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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家不仁,我難道還要退讓嗎?”時鳴道, “我母家確實不乾淨,但他滕家也好不到哪裡去。”

“你已有對策?”

時鳴看了看江行仍然一臉懵的狀態,有心逗弄一番。他反問: “哥哥有何妙計?”

江行道: “滕家尾大不掉,光憑你一個人,很難辦。我的想法是,合縱連橫。”

時鳴覷著他認真的表情,刻意拉長了語調: “這樣啊——”

江行見他這般,內心不由得緊張起來,問: “怎、怎麼了?”

“沒怎麼。”時鳴笑笑, “我覺得哥哥的計謀,極好。”-

江行方醒了酒,屋外一個太監急匆匆,說是陛下有請。

江行料想陛下找他,應該是為了時先生和五石散那件事。差人回了公公,江行穿戴好衣物便跟著去了。

禦書房外,江行站著,默默等待宮人通傳。等候不多時,李公公來帶他進去。

江行跟在後麵,李公公好心提醒: “陛下心情不佳,小江大人可要小心為上。”

江行頷首,微笑道: “多謝李公公提醒,我會注意的。”

走入禦書房,承元帝依舊是一副波瀾不驚的神色,隻是眉宇間多了些疲憊。

江行行了大禮。

承元帝分了他一個眼神,道: “平身罷。朕此次叫你來,是想問一些事情。”

江行道: “臣一定知無不言。”

承元帝會心一笑,問: “你覺得,太子如何?”

……

真的要上來就問這麼勁爆的問題嗎……

他總不能背後說師兄壞話,便道: “太子殿下龍章鳳姿,是合格的儲君。”

承元帝卻道: “就是心腸太軟了。晉王呢?”

這是什麼奪命問題?陛下問這個做什麼?

江行心裡苦啊!

他不知道承元帝有何深意,隻好答: “晉王殿下琨玉秋霜,不墮皇室賢名。”

第085章 卷王比賽優勝者

承元帝笑笑: “就是太沒良心。這兩個孩子啊, 都太極端了。大皇子呢?”

江行想起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李琚,麵露難色: “大皇子恃直不戒,也是極好的。”

承元帝哈哈大笑: “怎麼到大皇子這裡, 愛卿就隻剩一句‘極好’?”

江行忙認錯: “臣不敢。”

“恕你無罪。”承元帝道, “李琚那孩子,確實難堪大任。行了, 朕就是隨便問問。你昨日朝會上說, 時溪午是你恩師?”

江行就知道他要問這個,老早就準備好了話術, 不卑不亢答: “不錯。我在嶺南時,曾得先生授業之恩。不過先生所教者眾, 估計不太記得我了。後來交集甚少,再聽說時,已經是先生逝世的消息了。”

“他當年一路護著晉王,委實有功。”承元帝歎氣, 在殿中緩緩踱步, “從前他似乎是季之手下的?那時他好像還不叫這個名字。”

“若真如滕溪所說,這人與五石散案有關聯, 那事情可就複雜了……”

江行連忙跪下叩首,道: “陛下明察,恩師絕無可能與五石散案有關聯!”

承元帝道: “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朕知道這事兒實在荒謬,但滕溪既然提出,朕斷沒有置之不理的道理。如果此事子虛烏有,朕定會給你、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不過,依你之見, 時溪午去益州,是為了什麼?”

江行答: “臣以為, 此事應當與燕王,也就是狩月有關。”

承元帝奇道: “你方才還說絕無關聯?”

“是的。”江行恭謹道, “不過卻不似滕大人所說。滕大人認為他二人暗中合作,但臣倒是覺得,他二人本就是敵對關係。至於打過照麵什麼的,興許是在談判。”

承元帝思索片刻,心裡有了考量。

他沉吟道: “晉王在外的這段日子裡,確實受苦了。”

江行知道這是傳達到位了,心下一喜,趁熱打鐵道: “小殿下早年顛沛流離,臣雖不熟識,但料想手足之情,必如棠棣同馨。況且,小殿下的眼睛本就意外致盲,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心中無不扼腕歎息。”

“外人尚且如此,臣想,陛下身處其中,對這個幼弟應當也是憐惜的。”

承元帝果然動了惻隱之心,眉目憂傷: “是朕害了他。罷了,一個盲眼的弟弟,又能掀起什麼風浪來呢?倒是朕多慮了。”

江行拍馬屁: “陛下仁慈,小殿下能得您這麼一個兄長,實乃大幸。”

時鳴的印章在益州出現,本來就很可疑。承元帝一旦起了疑心,有意追究,阿鳴很難掩蓋過去。

其實阿鳴如今的處境,很被動。

江行隻能以一個外人、一個臣子的身份把承元帝那點子親情給喚醒,再適當提起阿鳴眼睛瞎的事情,好賣賣慘,打消承元帝的疑慮。

一個瞎子,縱有經世之才,又能乾什麼?能掀起什麼風浪?

