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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丁炤離開後, 聶昭立刻便去往密室。

剛剛麵上運籌帷幄的淡然消失的乾乾淨淨,此時麵上全是喜意,眼中閃動著的光也多了幾分純粹。

他快步衝到密室, 進去就看到穆清端坐在書桌前,他停下步子,整了下衣服,這才踱步到穆清麵前。

穆清依舊保持著看書的姿勢, 眼睛一錯不錯的盯著書, 不曾看聶昭一眼。

聶昭輕輕叫了一聲穆清的名字,等了等見穆清沒有反應,便從袖中拿出聖旨放在桌上。

穆清拿著書的手緊了一下,這才抬眼看向聶昭。

聶昭笑看著他, 眼睛異常明亮, 語氣更是輕快, 像是邀功討賞的孩子:“清清, 打開看看。”

穆清沒有動, 現在能讓他開心, 隻有離開這裡,但能讓聶昭開心的必然不會是讓他離開。

他收回視線, 目光複又回到話本上, 其實話本沒什麼好看, 他也對話本沒什麼興趣,隻是他在這裡待著實在無趣,他又刻意的不去看聶昭帶來的那些書,便隻能靠話本打發時間。

聶昭見穆清依舊沒有反應, 從穆清手中拿走話本,把聖旨放到穆清手上:“清清, 打開看看。”

穆清盯著手裡的聖旨,緩緩打開,頓時愣住。

舞弊?

聶昭見穆清終於有了反應,忍不住笑開,他拉過穆清的手,輕輕捏了兩下,目光灼灼的看著他:“清清,待此案了解,我會重啟考試,到時我送你進考場可好?”

穆清盯著那道聖旨,嗓子一陣發緊,明明有了重新來過的機會,可他卻絲毫沒有感到開心。

聶昭看著穆清沉鬱的臉色,眉頭微微皺起:“清清,你不開心?”

穆清看向聶昭,啞聲問:“你何時知道的?”

聶昭聞言,表情輕鬆了不少,他道:“春闈前便知道了。”所以在顧其玉提出讓穆清讓道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就答應了,既然那次會試遲早作廢,穆清又何必去受那一趟罪?倒不如等重考的時候在參加,到時一來沒了那些臟東西,二來也遂了顧其玉的願,可以穩住聶玨他們。

“所以你任由此事發生?”穆清不可思議的看著聶昭,他明明可以阻止的啊。

聶昭沉默了,這件事於公,可以鏟除那些禍害,還朝廷以清明,於私,可以斬斷宸王的左膀右臂,逼宸王孤注一擲,這件事無論於公還是於私,他都必須讓它發生。

他張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什麼都說不出口。

穆清擅讀書,擅考試,可對於官場上這些陰謀算計卻是一竅不通,他心思純粹,一片赤誠,他以為隻要中舉,就可以為民請命,可事情哪有那麼簡單?

古往今來,多少人在官場沉浮中消磨掉了當初的少年意氣,庸庸碌碌走完一生,又有多少人拋棄過去的自己,與那些貪官汙吏沆瀣一氣,成為了自己曾經最為唾棄的人,他想要守著穆清這份純粹,不願將這份黑暗展露在穆清麵前。

穆清等了半晌不見聶昭說話,心驟然下沉,他問:“真的有人作弊嗎?”

聶昭愣了一下,還沒明白過來穆清的意思,就聽穆清繼續說:“聶昭,我已無心科考,你不必如此,此事到此為止,放過那些考生吧。”

穆清的話就像是一把尖刀狠狠刺在他心口,刺得他鮮血淋漓,他苦笑著,目光中滿是悲戚:“清清,看來在你眼中,我竟如此混蛋了。”

穆清抿著嘴,看著聶昭的眼睛,等著他的答案。

聶昭道:“清清,聖旨已經下了,豈有轉圜的餘地?你隻管好好準備考試吧。”

“我說了我不會考!”穆清甩開聶昭的手,胸口劇烈起伏,他現在隻想離開聶昭,離開京城。

聶昭喉頭滾動,他以為穆清看到聖旨會開心,卻沒想到是這樣的場景,他勉強笑著,心裡升起一種把控不住穆清的恐慌。

他道:“沒關係,不想考我們便不考,那你同我說,三省六部,你想去哪裡,我安排你去。”

穆清有些無力,他哪裡都不想去,他想要回家,可是他不敢同聶昭說,聶昭是鐵了心不讓他離開的,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林斐助他離開。

可如今聶昭有所謂的舞弊案要查,結案後還要重開考,殿試可謂遙遙無期,他要何時才能離開?

聶昭沒有等到穆清的回答,他知道穆清心有芥蒂,但沒關係,他會讓穆清重新相信他的真心。

因為查案的關係,聶昭最近忙了起來,過來的時間相較往日要少許多,有時除了送飯,幾乎見不到他的人影,但穆清知道,他每晚都會過來。

這日,浴堂的門再次打開,多日不見的林斐出現在密室。

穆清心陡然提了起來:“是要走了嗎?”

林斐搖頭,麵色猶豫著開口:“科舉舞弊這件事,你知道了嗎?”

穆清點頭。

“那……結案後會試重考你知道嗎?”

穆清再次點頭。

林斐有些詫異,他沒想到聶昭竟然會把這些都告訴穆清。

“那你還要參加嗎?”林斐期冀的看著穆清。

穆清搖頭,林斐皺眉:“他還是不允你……”

“不是。”穆清垂下眼,低聲道,“是我自己不想考了。”

“為何?”林斐不解,這是個好時機啊。

穆清不知道該怎麼同林斐說,他直覺聶昭不會輕易放過他,他如果想要通過外放遠離聶昭,幾乎不可能,他沒有選擇。

林斐還是覺得可惜,這機會可謂是千載難逢,他再三確認:“當真不考了?”

“不考了。”他放棄了。

“也罷,既然你心意已決,那我便再尋時機帶你離開。”林斐此次來本是為了告訴穆清這個好消息,隻是穆清心意已決,他也不好再勸。

臨走前,他突然道:“他希望你參試嗎?”

