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戌時,更夫打著梆子從門外經過,“天乾物燥,小心火燭”的叫喊聲漸漸遠去。衛國公府的小廝明路洞見房內沒人,悄悄推門而入。
屋內不見新郎,隻有身著喜服的新娘子坐在玫瑰椅上,紅燭跳躍,襯得他麵色更為陰沉。
明路暗道不好,他家主子是有名的睚眥必究,往常被汴京城其他的皇親國戚算計,都會加倍討回來。可這次算計他的是他親娘,鑒於他家主子還打不過自己的親爹,是萬萬不可能去找自己的娘親算賬的。這口氣總要有人受著,明路心裡暗暗給宋涼點了炷香。
“主子。”
蕭定一回頭,瞥見一身女裝的明路,嫌棄得不行,“你怎麼這身打扮?真是辣眼睛!”
也不知道誰給明路畫的妝,把明路的臉塗得跟猴屁股似的,嘴唇更是像是膨脹的豬血腸。
這話明路可不愛聽了,他噘嘴從袖子裡掏出鏡子對準自家主子,“您先看看您自己,可能就會覺得辣眼睛的人,不止我一個了。”
“你……”蕭定一瞥見鏡中被描眉畫紅的自己,簡直沒眼看,連忙揮手,“快把鏡子拿走!”
被自家娘親強行押上花轎,又因為服了藥,連逃跑的氣力都沒有,蕭定一這一天過得格外憋屈。
他心情不愉,“你怎麼來了?你也想看你家少爺笑話?”
“少爺,我這是為了誰啊!要不是因為少爺被夫人罰……”瞥見蕭定一臉色難看,他及時改口,“不,是被夫人派來刺探敵情。麵對宋涼那樣的虎狼之軀,我身為少爺的小廝,自然要跟來的。少爺您放心,他要是真敢撲上來,明路一定會身先士卒,以一己之力擋在您麵前,誓死捍衛少爺的清白。”
“說人話!”
“夫人說小的要是不來就去掃茅房!”
倒黴的不止自己一個,蕭定一心情好多了。
更何況,他雖然男扮女裝,但他妝扮後好歹還有幾分姿色,不像明路打扮得奇醜無比。
果然,人都是需要比較的,如此一比,蕭定一忽然覺得情況也沒那麼糟糕。
明路見自家少爺不說話,低頭道:“少爺,今兒個是洞房花燭夜……”
蕭定一蹙眉。
見自家少爺沒一點危機感,明路拍著手著急的不行,隻得再次提醒:“洞房花燭夜,新娘是要服侍自己夫婿的,萬一宋涼少爺欲/火焚身,把您撲倒了就……那您可就貞操不保了!”
蕭定一不以為然,“男人談何貞操!”
他家少爺可真是個傻白甜!
明路著急道:“您忘了嗎?宋涼有龍陽之癖!要是宋涼強要了您,您還真沒處說理去!”
蕭定一笑不出來了,猛拍桌子站起來:“強要?那怎麼可能!你家少爺怎麼可能在下麵!等少爺我恢複體力,就把他踢出洞房!不對,少爺我明天就離開宋家!”
明路蹙眉,這句話的重點是這個嗎?
槅扇門陡然被推開,夜幕黑沉,昏黃的燭光下,身著喜服的宋暖端著食盒燦爛一笑。
蕭定一恍惚片刻,蹙眉打量眼前這個矮小的男人。小男人膚色冷白,不笑時有幾分難以親近的冷淡疏離,如今笑起來倒是整張臉都生動了。
宋暖無視他的打量,瞥了眼那辣眼睛的小丫鬟,打開食盒笑道:“聽說女子嫁人前幾天都不怎麼進食了,這麼久沒吃飯應該餓了吧?嘗嘗我做的手撕雞飯?”
