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塵世(2 / 2)

神不愛世人[無限] 折州 18972 字 10個月前

“主神殿。”白既唯說,“不過現在都是一片廢墟了。”

程霧野忽然就明白了為什麼對方坐在走廊上時會滿手血汙。

“他估計是和那個叛徒對上了,具體發生了我不知道,因為我到神界的時候一切已經結束了。那個叛徒死了,他被我們從廢墟裡找了出來,你們神界拿他的傷沒辦法,我隻能帶他回現實。”白既唯語氣裡有很輕的譏誚,“但凡沒耽擱這段時間,說不定他現在都醒了。”

玄星盯著他的眼睛:“你從到神界找到他用了多久?”

白既唯不說話。

玄星絕對平時不是這樣,可是從兩天前他在沙發上醒來看見空蕩蕩的房子記起發生了什麼開始,壓抑到現在的情緒被對方語調裡的諷刺點燃,整個人就是一掛遇上明火的鞭炮,一點就炸:“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還是更久?”

白既唯的手指深深地陷入掌心。

“兩天前係統就已經更新完畢,從那時候開始他就消失去了神界,你反應過來趕往神界又用了多久?”玄星眼裡全是攻擊性,“你認識他,知道神界,難道猜不到這次係統更新就是針對他的陰謀?所以你反應過來到趕去神界又用了多久?一天?還是兩天?”

他分明字字句句都沒有責備,偏生字字句句都是戳人心的刀子。

“我們是在現實裡去不了,那你呢?你說你去到神界的時候戰鬥已經結束了,你原本就是在係統裡吧?係統和神界的通道既然還在,你又為什麼不能早點發現?如果你早點發現了……”

白既唯終於鬆開手:“那又怎麼樣?”

沒管對方的眼神變化,他一針見血:“他變成這樣,是因為什麼?”

玄星眸光晃了晃。

“因為神界,因為神殿,因為他身邊那個不要臉的叛徒,包括因為你們這群不長眼的下屬。”白既唯抬起眼,“你也彆說你在塵世裡是因為你早就認出了他的身份還是彆的什麼,你認出來了又怎麼樣?你做了什麼?神界安穩了這麼久也沒有哪裡傳出過主神身份有異的謠言,你有過哪怕一絲一毫的行動試圖戳穿這一切嗎?”

對方離得太近,玄星後退了一步。

白既唯卻靠近,他本就不是會委屈自己的人,這輩子也就遇上師瑜一個人能叫他心甘情願地低頭服軟。而認識他的人卻都知道他有多肆意妄為,哪怕隻是言語也一定要搶個上風,站在高處俯瞰彆人內心掙紮沉沒:“如果沒有你們,他從一開始就不會被關在地牢,不會受那一百九十九顆厄那爾釘,不會連神格都要被硬生生挖出來,更不會在那灘藥池裡咽氣,連死後還要從塵世裡被拖出來不得安生。”

“他會這樣,是誰害的?是我嗎?”白既唯咬字清晰,“是你們。”

他直視對方的眼睛,下了最惡毒的斷言:“他要是出什麼事,那也是你們害的。”

空氣一瞬間靜得嚇人。

“好了好了。”最後是季從陽看不下去,站出來插在兩人中間,“你們都先冷靜——醫生!”

巫爾“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第一個跑到了手術室前。

手術室的燈亮了一個晚上加一個上午,整整十五個小時,到底滅了下去。

醫生麵對一堆人的詢問,隻用了一句話堵回去:“還得去重症室觀察,暫時不能探望。”

程霧野在手機上拉了個群,把不久前加的跑腿和律師全弄進來,告知了手術結果,順手把群名改成了“遊戲防沉迷研討小組”。

溫何似對此發了個問號。

程霧野應聲便把群名改成了“師瑜防沉迷研討小組”。

“……”

大約是之前溫律師和跑腿先生臨走前都不約而同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便也順勢當起了無業遊民,天天就待在醫院晃悠,時不時給眾人播報監護情況。