穆清不知林斐何故有此一問,不過還是如實告知。

林斐略一沉吟,道:“不若你假意應承,讓他放鬆點戒心也好。”

話雖是這麼說,可近來發生的樁樁件件,無一不讓林斐生出聶昭也許是對穆清有意的想法。

他心下冷笑,若當真如此,聶昭活該也嘗受滿心歡喜後又驟然失去的滋味。

穆清沒想太多,隻覺林斐說的有理,於是聶昭再次來的時候,便看到穆清端坐在書桌前,手中捧著的書已然從話本成了春秋。

第32章 第 32 章

聶昭的步子頓了一下, 以為自己看錯了,又盯著書皮看了半晌,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他大步走到穆清身後, 看著書上的內容,這才敢確信穆清看的不是話本。

笑意攀上嘴角,他本不想打擾穆清的,可心底的喜悅怎麼都掩蓋不住。

他從一旁抱住穆清, 穆清打了個哆嗦, 書也丟到一邊去了,他已決意離開,現在也不過是做樣子給聶昭看。

他自小沒有撒謊騙過人,這還是頭一次, 不免心慌意亂, 整個身體僵直不能動彈。

聶昭滿心都被喜悅充斥, 再加上近來穆清本就不願讓他靠近, 絲毫沒有發現穆清的異常。

他喜道:“清清, 你想通了是嗎?”

“我、我想試試。”穆清低低說著, 一點兒底氣也沒有。

“那我請楊太傅來給你講學可好?”

楊太傅是太子師,如今已是七十歲高齡, 早兩年便致仕在家養老了。

“不、不用了, 我、我自己看便好。”穆清本就是做做樣子給聶昭看, 哪能再去勞煩老人家?

聶昭以為穆清是不願接受他的好意,他沉默了一下,假裝不在意道:“你不願那便不請了,隻是若有需要, 定要同我說。”

“好。”

聶昭見穆清句句有回應,眼睛愈發明亮起來, 之前他無論說多少,穆清都默不作聲,任他自言自語,如今,哪怕隻是簡短的回應,都夠他開心好久。

他深深看著穆清,忍不住想,穆清這算不算是重新開始接受他了?是不是用不了多久,他們就可以回到過去了?

想到過去穆清待他親近溫柔,聶昭心下不禁升起幾分暖意,他拉過穆清的手,放到唇邊親了兩下,滿是柔情的看著穆清:“清清,我們會回到從前那樣的,對不對?”

穆清往外抽了抽手,沒有抽出來,他皺眉看向聶昭,對上聶昭滿是期待的目光,心不由亂了幾分,他彆開臉,不敢去看聶昭的眼睛,他想說他們不可能回到過去,卻又不敢說,怕聶昭設防,他就不好走了,可若是叫他違心的說他們會回到從前,他亦做不到。

聶昭等了半晌不見穆清說話,歎了口氣,又安慰自己穆清隻要不是直接拒絕,那便代表還有機會,他溫聲道:“清清,我會對你很好很好,餘生絕不讓你後悔。”

穆清聽著聶昭的承諾,卻是一個字都不敢信了,聶昭假話說的比真話都真,他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我要看書了。”穆清使勁兒抽了抽手,這次聶昭放開了。

聶昭語氣有些失落,可穆清沒有直接拒絕他,又讓他心裡生出幾分希望,他說:“好,我不擾你。”說完,看到穆清額角細汗,以為他緊張,又安撫道,“你莫緊張,便是不成,還有我,你想要去哪兒,我來安排。”

穆清盯著書一言不發,書上的字卻是一個都沒看進去。

聶昭更忙了,過來的時間更短,有時隻是來送個飯便匆匆離開,甚至顧不上跟穆清說一句話。

穆清不知道外麵的情況,但從聶昭的反應看,定然是出事了。

這日,穆清半夢半醒間,乍見床邊多了個人,他驚了一下,心臟驟然狂跳。

聶昭坐在床邊,靜靜看著他,眉頭緊鎖,不知在思量什麼,待他驚醒,才出聲安撫:“清清,是我。”說完,便又沉默下來,隻是盯著穆清看。

穆清坐起身,看著聶昭,被聶昭看得心慌不已。

他躲避著聶昭的視線,不由想,是不是他和林斐的計劃被發現了,想到此,心下一陣慌亂:“為、為何這樣看我。”

“清清,你會離開我嗎?”聶昭覺得穆清既然準備考試,應當不會離開了,可不知為何,心裡就是安定不了,他想要聽穆清親口說。

穆清心下一突,不由白了臉色,聶昭真的發現了?

他吞了口口水,勉強扯了下嘴角,聲音都在發顫:“為何這樣問?”

聶昭苦笑了一下,搖搖頭:“沒事,隻是隨便問問。”

說著,拉起穆清的手,示意穆清跟他過來。

穆清順著他的力道從床上下來,一路跟他走到入口處,看著聶昭在門口的燭台上擺弄了幾下,然後原本撼動不了分毫的燭台突然開始轉動,接著一扇門緩緩升起,樓梯出現在了視線。

穆清身子僵住,心臟噗噗跳個不停,不敢看聶昭一眼,就在他以為聶昭要同他挑明的時候,聶昭突然開口:“這幾日我恐怕分、身乏術,阮民每日會將飯菜送到寢宮,你可以在寢宮範圍內隨意活動,但千萬彆出去,我會安排丁炤守著。”

若非逼不得已,聶昭不會告訴穆清,可告訴穆清,他又不得安寧,時時提心吊膽穆清會離開。

穆清眨了眨眼,眼中湧動不安,他不知道聶昭這是什麼意思,看樣子不像是知道什麼,卻也難保是試探。

聶昭以為穆清是在擔心他,不由鬆了口氣,他拉住穆清的手,解釋道:“這次的舞弊案牽扯出宸王大半的勢力,動了他們便是剪掉宸王的左膀右臂,宸王去找陛下,知道是陛下應允的,昨晚他逼宮了。”