他能乾什麼?他什麼也做不了。

就是要讓承元帝這麼想,這件事才好過去,才好歸結為“頑皮”、“無心之失”。

唐明皇於諸王為長枕大衾,陛下就算為了名聲,多少也要遮掩一些。

再說了,燕王之禍在前,承元帝登基多少年,就被世人不齒了多少年的“殘害手足”。如今再發落一個瞎眼的弟弟,這是做什麼?等著以後被史官戳脊梁骨嗎?

承元帝擺手: “你先退下吧。這件事,朕還要考慮一下。”

江行: “是。”

大腦高速運轉,江行剛走出禦書房,早已累得不行了。

他苦哈哈吐槽: “給皇家打工真累啊。”

086道: “那可是皇帝,你以為呢?除非你努力努力,讓你家時鳴當個皇帝啥的,這樣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想乾嘛就乾嘛。”

江行驚悚: “皇帝自己打工也很累的好嗎?再說了,我師兄可是太子,讓他當,我照樣吃香的喝辣的。”

私心裡,江行隻希望阿鳴健康快樂。皇帝不是什麼好差事,當個閒散王爺,沒事招貓逗狗吃吃喝喝,就很好了。

到時候致仕退休後,他就跟著阿鳴去封地,每天躺平擺爛,真不錯。

086恨鐵不成鋼: “有點誌氣!你師兄登基,那是本應如此,你撈不著什麼好處。如果你家時鳴登基,那你就有從龍之功,多風光啊!”

“我不想風光,”江行胸無大誌, “我隻想吃好喝好玩好睡好,和阿鳴阿搖他們在一起。”

086氣暈: “你呀!我都不想說你!對了,有個事兒要跟你說。”

江行走在回去路上: “什麼事兒?”

“咳,”086道, “那個卷王比賽的結果,出來了。你是最終優勝者。”

江行: “好耶!”

086: “得得得,你先彆急著激動。現在我這裡隻綁定了你一個人,可以讓我留在你身邊,也可以讓我走,獎勵一樣發放。你自己想決定。”

江行毫不猶豫,捂著胸口裝模作樣: “統子哥,我們這麼深厚的情誼,我怎麼舍得讓你走?”

086覺得他這種話太惡心,“嘔”了一聲,道: “統子的命也是命,彆膈應我。”

“對了,”江行問, “獎勵是什麼?”

086道: “這也正是我要說的。你……考慮過回去嗎?”

江行正在跟賣肉的小販討價還價,聽它這麼說,一時沒反應過來: “回哪兒?”

“回你原本的時空。”086嚴肅道, “但鑒於你原本的身體已經被火化,我會給你安排一個全新的身份,相貌還是你原本的相貌。有用不完的錢和健康的身體,適合躺平擺大爛。”

江行三言兩語砍下價來,提了肉,道: “那你還在嗎?”

086答: “在的。如果不出意外,到了那邊之後,我依然在。但你現在的這具身體,在這邊就會死亡。”

江行默了默,道: “隻能是死亡,不能是消除與我有關的人的記憶嗎?”

“喂,你也要考慮一下我的死活好不好?”086抗議,翻他白眼, “與你有關的有那麼多人,全消除記憶,能量耗儘了我都做不到。”

“人越笨,記憶越容易消除。旁人還好說,就時鳴那種智多近妖的腦子,我不確定能全消掉。就算消掉了,也不確定他能不能再想起來。”

江行當然想到了阿鳴。

要是自己突然死了,阿鳴應該會很難過很難過。一想到阿鳴在這邊難過,而他卻回去過好日子了,他怎麼可能安心?

不好不好。

而且,江行覺得自己做不出這種拋棄對方的事情。

江行堅定答: “我不回去。這裡有阿鳴,有阿搖,我愛的人都在這裡。師兄也在這裡。我為什麼要回去?”

