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宗齊光顯然不願意提,張蘭莛也不會主動說,她隻能把這份好奇憋在心裡。
回了阜成門小院,宗齊光才說:“哥哥考慮的是對的,你要小心一點。”
“這不就是明哲保身的那一套嗎?”
“這叫‘謹慎’,小心駛得萬年船,懂不懂?”
“太小心了吧?我就是做一點最基本的工作,稍微高深一點的也輪不到我們學生參與啊。”
“嗯,我會注意的,你要是不想繼續待在檔案室了,我給你找點彆的事做。”
“到時候再說吧,我先把手裡這個案子做完。”
*
同寢但沒有同住過的室友吳婧是中文係的,她也是個積極分子,也剛交了入黨申請書。她所在的中文係也給她安排了找檔案的活兒。
這天下午,吃過晚飯,宗齊光去打籃球了,薑明光回寢室看看。不能說大學四年連室友的臉都對不上吧。
吳婧來開了門,薑明光驚訝的問:“你怎麼哭了?”
再一看,吳婧和其他幾個女孩都眼圈紅紅的,她更奇怪了,“出什麼事了嗎?”
吳婧勉強一笑,“沒有。”小心的關好門。“我們正在——正在看一份檔案。”
“誰的?”吳婧一說她就明白了,彆說,那些右|派裡真的很多下場極慘,不知道怎麼死的,也不知道死後怎麼處理的遺體。
“你看看吧。”吳婧塞給她一個作業本。
檔案肯定不能隨便帶出來,吳婧便用作業本手抄出來。
這位學長是個女生,出生於1932年,親舅舅參加革命很早,曾任江省的我黨負責人,犧牲的也很早,1927年死於“四一二事變”,屍首沉在長江,再也找尋不到;母親在解放前是少有的女性企業家,暗中幫助地下黨,捐錢捐物捐藥;父親留學英國,回國後擔任過一些國民黨政府的職務,也曾經幫助過一些我黨地下工作者;學長也能算是個富二代,白富美,接受過極好的教育,15歲就瞞著父母為組織工作,可以說覺悟很高。
手抄檔案中有不少同學師長對其的評價,稱其“嫻靜似嬌花流水,行動似弱柳迎風……”,又稱其為“燕園林妹妹”。學長原本隨父姓彭,解放後毅然跟不夠進步的父親決裂,去掉父姓,改“彭令昭”為“林昭”。
同學的描述可能也說明林昭的身體並不好,並且素有才華,畢竟不是人人都能跟林黛玉“碰瓷”的。
林昭1954年以江省文科第一考進圓明園職業技術學院,填報誌願中國語言文學係,成了中文係才女。她的誌向是成為當代最優秀的記者,選擇了新聞專業(當時新聞跟中文還沒有分開)。
命運的轉折發生在1957年5月底的一天。
有人貼出了本校第一張大字報,因而成為了人民群眾的對立麵,東大門外的馬路上成了一個群情激昂的場所,林昭跳上桌子,問出來:“我們不是號召黨外人提意見嗎?人家不提,還要一次一次地動員人家提。人家提了,怎麼又勃然大怒了呢?”
現場群眾記下林昭的一言一行,當時有人質問:“你是誰?你叫什麼名字?”
林昭問:“你是誰?你有什麼資格問我?”接著她又說:“我可以告訴你,沒關係。武鬆殺了人還寫‘殺人者打虎武鬆也’,何況我還沒殺人。你記下來,我叫林昭。林,雙木之林;昭,刀在口上之日!”
人們為了她的敢說而靜默。她稍停,又說:“告訴你:今天刀在口上也好,刀在頭上也好,既然來了,就不考慮了!”
這位勇敢說出“刀在口上之日”的學長,在這天晚上寫下了“黨啊,你是我們的母親!母親應該最知道孩子的心情!儘管孩子過於偏激,說錯了話,怎麼能說孩子懷有敵意呢?”的日記。
之後,更說出了“我的觀點很簡單,就是人人要平等,自由,和睦,和藹,不要這樣咬人!”這樣的“真話”。
在特殊年代,說真話的反而成了階級敵人,這是多麼可笑又可怕的事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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檔案很厚,以至於吳婧抄了整整一本作業本。其中收錄林昭的“罪狀”,很多日記,群眾的檢舉信和“劃清界限”的公開信等等。
客觀的說,學長很天真,換個人很可能就認罪了,但她從不曾認罪,始終認為自己沒有錯。對呀,說真話怎麼成了“錯誤”呢?這是多麼荒謬的事情啊!
1960年,林昭因某事被捕,她的父親當時是“曆史fan革命”,已經跟她母親離婚,在街道接受群眾監督改造,靠糊火柴盒為生,聽聞愛女入獄,幾天後自殺身亡。
數年後,林昭死後,其母精神崩潰,流浪街頭,最後死在滬城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