穆清瞪大了眼,腦子有些懵,宸王不是皇帝最疼愛的孩子嗎?他為何會……

聶昭知道穆清難以理解骨肉親情何至於此,他也不願穆清理解,他道:“這幾日我需得平亂,無暇顧及你,你要照顧好自己,待此間事了,你無論是要留在東宮讀書,還是回太學,我都依你。”

穆清垂下眼,沒有回應。

聶昭歎了口氣,他和穆清之間裂痕太深,修複也非一朝一日,如今重要的是眼前。

他重新把門關起,對穆清道:“你試著開開看。”

穆清不確定聶昭究竟是出於本心還是在試探他,他猶豫著上前,盯著燭台的蠟燭,遲遲沒有動手。

聶昭以為穆清沒學會,繞到他的身後,執起他的手,一步步的教他開門關門,待確認他都學會了,這才放開。

他這番急急回來是為了安置穆清的,不能久留,教會穆清後便準備離開,隻是站在門口了,卻又遲遲邁不出步子。

他回身看著穆清,穆清依舊站在原地看著他,他心下一動,上前把穆清抱進懷裡,深嗅著穆清身上的味道,隻覺疲累的身體瞬間湧入無限力量。

他說:“清清,等我。”

第33章 第 33 章

穆清看著聶昭離開, 在門前站了良久,一步步走了出去,這裡緊連著聶昭的寢殿。

寢殿很安靜, 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甚至整個東宮都極為安靜。

他緩步走到門邊,透過薄薄的窗紙,是他久未見過的天光, 他把手放在門上, 剛準備打開門,殿內突然響起一道聲音:“彆出去。”

穆清驚了一下,回頭看了一圈兒,沒有看到人, 他心臟砰砰跳的厲害, 問道:“是誰?”

黑暗中, 一道人影走了出來, 是丁炤。

他向穆清行了一禮, 道:“外麵現在正亂, 便是東宮也並不安全,還望穆公子在此委屈幾日。”

穆清微微頷首, 複又退了回去, 他也並沒有想現在離開, 他還得等林斐。

現下正是好時機,隻是不知林斐何時會來。

這天夜裡,穆清正睡著,迷糊間聽到有動靜, 他睜開眼,剛起身便看到一個身穿士兵服飾的人朝他走來, 他愣了愣神才發現來人很是眼熟。

“林大哥?”穆清有些不確定開口,實在是林斐這身打扮與他往日形象不甚相符。

林斐點頭,把手中包袱遞給他:“把衣服換上,我們走。”

局勢基本已定,聶玨現在就是垂死掙紮,現在是最容易離開的時候,若再遲些,聶昭徹底掌控大局,那穆清很有可能就離不開了。

穆清看著散開的包袱,裡麵是和林斐身上衣服一樣的服飾,他心頭狂跳,手也抖得厲害,雖說他早已做好了離開的準備,可當擺在眼前,卻還是有些恍惚和惶恐。

他從床上下來,腳一軟,險些摔倒。

他展開林斐帶來的衣服,林斐立刻背過身去。

穆清沒有注意到林斐的動作,他深吸了口氣,快速換好衣服,這才看向林斐。

“林大哥,我好了。”他語速極快,帶著急促的呼吸聲。

林斐回身打量了一下穆清,看了下他可有什麼不妥,待確認沒有問題後,他拿過帽子給穆清戴上。

帽子有些大,幾乎將穆清的臉隱沒在陰影中,他深深看著穆清,目光格外複雜,這一彆,恐怕此生再無相見的機會了。

穆清被林斐看得有些彆扭,他張開手,低頭打量著自己可有什麼不妥,正看著,林斐忽地上前抱住他,又快速鬆開。

林斐道:“以後好自珍重。”

穆清眼眶有些紅,突然就生出幾分離彆的感傷來。

“走吧。”林斐拉過他的手腕,快速往外走去。

他跟在林斐身後,一起從林斐進來的入口出去,出去後是一段狹長的甬道,裡麵黑漆漆的,隻能靠林斐手中的火折子照路。

走過甬道後,麵前又出現一道門,林斐上前推開,入目全是嶙峋的石壁,像是山體,待出去才發現這裡是禦花園的一處假山。

此時這裡亦是靜悄悄的,沒有絲毫人聲。

林斐低聲解釋:“現下太子和宸王正在陛下寢殿前的廣場對峙,其他各宮隻有散兵在巡查,你跟緊我,隻要躲過他們,便安全了。”

“好。”穆清點頭,手心全是汗,緊張的連呼吸都格外謹慎。

他們一路往宮門處走,未曾想半道遇上巡查的士兵,穆清的心瞬間提了起來。

那些士兵上下打量了他們半晌,問道:“你們是哪一隊的?為何隻有你二人?”

“我們跟著楊校尉剛巡查完禦花園,準備回去複命。”林斐麵上鎮定自若,卻也是捏了一把汗,雖說他一早便做過功課,可難保臨時有變。

“這樣啊,剛巧我們也要回去複命,便一起吧。”

穆清看向林斐,林斐如今也是騎虎難下,隻能硬著頭皮應下,跟在那隊士兵的最後,一道往皇帝寢宮前廣場去了。

此時殿前廣場前烏泱泱的站了不少士兵,從陣容來看,應該全是聶昭的人,林斐和穆清跟在隊伍最後,探查著可以離開的時機。

他們正對著皇帝寢殿大門,距離雖遠,卻也能將上麵的情況看得清清楚楚。

聶昭的人馬已經將這處團團包圍,聶玨站在寢宮大門前,身後殘兵滿是狼狽,神情惶惶已然動搖,唯有聶玨,挾持著顧其玉和聶昭遙遙相對。

“聶昭!讓你的人退下,我可以放過顧其玉!”他嘶吼著,赤紅著眼看著聶昭,賭聶昭不會讓顧其玉死,情蠱還在,那聶昭就注定要被顧其玉牽製,可他卻未曾想過,若聶昭當真被顧其玉牽製,他又如何能兵敗至此。

顧其玉也配合著聶玨,他紅著眼看著聶昭,帶著明顯的顫音大喊:“太子哥哥,救我啊!”

