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紫宸殿,周朝安把伺候的宮人全都趕走,關起大門,看向聶昭。
“昭兒,你這是何意?”周朝安很是不滿,哪裡有皇帝守孝三年的?這簡直是胡鬨!
聶昭看看周培,又看向周朝安,他苦澀道:“舅舅,他雖待我不好,可到底是我父親。”
周朝安聽聶昭這麼說,怒道:“他算什麼父親!”
“朝安!”周培沉沉看向周朝安,“慎言。”
周朝安白了白臉色,默然閉了嘴。
周培看向聶昭,深邃的眸子裡滿是探究,聶昭向來聽他們的話,從未忤逆過他們,可這才剛剛登基,便越過他們直接做了決定,還有之前聶玨逼宮,聶昭射殺顧其玉,這都不得不讓周培多想,聶昭這麼多年在他們麵前的無害究竟是真的,還是偽裝?
聶昭苦笑,他垂著眼,看起來依舊如過去一般,他道:“我知道我若同外祖父還有舅舅商量,你們一定不會同意的。”
周朝安道:“那你還做!”
聶昭看向周朝安,眼睛通紅:“舅舅,我幼時便很羨慕聶玨有父親疼愛,也曾恨他,可如今看著他死在聶玨手裡,卻又覺得他可憐了。”說著,頓了頓,聲音帶了幾分哽咽,“舅舅,我沒有父親了。”
周朝安緊抿著嘴,臉色鐵青,他指著聶昭,點了兩下,最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憤憤甩了下袖子,大步離開了。
聶昭看向周培,低低喊了聲“外祖父”,麵上有幾分惶恐:“我是不是惹舅舅生氣了?”
他看起來依舊如過去一般,對周培和周朝安格外依戀,格外害怕失去他們的助力,更怕失去他們的親情,甚至已經稱帝,在他們麵前亦沒有絲毫帝王威嚴。
周培歎了口氣,覺得是自己想多了,聶昭是他一手帶大的,他最該清楚他是什麼樣子。
他道:“你舅舅隻是怒你不爭,我回去會好好說說他,此事你既然已當著滿朝文武的麵說了,那便隻能如此了,日後無論做什麼,一定要同我還有你舅舅商量,切莫意氣用事。”
“知道了,外祖父。”聶昭垂首,看起來極為乖順。
周培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才離開。
聶昭跟在周培身後送他,剛走到門口阮民便端著藥碗過來,見了周培,忙不迭的行禮。
周培看了那藥碗一眼,又看向聶昭,這才想起去皇陵的路上聶昭臉色就不好,他問道:“病了?”
聶昭搖頭:“近來神思不安,喝點安神的藥。”
周培點頭:“既如此,那便不必送了,回去歇著吧,舞弊案已結,科舉該重開了。”
聶昭頷首:“是。”
目送周培離開,聶昭對外麵道:“束寧。”
束寧立刻跟進來,聶昭道:“把林斐從天牢帶過來,再去趟莊子,把伺候過穆清的人都挑出來送去江陵,清清祖母年紀大了,身邊總要有人照顧,還有穆達……”
他把穆清身邊的人和事全都安排好,當殿內隻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他脫力的靠在椅背上。
清清,你會回來的,對吧?
穆清緩緩睜開眼,整個人仍舊處在一片混沌當中,他茫然的看著頭頂粗糙的木梁,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
突然,一個小腦袋伸在他麵前,一個約莫八九歲的孩童探頭探腦看著他,對上他的眼睛後,驚喜的瞪大眼,然後噔噔噔跑了出去,邊往外跑邊喊:“爺爺,你快來,那個人醒了!”
不多時,一個頭發花白,有些跛腳的老人便被他拉了進來。
穆清見狀,起身便要問候,隻是剛動了一下,渾身上下便劇痛難忍,仿佛骨頭都碎裂一般。
那老人忙上前來:“你從崖上摔下來,骨頭斷了好幾處,我先幫你接上了,卻還是要修養一段時日,你可莫要亂動。”
穆清愣了愣,這才恍惚記起自己醒來前發生的事。
他倏然瞪大眼:“孩子!”
老人輕輕摁著穆清,道:“你把孩子護的很好,他沒事。”
穆清鬆了口氣,如果那個孩子真的出了什麼事,他真不知道該如何跟那拚死護著孩子的婦人交代。
安撫好穆清,老人這才問起穆清來曆。
穆清半真半假說自己是來趕考的舉子,落榜後便準備回家,結果半路遇到歹人,被逼上絕路。
穆清不知道老人信不信他說的,但他沒再多問,隻道自己姓張,讓穆清叫他張伯,至於他的孫子,是他打獵時撿到的,名喚欒鶴舟。
穆清知道張伯撒了謊,也識趣的沒問,誰還沒有些個必須藏起的秘密呢?