蕭定一冷笑,他作為衛國公之子,平日有不少酒肉朋友,吃喝玩樂樣樣精通,彆的不說,隻說吃這方麵,汴京朝食宵夜不乏美味,他什麼好吃的沒吃過?這小男人竟然以為區區一份手撕雞就能討好他?當他蕭定一沒見過世麵是吧?
“手撕雞飯?你就用這個招待我?本少……姑娘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獾兒、狐狸、野雞、盤兔、旋炙豬皮哪個不比你的手撕雞飯好!”
宋暖打開食盒,將手撕雞飯端出來,擺在他麵前,“拒食野味,從我做起!不如娘子嘗嘗,我這手撕雞可一點也不比野味差呢。”
食盒離得近,打開的一瞬間蕭定一便聞到一股奇特的香味。
紅白相間的粗糧飯上蓋了滿滿一層雞肉,鮮香撲鼻。夾起放入口中,香麻的拌料裹挾著鮮美含汁的雞肉,一口咬下去,肉質嫩而不柴,小麻小辣,美味可口。
豐富的麻辣鮮香味從舌尖蔓延至骨髓,讓人有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蕭定一一直以為雞肉的極致味道在雞湯裡,往常,衛國公府抑或是樊樓的大廚,得了好的雞第一想到的便是燒雞湯,放一些名貴的藥材進去,熬出來的雞湯清而不油,很是鮮美。
他萬萬沒想到,雞沒有湯也能做出如此滋味。
筷子撥開雞肉的瞬間,明路就眼尖瞧了出來,那雞肉下麵不是白米飯,而是混了紅豆蓮子的粗糧飯。
他們少爺可是衛國公之子!這汴京城數一數二的關係戶,他家夫人善於打理銀錢,衛國公府富庶,連他這樣的下人平日吃的都是白米飯,這宋家竟窮到如此地步,竟然讓他家少爺吃這不值錢的粗糧飯!
他家少爺一向嘴刁,再加上要找宋涼麻煩,肯定要掀桌甩袖離去的!
明路心中倒數,誰知等了許久,卻不見他家少爺有動靜,一低頭,好家夥!他家少爺竟埋頭苦吃,好似吃的不是平平無奇的手撕雞飯,而是世間難尋的珍饈美味。
“少、少爺!!您慢點吃!”
咱是見過世麵的人!
“一邊去!”蕭定一嫌他煩,吃完自己的又端起盤子望向宋暖,“還有嗎?”
宋暖沒想到兩人份的飯還不夠新娘一個人乾的,她笑著把自己的撥過去,“我飯量小,娘子你多吃點!”
所有不愉快在吃了這碗手撕雞飯後一掃而空了,眼下見小男人把自己的飯分給自己,蕭定一也難得發現對方體貼的優點。想來小男人雖然不如自己風流倜儻、玉樹臨風,更不如自己高大有男人味,但比一般男子體貼,妹妹嫁過來應該不會吃虧。
蕭定一吃完最後一口粗糧飯,被鮮美的雞湯和濃香豆醬浸潤的粗米,顆顆飽滿,咬在嘴中,口口留香,從舌尖到骨髓,身上每一處都叫囂著滿足,回味無窮!
挑食又嘴刁的人很少有吃飽的時候,蕭定一心滿意足地摸著肚皮。
就是雞肉少了點,還不夠他塞牙縫的。
“這手撕雞飯是你家哪位大廚做的?”
聽聞宋家世代學廚,今日拜堂時他就聽人議論,說是宋家宴請的手藝是一絕。想來,這手撕雞飯也是宋家的某位大廚做的。
“是我做的。”
手撕雞飯是宋暖來到這裡做的第一道菜,雖則醬料不是自己調製的,缺了些完美。
可如今的雞肉比後世的有滋味多了,散養的老母雞年份足,雞腿肉肉質緊實,口味倒也還算及格。
隻是怕新娘子吃不慣麻辣,沒敢多放調料。
“你?”蕭定一略顯驚訝,小男人比他矮一個頭,肩膀瘦弱,胳膊纖細,這小胳膊能拿得起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