086機械音變得理性且冰冷,認真分析道: “那邊科技發達,你能有更多的娛樂,更方便的出行,更舒適的生活。而且,你本來就不屬於這裡。”

江行仍然搖頭: “我不回去。”

086懶得說他: “這件事很重要,你還是好好考慮一下吧。如果你改變了主意,隨時可以找我。”

江行道: “好。”-

係統說歸說,反正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可以考慮,江行先將這事兒拋之腦後了。

多年前自己做紅燒肉,結果整出一個拔絲肉來。江行今日路過肉攤,心血來潮又想下廚房,這才買了二兩肉回來做。

有張大娘手把手教,江行總算沒有失敗,做出了一盤像樣的紅燒肉。端到幾人麵前時,江舟搖麵露難色,江年不明所以,時鳴微笑著伸筷子,嘗了一口。

江行:阿鳴的筷子剛剛是不是在抖……?

江舟搖幾次拿起筷子,又放下,為難道: “哥哥,我們現在的條件已經很好了,不需要你下廚房。”

江行沒敢說做飯其實是某種小小的愛好,有些不服氣: “你吃都沒吃,你怎麼知道不行?”

江舟搖道: “我吃都不用吃,就知道不行。”

江行: “這次有張大娘教我,我已經有很大進步了。”

江舟搖: “不信。”

兄妹倆你一言我一語地拌嘴,時鳴嘗了一口,意外道: “很好吃。”

江舟搖想也不想,以為時鳴在撒謊: “阿鳴,你又慣著他了。”

“沒有,這次不是客套。”時鳴也很驚訝, “這次確實不錯。”

江行心想,阿鳴剛剛是不是承認了上次是客套……

可惡啊!

果然是這樣吧?

江舟搖看著時鳴篤定的臉色,終於鼓起勇氣嘗了一口。這一嘗,她也意外: “哎,好像變好吃了!”

江行輕擰她的嘴: “什麼叫變好吃了?它明明就是這個味道!”

江年猶豫著伸了筷子,毫不吝嗇誇讚道: “好吃!”

一種滿足感盈上江行的心頭,他總算明白為什麼大家都喜歡歪嘴龍王的套路了。

因為打臉的感覺真的很爽。

江行尾巴翹上天,也歪嘴一笑: “哼哼,我都說了這次是真的有進步。”

時鳴拉他坐下,道: “哥哥果然很棒,學什麼東西都快呢。”

江行被誇得找不著北,飄飄乎乎吃完了一頓飯。下人收拾了碗筷,江行同時鳴坐著看天。

親人朋友都在身邊,不愁吃穿,人生樂事不過如此。

人條件殷實了就想養點什麼,或是小孩,或是寵物。

兩人沒那個本事搞出一個小孩,隻好退而求其次,寵物也不錯。

江行突發奇想,問: “阿鳴,你想養隻小貓嗎?”

貓狗雙全最好啦。

時鳴伸了伸懶腰,舒展筋骨: “養隻小狸奴也不賴。”

江行點頭,都在思考買什麼樣的小貓了,橘綠卻飛過來,大喊: “貓壞!”

第086章 胡言亂語惹心傷

仔細瞧瞧, 這肥鳥尾羽後麵插了好幾根紙條,紙條邊緣呈鋸齒狀,應該是它自己咬的。

插屁|股後麵還怪整齊, 染成彩色也能裝一裝鳳凰。

時鳴心中疑惑, 一把捉住橘綠,取了一根紙條下來瞧瞧看。還未看完, 時鳴驚呼: “它咬的是案宗!”

江行撓頭: “……它餓了?”

時鳴冷笑: “方才還喂過它, 它純粹就是想把自己裝扮一下。死鳥,吃飽了撐的!”

江行想笑不敢笑。小鳥嘛, 確實有這種往自己身上插羽毛的習性。在野外,可能是撿彆的鳥掉下來的羽毛, 插自己身上。

求偶期裝扮自己,沒什麼大不了。

如果是家養,沒有羽毛可以撿,隻好把紙啃成一小條一小條, 插屁|股後麵當羽毛用。

時鳴一邊拔橘綠屁|股邊的紙,一邊往屋裡去看案宗。江行擔憂問: “有影響嗎?”