穆清自此便帶著孩子在這裡住了下來。
他受了傷動彈不得,幾乎隻能靠張伯祖孫照料,為了不讓自己像個廢物一樣,他就教欒鶴舟讀書,本想著等他能動彈的時候再教他寫字,卻意外發現欒鶴舟竟然已經啟蒙,這倒是好教不少。
穆清在床上躺了小半年才能動彈,本想著自己總算是有用了,結果張伯擔心他恢複不好,隻讓他做些簡單的活計,免得留下後患。
穆清拗不過張伯,隻能在自己能力範圍內多做些,以減少張伯的負擔。
轉眼便是兩年,穆清身體也徹底大好,除了身上多了些難看的疤痕,其他並無大礙,他也到了該離開的時候。
這日,穆清本打算等張伯回來了便同他說離開的事情,可等啊等,等到日薄西山都沒見到他回來的身影。
第37章 第 37 章
欒鶴舟也有些不安, 他和張伯一起生活至今,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況。
穆清拍了拍欒鶴舟的肩膀:“你在家看著綏兒,我去找找看。”
綏兒便是兩年前穆清救下的那個孩子, 名字是孩子母親取的,隨母姓,叫齊綏。
欒鶴舟抓著穆清的袖子,搖了搖頭:“穆清哥哥, 我跟你一起。”
穆清想了想, 索性抱著齊綏一起去。
張伯每日打獵都在一片區域,穆清跟著去過幾次,欒鶴舟自小也一直跟著一起,對這裡也很是熟悉。
穆清取了火把, 挎上箭筒, 背上齊綏, 帶欒鶴舟一起出了門。
他們沿著張伯平日出門的路線找去, 一路邊走邊喊張伯, 卻遲遲沒有回應。
天色越來越暗, 穆清點燃火把,緊握著弓, 一步步朝著林子深處走去。
林子幽深, 時不時有鳥鳴聲響起, 草木間也不間斷傳來簌簌聲,穆清全神戒備護著身邊兩個孩子。
他們越走越深,卻遲遲不見張伯的身影,就在此時, 背上齊綏突然出聲,他不斷動著, 指著一個方向,不停的喊:“爺爺,爺爺!”
穆清和欒鶴舟循聲齊齊看去,隻見一棵參天巨木下靠著一道人影,那人影一動不動,看起來毫無聲息。
穆清悚然一驚,欒鶴舟已經大聲喊著“爺爺”衝了過去,他聲音尖利,在這寂夜顯得格外淒厲。
穆清一把把人拉住:“小心。”說著,他站到欒鶴舟前麵,率先朝著張伯的方向走去。
張伯武藝很好,也是多年的老獵人,這裡除了他們幾人也沒彆人,如今張伯這樣,必然是被什麼襲擊了,若欒鶴舟貿然過去,襲擊張伯的東西若還未離開的話,恐怕會傷了欒鶴舟。
欒鶴舟心下著急,卻也知道穆清是為他好,隻能耐著性子跟在穆清身後,待快到張伯近前的時候,穆清把火把遞給他,然後把箭在弓上架好四處逡巡,好在周圍沒有什麼異常。
欒鶴舟見狀,立刻撲到張伯身上大呼:“爺爺!爺爺!”
他聲音帶著濃濃的哭腔,不住搖晃張伯的身體,穆清上前去探張伯鼻息,他的手在抖,待摸到張伯還有氣息,這才鬆了口氣。
“鶴舟,你帶綏兒,我背張伯回去。”穆清有條不紊安排,他其實也怕得很,卻不敢表現出分毫。
穆清把齊綏交給欒鶴舟,剛要去背張伯,手忽的被握住,那力道極大,幾乎要把他的胳膊握斷。
“張伯?”穆清看向張伯,欒鶴舟緊跟著撲過去:“爺爺!”
張伯死死盯著穆清,喉嚨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好半晌才艱難的吐出幾個字:“幫我……照顧……鶴舟……”
張伯的眼神空洞,眼中沒有絲毫焦距,穆清立刻紅了眼,他緊咬著牙才忍住沒有發出嗚咽的聲音。
張伯見穆清不吱聲,一遍遍重複:“照顧……鶴舟……”
欒鶴舟仿佛明白了什麼,他撲進張伯懷裡,大哭喊著“爺爺”,他想要挽留這個和他相依為命多年的老人,卻又無能為力。
穆清回握住張伯的手,用儘力氣:“好。”
張伯鬆了口氣,他艱難的抬起手,放在欒鶴舟背上,呢喃著:“聽話……聽話……”
“不要!爺爺!”
齊綏似乎也察覺到什麼,跟著撲大哭起來。
把張伯帶回去已經是深夜,穆清開了熱水給張伯擦拭身體,這才看到他身上的傷口,應該是被蛇咬了。
待穆清給張伯擦拭乾淨,換了乾淨衣裳,梳好頭發後,他才看向坐在床頭的欒鶴舟。
欒鶴舟眼睛紅紅的,卻沒有掉一滴淚,仿佛剛剛在樹林裡已經把眼淚都流乾了。
穆清走到他身邊,輕輕把他抱進懷裡,鼻子一陣酸澀。
這兩年,他承蒙張伯照顧,可他都沒能報答他什麼便已經陰陽兩隔了。
感受著穆清懷抱的溫度,欒鶴舟這才有了動靜,他抬眼看著穆清,眼眶紅紅的,他問:“穆清哥哥,我是不是沒有爺爺了?”
穆清說不出話來,隻是抱著欒鶴舟的力道又大了幾分。
欒鶴舟明白了穆清無聲的回答,再忍不住痛哭起來。
葬了張伯後,穆清便帶著欒鶴舟跟齊綏一起離開了崖底。
這裡離濟州不遠,齊綏的母親祖籍就在濟州,當年他答應幫忙照顧齊綏,待避過風頭,再把齊綏送還齊家,如今兩年過去,想來風頭應當過去了,倒不如先送齊綏回家,然後他再回家。
想到把齊綏送走,穆清不禁生出幾分不舍,齊綏是他養大的孩子,叫了他兩年的爹爹,又怎會沒有感情?隻是他有自己的親人,他又怎能自私的讓他與親人分隔兩地。
沿著山路到了最近的一個鎮子,穆清租了輛馬車,一路往濟州城去了。
齊綏的舅家是當地知名的醫藥世家,很容易便能打聽到齊家在哪裡。
一路行至齊家,穆清抱著齊綏下了馬車,欒鶴舟跟著下來,站在穆清身邊,他抬頭看著麵前宅子上的字,扭頭看向穆清:“穆清哥哥,這裡是哪裡?”
穆清看了懷裡酣睡的齊綏一眼:“這是綏兒的家。”
穆清沒有遮掩過齊綏不是他孩子的事情,欒鶴舟雖然年齡不大,卻也知道一點,如今見穆清帶著齊綏回家,瞬間紅了眼眶:“弟弟也要和我們分開了嗎?”