聶昭輕笑一聲,目光格外溫柔,他輕聲安撫著:“其玉莫怕,孤很快便救你。”

說話間,聶昭施施然朝一旁伸出手,一旁立刻遞來一把弓箭,他接過弓箭,把箭抵在弦上,慢條斯理的舉起,箭尖直指顧其玉。

他麵色冷淡,眼中沒有絲毫感情,看著顧其玉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死物。

顧其玉瞬間變了臉色,原本的故作姿態蕩然無存,麵上全是驚恐,他大喊著:“太子哥哥,你做什麼?你不能殺我!”

箭頭始終對著顧其玉,聶昭的手甚至沒有抖一下,他哼笑一聲:“為何不能?”

豆大的汗水從顧其玉額上滑落,他結巴道:“你、你忘了我們的……”

“蠱嗎?”聶昭接下顧其玉的話。

顧其玉忙不迭點頭,眼中有光華流轉,仿佛終於找了活下來的希望:“殺了我你也會死,你不能殺我!”

“是嗎?那就試試吧。”話音落下,聶昭倏然鬆手,箭朝著顧其玉直直飛去,不過瞬息,已經穿透他的喉嚨,血瞬間噴了聶玨一臉。

聶玨驚恐鬆手,顧其玉軟軟癱倒在地,他看著聶昭的方向,喉嚨發出呼哧呼哧的喘氣聲,眼中滿是不可置信,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聶玨眼睜睜看著顧其玉在他麵前咽了氣,向後退了好幾步,他麵色煞白的看著聶昭,指著他想要說些什麼,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穆清僵直的站在原地,隻覺聶昭那一箭似乎不是射穿顧其玉的喉嚨,而是他的,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聶昭,他是溫柔的,是冷血的,甚至是殘忍的。

明明他曾奮不顧身的去救過顧其玉,如今卻是如此漫不經心的將顧其玉一箭射穿而麵不改色。

想到過去聶昭待他的溫柔,穆清隻覺聶昭的一顰一笑都讓他毛骨悚然。

林斐皺眉看著眼前發生的這一切,緊緊攥起拳頭,眉頭更是皺得死緊,他看了穆清一眼,又看向聶昭,咬咬牙,從懷中摸出一塊令牌遞到穆清手裡,他本想送穆清出了宮門再回來的,可照如今的局勢,他必須留下,以防聶昭殺了聶玨。

他湊到穆清耳邊,低聲囑咐:“我恐怕不能送你離開了,待會兒若是亂起來,你便往東華門跑,關節我已打通,我府上小廝牽了馬在宮外等你,出去後一路往朝陽門走會路過一家陳氏成衣鋪,那裡有我給你備好的包袱,去了換件衣服,城門差不多也該開了,若有人阻攔,你便把令牌給他看。”

“那你呢?”穆清看著林斐遞來的令牌,是皇帝令。

林斐道:“我答應了陛下幫他一個忙,暫時走不了,你……珍重。”

告彆的功夫耳邊傳來聶昭的聲音,他聲音清冷,沒有絲毫起伏,仿佛不是剛剛平定一場叛亂,而是在閒適飲茶一般,隻是說出的話卻格外冰冷:“來人,將逆黨拿下,違命者,殺無赦。”

穆清向高台看了一眼,高台上,聶昭麵容平和,微揚的嘴角藏著濃厚的殺意,他收回目光,看向林斐,林斐朝他笑笑:“走吧。”

所有人都動了起來,到處都是人,林斐推了穆清一下,轉瞬間二人之間便被洶湧的人潮阻擋,穆清甚至都來不及向林斐道彆。

穆清順著往東跑,人群中並顯不出他,他一路逃往東華門,宮門開了一點縫隙,他快速衝出去,剛出去,宮門便在他身後緩緩關起。

門外不遠處有一批棗紅色的馬,旁邊等著的小廝穆清見過幾次,是林斐身邊伺候的,隨林斐姓,叫林春。

見穆清過來,林春忙牽著馬迎上來,低低喚了一聲:“穆公子。”

穆清接過馬疆,對林春道:“多謝小哥,也替我……謝謝你家公子。”

林春笑笑:“穆公子,快走吧,城門馬上就開了。”

穆清一路朝朝陽門行去,路過陳氏成衣鋪的時候,去鋪子裡換了身衣裳,還有林斐給他準備好的包袱,裡麵衣裳銀錢路引,一應俱全。

此時天已經有些蒙蒙亮了,拜彆鋪子老板後,穆清一路朝朝陽門奔去,過去的時候,城門緩緩開啟,他打馬上前,遞上林斐路引,接受過檢查後便牽著馬出了城。

出去的瞬間,穆清隻覺天地遼闊,身上突然輕鬆下來。

他回頭看了一眼巍峨城門,猶記得初來時的滿腔熱血,可惜此時已經全都煙消雲散了。

他翻身上馬,輕夾馬肚,馬匹飛馳而出,隻留下一片煙塵。

他不敢回家,便按著林斐給他規劃的路線一路往東,路上也不敢停歇半分,渴了就喝點河水,餓了就吃點果子,直到入夜才在一個村子停下稍作休整。

他不知道聶昭什麼時候會發現他離開,隻盼他發現的遲點,他能跑的遠點,更希望的是,他的離開對於聶昭來說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自此山高路遠,不複相見。

聶玨大勢已去,叛亂很快平息。

聶昭快步去到皇帝的寢殿,皇帝已然沒了聲息,他眼睛圓睜,口鼻皆有未乾的血漬,旁邊是倒下的藥碗,他最終死在自己最疼愛的兒子手中,不知他死之前會不會後悔讓他留下聶玨的命。

一場叛亂,不過一夜的功夫便徹底平息,快的像是一場鬨劇,宮外的大臣都不知道昨夜皇城內發生過一場政變,他們的轎輦甚至還停在宮門外等著上早朝。

聶昭身為太子,繼承大統名正言順,皇帝駕崩的消息剛剛傳出,在場的所有人都已經跪下,山呼萬歲。

聶昭孤身立於高台上,看著匍匐在地的所有人,低垂的目光中透著睥睨,他緩緩抬起手,聲音低沉帶著威壓:“平身。”

後續事情還需處理,聶昭絲毫沒有懈怠,隻讓人去宮外傳了幾名重臣進來,便開始安排皇帝的後事,亂黨的處理,還有他登基的事宜,直到深夜才稍稍安排妥當。

宮門已經下鑰,他留了幾位大臣在前朝宿下,這才起身回東宮。

周朝安見狀,立刻跟了上去:“昭兒。”

聶昭頓足,看向周朝安:“舅舅可是還有事要安頓?”