“還好,”時鳴將橘綠遞到江行手裡, 檢查了一番案宗, “不是什麼重要的案子,就是要重寫一遍。正好王府還有一些紙張,我謄抄一份,趕明兒拿去大理寺蓋章就行。”

寫案宗的紙不是尋常的紙,王府有備用的,不用臨時去取, 那再好不過。

江行忙上前抱著紙張,道: “我陪你。”

時鳴點頭, 惡狠狠地對橘綠道: “等會兒收拾你。”

橘綠似乎感知到危險,自覺地站到江行肩膀上,不動了。

等到了王府,玉竹看見江行肩上的橘綠,簡直喜極而泣: “原來它飛去了江府,我找半天也沒找著,可把我急壞了。”

江行把橘綠遞給她。時鳴乜眼: “是啊,還啃了我的案宗。沒看住橘綠,是你的失職。下次注意,彆讓它出來亂飛。”

玉竹道: “哎。我下次一定把它看好。”

時鳴揮揮手,讓她退下了。

本來他帶了案宗去江府,是打算就手在江府寫完剩下的一部分,次日直接帶去大理寺就好。

現在這麼一搞,還得回來再謄抄一份,糟心。

時鳴去了王府書房,從抽屜裡找案宗要用的紙張。趁著這個時間,江行正好在旁邊給他磨墨。

天色漸晚,江行點了燈,看時鳴翻找間,一個紙包從書卷中掉了出來。

時鳴想伸手去撿,不防晚了一步,被江行撿著了。

江行新奇道: “這是什麼?”

他好奇地湊到鼻子邊聞了聞,誇讚道: “還挺香的。”

時鳴見他沒輕沒重,急得一把打掉紙包,道: “彆聞了,這是五石散!”

江行還沒反應過來: “啊?”

“之前那個案子留下的,我留個底。”時鳴把紙包收了回去, “裡麵加了點香料,聞起來確實香。但這東西是萬萬碰不得的。”

江行背後滲出一身冷汗,後怕地拍了拍胸脯: “原來是那種臟東西。不過味道確實特彆……”

很奇異,不像花香,也不像果香熏香,反而像穿越前某種能膩死人的化學香精。

乍一聞是香的,聞多了惡心。

應該是香料混多了,這才濃得衝鼻子。

時鳴輕斥: “彆想了。那東西我過幾日打算處理掉。替我磨墨。”

江行“哦”了一聲,乖乖拿起墨條,打著圈兒磨起來。

看時鳴寫字其實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白紙鋪展開來,漂亮的字跡落在紙上,一筆一畫,既有風雅,又附筋骨,不浮不烈,當真美極。

比起字,一雙素手可能更加惹眼。指尖瑩白,骨節分明的手執在筆杆上,揮舞間實動人心弦。

燈有些暗,江行騰出手來,剪了燈芯。燭火躍動著,如揮舞的筆尖。江行想,還是現代的電燈更好用一些。

江行這麼想著,又想起統子哥同他說回去的事情,不免思緒萬千。

他忽然問: “阿鳴,如果我回去了,你會怎麼辦?”

時鳴頭也不抬: “找玉竹過來磨墨。”

江行: “……”

好像,會錯了意呢。

他想問的哪裡是這個?還是說,其實阿鳴本不想回答,順口糊弄他?

“我不是說這個。”江行糾正, “我是說,回我自己的世界。另一個時空裡的世界。”

時鳴筆尖頓住。

燈光跳躍間,時鳴的睫毛投下一片濃重的陰影,蓋住了眼中的驚濤駭浪。最終,這驚濤駭浪在看不見的地方悄悄平息,打了個卷兒,化成一句泡沫般的: “你喜歡便好。”

江行略顯失望,繼續道: “那個世界,很方便。案宗不用手寫,可以直接用機器,把字印到紙上。”

他補充: “燈也很亮,不用剪燈芯。”

時鳴手有些抖。難言的情緒被暗自壓下,他依舊說: “若那些是你想要的,我不會阻攔。”

江行很難過。

他都那麼說了,但阿鳴好像,無所謂他去哪,也無所謂他在不在身邊。

連一句挽留的話都沒有。

他們已經這麼親密了,難道他一句挽留都得不到嗎?

阿鳴這個樣子,好像有他很好,沒他也行。

江行不明白。他覺得自己應該不是可有可無的。他覺得,阿鳴要是聽說自己走,一定會很傷心才是。

為什麼……

是他高估了自己在阿鳴心中的份量了嗎?

江行忽然想起,他這些想法,按穿越前的話來說,好像有點普信了。

阿鳴本就是這個性子。

江行自欺欺人地想:阿鳴才沒有不要自己。他才不是無足輕重的。

應……該吧?

江行打眼見時鳴繼續寫案宗,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江行遲疑了。

真的嗎?真的是那樣嗎?至少不該這麼淡定、八風不動吧?