穆清愣了下,他沒有考慮到欒鶴舟的情緒,他今年不過十歲,不久之前他才經曆了死彆,可如今他當著他的麵兒就要送走齊綏,這豈非是一種生離,隻是齊綏畢竟有自己的家人,他又怎能因為一己之私,把人強行留在身邊?
何況以齊家的家業,把齊綏送還,要比跟在自己身邊好得多。
他用空著的手攬過欒鶴舟,輕歎道:“鶴舟,我答應過綏兒的母親把他送回來的,我知道你不舍,可我們又豈能阻止綏兒和家人團聚?不過我答應你,你想見綏兒的時候,我便帶你來,好不好?”
欒鶴舟眨眨眼,仰臉看著穆清:“真的嗎?”
穆清點頭:“真的,哥哥什麼時候騙過你?”
“那好。”欒鶴舟這才稍稍開心點兒。
穆清牽著欒鶴舟,抱著齊綏走到齊家大門前,剛準備敲門,身後突然傳來一道溫和的男聲:“不知閣下找誰?”
穆清回身看去,隻見身後男子身著素衣,頭戴玉冠,眉眼柔和,唇角掛著淺淡笑意,明明剛剛入春,卻給人一種暮春的溫和舒適感。
穆清不由晃了下神,驀然想起聶昭,心下又是一陣苦笑,可惜聶昭隻是一個假象。
“小兄弟?”那人等了半晌不見穆清說話,又喚了穆清一聲,絲毫沒有因為穆清的失禮有任何不快,語氣依舊輕緩溫和。
穆清回過神,微微頷首,道:“我找齊騫齊大夫。”
那男子笑道:“在下便是齊騫,不知公子找我何事?”齊騫倒是不意外,畢竟齊家世代行醫,名聲在外,便是外地也有不少人聽過齊家,來齊家找他看病的更是數不勝數。
穆清沒有說話,看向懷裡還在酣睡的齊綏,齊騫順著穆清的目光看去,不禁愣住。
第38章 第 38 章
穆清懷中稚兒麵龐稚嫩, 還酣睡著,可便是如此,齊騫依舊在那張臉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他詫異的看向穆清:“這孩子……”
穆清道:“是令姐的孩子。”
齊騫瞬間紅了眼睛, 再不複剛剛平靜,他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從哪裡開口,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把人擋在家門口實在是太過失禮, 忙把穆清請進去。
他看著穆清懷中稚子, 想要伸手抱抱,又擔心驚擾了孩子,訕訕把手收回。
他無措的踱著步子,最終停在穆清麵前, 問道:“他真是我姐姐的孩子?”
穆清點頭。
齊騫又問:“那我姐姐呢?”提起他姐姐, 他聲音止不住的發顫, 心裡已經有了不好的猜想。
穆清沉吟了一下, 把發生在破廟的事情告知了齊騫, 又把血書交給了他。
齊騫接過血書, 看著上麵顫抖的字跡,頓時目眥欲裂:“我姐姐她當真……”當年他姐姐齊婉救了安王世子聶行遠, 對他一見傾心, 不顧他的阻攔追隨聶行遠而去, 卻不想短短幾年,換來的竟是陰陽兩隔。
穆清點了下頭,有些不忍,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安慰他的話, 遲疑了一下,最終隻道了句“節哀”。
齊騫緊咬著牙, 紅著眼問:“她隻有一個人嗎?”
穆清點頭。
想到自己姐姐一個人逃亡,一個人生下孩子,一個人絕望的在破廟等死,齊騫隻覺心肝脾俱裂,他恨不得立刻衝去京城,去手刃聶行遠,可想到姐姐血書讓他不要追查她的死因,不要報仇,想到姐姐留下的孩子,便知道他決不能這麼做。
“她……葬在哪裡?”齊騫不想承認齊婉已經去了,卻又不得不承認他已經信了。
穆清道:“那處是個破廟,我也不知地處哪裡,隻知從京城朝陽門出來一路往東約莫四五日的路程,她就葬在廟後的銀杏樹下。”
“多謝。”齊騫說著,向後撤了一步,朝穆清深深做了一揖,哽著聲音道,“多謝公子,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穆清忙要把人扶起,可抱著齊綏又不好動作,隻能向旁邊避避,他輕聲道:“齊大夫不必如此。”
齊騫搖頭:“你是姐姐的救命恩人,就是我齊家的救命恩人,應該的。”
穆清本來想把齊綏直接交給齊騫,趁齊綏睡著,留下他便悄悄離開,免得舍不得,隻是看著齊綏安然的睡顏,再加上齊騫幾番挽留,最終還是決定多留幾日。
便是離開,也該同齊綏好好道彆,儘管他還是個不知事的孩子,隻是沒想到,這一留就是小半月,眼看著便入秋了,穆清也不敢再耽擱。
這晚,給齊綏沐浴完,抱著他躺在床上,穆清再次給他講起了齊騫,講起了齊家,齊綏已經差不多接受自己是齊家的孩子了,隻是任穆清說破嘴皮子,還是不肯改口叫他叔叔,每次穆清教他喊“穆叔叔”,齊綏跟著就叫“爹爹”,叫完了就咯咯的笑,把穆清搞得一點脾氣也沒有了。
給齊綏講完齊家,穆清問他:“齊均是誰?”
齊綏立刻道:“外公!”
“王秋水呢?”
“外婆!”
齊綏的外公外婆在一次瘟疫中為了救人雙雙殞命,隻留下齊家姐弟相依為命,卻不想最終隻剩下了舅甥二人。
“齊騫呢?”穆清心下歎息,還是接著問。
“舅舅!”齊綏的眼睛亮了亮,齊騫也對他很好,他很喜歡齊騫。
“齊婉呢?”
