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這還教人呢,那弓步下得不紮實,手臂力量也不夠。碰著個靈巧的,拉著你槍再掃你腿,你一準兒得倒。”
她閒來無事,曬著明媚春日,搬了個小方凳,嗑著瓜子,坐在院後的空曠校場邊,看著顧六親自教習新兵。
自打她知曉眼前這個冷臉大冰塊才是顧六之後,便看他不順眼。
那日在靈前攔著不讓拜祭便罷了,還好好地,名字都被人偷了,呸。
故而,唯有在此人教習之時,她能拆台就拆台,能拱火便拱火。
顧六起先並不搭理她,恪守軍紀,不被外界乾擾是他一向自傲的長處。
可她一會兒說自己這套耍的不對,那套耍的不好,底下的新兵即便訓練有素,也都暗地裡笑個沒完,實在影響進度。
他手握長槍,直愣愣朝著那吧嗒吧嗒磕著瓜子之人走去,站定在她眼前,臉青得像鐵。
槍尾“當”的一聲敲地,他橫眉冷對:“乾擾軍紀,再有下回,關你進地牢!”
“彆下回,就這回,讓李焉識親自送我這個大恩人進去。”她呸了一口瓜子兒皮,拾掇著手邊的物什。
“你!”
顧六雖知,李焉識與劉副尉,張副尉三人已然幾日奔波於地牢與書房,證物室之間,根本無暇顧及府內雜事,也好幾日特意避著她。卻不知,她這般作弄自己,無非是想激一激李焉識現身罷了。
她這幾日半夜睡不著,越想越氣:你李狗賊騙了老子的初吻,雖然親是挺會親的也不算吃虧,可如今偏躲著我,是怕我扳回一局吧,做夢!老子玩兒死你!
她撣了撣身上掉落的瓜子兒皮,一臉的看不上:“不抓我,就彆管我了,我愛說什麼說什麼,更何況你這槍法屬實一般,還不讓人說啦?”
“難道你行?”
“比你行一點,就夠了。”
“比試比試。”
“給我一柄。”她自信地伸出手來。
倏地一聲,一名小將遠遠擲來一柄,她抬手便握住破風而來的長槍,在手裡掂了掂,嘟囔了一句:“這麼輕。”
“來吧。”她坐著沒有動彈,隻右手持槍,立於身側,勾了勾手。
“你站起來。”顧六對她此舉很是不滿。
“我坐著便能打你兩個,還站起來。”她呸了一口瓜子皮兒。
顧六持槍抱拳,而後急急上前兩步,弓步刺來,她向後彎腰躲過,抬手便握住他的槍尖前段。
眾人皆是斂聲屏氣,唯聞“哢嚓”一聲,木質的槍杆登時斷成兩截。
顧六大驚失色,丟下斷槍,厲聲喝道:“既是比試,為何損毀兵械!豈非存心侮辱!”
她麵露羞赧:“我不是有心的,我原是想奪你槍,誰知這槍太輕太脆,我一時沒收住手……”
顧六手攥拳頭,恨恨一指:“你這是,辱上加辱。我定要稟報將軍,治你之罪。”
“嗯嗯!現在就稟,趕快來治。”
他這話正中她下懷,她抬起臉,睜大了眼睛,眨巴眨巴,連連點頭。
“你若閒著無事便去陪那狸子玩兒,何苦來折辱人。”
一道溫潤清亮之聲自身後落入眾人耳中,回眸望去,皆是慌張抱拳。
“折辱?你看,你們將軍都說你菜了。”她望著眼前似閒庭信步踱來之人,很是得意。
“將軍所言,甚是。”
“你歧視我?你覺著我不配說你菜?不服咱們再來一局。”她擼起袖子就要乾。
“腿沒好便成日喊打喊殺,怕不是不想好了,賴在我府上一輩子。果然居心不良。”
他站定在兩步開外,麵容憔悴又疲憊,臉色並不大好看。
她杵著槍站起了身,眼角眉梢裡滿是不屑:“呸,孫砸,今兒我就站在這兒,你若傷得了我一根毫毛,我管你叫爹。”