周朝安沉吟了一下,道:“聶玨你當真要留?他如今犯了謀逆大罪,你殺他絕不會落人口實,你……”

聶昭道:“我答應了陛下。”

周朝安皺眉,很不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答應他又如何?誰知道?便是有人知道,殺了便是。”

聶昭搖頭:“舅舅忘了,幼時您曾教我,君子當言而有信,何況,母後已逝,陛下也去了,他再怎麼說也是我在這世間的至親,留下便留下了。”

周朝安冷哼一聲:“他算什麼至親!”說罷,頓了一下,又苦口婆心說著,“一個一心要取你性命的人,哪有至親會如此,昭兒,我和你外公才是你的至親啊。”

聶昭垂下眼,嘴角勾出一個諷刺的弧度,麵上卻依舊乖順,他道:“我省得的,舅舅就當我行善吧。”

“你啊!”周朝安重重歎了口氣,“為君者,最忌婦人之仁。”

聶昭笑道:“有舅舅和外公為我兜底,我沒什麼可怕的。”

這話讓周朝安高興起來,他拍了聶昭肩膀兩下,假意勉強道:“也隻能我們這些老家夥操點心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日後可有的忙呢。”

聶昭頷首,快步回到東宮,麵上是藏不住的笑意,恨不得立刻回去同穆清分享自己的喜悅。

隻是剛回去便看到阮民在門口焦灼的踱著步子,他臉上笑意斂起,心瞬間提了起來。

阮民一見聶昭,立刻迎了上來,待走近了,壓低聲音道:“殿下,穆公子一日未出來吃飯了。”

聶昭像是被當頭淋了一盆涼水,全身汗毛炸起,這若是尋常,他可能會想,穆清是不是鬨脾氣才這樣,可當他告訴穆清如何離開密室後,他就始終提心吊膽。

他留了丁炤保護穆清,同時也是監視穆清,就是防止穆清離開,他相信丁炤一定會看好穆清,可不知道為何,心裡就是安定不了。

他推開阮民,快步衝進密室,密室裡靜悄悄,一點聲音也沒有。

“清清?”他啞聲喊出穆清的名字,等了半晌沒有得到絲毫回應,他瘋了似的翻遍密室的每一個角落,沒有穆清,哪裡都沒有他的影子。

重新回到寢殿,他坐在正殿,門外有月光傾灑,丁炤跪在他麵前,低垂著頭。

聶昭問:“他可曾出來。”

丁炤把穆清早晨出來的事情告訴聶昭,接下來又是長久的沉默。

聶昭盯著大門,沒有從這裡離開,那就說明,那個密室還有其他出口,可他卻毫不知情,穆清自然更不可能知道,那就一定有另一個人的存在,那是誰呢?是誰帶走了穆清?

“查。”聶昭緩緩開口,聲音異常冷靜,他的目光冰冷麻木,透著森森殺意。

丁炤領命後便離開了,聶昭靜靜坐在那裡,手緊攥著椅子的扶手,他以為穆清看書是真的準備參加考試了,卻沒想到穆清竟然騙了他。

“清清,清清……”他低喃著穆清的名字,起身又回到密室,剛剛被他握過的扶手在他離開的瞬間,四分五裂。

第34章 第 34 章

穆清隻休息了一夜便又起來繼續趕路, 約莫過了四五日,速度才逐漸慢下來,隻是依舊不敢進城, 隻敢走野外小道。

這天夜裡,穆清本欲找個農家休息,隻是尚未到達村落,便遇上大雨, 路泥濘難行, 好在附近有間破廟可以暫時遮蔽。

穆清把馬栓好,匆匆跑進廟裡,廟裡黑漆漆的,在這暴雨夜中顯得尤為詭譎秘。

穆清沒敢再往裡走, 就在門口找了些木頭生了火, 拉過草席在一旁坐了下來。

他脫下外衫, 架在火邊烘著, 看著竄動的火苗, 不禁有些失神, 他隻是一直往東走,可到底要去哪兒他也不知道, 以後要如何, 他也不知道。

正想著出神, 依稀中似乎有微弱的嬰兒哭聲從後殿傳來,在這樣的雨夜和破廟,這聲音格外的讓人毛骨悚然。

穆清猛地站起身,拔腿就想跑, 隻是聽著越來越清晰的哭聲又遲疑了,萬一……當真是一個孩子呢?

他遲疑半晌, 舉著火折子朝後殿行去,剛進去就聞到一股血腥味兒,他停在門口,沒再往裡走。

哭聲斷斷續續從佛像後麵傳來,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聲音。

他緩步靠近,越往裡走,血腥味兒越濃,走到後殿中間,他再次停下,問道:“有人嗎?”

沒有回音,他又試探著問了一句,好半晌,佛像後丟出一顆石子,石子在地上滾了一點點的距離便停了下來,丟這一顆石子似乎用儘了佛像後那個人的所有力氣。

穆清往佛像後走去,剛過去就被驚退好幾步。

佛像後有一個年輕的婦人躺在地上,婦人臉色灰白,身下是大片血漬,她懷中有一個剛出生的嬰兒,正發出微弱的哭聲。

“你、你怎麼樣了?”穆清蹲到那婦人身邊,此時再顧不上什麼男女大防。

那婦人緩慢的眨了眨眼,眼淚從她眼角滑落,眼中卻滿是慶幸,她費力的說話,聲音卻很小,她實在是太虛弱了:“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我該怎麼做?”穆清從未遇過這樣的情況,不禁有些無措。

那婦人費力的從身旁摸出一塊寫滿血字的帕子,上麵寫了孩子還有什麼親人,寫了孩子的名字,待穆清看完後,那婦人又看向一旁的包袱,示意穆清打開。

穆清把包裹打開,頓時被裡麵的銀票驚住,少說也有三千兩。

那婦人道:“我被仇家追殺至此,我是活不成了,還求公子代我養育我兒幾年,待此間風波過去,再將他送去給我弟弟。”

“我……這……”穆清有些為難,他也是自京中出逃,前途未卜,又哪裡有能力擔上這個孩子的命?