齊綏停頓了一下,才道:“婉婉,娘親。”
他當年不過是個嬰兒,哪裡能記得齊婉那麼多,隻是穆清之前常常對他提起他的娘親,不過那時穆清還不知道齊婉的名字,如今回到齊家,齊騫更是經常提起,慢慢的,齊綏腦海中也逐漸有了母親的樣子,卻又忍不住想,為何自己的娘親不在身邊呢?
穆清見齊綏記得這麼清楚,摸了摸他的腦袋:“綏兒真棒。”
齊綏笑彎了眼睛,他抓著穆清的頭發,道:“清清,爹爹。”
穆清失笑,他點了點齊綏的鼻尖,糾正道:“是叔叔。”
齊綏不滿,又去糾正穆清:“爹爹!”
穆清見齊綏堅持,歎了口氣,放棄掙紮,轉而說起了離開的事情:“綏兒,叔叔離家多年,家中還有祖母,如今你回到家裡,叔叔也能放心離開了,日後你就跟舅舅一起生活,叔叔也會常常回來看你,好不好?”
齊綏不說話,隻是眼中迅速蓄了眼淚:“爹爹不要我了嗎?”
穆清忙把齊綏抱起:“怎麼會呢?隻是叔叔也要回家陪伴家人啊。”
“那我不能跟爹爹一起嗎?”
穆清道:“綏兒也要陪伴家人啊。”
齊綏想了想:“那帶舅舅一起!”
穆清失笑,齊家在濟州幾十年,哪裡說離開就能離開,何況自己回家,帶上齊綏和齊騫又算怎麼回事呢?
“你呀!”穆清見實在說不通,也不再說了,隻道,“綏兒,你隻要記住在叔叔心裡,你永遠是叔叔的孩子,叔叔很愛你。”
齊綏立刻破涕為笑,他抱著穆清撒嬌:“我也愛爹爹。”
把齊綏哄睡,第二日一早,穆清趁著齊綏還沒醒,便帶了欒鶴舟準備離開,若是齊綏醒了,恐怕又走不了了。
洗漱完,收拾齊整,穆清帶欒鶴舟便去向齊騫告彆。
齊騫沒見到齊綏的影子,問道:“不跟綏兒說嗎?”
穆清搖頭:“昨夜已經說過了,綏兒不依,倒不如直接離開,免得割舍不下。”
齊騫本想說割舍不下不如留下,可想到穆清家中尚有祖母在,自己又豈能厚顏留人?
他讓穆清稍等了下,回屋取了個包袱出來,是他給穆清準備的盤纏還有些吃食。
穆清剛要推辭,被齊騫摁住:“穆兄恩德,總要讓我報答一二吧?”
穆清也不好再推辭,便接了下來。
送穆清他們出了大門,齊騫還欲再送,被穆清攔下了。
“綏兒還在睡,你留下照顧綏兒就好,不必再送了。”
齊騫回身看了一眼,又看向穆清,輕點了下頭,朝穆清作了一個長揖:“穆兄,保重。”
穆清還了一禮:“保重。”
穆清帶著欒鶴舟去租了輛馬車便離開濟州往江陵去了,隻是還沒走多遠,便聽到身後似有人呼喊。
叫停馬車,穆清探出窗戶去看,卻見身後一輛馬車飛速奔來,然後停在他們麵前,接著馬車簾子一掀,齊騫抱著哭成淚人的齊綏鑽了出來。
齊綏乍一看到穆清,立刻朝著穆清伸出雙手要抱,嘴裡不住喊著“爹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齊騫把齊綏交到穆清懷裡,又鑽回馬車取了行李包裹,便讓駕車的仆從離開了。
穆清邊哄著齊綏,邊看著齊騫的這一番動作,不禁愣住:“你這是……”
齊騫笑道:“綏兒一醒來發現你不見了,赤著腳便往外跑,攔都攔不住,索性我便帶著他一並跟來了,還望穆兄不要嫌棄。”
“怎會?隻是你不是還要……”齊騫之前說過,要帶齊綏一起去接齊婉回家,若同他一起豈不是耽擱了?
齊騫道:“如今綏兒記掛你,我也不好帶他同去,不若先送你們回去,我再去接姐姐回家,待安頓好了,我再去接綏兒,有你照顧綏兒,我也放心。”
穆清低頭看著懷裡的哭得淒慘的孩子,歎了口氣:“也好,那我們走吧。”
齊騫上了馬車,幾人便一起往江陵去了。
一路緩行,走了半個多月才到了江陵地界。
看著熟悉的風物,穆清不禁生出幾分近鄉情怯的感覺。
到了鎮上,穆清先找了間客棧讓大家住下稍作休整,待第二日精神抖擻回去,也不會讓老太太憂心。
第二日,穆清帶著一行人回到穆家村,眼看著就要到自家的屋子,卻被眼前突然冒出來的富麗堂皇的宅院給鎮住。
穆清左右看了看,確認自己沒有走錯,這確實是自家的位置,莫不是換了地方?
他剛準備下車去問問,卻見院子裡出來兩個小丫頭,這兩個丫頭穆清見過,是當初皇後那座園子裡伺候的,曾服侍過他。
穆清瞬間白了臉色,心裡升起一個可怕的猜想,聶昭還是不肯放過他。
第39章 第 39 章
“大叔, 往前走,彆停。”穆清放下窗簾,低聲對車夫說。
車夫依言打馬離開, 繼續往前走。
站在門前的丫鬟看著遠去的馬車走遠,直到消失才回過神來。
一旁的丫鬟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疑惑道:“青竹,怎麼了?在看什麼?”