手術結束以後,季從陽和喬厭了卻一樁心事,當天便趕回了南杭市補缺的班。

除了他以外,還留在醫院的除了他那兩個渾身散發黑氣看起來隨時都能被關進精神病院的隊友,就隻有玄星和小光團兩個偷渡神民。

在重症室的時間比之前更漫長,好在每天都能得知數據情況,倒也沒之前那麼難熬。

就這麼過了一個星期,師瑜被轉入普通病房,終於允許探視。

整張病床頃刻便被其他人團團圍住,程霧野實在找不到地方能插進去,站在另外幾人身後打開攝像頭,調好焦距,隔著幾米的距離再一次看清了對方的臉。

安靜又羸弱。

和他記憶裡的分毫不差。

等程霧野把這一消息在群裡告知以後,攢了數次的年假也休完了。

他再沒了無所事事的理由,臨走前把群聊權限轉給了小光團。

因為師瑜的手機如今是小光團在代管。

小光團當場把群聊名稱改成了“粉絲和粉絲預備役集中營”。

集中營這個詞是他最近補習語文時從新聞上看來的。

改名的消息底下一排省略號,卻到底沒人動手更改。

彼時已經是八月初,窗外鋪滿盛夏驕陽。

師瑜依然躺在病床上,始終沒能醒來。

最初轉入普通病房時醫生就交代過傷情,除去一堆聽不懂的專業術語和破裂糜爛等等叫人聽了會心驚膽戰的形容詞以外,還有一句:“病人腦部有淤血塊壓迫神經,不能做開顱手術,隻能等血塊自然消除,能不能醒來是未知數,即便成功醒來了也很可能導致創傷性認知缺失。”

玄星追問什麼叫認知缺失。

醫生說:“通俗來講,就是失憶。”

八月中旬,在病房裡看著機器數據的白既唯拉開門,看見了站在外麵帶著鴨舌帽和口罩的陌生男人。

他一愣,來不及問,對方便已經摘了口罩,回頭朝跟在自己身後的人吩咐道:“晁哥,幫我給他轉院。”

巫爾從椅子上站起來:“你憑什麼?”

謝雲理站在病床邊,目光淩冽如刀:“憑我是他哥。”

所有人都是一愣,連剛剛陪著小光團回到病房的玄星也停在原地。

“憑他是我養大的,憑這世上要還有誰能有資格簽他的病危通知單,那一定是我。”謝雲理生了雙狹長的眼睛,平時看人總是容易給人多情的錯覺,但一旦冷下來卻比寒鐵冷鉤更傷人,“你說我憑什麼?憑你們把他弄進的醫院?”

白既唯垂在身側的手指蜷縮了一下,一旦知曉了對方的身份,似乎自己的人在對方麵前都天然低了一頭,有點無力地解釋:“不是我們……”

“那他是為什麼進醫院?”謝雲理等了片刻沒等到對方回答,直接發問,“和你們有關係嗎?”

有。

“如果沒有你們,他會這樣嗎?”

不會。

“他出事之前,你們有機會能阻止嗎?”

有。

“他出事以後,你們有儘最大的能力彌補,有努力讓他受的傷害減到最小嗎?”

滿室寂靜,沒有一個人能答得上來。

謝雲理一句話都不想多說,直接下了判決:“晁哥,轉院,去加尼莫爾,進最好的醫院,我自己照顧他。”

後麵的人聽得一愣:“謝先生,你下個星期還有比賽……”

謝雲理看了他一眼。

那人把話咽回去:“……我知道了。”

這件事被播報到群裡以後,平時總會刷出一排秒回的群聊難得靜默了很久,跑腿才冒了泡:“謝先生是我老板的表哥,而且加尼莫爾的醫療水平在全世界都能排進前列,不用太擔心。”

對於謝雲理這個師瑜名義上的哥哥,哪怕溫何似也一直是隻聞其名不見其人,唯一認識他的隻有跑腿。

接下來的消息都是斷斷續續的,謝雲理似乎鐵了心沒打算讓他們找到,他們在內陸要麼有自己的工作抽不開身,要麼有時間的又不知道具體位置在哪,眾人想了解情況便隻有從跑腿哪裡探知。

跑腿倒也沒刻意瞞著他們,但凡謝雲理跟他透露的都被他轉頭一字不落地告訴他們了。

後來有人半開玩笑似的問了一句你這麼當間諜就不怕人家日後算賬嗎?

跑腿估計在忙著看什麼東西,用語音回:“沒事兒,要不是因為我說漏嘴,謝先生也不會知道我老板出事的消息。”

群裡安靜了差不多有半分鐘。

跑腿把消息撤回了。

又半分鐘以後。

巫爾的語音跳出來,嗓音幽暗沉鬱:“所以如果不是因為你,哥哥就不會被帶走?”

