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就要往灶房去,二嬸卻突然插嘴道:“大嫂可彆忙啦,你忘了剛鍋裡最後一勺包穀飯都被文哥兒吃完啦?”
文哥兒內心:這個鍋我不背,我可見著了還有半鍋白米飯呢,連韭菜炒雞蛋和臘肉都還剩著些呢……
那老婦人被楊氏這麼一打岔,頗有點兒下不了台,隻得找“替罪羊”:“文哥兒個小崽子沒良心的,姑奶奶田地裡忙了一整日,現正空心餓肚著呢,飯食也不給姑奶奶留一口……”
楊氏自不相讓:“姑媽你要早來幾日就好了,這兩月我們可忙壞了,若那時候來幫襯把手,我們自是好酒好菜招待嘞,隻這幾日房子也蓋完了,自是沒甚油水可吃咯。”
那老婦人卻仿若聽不出楊氏的嘲諷似的,自顧自道:“老二媳婦兒你是不曉得,你們家忙著蓋青磚大瓦房,可憐我們家也沒幾口人,田地裡穀子要收,包穀要掰,可把我這老婆子忙了個兩腳朝天。”
楊氏再接再厲:“都說姑媽為人最是勤快能乾的,原來也有馬失前蹄的時候嘞,整個王家箐的穀子都是八月收,九月掰包穀,隻姑媽家的卻要養到冬臘月才收得回來……看來做人還是不能小氣嘞,那莊稼還是得大方點兒多施施肥,不然……”
江春已是忍不住要為二嬸喝彩了!
眼見著差不多了,王氏方道:“大姑姐屋裡來坐吧,這幾個小的耐不得風吹。”說著又把幾個小的使回房睡覺去。
江春自是不肯回房的,她要看看江家這位姑奶奶到底意欲何為。
原來,這老婦人是江老伯的同胞姐姐,江老祖子嗣不豐,一輩子也隻得了江老伯姐弟倆,待江老祖兩老仙去後,獨餘姐弟倆在王家箐討生活,按理說本該是世間最親最近的血親了。
哪曉得那姑奶奶也不知得了誰真傳,本已是嫁出去的人了,聽聞官家準立女戶了,吵著鬨著要回來分老江家的田地。
可憐江老伯自家有四子一女要養活,而姐夫家隻一獨兒子,本就不夠吃的田地,再被親姐姐分去一半,豈不是要活活餓死她幾個外甥?親弟弟江老伯哭過求過亦是無用,王氏索性就撒起潑來,拿了根麻繩哭到大姑姐門上,隻道再逼親弟弟,她就一根麻繩吊死在她門前。
如此鬨了兩年,才熄了她回來分田產的心,但自此,姐弟兩家的怨也就結下了。後來隨著小輩逐漸長大成家,姐弟倆雖又開始慢慢有了來往,但情分確是不剩幾分了。
當然,小江春自是不曉得這些陳年糾葛的,隻記憶裡沒見過這位姑奶奶幾回。
“大弟,你現在日子是好過嘞,三層的青磚大瓦房蓋起來,也不管管你姐姐,家來了水都吃不上一口。”
江老伯無法,隻得道:“姐姐來得不趕巧,晚食被這幾個小的憨吃完了,不如就讓媳婦去給你蒸兩個麥粑粑?”
想這姑奶奶,在夫家青磚瓦房的住著,白米飯日日吃著,也算村裡為數不多的富戶了,那兩個麥粑粑哪會瞧得上眼?自是拒絕了的,道自己是來說正事兒的,晚食待會兒自會回自家吃去。
王氏一聽“正事”,心裡就打起鼓來,畢竟這位大姑姐是無利不起早的,當年的事,幾個兒女都還曆曆在目呢。
果然,姑奶奶先是哭窮自家日子如何難過,生計如何艱難,大孫子在村裡私塾念書,剛考上了縣裡弘文館,年後入學就得把家底掏空,獨兒子又是個不成氣候的,整日間隻跟著潑皮耍……這倒是真的,姑奶奶獨子自小不愁吃喝的長大,不妨哪一日就成了十裡八鄉有名的潑皮癩子。
“眼見著明日就輪到咱們王家箐的繳稅了,你姐夫那個黴烏龜,身上百文錢都掏不出來,我這一家老小就隻能等著被抓去服勞役了……”
“姑媽這話可不對,誰不曉得現今官家最是仁義的,怎忍心咱們妻離子散服勞役,若是繳稅時現錢不夠使,不還是可以挑包穀和白米去抵的嘛,再大不了就賣些米糧換成錢也行啊!”楊氏懟她就沒停過!
“老二媳婦你是不曉得,你表哥那個不成器的,家裡銀錢隻出不進的,你表嫂又是個病秧子,兩天一副藥的養著……兩個小的也都滿了十二歲,攏共就得繳六個人頭稅嘞!”
王氏出馬了:“我的大姑姐誒,我們家什麼光景你還不曉得?一年裡就吃不上幾頓飽飯,今年也是望著文哥兒春娘兩個長大了,實在沒地方住了,才不得以使老大媳婦回娘家借了銀錢來,先把屋給蓋了……這風吹樹葉不進門的日子,咱們都過了一輩子咯!”
姑奶奶最是見不得王氏這副滑不留手的樣子,以前就嫌她娘家沒人,現今再看老江家的家財都給她享福了,更是看她不順眼。張口就道:“我可憐的業哥兒喲,你奶沒本事啊,幾十年難得丟著老臉不要,回娘家借兩文救急的錢,這還沒張口呢,就被兄弟媳婦懟得說不出話來……我狠心的爹娘誒,你們真是走得早,合該睜開眼看看我親弟弟是怎磋磨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