青竹搖搖頭, 眼中透著幾分迷茫, 她看向身邊的丫鬟,呆呆道:“青菊,我剛剛好像看到穆公子了。”
青菊愣了下,順著青竹的視線看去, 隻看到一輛青棚馬車逐漸走遠。
“是那輛車嗎?”青菊問。
青竹點點頭, 青菊立刻追了上去。
她們被安排到此處, 除了照顧穆家老太太之外, 也是等穆清的消息, 近三年的時間, 她們沒有得到絲毫穆清的消息,她們甚至懷疑傳言是真的, 也許穆清真的死了, 可是她們又不敢這麼想。
她們始終記得那年冬天在莊子上陪他們堆雪人, 帶她們看花燈的少年,哪怕與他此生不見,她們也不希望他再不屬於這人世間。
“等等!等等!”一路疾趕,青菊跑的氣喘籲籲, 總算是追上了。
她不停拍打著馬車車廂,車夫緊勒馬疆, 看向追來的青菊,疑惑道:“怎麼了?”
青菊沒有理會車夫,她目光灼灼的看著窗戶,聲音都在抖:“公子?”
穆清身子僵住,他沒想到被看到了。
他不敢動,他不知道青菊到底篤定是他,還是隻是猜測。
正這麼想著,青菊又問了一句:“公子,是你嗎?”
穆清鬆了口氣,青菊應該是沒看清,他絕對不能露了蹤跡。
青菊等了半晌不見有人回應,又問了一句,聲音都帶了哭腔:“公子,我是青菊,是你嗎?”
齊騫在一旁坐著,外麵的人他不認識,定然不是找他的,難不成是找穆清?
他看向穆清,隻見穆清緊抿著嘴,臉色有些蒼白,他雖不知穆清和外麵的姑娘是什麼關係,但至少現在看來,他並不希望和外麵的姑娘相認,他撩起一點簾子,隻露出自己小半張臉,溫聲道:“姑娘找誰?”
青菊看著麵前這張全然陌生的臉,心重重沉了下來,她張了張嘴,頹然道:“失禮了,是我認錯人了。”
她緩緩退到一旁,看著馬車漸行漸遠,拖著步子往回走去。
齊騫放下簾子看向穆清,他想要問,隻是想到還有外人在,又默默閉了嘴,何況這事是穆清的私事,他同穆清不過君子之交,又豈能隨意探聽他的私事呢?
車夫一路緩行,眼看著就要出村了,有些疑惑道:“公子,馬上就要出村子了。”
穆清道:“回鎮上吧。”
車夫有些摸不著頭腦,隻是雇主發話了,也沒再多問。
待回到客棧,穆清又犯起愁來,如今他先得想辦法打聽下情況,為什麼聶昭身邊的人會出現在這裡,她們何時來的這裡,他奶奶現在是什麼情況,又知道多少關於他的事情。
萬一他奶奶知道他和聶昭之間……穆清不知道老人家該有多失望。
如今穆達不在村中,他貿然去打聽隻會打草驚蛇,可若是找其他人,難免會泄露蹤跡,實在是不太安全。
穆清想了想,如今能問的隻有陸博衍了。
陸博衍是穆清的發小,是穆清老師的孫子,當初穆清的父親便是為了救溺水的他而死。
他比穆清虛長幾個月,因著對穆清的歉疚,對穆清很好,穆清起初對他很有敵意,隻是隨著相處,在穆清心裡,早就把他當做了自己的哥哥。
隻是不知陸博衍如今在不在縣城,當初他進京參加科舉,陸博衍曾說三年後他便會去找他,如今秋闈成績已出,不知道陸博衍是不是已經進京了。
思慮半晌,穆清將目光轉向齊騫:“齊大夫,不知能否請你幫個忙?”
齊騫點頭:“穆兄請講。”
穆清道:“縣裡有一個雲錦書院,書院有一位叫陸博衍的學生是我朋友,我如今不方便去尋他,不知可否請你幫我送封信給他?”
齊騫道:“定會送到。”
於是穆清一行人轉道往縣城去了。
到了縣城,穆清先找了家客棧住下,給陸博衍寫了封信交給齊騫,齊騫便往雲錦書院去了。
穆清在客棧焦灼的等著,隻是還沒多久,齊騫便回來了。
他把信放在桌子上。
穆清愣住。
齊騫道:“我打聽了下,你的這位朋友不在江陵,進京了。”
雖然一早就猜測有這種可能,但當真如此,不免有些失望。
如今陸博衍不在,他又該去找誰呢?
他雖有其他朋友,但都不如陸博衍讓他信任,若是尋常,他定會找他們幫忙,可如今聶昭的人在這裡,他不確定聶昭的勢力都在哪裡,怕一不小心露了蹤跡。
正想著,齊騫又道:“剛剛我回來的時候看到今日見過的那位姑娘了。”
“什麼?”穆清愣了下。
齊騫道:“她和另一位年長些的姑娘一起,看著像是往府衙的方向去。”
穆清瞬間反應過來,他一把抓住齊騫的胳膊:“齊大夫,我們得趕快離開。”
齊騫有些不明所以,卻還是點了頭。
他們來到客棧本就還沒安頓,這廂拿了東西便立刻離開了。
他們乘的青棚馬車就是在縣城租的,如今那馬車已經被青菊看到,再乘坐恐會有風險。
穆清打發了車夫,又重新租了一輛,便和齊騫一起帶著兩個孩子匆匆離開了。
他們剛剛出了城,尚未走遠便見城門緩緩關起。
齊騫詫異的看向穆清,突然發現穆清的身份也許並不是他想的那麼簡單,如果沒有猜錯,那關起的城門,就是為了困住穆清。
穆清被齊騫看的渾身僵硬,他知道齊騫恐怕已經起了疑心,可他什麼都不能跟齊騫說。
不知過了多久齊騫收回目光,關於穆清的過去他絕口不提,隻道:“你之後有什麼打算?”