“……”

跑腿直接裝死。

師瑜被帶走的這些天裡,他們心裡對謝雲理不是沒有怨,但隻要一想到對方那天接連的質問,再多的不平也等不及發出,便被巨大的自責淹沒在了海潮以下。

就像當初手術室外玄星和白既唯那場不算吵架的吵架,他們不是不清楚這件事其實不能怪誰,至少他們在場的人裡誰都不希望事情變成這樣。

可他們都太需要一個口子來發泄情緒,需要一個明麵上的“犯人”擔任活靶子,當認定了彆人是導致一切的罪魁禍首,互相撕咬至遍體鱗傷,才能讓自己從濃濃的自我厭棄中探出頭呼吸,以免溺斃在滔天的罪惡感裡。

他們都在高樓的狂風裡搖搖欲墜,隻被病床上那人的生命扯住平衡的蛛絲。

所有人都對彼此宣告自己做好了最糟糕的心理準備,可彼此卻都心知肚明他們誰都不可能對結果毫不在乎。

他們知曉這場等待很可能無窮無儘,可比起看看不見終局的無望,更叫他們心如刀割的卻是他們自己的弱小,是他們麵對這一切什麼都做不了。

他們無能為力,又無可奈何。

時光在飛逝,枝頭的葉子綠了又黃,黃了又枯,枯了再往下落,湮滅成灰,最後覆上大雪。

小光團的學校開了學,他按時回校上課。

玄星一直沒回神界,無師自通地學會了使用壓感筆和數位板在網上連載起漫畫。

季從陽依然風裡來雨裡去地送外賣,天天奔波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喬厭被公司拉進了大項目,每天起得比季從陽還早。

白既唯和巫爾某種程度上已經不算是普通人,這點從他們活了這麼久還能維持容貌不變就能知道了,但為了在塵世安安分分地生活,他們身上的視線和牽繩甚至比普通人還深,需要處理的關係更複雜。

薑嘉映也不知道從哪裡翻到了個曾經神域係統玩家建立的千人大群,不僅在裡麵混了個管理員的職位,甚至還從足足近五千人裡麵準確找出了群聊等級極高帶“話癆”頭銜的人,交流過後將對方也塞進了小光團改名後的“粉絲集中營”。

並且介紹:“賀為有,粉絲入群,記得改名。”

季從陽問這是從哪裡找來的,然後就被薑嘉映也扯進了千人大群。

也不知道他在裡麵折騰了些什麼,一直到半個月後,季從陽居然同樣拉來兩個人:“談望,顧今朝。”

顧今朝進來後隻發了一句:“加尼莫爾最好的醫院在萊納。”

季從陽一回頭就看見自己剛拖過來的新人留言,整個人都懵了。

顧今朝說:“我剛好最近要過去,需要幫你們問問嗎?”

喬厭還算冷靜地問她:“你找得到?”

顧今朝沒多解釋:“隻要他入院用的是本名。”

程霧野盯著聊天框看了幾秒,目光落到背景上烏發如瀑姿容如雪的人,抬頭便瞧見了窗外飄起細細的鵝毛。

下雪了。

從八月到十二月,從夏天到冬天,師瑜的身體在隨著時間緩慢地康複,可人卻始終沒有醒來。

顧今朝動身去萊納是那年的十二月末,臨近國外新年的時候。

加尼莫爾的冬天來得比國內更早,彼時已經是大雪紛飛。

謝雲理脫下訓練服,穿上黑色棉服,抓著手機往俱樂部外走。

一旁的娃娃臉叫住他:“謝哥,今天教練組織火鍋局。”

謝雲理推開門:“我不去了,記得幫我請假。”

娃娃臉歎了口氣:“你都欠我們多少次飯了。”

發型恨天高的男人路過插了一句:“我早跟你說了,謝哥忙著回去照顧小魚,哪有功夫跟我們瞎鬨騰。”

隊裡的人曾經都因為謝雲理牽線認識過師瑜,在知曉對方身上發生了什麼以後,這四個月的時間也常常一有空就跑去探望對方,甚至潛移默化隨了謝雲理的叫法。

娃娃臉便補充了後半句:“這要不發紅包說不過去吧?”

“……”

兩秒鐘後。

手機忽然一聲響。

娃娃臉“我靠”了一聲,迅速拿出手機搶紅包一條龍,完了美滋滋地道:“謝謝哥!”

謝雲理出了門,呼出一口白霧,抬頭就看見街道上裝飾滿了紅色絲帶和搖晃的金鈴鐺。

已經年末了。

醫院裡進出的人不少,大廳裡由人踩出的鞋印化開成雪水,一灘一灘的,又被保潔人員拖著墩布清理乾淨。

謝雲理熟練地找到房間,推開病房門,恰好碰上例行檢查完畢出來的護士,上前同其問了不少問題。

直到再度回到病房的時候,視線一轉,卻倏地對上一雙睜著的眼。

烏黑的,沉靜的,無波無瀾的。

他猝不及防,愣在原地足足半晌,直到對方因為生理性眨眼,他猛地一掐自己的大腿,懸空的思緒終於落到實處,心裡緩緩浮出酸澀的真實感。

謝雲理停在病床邊。

師瑜望著他,嗓音帶著略微的沙啞,喊了一聲:“哥。”

謝雲理碰到他微顫的眼睫,怔了幾秒,一閉眼,視線驟然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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