李焉識並不欲與之糾纏,方才她實在是有些過分囂張,他生怕顧六真治她個乾擾軍紀之罪,再押進牢裡,那她可不得三天兩頭把“你李大將軍就是這麼對大恩人的?”掛嘴上了。
“將軍,滅滅她的氣焰!”顧六鄭重地取過一柄紅纓槍遞交他手,神情嚴肅。仿佛對麵乃是罪大惡極的賊匪,今日必將其誅殺一般。
李焉識望了望身後新兵期待的眼神,有些不大自在。
雖說在軍中之時,他的槍法可謂出神入化,聲名遠揚,有“一人一馬一長槍,千裡一將斬萬軍”之美稱,可自打回了夢粱,再未馬戰,還是使劍使刀更趁手,他的那柄朱翎烏金槍已然在兵械庫中落灰許久。
“請賜教。”她單手握槍舞了個花,槍尖掃地,呼呼生風,眼神裡充滿了挑釁的笑。
李焉識眼中微微含笑,嘴上卻不依不饒:“我算看出來了,人家習武是為了除惡揚善,你是為了裝逼。”
“那也得有得可裝。”
“得罪了。”他眼中一厲,提槍足下踏風而來。
她原地屹立未動,微微偏頭躲過準頭並不夠的一擊,手中旋槍挑開他的攻勢。
他急急退後兩步,拉開距離的同時手滑落把端,握緊,前紮弓步借著慣性平刺而來。
“謔!來真的了。”她當即側向旋了半圈,歪歪斜斜站定,左手握住迎麵而來的槍杆,禁錮得他長槍動彈不得。
他當即旋身踏前兩步,以腋下及至右臂夾住中段為支點,左手重壓後段,長槍頓時翹起脫手。
“姓顧的,跟你們將軍好好學學。不僅會奪名,還會奪槍。”她甩了甩手道。
他能奪回槍她倒是並不稀奇,隻是他力道之剛柔相濟實在出乎她的意料,按常理這木槍杆應當哢嚓一聲,折成兩半才對。
她手下亦不留情,雙手提槍,一躍而起重重前劈,他當即雙手橫槍抵擋,心中更知也未必攔得住,隻得足下再後跨一步躲避。
砰地一聲,兩柄槍杆相撞,哢嚓一聲斷裂,她的槍頭猝然飛出,穿破他的衣裳,正堪堪擦過他的胯/下,牢牢紮在遠處磚地凸起的花白磚石之上,登時碎裂。
“你!你下手能不能有點分寸!”
他鬆了手裡的兩截紅纓槍杆,朝邊上一丟,驚魂未定道。
她腿傷未愈,這重重一劈反倒使她失了重心,摔在地上,正疼痛不已,抱著腿,撇著嘴,聽聞這一句,抬眼看向他去,委屈地道:“我腿沒好,剛落地沒站穩才朝前多去了兩寸,又不是有意要你斷子絕孫的。”
他歎了口氣,伸出手來:“我送你回去歇著吧。”
她剛要伸出手,還未舉起,便瞧見邊上一人影靠近,原是顧六。
他站得遠,並未聽得二人在嘀咕什麼,一手一柄長槍又是跑近,認真道:“平局,將軍再來!”
李焉識眉頭一緊:果然是心腹大患。隻得擺了擺手道:“我認輸了,許久未練實在生疏,今日就此作罷吧。”
顧六急了:“將軍,兵士可戰死,絕不可降敵!”
李焉識以詫異的目光上下打量著眼前此人,嘴角抽搐,心下暗罵:我?我跟我老婆打架我戰死個腿兒啊!
梁驚雪掃了這二人一眼,心下不悅,收回了伸出的手,抱著腿苦兮兮哼唧了一聲:“腳崴了~”
“好的那條腿,還是壞的那條?”他看著她驟然變幻的神色,不知她是打什麼主意。
“現在兩條都壞了。”她撇著嘴。
顧六一眼看出有詐:“將軍,她明擺著碰瓷!收押!關個幾天看她還囂張!”
李焉識緩緩抬起眼睛望著義正詞嚴的顧六,咽下一口氣,心平氣和地道:“六兒,你還是去練兵吧,嘴不會用就捐給有需要的人。”
“是。我現在就捐。”
“閉上嘴,閉上。”他蹲下身,扶著腦袋,聲音幾近有氣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