穆清垂眸,他不知道他有什麼打算,他原本想著可以回來去書院謀份差事,在奶奶跟前儘孝,可如今聶昭的人就守在那裡,他甚至連見他奶奶一麵都不行。
他搖了搖頭,已經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了。
齊騫道:“你若不嫌棄,不如同我回濟州吧。”
穆清看向齊騫,齊騫道:“你讀書好,濟州也有不錯的書院,或者你如果不想去書院,跟我一起行醫也可以,我可以教你醫術,再加上綏兒還小,也離不開你……”
齊綏一聽,立刻撲進穆清懷裡,緊緊抱著穆清的脖子:“綏兒要爹爹。”
穆清有些迷茫了,他抱著齊綏,輕拍著齊綏的後背,他似乎也沒有其他的選擇了,隻是他奶奶該怎麼辦?難道就因為聶昭,此生不複相見嗎?若不能對奶奶儘孝,他和畜生有什麼區彆?
齊騫猜到穆清所想,安撫道:“你且寬心,我們慢慢想辦法幫你把你祖母接來,待回到濟州,我先著人去打聽一下你家裡的情況。”
穆清看向齊騫,他似乎也沒有其他辦法了,如果實在不行,恐怕隻能去求聶昭了。
“多謝。”穆清和齊騫也不過初識,讓人幫他這麼多,實在是慚愧。
齊騫笑道:“你幫忙照顧綏兒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你又何必言謝?何況,我是綏兒的舅舅,綏兒又叫你一聲爹,算來,我們也算是親人。”說到此,齊騫頓了一下才接著說,“我應該虛長你些,你若不嫌棄,便叫我一聲大哥吧。”
穆清來時不僅把孩子帶來了,連齊婉留的銀票都帶來了,齊騫本想把銀票贈給穆清算是答謝,可是穆清不收,如今也算是有了報答穆清的機會了。
穆清遲疑了一下,喚了一聲“齊大哥”。
齊騫笑開:“不知我這個大哥該怎麼稱呼你合適?”
穆清想了想:“我家人朋友皆喚我狸奴,大哥若是不嫌棄,如此喚我便是。”
齊騫立刻道:“狸奴。”
二人相視一眼,不由都笑開。
一路上,他們每到一個城鎮便換輛馬車,甚至在有的地方還特意繞行。
齊騫雖不知穆清為何這麼安排,但既然他如此行事,必然是有緣由,便跟著穆清這麼走,此番一繞,幾人行了半個多月才回到濟州。
回去後,齊騫便收拾好行裝,準備去接齊婉回家了。
齊騫本就還要處理齊婉的喪事,之前因為擔心齊綏無人照料,一直不能成行,如今有了穆清幫忙,他也能放心出門了。
安頓好穆清三人,又安排了人去江陵打探穆清祖母的情況,齊騫這才出發去尋齊婉安葬之所。
這一去便是一個多月,回來的時候,是帶了棺木回來的。
其實濟州距京城緩行也不過十日的路程,齊騫專門打聽了下安王世子的情況,最終得到的消息是他同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私奔了,隻是他又想不通,既同人私奔,又為何安排人殺齊婉?
齊騫很想去安王府問個明白,可他記得齊婉終前血書,他還有外甥要照顧,不能魯莽。
回來後安葬了齊婉,去江陵打探消息的人也才回來,可惜打探到的消息不多,隻知道前幾年突然來了一堆衣著華麗的人,說是穆清安排回去照顧老太太的。
他們給穆老太太重新蓋了房子,留下了幾個丫鬟小廝照顧老太太的衣食住行,把老太太照顧的很好,至於那些人到底是誰,他打探不出更多。
想到奶奶被照顧的很好,穆清不由鬆了口氣,隻是把老人家接出來的風險又大了不少,至於接出來,祖孫二人如何避開聶昭,更是個難題。
轉眼便是年節,再過兩個月就是春闈了。
去年還是同張伯、欒鶴舟還有齊綏一起過的,如今卻與張伯陰陽兩隔了。
吃過年夜飯,讓欒鶴舟和齊綏先睡了,隻留下穆清和齊騫守歲。
昨夜下了雪,屋內碳火劈啪作響,窗外寒風呼嘯。
齊騫溫了酒同穆清對飲,二人都有些許的醉意。
齊騫側目看著穆清,忍不住道:“狸奴,有時我真想問問你的過去,卻又不知該怎麼開口。”
穆清抿了口酒,神色有些悵惘:“我的過去沒什麼好說的,不過是一個落魄舉子罷了。”
齊騫知道穆清隱藏很多,隻是他不願說,他也不再問了。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不覺中,天已經大亮。
齊騫看向穆清,剛準備說讓他回屋休息,就見穆清已經睡著了。
穆清趴伏在桌子上,麵色緋紅,他穿著棉襖,可依舊顯得很纖瘦,脆弱的仿佛一碰就碎,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齊騫也趴到桌子上,他定定看著穆清,目光描摹過穆清的眉眼,突然覺得,就他和穆清一起去養育齊綏還有欒鶴舟,似乎也不錯。
京外莊園,聶昭獨坐溫泉邊,小口飲著酒。
京城也下雪了,當年他還說待下雪了帶穆清來,邊泡湯泉邊賞雪,轉眼已是第三個年頭,雪來了,可穆清卻不見了,他們甚至沒有一起過過一個年。
前幾個月江陵來人,說有穆清的蹤跡,隻是翻遍整個江陵,卻遲遲不見穆清的蹤影,他們不敢把動靜弄太大,便來請示聶昭。
聶昭幾乎想要立刻就去江陵,又生生忍住了,如今朝堂雖尚且安穩,可周家父子狼子野心,他這幾年好不容易提拔了不少青年才俊,又暗中打壓了周家門生,他不敢離開太久,擔心周家父子把朝堂重新洗牌,那他這幾年就全白費了。
這三年來,他一點穆清的消息都沒有聽到,他甚至都要絕望了,卻沒想到絕處逢生,竟然有了穆清的消息。
如今他把他手下的暗衛全都派出去尋,他相信很快就會有穆清的消息。
想到馬上就能把穆清接回來,聶昭隻覺心神激蕩,他摩挲著手中的荷包,那是穆清親手給他繡的,裡麵還有穆清為他求的護身符,他湊在唇邊輕輕觸碰,清清,清清,我們很快就能再相見了。