隻是這裡除了這對母子,便再無彆人,他若不管,那這孩子就隻有死路一條。

那婦人見狀,立刻就要掙紮著起身,她已經脫力,可為了她的孩子,又好似有了無限的力量。

“夫人。”穆清忙扶住那婦人,不讓她動彈,隻是碰到她後又匆匆把手背到身後。

那婦人最終沒有起身,她隻支起來一點點,便又倒在地上,她赤紅著眼中全是哀求:“公子,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求你……”

穆清不忍再看,他彆開臉,輕點了下頭:“你彆這樣,我應下了。”

“多謝……”婦人鬆了口氣,她微微側轉身,貪戀的看著懷裡的孩子,她多想能再陪他久一些呀。

穆清看著眼前的一幕,手不自覺摸到胸前的玉墜,他母親臨終前,是否也是這般眷戀?

嬰兒的哭聲漸漸弱下來,寺廟的後殿回響著婦人哼唱童謠的聲音,外麵的雨勢依舊滂沱,婦人哼唱的聲音卻越來越弱,直到徹底消失。

就在此時,外麵一道驚雷炸響,婦人懷中的孩子再次嘶聲哭了起來。

穆清蹲下身,把手探在婦人鼻尖,她已經徹底沒了呼吸。

他抱過孩子,輕拍著他的後背哄著,在佛像旁坐了一夜,待第二天天微明的時候,下了一夜的雨終於停下了。

一旁的婦人身體已經有些僵硬,穆清把孩子放下,找了個尖銳的石塊,在後院的樹下挖了個淺坑,用草席裹著那婦人把她葬於此處,這才帶著孩子離開。

穆清就近找了個村子,向村民買了些羊奶喂孩子,又買了些吃食。

如今他不是孤身一人,還帶了個剛出生的嬰兒,他必須儘快安定下來,這麼小的孩子,根本經不起顛簸。

他向落腳的農家打聽這裡是何處,附近又有沒有哪裡要找先生的,雖說那婦人給他留了銀票,可那是養孩子用的,他需得有一份自己的差事養活自己。

隻是打聽完之後,又犯起了難。

他本意是想找一個大些的村子,看村中有沒有族學可任教,可現下看來,若是想要找份先生的差事,至少也得找個鎮子。

看著懷中羸弱的孩子,穆清想了想,再走兩日,不管去到哪裡,就在那裡留下,待孩子再大些,便把他送去給他舅舅教養,到時,他應該就可以回家了吧?

稍作休息,穆清便再次帶著孩子上了路,這一路行的極為緩慢,時不時就要停下照顧下孩子才能繼續趕路,眼看著天就要黑了,還不見村子的影子,穆清不禁有些著急。

水袋裡的羊奶已經快喝完,不知能不能撐過這一晚,他自己餓些不要緊,孩子這麼小,哪裡經得住餓?

他輕夾馬肚,馭馬前行,速度又快了幾分。

便在此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陣破空聲,穆清不自覺往旁邊躲了下,一支羽箭擦著他臉頰飛過。

他扭頭朝後看了一眼,身後是五六個黑衣人,他們蒙的嚴嚴實實,根本看不出來路,他馭馬跑的更快了。

身後黑衣人再次向他射出一支箭,他們喊道:“把孩子留下,饒你一命。”

穆清愣住,低頭看了眼懷裡的孩子,他們竟然是那婦人的仇家。

他把孩子又往懷裡攏了攏,他既然已經應下那個婦人會代她養這個孩子,便絕不會食言。

馬匹跑的飛快,卻還是架不住身後窮追不舍。

穆清不認路,駕著馬奔逃,卻不想竟跑到了懸崖邊。

前方已經沒有路了,後麵的人也已經追了上來。

他們看著被困在崖邊的穆清,朝他伸出手:“把孩子交出來,饒你不死。”

穆清緊緊抱著孩子,一步步向後退著,他沒想到竟會在這裡遇到死局。

麵前這幾人明顯窮凶極惡,無論他是否交出孩子,他和孩子都絕無生還的可能。

他湊在崖邊向下看了一眼,下麵層雲疊嶂,一眼看不到底,跳下去凶多吉少,可對上麵前這幾個人,他們一樣會死。

穆清不禁苦笑,他千辛萬苦逃出京城,甚至都沒能再見奶奶一眼,就陷入如此境地。

那些人見穆清不肯交出孩子,卻又在懸崖邊遊蕩,也不敢輕舉妄動,正僵持著,卻見穆清低頭看了懷裡的孩子一眼,接著轉過身,抱著孩子縱身向下跳去。

那些黑衣人見狀,立刻就要來攔,卻還是遲了一步,隻扯斷了穆清頭上發帶,轉瞬便看不到穆清的影子了。

他們恨恨把斷掉的發帶丟在地上,正猶豫著該怎麼回去複命,身後突然傳來了馬蹄聲。

幾個黑衣人對視一眼,悄然離開了崖邊。

不多時,一行身著勁裝的人出現在了這裡,他們臉上都戴著銀色麵具,身上自有一股肅殺之氣,為首的青年,不是丁炤又是誰?

行至懸崖前,丁炤從馬上跳下來,他盯著一旁棗紅色的馬,走到近前,細細看著馬鞍上的小字,如林春所說,確實是京城的鐵鋪所打,他又檢查馬身上的東西,想要看看有沒有什麼其他能證明身份的東西,正查探著,一旁跟著來的暗衛拿著一根發帶跑了過來。

“大人,這發帶的料子……好像是宮裡的。”說話的人有些遲疑。

他們奉命來找穆清的下落,若是在這處找到……豈不是意味著穆清凶多吉少?

