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裡那位本該死了的徐祝空的鬼影緩緩擰動脖頸,純白的眼睛毫無焦距地盯著程霧野,緩緩起身,目光收回時卻驀然落到棺材前的師瑜身上。
然後,當著五雙眼睛的麵,他雙膝驟然跪在地上,眼中的思念和愛慕盈滿:“月亮,你,你是來看我的嗎?你終於肯見我了嗎?”
師瑜:“……”
眾人眼神驚奇地在他們之間掃來掃去。
師瑜坐在椅子上,覺得自己的頭更疼了。
外麵的腳步聲陡然加重。
程霧野當機立斷:“把棺材蓋上!”
靈山道長從外麵進來,看到的就是他們圍著棺材的畫麵:“怎麼都站在這裡?”
程霧野乾脆利落地朝師瑜一指:“放他出來。”
靈山道長沒有懷疑,接下來聽到對方拐著彎問起他們師徒一行人來這的目的,卻是不自在地僵了一秒:“之前不是說了麼,我們來給徐家死掉的男人送葬。”
程霧野若有所思:“我們和他們家很熟嗎?”
“他們家老頭雇了我們,我們當然就要好好乾活,和熟不熟有什麼關係?”靈山道長麵露狐疑,“你也不是第一次跟我出來了,怎麼突然問這個問題?”
程霧野迎著對方的目光,麵不改色道:“以前總不至於次次都讓他睡棺材。”
靈山道長歎了口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這樣徐家的男人不肯進棺呐。”
※
屋主很快便來了靈堂,談話隻能暫時掐斷。
師瑜在後屋的洗手池邊拆開了自己手上的白布。
裹了一晚上也沒能徹底止血,口子上的血跡色澤還很新,周圍一圈已經化膿。
他打開水龍頭,沒什麼表情地把上麵的灰塵衝乾淨,又重新包紮好,平淡得仿佛手快爛掉的人壓根不是他。
外麵的空地上已經搭起了高高的靈棚,白旗和白氣球沿著田埂間鋪了一路。
彆的先不談,山野間的村裡子就這麼大空間,這家人還能搞這麼大陣仗,顯然家境不俗。
昨晚回自己住處的玩家以幫工的身份回來了,此刻都被安排去了廚房。
師瑜站在廚房門口看了一眼,發現隻有三個人。
昨天發問過那個姓劉的玩家不見了。
“劉叔呢?”程霧野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他旁邊,視線掃過廚房裡的三人,“你們沒看到他?”
其中一位身材偏瘦的幫工“啊”了聲:“不知道,我一醒來立馬就趕過來,然後就看到他們兩個。”
身材偏胖的那位繃著身子不說話。
剩下的陸南感覺到自己身上的視線,趕緊跟著搖頭。
程霧野眉頭微皺,沉吟片刻,轉頭卻發現師瑜早就走遠了。
※
師瑜在回到主屋前被程霧野攔了下來,連帶著一起被叫走的還有道守棺的三個玩家。
一直到被拉回廚房,師瑜也沒想明白他們要開會為什麼非得拉上自己。
程霧野關上廚房門,當著眾人的視線第一個開口:“劉叔很可能沒了。”
炒菜的聲音瞬間安靜下來。
“這個村子太大,一個人搜不完。我們要活著出去,隻能合作。”這是他第二句話。
老玩家都沒吭聲,半晌,是那個偏瘦的新人提了問:“活著,出去?”
“不然呢?你不過在這裡住了一晚上,還真把這裡當你自己家了嗎?”程霧野掀起眼皮,“這裡不是真的,真正的世界在外麵,你的父母,兄弟姐妹,親朋好友,同事同學,都在外麵;你的家,你的工作,你的學業,你所熟悉的一切,天天吃飽就睡看打遊戲吹空調的安逸生活都還在,不在了的人是你。想拿回來,可以,隻要你能出去。前提是你想辦法活著。”
偏胖的那個幫工眼睛微微睜大了。
陸南握著菜刀的手狠狠一抖,幾乎拿不住刀柄:“……真的?”
師瑜在木椅上坐下,目光平淡地看著火堆,聽見對方接著道:“你們進來都見過係統,看過遊戲提示了吧?”
本場遊戲名叫“白鹿”,玩家十人。
任務未知。
背景未知。
獲勝方式未知。
據程霧野的說法,“神域”裡下九天的遊戲都是這個模式,除了負責把人扔到一個地方,剩下的一切信息都需要自己摸索,非常之流氓。
陸南捕捉到關鍵詞:“下九天?難道還有上九天?”
程霧野沒否認:“下九天攢夠積分就可以進入上九天。至於上麵是什麼樣,你們暫時不用知道。”
陸南:“為什麼?”
程霧野:“你活得到那時候嗎?”
陸南:“……”
師瑜想的卻不是這個。
下九天,上九天,加起來就是十八天,這個數字實在很容易叫人想到十八層地獄。
可這裡叫“神域”。
還有昨晚程霧野提過一句,下九天每月初的遊戲新老人數都是一比一,既然他自己也在下九天,為什麼會知道上九天的存在?
就算這是老人比之新人的信息優勢,可剛剛那句“上麵什麼樣你們暫時不用知道”的語氣又似乎對上麵非常了解。
那個和村子的喪事八竿子打不著的遊戲名“白鹿”是眾人唯一觸手可及的明確線索,據老人的說法,每一次的遊戲名都是當前場次遊戲內核,其與通關的聯係類似於名著的書名或電影的影片名之於整部作品的聯係。
……可惜也都是一樣的深奧縹緲難以理解,仿佛創作者給自己的作品取名取得直白一點會死似的。
除此之外,唯一的求助番圍就隻有他們所在的遊戲場地,以及當前場地裡所有的人類或非人類。
陸南聽得心驚膽戰:“非人類?”
程霧野麵無表情:“誰知道外麵那些是不是真的人。”
沒有任何提示的情況下,搜集線索就成了重中之重。
三個幫工有活要乾走不開,事情隻能落到幾個老人以及師瑜身上。
※
外麵的雨淩晨就停了。
擺著靈台的正廳裡多了半個屋子的白花白布,正中央的棺材紅得有點暗沉。
農村的喪事講究多,持續時間長,過程又煩瑣。前來吊唁的賓客在外麵排起了長隊,一個接一個作揖跪拜。
屋主裹了一身白布,背對著棺材跪在蒲團上,同賓客對拜。
師瑜站在門邊看了片刻,忽然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角,低頭一看。
那是個個子剛到他腰高的男孩子,臉上頂著兩團高原紅,笑容燦爛得像畫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