
千霜、千蓉張口想勸,但看她麵色,又有些不敢,隻能呆站在一旁,等候明瑤的吩咐。
“哥哥和阿讓什麼時候回來?”
直到聽到明瑤詢問,兩人才忙開口答道“小少爺還得過三天才能回來,大少爺的話,按照休沐的時間,應是後天,隻是不知道會不會被彆的事耽擱。”
明景恒如今在羽林衛做活。
羽林衛是聖上親衛,雖說有旬假,但有什麼突發狀況,假期被取消,或者延後也是常有的事。
明瑤一聽這話,心裡不由更加打起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