呼——
穆清長舒了口氣,緩緩睜開眼。
他有些失神的看著帳頂,整個人有些茫然。
他已經很久沒有夢到過聶昭了,可是昨晚卻無緣無故夢到了他,不禁有些煩躁。
在床上坐了會兒,聽到外麵孩子咯咯的笑聲,穆清才覺心中鬆快點。
他搖搖頭,起身洗漱了便出門了。
初一過了便是十五,之前在崖底兩年,第一年他還沒完全好透,走不了山路,因為他的緣故,欒鶴舟和齊綏都沒看上花燈,第二年本來已經準備早些出去看燈了,結果齊綏突然生病,最終沒能成行。
今年,齊騫一早就計劃好了,四人沒在家用晚飯,黃昏便出門去逛集市了。
四人都穿著淺色的衣衫,外麵罩著一樣的披風,四人長相俱佳,又穿著一樣,走在街上,惹得路人頻頻回頭。
此時街邊多是賣一些小玩意兒還有零嘴小吃的,他們一路逛下去,待兩個孩子累了餓了,便去一早定下的酒樓用飯。
酒樓依水而建,湖景極佳,天色暗下恰能看到燈市如晝,再配上鵝絨大雪,更顯佳境,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開著窗有些冷,好在吃的暖鍋,不至於吃涼飯。
飯後,他們也沒著急下去,跟著大家一起去到回廊賞景,據聞待會兒還會有煙花。
他們剛出去,就見一群人往一個方向湧去。
穆清和齊騫對視一眼,齊騫攔住一個往那裡跑的人,問道:“敢問這位小哥,是出什麼事了嗎?”
被攔住的人看了齊騫一眼:“原來是齊大夫啊,我也不知道出什麼事了,聽說城門突然關了,大家都好奇呢。”
從往年慣例看,十五不關城門,方便百姓們熱鬨,可今年不知為何,竟突然關了城門。
官兵依舊如往常一樣在街上巡查,隻是不知是不是城門關了的緣故,總覺得他們的神情中透著緊張,對周圍一草一木都全神戒備。
濟州知府治下很嚴,從未有過官府欺壓百姓的事情,是以官民之間,倒也沒那麼劍拔弩張,有些膽子大的人,甚至還上前問詢是出了何事。
官兵自然不會亂說,隻道一切如常,大家放寬心玩就是,可齊騫卻總覺得怪怪的。
知府向來體恤百姓,從未做過什麼驚擾百姓的事,即便四五年前太子巡查至此,亦沒有如此大張旗鼓過,難不成來人比太子還……
穆清看著齊騫,低聲問道:“怎麼了?”
齊騫回過神,搖了搖頭,今日賞燈賞雪賞煙花,還是彆提那些讓人煩心的事了,何況,無論是什麼事,總歸是和他們無關的。
看了煙花,穆清便和齊騫帶著兩個孩子一起去看花燈,放河燈,待結束,已經是深夜,齊綏困得趴在齊騫身上睡著了,欒鶴舟倒是精神得很。
路上行人不少,隻是越是往齊宅越是冷清。
齊宅地處主街,照理說不該如此,穆清不知為何,突然有些惴惴。
又靠近齊宅些許,這才看到在街邊駐守了不少官兵,他們一個個身板兒挺直,神色嚴肅,看起來像是發生什麼大事一般。
“穆清哥哥。”欒鶴舟仰頭看著穆清,眼中透著慌亂,他從未見過如此大的陣仗。
穆清摸了摸他的腦袋,衝他笑笑,他其實也有些不安,總覺得要發生什麼大事。
終於到了齊宅前,隻見家門大開,守門的人不知去了哪裡,整個宅子靜悄悄的。
穆清和齊騫對視一眼,二人齊齊跨入齊宅大門,剛進去,大門便從身後關起,齊宅的仆從全都鵪鶉似的站在院子角落,他們周圍是穿著官服的皇家侍衛。
正廳裡,聶昭一身月白衣裳端坐在主位,他眼角眉梢俱是笑意,正殷殷盼著和穆清相見,聽到動靜,他立刻起身,快步向外走去。
第40章 第 40 章
院子裡的四個人穿著一模一樣的披風, 穆清攬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他的身邊是一個清俊男子,那男子裡麵穿了玉色衣衫襯得眉目格外柔和, 溫潤的樣子像極了他裝出來的穆清最喜歡的樣子。
看到他的瞬間,那男子往前站了一點,保護性的把穆清擋在身後,看他的眼中更是充滿戒備。
聶昭的笑僵在嘴角, 心一點點的下沉, 他從未想過穆清身邊會有其他人。
他赤紅著眼看著穆清,嘴角勉強擠出一絲笑,說話的聲音帶著細微的顫抖:“清清,跟我回去。”
齊騫愣了一下, 扭頭看向穆清, 他沒想到來人竟是來找穆清的。
此時穆清臉色煞白, 身體幾乎搖搖欲墜, 他忙伸手去扶穆清, 隻是不待碰住穆清, 便感到一陣淩厲的風襲來,他手上立刻多了一道血痕。
聶昭冷冷看著他, 聲音從牙縫中擠出來, 帶著濃重的殺意:“彆碰他。”
“你……”齊騫脾氣是好, 卻也不是軟柿子,他剛要發作,被穆清拽住。
穆清拉著他的胳膊,手在抖。
“狸奴……”齊騫擔心的看著穆清。
聶昭這身打扮雖素雅, 但用料考究皆是上乘,看得出他出身富貴, 隻是衣著頭飾皆不曾顯露身份,若非熟悉之人,一時半會兒也未必能猜出他的身份,隻能確定他出身不凡。
齊騫雖不知聶昭身份,隻是從他這做派看,想來也該是個王孫貴族,可即便如此,他也太過霸道了,便是幾年前太子途徑此處,也未曾像眼前這人這般張揚霸道。
穆清搖了搖頭,終於鼓起勇氣看向聶昭。
聶昭目光死死盯著穆清握著齊騫胳膊的那隻手,他恨不得砍了齊騫的那隻胳膊,卻又不敢在穆清麵前這樣。
察覺到穆清看向他,聶昭麵色緩和了些,他朝穆清伸出手,溫聲重複了一次:“清清,我們回去。”
穆清向後退了一步,他緊緊攥著拳頭,希望自己能有點力量,他說:“我們回不去了。”
穆清聲音不大,可聽在聶昭耳中卻如雷霆,他手僵了一下,依舊倔強的說:“清清,過來,我們回去。”
穆清搖頭,他看著聶昭,眼中滿是哀求:“求你,放過我吧。”
聶昭看著穆清渾身都寫滿抗拒,心裡像是被無數根針紮一樣,密密麻麻的疼,他苦笑一聲:“我放過你,誰放過我呢?”