丁炤接過發帶,心驟然提起,這發帶正是那日穆清從密室出來時所係。

他收緊手指,傳令下去:“這裡除了這匹馬,還有其他人來過的痕跡,把他們找出來!”

跟著丁炤的暗衛得令後立刻四散開去找人。

丁炤站在崖邊,眉頭緊擰,他看著萬丈懸崖,如果穆清當真……

他倒吸一口涼氣,不敢想象聶昭聽到這個消息後會發生什麼,隻盼是虛驚一場。

聶昭身邊的暗衛都是自幼訓練起來的,功夫數一數二的好,不多時,追殺穆清和孩子的幾個人便都被抓了回來。

他們被五花大綁的丟在丁炤跟前,立刻罵罵咧咧道:“你們可知我們是誰?膽敢抓我們,你們不要命了?!”

丁炤不動聲色的走到說話的人跟前,拔出劍來,用劍拍了拍那人的臉:“下麵我問你的話要認真回答,若有半句虛言,我讓你生不如死。”

“呸!老子警告你,老子是安王府的人,你們若是敢動老子,安王府不會放過你們!”那人叫囂著,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可今日他們壞了安王的事,便是回去安王府,恐怕也隻有死路一條。

丁炤皺皺眉,長劍一揮,麵前那人四肢立刻被斬斷,他痛苦的嘶吼著,丁炤麵上卻依舊雲淡風輕,他問:“那匹馬的主人長什麼樣?多大年紀?”

那人依舊哀嚎著,不回答丁炤的問題,丁炤手起劍落,那人瞬間沒了聲息,他把目光轉向下一個人,那人被丁炤震懾,見狀立刻結結巴巴描述著穆清的樣貌。

丁炤聽著,心跟著沉了下去。

“他人呢?”他問。

那人頓時白了臉,他目光不由自主的往崖邊瞥了一眼,又反應過來什麼,立刻道:“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第35章 第 35 章

丁炤一腳踢在那人胸口, 那人當即嘔出一口鮮血暈死過去,丁炤還覺不解氣,抬腳勾過那人, 直接丟下懸崖。

他將目光轉向餘下幾人,冷聲道:“是誰安排你們來的?”

丁炤絲毫不信他們所謂的安王,安王已經七十多歲,早就不問世事, 他恐怕連穆清是誰都不知道, 又怎麼會無緣無故對穆清動手?

那幾人眼看著同行之人慘死,知道自己恐怕也難逃一死,索性咬碎藏在牙裡的毒藥。

丁炤察覺不對,忙上前阻止, 卻還是遲了一步, 他著實未想到, 這幾人這般貪生怕死, 竟會是死士。

他走到崖邊, 盯著看了良久, 吩咐道:“想辦法下去看看。”

紫宸殿內,聶昭正看著奏折, 突然一陣倦意襲來, 他迷糊中竟睡了過去。

殿內窗戶開著, 燭火不住搖曳,忽地全部熄滅,殿內瞬間隻剩窗外月光。

聶昭剛準備喊阮民過來點燈,突然有腳步聲響起, 他循聲看去,隻見穆清穿著寬大的瀾衫, 乘月光而來,他緩緩走到他身邊,鑽進他懷裡,仰臉看著他,眼睛像盛了星光一樣明亮,其中情意綿綿,一如從前。

聶昭心臟噗噗狂跳,他呆呆看著穆清,隻覺像是做夢一般,他緩緩收攏手臂,感受著懷中的軀體,卻是一片濕潤冰冷。

他身子僵住,看著穆清臉上鮮血瞬間蔓延。

他想要去幫穆清擦血,可身子卻不知為何不能動彈,他使勁兒掙紮著,終於掙脫,準備去給穆清擦血時,懷中的人卻突然消失,他猛地抱了個空。

砰的一聲脆響,茶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聶昭猛地驚醒,他喊道:“清清!”

殿內燭火輕輕晃動了兩下,啪的一下滅掉,就像剛才一樣。

聶昭霍然起身,椅子和地板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阮民快步進來,忙把燈點上,他看向聶昭,隻見聶昭頭發散亂,麵色慘白,他胸口劇烈起伏,一雙眸子裡滿是驚惶。

“陛下,您可還好?”阮民低低喚了聶昭一聲,如今雖尚未舉行登基大典,但聶昭已是實至名歸。

聶昭看向阮民,上前兩步抓住他的衣襟:“清清呢?他在哪?”

阮民被嚇了一跳,結結巴巴道:“陛、陛下,還沒有穆公子的下落。”

聶昭恍惚了一下,又想到了什麼,踉踉蹌蹌出了門。

阮民讓人進來把地上的碎瓷片收拾了,忙跟了上去。

聶昭一路去到天牢關押重犯的牢房。

牢房四麵都是牆,隻有一扇厚重鐵門留作進出用,裡麵的人便是插翅也逃不出去。

此時林斐正被關在裡麵,他衣服被鞭子抽得開裂,身上全是血痕。

聶昭一進去就把他拽起來,他惡狠狠的瞪著林斐,眼睛赤紅,明明氣勢洶洶,手卻在發抖。

林斐瞬間變了臉色:“穆清……”

“閉嘴!”聶昭咬牙切齒,想到剛剛夢中的畫麵,聶昭隻覺一陣膽寒,“林斐,你讓清清離開,就沒想過他一個人會不會出什麼事嗎?”

林斐像是被陡然澆了一盆涼水,寒意向四肢蔓延:“穆清出什麼事了?”

聶昭沒有理會林斐,再次問道:“朕再問你最後一次,清清去了哪裡?”

“我不知道……”林斐是真的不知道,他隻是讓穆清一路往東,根本不知道穆清最終會去哪裡。

聶昭深深看著林斐,緩緩鬆開手,千錯萬錯是他的錯,若不是他自以為是,他和穆清何至於走到今天的地步?穆清又怎麼會冒險離開?

