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祭反應了足足半晌,方才理解了對方是什麼意思:“他知道我就站在後麵,所以故意引導你說出那些話?就是為了讓我由此認為你無情無義對紅塵世人無愛不能擔當主神之任?你剛剛說的那些也都是故意的?”
師瑜有點莫名地轉頭看了他一眼:“可我不是故意的。”
元祭在那一眼裡幾乎錯覺自己這瞬間在他看來真的如扶央所說,隻是一具毫無生氣的屍體。
他靜了很久,忽然想起來:“那你為什麼就認為我一定不是主神候選人的考察者?”
師瑜停在田埂間的花盆前,聞言沉默了好幾秒:“元祭。”
“嗯?”
“你什麼時候從勾魂轉職了?”
元祭清楚地聽到了腦海中雷劈的聲音。
空氣瞬間陷入死寂。
師瑜蹲下身,將瓷碗中碧綠的液體一點點傾倒入花盆的土壤裡。
土陶盆裡的秧苗紮了根,瘋狂吸食液體在泥水中生長,拔長,開花,結穗。原本濕漉漉的泥水隨著穀物的生長變得乾涸而堅硬,稻葉被滿枝沉甸甸的金色穀粒壓得彎折。
師瑜放下瓷碗,拿刀子將成熟後的植株全割了下來,捧著一大把稻穗站起身。
元祭終於從雷劈中回過神,怔怔地看了他半晌,才垂著頭低聲喊:“……大人。”
他頓了頓,“您記得我,為什麼不說?”
他一直以為這片神域裡的師瑜真的隻是少年,也壓根沒有現實中的記憶。
師瑜側過眸光:“你沒給我說的機會。”
元祭回憶了一下見麵從頭到尾的對話過程,陷入沉默。
師瑜看著他:“而且我以為,角色扮演是你的特殊愛好。”
“……”
一捧稻穗被遞到眼前。
元祭有點發懵:“大人?”
“你要是現在沒什麼事,幫我個忙。”
“什麼忙?”
“把這些分給靈棲村的村民,每戶人家一株。”
元祭抱著一大堆稻穗,遲疑了幾秒:“一株吃不飽吧?”
“不是吃的。”師瑜說,“這個世界的主食農作物收成和人口不成正比,我就改良了一下。”
元祭一愣。
“七十九戶人家,村尾的寡婦身體不方便需要進屋,靠西邊的老太太是耳背說話聲音要大,西南的小孩是孤兒,防備心比較強,不要走到他的安全距離以內。”
師瑜提著花盆往屋裡走:“我還有事,你儘量天黑以前回來。”
門被關上了。
※
宿拂握著引路石,悄無聲息地停在一間牢房外。
“祀雨。”
裡麵的人沒反應。
宿拂抓著牢房的欄杆:“你大概還不知道吧,大人他回來了。”
裡麵的人忽然醒了,猛地抬頭露出了臉。
宿拂問道:“你的源水棍放哪了?”
祀雨神的源水棍和禦陽神的金烏輪一樣,都是他們和自身神魂綁定的法器。
宿拂說:“大人說要你的法器一用。”
薑則沒有說話。
“我聽說你之前在神域裡見過大人?”
薑則手指動了動。
之前在主神殿外聚集的神祗缺席了二十來個,正是當初二十四年前曾被扶央抽乾神力的神祗,早在影像傳開前便被關到了地牢裡。
宿拂也就是仗著他壓根沒見過主神殿外那一幕,才能張嘴直接顛倒黑白:“大人現在回來了,但他不想見你,具體什麼原因你自己知道。現在補償的機會來了,怎麼你還不趕緊抓住服個軟?”
牢房裡靜了幾秒,忽然響起一聲嗤笑。
“扶央讓你來當說客,居然連自己從主神之位上被踢下來了這種話都能容忍?”
宿拂目光冷凝。
“扶央二十四年前便抽過一次我的神力,沒法再將一個廢物循環利用第二次,便退而求其次打起了我法器的主意。可法器已經認主,隻要我不願意哪怕是他也取不出來,除非他直接殺了我;但他又不敢,偏要留著我的命來賭悠悠之口。”
薑則躺在地上,裸露的部分幾乎全是青紫痕跡。他側頭往上看:“因為真正的主神大人現在就在神界嗎?”
宿拂眼皮子一跳。
“我猜對了。”薑則掀了眼簾,“主神大人在神界,扶央擔心大人會找上他揭發他,還是擔心自己現在的實力還殺不了一個凡人?居然淪落到要派你來騙我說主神大人回來了,再以大人的名義要我把法器上交?”
他眼裡儘是諷刺:“扶央是有多怕大人,才能幾次三番用拚湊彆人的神力這種法子?他自己的力量就那麼拿不出手嗎?”
宿拂攥緊了手上的引路石。
“還有你,居然都淪落到給一個怕凡人怕得半死的叛徒當走狗了?跑過來找我要法器,再捧著戰利品跑到那個叛徒麵前表現你有多忠誠?”薑則涼涼道,“你不是總端著高風亮節的架子嗎?原來就是這麼個清高法,給高個子賣命再對著矮個子表現你的優越感?”
宿拂臉色漲紅:“你給我閉嘴!”
薑則嗤笑了聲。
宿拂深吸口氣,忽然放鬆了緊繃的聲線:“前主神的確來過神界,就在一天前。”
薑則的目光凝住了。
宿拂笑了起來:“但是很可惜,他可是被大人一擊直接打掉了半條命呢。”
薑則撐在地麵的手緩緩握緊,指腹剮蹭出血痕。
神殿上的主事神裡,過去師瑜站臨至高時想拉他下馬的不少,而如今他墮落成凡人卻依舊堅定站邊他隻認他為主神的也不少。
宿拂不知道對方心裡到底給曾經在主神之位上的那個人劃分出了多大的分量,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專挑著對方最敏感的地方捅刀子,以發泄自己被譏諷的怒火:“我來之前特地給你打聽清楚了,他在神域裡遇上的神祗總共才五個,令昭和疏影都是打從一碰麵就認出他來了,另外兩個倒是奔著去取他性命不過都被他反擊回去了。”
他笑意吟吟:“這麼一對比,祀雨,在把他害死這條道上,你也能拔個頭籌。”
薑則很慢很慢地抬頭看了他一眼。
宿拂隻當他是無可奈何非要強撐麵子,還在繼續說:“不過想想也能理解,身邊的狗都是像你這樣敵我不分的廢物,也難怪他現在隻能跪著活……”
一抹白光忽然在牢房裡亮了起來。
宿拂話音一滯,陡然後退。
最後留在視網膜上的畫麵是對方躺在地上朝他勾出的笑,而後白光壓碎空間,綻開時一聲巨響。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