穆清隻覺無力。
聶昭繼續說:“清清,我知道我欠你良多,你隨我回去,讓我好好補償你,可好?”
穆清依舊搖頭,他不需要什麼補償,隻希望能安安穩穩留在江陵,守在他奶奶身邊,和聶昭此生不複相見。
聶昭緩緩把手放下,目光一錯不錯的看著穆清,突然笑出聲來。
他看向齊騫,眼中皆是殺意:“是因為他嗎?”
穆清立刻擋在齊騫麵前:“是我自己不願,與他人無關。”
聶昭看著穆清對齊騫的維護,嫉妒幾乎要焚毀他的理智,他低吼:“好一句與他人無關,若當真無關,為何不回家?又為何不同我回去?”
聶昭雖然已經壓抑著聲音了,可還是驚醒了齊綏,齊綏大哭著從齊騫身上起身,眼睛還沒睜開,就張開手找穆清,邊找穆清邊哭著喊“爹爹”。
聶昭起先還沒覺出什麼不對,待齊騫去捂齊綏的嘴,這才發現齊綏張手衝著的是穆清的方向。
聶昭臉上血色褪儘,指尖止不住的抖,他圓瞪著眼看著穆清,張了張嘴,艱澀的擠出兩個字:“爹爹?”
穆清沉吟了一下,索性抱過齊綏,他直直看著聶昭:“是,這是我兒子。”
“你成親了?”聶昭的話幾乎從牙縫中擠出來,嘴角一片殷紅。
穆清彆開眼不去看聶昭,他點了下頭:“是。”這樣,聶昭就該死心了吧?
聶昭沉沉看著穆清,牙齒幾乎要咬斷,他看著緊緊抱著穆清脖子的那個稚兒,滿腔的怒意再也壓製不住。
“是誰?”聶昭眼睛赤紅,其間是濃濃的殺意,他吼道,“孩子的娘,是誰?”
他定要殺了那個敢染指穆清的人,還有這個孩子,還有……
聶昭目光一一掃過穆清身邊的幾個人,定然是因為他們穆清才不肯回去的,如果沒有他們,穆清肯定會跟他回去。
“來人。”聶昭緩緩抬手,手指微微動了一下,周圍侍立著的侍衛齊齊拔劍。
穆清驚恐的看向聶昭:“你要做什麼?”
聶昭扯了下嘴角,眼中沒有半分笑意:“我在想辦法讓清清跟我回去啊,定然是他們拖住了清清,清清才不肯跟我走的,對嗎?”
“我不回去,和彆人沒有任何關係!”穆清氣得胸口劇烈起伏,抱著齊綏的手都在抖。
“那要試試才知道清清說的是不是真的。”聶昭嘴上這麼說,可看著穆清對那些人的在乎,心裡卻是一陣陣的難受,他喉嚨滾動,“動手。”
“不要!”穆清驚呼一聲,把齊綏塞給齊騫,朝聶昭重重跪下,他驚惶的看著聶昭,不住搖頭,“不要。”
聶昭心下一片悲涼,他在穆清麵前遮遮掩掩那麼久,到頭來卻被自己親手打碎,他合起眼睛,指向齊綏:“他我可以留下,可他娘,必須死。”他可以容忍穆清的血脈,卻絕不能容忍那個染指穆清的人。
一想到有人碰過穆清,想到穆清和那個人恩愛,想到他們共同孕育了一個孩子,聶昭就覺得控製不住的暴虐。
“他不是我的孩子。”穆清剛剛本想用齊綏打消聶昭的念頭,如今沒用,自然也不能敗壞了齊婉的名聲。
聶昭卻當是穆清不肯說,他苦笑一聲:“你當真是護著她。”不說不要緊,他可以查,他一定要查出那個人是誰。
他緩步走到穆清跟前把他扶起,感受著手掌下瘦弱的肩膀,再控製不住把他揉進懷裡。
他貪婪的嗅著穆清身上的味道,這一刻,他等了三年,盼了三年,無數次的以為再等不到了,卻沒想到竟能得到上天眷顧,他忍不住發出一聲歎息:“清清,你終於回來了。”
穆清最終還是跟聶昭一起回京了,隻是他除了跟著回去,似乎也沒有其他選擇,不過聶昭此番不僅帶著他回去,連帶著齊綏、齊騫還有欒鶴舟都一起帶上了,美其名曰給他作伴,可實際上恐怕是用他們牽製他。
穆清不明白,若說聶昭摯愛顧其玉,可他卻毫不遲疑的將顧其玉的喉嚨射穿,可若說他不愛顧其玉,他又為何執著於他這個酷似顧其玉的贗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