“放我出去,讓我去找他。”聶昭的話讓林斐極度不安,若穆清當真出了什麼事,他此生難安。

聶昭冷笑:“林斐,你就好好在這裡待著,你最好祈禱穆清沒事,否則,我必將你千刀萬剮。”

之後近一個月的時間,聶昭幾乎夜夜難眠。

直到先皇入皇陵的前一日。

聶昭和禮部商議完事宜已是深夜,待回到寢殿,剛進去就察覺到殿內有人。

他關好門,回身看到丁炤跪在麵前,他沉默的看著丁炤,明明期盼快些找到穆清的下落,可看著丁炤的反應,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靜默良久,他啞聲開口:“找到了?”

丁炤雙手奉上穆清的發帶,發帶已經斷裂,隻有一半,另一半不知所蹤。

他艱澀道:“屬下帶人追去的時候,隻看到穆公子騎的馬在……”

“在哪?”聶昭手指攥緊,心提了起來。

丁炤垂著頭:“在崖邊,穆公子被人追殺到那裡,墜崖了……我們在崖底尋找多日,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短短一句話,重擊在聶昭胸口,聶昭眼前陡然一黑,一口自候間湧出。

“主子!”丁炤低呼一聲,上前去扶聶昭。

聶昭抬起手,製止丁炤上前,他從丁炤手中拿過穆清的發帶,緊緊攥在手心,明明已經過去那麼久,聶昭卻覺得發帶上還殘餘著穆清頭發上的清香。

“繼續找,直到找到他為止。”聶昭聲音沙啞,他緩步朝內殿行去,脊背彎曲,整個人精氣神仿佛被打散,瞬間蒼老。

他走到內殿門口,頓住步子:“是誰要殺他?”

聶玨一脈已經被他儘數誅殺,是誰對穆清動的手?

“屬下抓住的人說是安王的人。”可這話無論誰聽都很荒謬,安王沒有絲毫動機。

聶昭沉默半晌,淡聲道:“查。”

丁炤離開了,殿內瞬間隻剩下聶昭一個人,他坐在桌前,目光直直看著那根發帶,他甚至還清楚的記得穆清的發絲纏繞在他手上的感覺,可穆清卻不見了。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聶昭把發帶摁在胸口,心臟撕扯的痛,喉頭一陣腥甜,他再次嘔出一口血,他擦了擦嘴,對此毫不在意。

他壓抑著滿腔悲戚,想要去怪誰,可最終發現他根本沒有資格去怪彆人,是他拉穆清入的局,也是他一步步把穆清逼上的絕路,如果穆清沒有遇到他,如果沒有遇到……

聶昭隻是想想這種可能,就覺得心肝俱裂,他大口喘著粗氣,一遍遍告訴自己隻要沒有找到屍身,那穆清就還活著,可另一個聲音卻在嘲諷他,墜崖又怎麼可能還活著?

兩道聲音在腦海拉扯,聶昭頭痛欲裂,身體裡有什麼要炸開一般,他把桌案上的東西全都揮到地上,巨大的動靜引起外麵的注意。

阮民急急進來,就看到聶昭噴出一口血,接著便向下倒去。

他瞪大了眼,衝過去扶住聶昭,衝外麵喊道:“傳太醫,快傳太醫!”

第36章 第 36 章

聶昭醒來的時候是深夜, 阮民還有太醫都在殿內守著。

阮民見聶昭醒來,忙湊上前:“陛下,您醒了?”

聶昭沒有說話, 他盯著明黃色的床帳,好久才問:“阮民,朕是不是待清清很不好?”

阮民忙道:“怎會?陛下對穆公子極為愛重。”

“是嗎?”聶昭轉頭看向阮民,“那為何他要走?”

阮民張了張嘴, 一時說不出話來。

聶昭苦笑一聲:“看來確實是待他不好。”可還有再去對他好, 彌補他的機會嗎?

想到此,聶昭心裡又是一陣鈍痛,穆清絕對不會死,他一定還活著, 他肯定是在生他的氣才躲著不肯出來, 聶昭一遍遍安慰自己, 卻依舊難掩恐慌。

阮民看著聶昭臉色灰敗, 忙道:“陛下, 還是讓太醫來為您看看吧, 您可把奴才嚇壞了。”

先皇帝年紀輕輕便早早去了,聶昭這才剛剛登基就吐血, , 雖說太醫說是極度哀痛所致, 可阮民依舊害怕。

“不必了,讓他下去吧。”聶昭背過身去,緩緩合起眼。

阮民想勸,又不敢去勸, 不禁想,要是穆清在就好了。

聶昭之後都沒有睡著, 一閉上眼,眼前就是穆清的影子,有他喜,有他怒,有他哀,有他樂,但無論是哪個樣子的穆清,最終都會變成一個血人,那模樣,把聶昭五臟六腑全都攪得稀碎。

天尚未亮的時候,阮民便來服侍聶昭更衣,看著聶昭灰敗的臉色,又是一陣揪心。

去皇陵的路上,聶昭一路扶靈,他麵色蒼白,看起來頗有幾分羸弱,知道先皇是如何待他的,都不得不感慨一句聶昭至孝,這麼些年,是他們誤會他了。

將先皇帝葬下後,聶昭轉身看向身後群臣,緩聲開口:“朕與先皇父子緣淺,尚未來得及儘孝,先皇便猝然長逝,為表孝心,朕會為先皇守孝三年。”

話音剛落,滿朝震驚,周朝安剛準備上前,被他父親,當朝宰相周培按住,周培側目朝一旁的言官使了個眼色。

那言官立刻上前,剛準備進諫,聶昭便直接道:“朕心意已決,眾卿不會阻止朕儘孝吧?”

剛準備開口的言官一句話被卡在喉嚨,說也說不出來,他若出言阻止,那他豈非是阻止皇帝儘孝?到時天下人如何看他?

此事就這麼被定了下來。

葬完先皇,大家跟著聶昭回到宮裡才各自散去,唯有周培和周朝安一路跟著聶昭去到紫宸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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