江行心尖一痛,又感覺自己這樣的胡思亂想完全沒有道理。他又不是真的要走,問這個問題做什麼?

但他就是不自覺地想問。

江行忍不了了,決定主動出擊: “你……不留我嗎?”

就算有可能自取其辱,他也要問。丟人就丟人,他也不是第一天丟人現眼了。

“我……”

嗓音聽起來有點沙啞。

江行一怔,還未來得及思考什麼,時鳴清了清嗓子,沒有抬頭: “要走的人,我留不住。”

江行得了這麼句話,更是心如刀絞: “你都沒留,怎麼知道留不住?”

時鳴道: “挽留,本就沒有意義。想走的人,再怎麼留也都會走。挽留反而是徒勞。”

江行覺得自己要瘋了。

為什麼總是這樣。江行看不懂他,看不懂時鳴。因為看不懂,這才認不清。

或者,兩人中間有一層名為“愛情”的布懸著,摸不著碰不到,卻偏偏讓人抓心撓肝,渾身痛癢,怎麼也好不利索。

江行深呼吸,好容易掩蓋住自己的情緒,令它們不至於失控外泄: “如果你留了,我就不走了呢?”

時鳴頓了頓,便答: “勉強同樣沒有任何意義。若你因為我留下,那當你往後在這個世界遇到了磨難,你都會想,是不是因為當初沒走才會受苦,是不是選擇錯了。”

“屆時,你對磨難的痛苦感受,將會變成刺向我的一把尖刀。時間久了,情誼消磨,我們……再也不會是如今的樣子。”

江行默然。

阿鳴說的不無道理。可他想要留下來,是自願。他是主動想和阿鳴在一起的,絕對不是勉強。

所以,就算遇到什麼事情,江行又怎麼會有怨懟?

不是這樣的。不是因為挽留才願意留下。是因為想要留下,想要確認自己的位置,想要他在乎他,才會死乞白賴地要追問要瞎想要確認。

可阿鳴連留都不願意留,江行很難有安全感。

江行紅了眼眶,可憐道: “我不勉強,我想留下來,想和你在一起。方才我隻是……隻是想聽你一句挽留。在你心裡,我不是無足輕重的,對嗎?”

時鳴抬頭。

如豆燈下,一張卓絕的臉上,晶瑩淚珠還未來得及擦乾。

江行愣住了。

時鳴反應過來,囫圇擦了眼淚: “哥哥,彆……彆說那種話。”

我會當真,會以為你真的要走。

江行看著那張臉,如當頭棒喝。

他在乾什麼?他在逼阿鳴向他低頭嗎?他反複確認自己在阿鳴心中的位置,有意義嗎?

阿鳴就是那個性子,要走即走要留便留,阿鳴哪有求過什麼人,又哪有向人低過什麼頭?

他在要求阿鳴自輕自賤嗎?

看時鳴落淚,江行要難過死了。

所以方才阿鳴是真的以為他要走,在維持僅有的體麵嗎?

如果他真的走了,阿鳴要怎麼辦?留阿鳴一個人,會發生什麼?

江行不敢想。

江行趕忙上去給他擦淚,手足無措解釋道: “我不會走的。我哪兒也不去。我就要陪你一起。”

時鳴收了眼淚,扯扯嘴角: “那也很好。”

江行自責得要命,把人抱在懷裡順毛: “不哭了不哭了,是我的錯。案宗急用嗎?不急用就先休息吧,明兒再寫,嗯?”

時鳴搖搖頭,又點點頭。

江行整理案宗,趕時鳴去洗漱睡覺。

待燈被吹熄,兩人躺在床上。江行早就後悔說那種話,恨不得要給自己兩個耳光。

但耳光肯定不能在阿鳴麵前打。江行隻好狠狠掐自己的胳膊,想,江行啊江行,讓你亂說話。

下次不能亂說話了。

他這邊自我反思中,一個柔軟的身體湊過來。

江行下意識攬住他,吻吻他的額發,問: “怎麼了?”

黑暗裡,時鳴沒有說話。

江行沒當回事,以為他隻是想離自己近一點。昏昏欲睡之際,一陣微不可察的哭聲傳入江行耳中。

極細微的,暗藏著極度壓抑後的悲痛,與以往皆不同。沒有實聲,隻有氣聲,若不仔細聽,定會被耳朵糊弄過去,當成什麼雜音。

第087章 春獵時鳴試劍舞

江行一個激靈, 雖然不知這次又是因為什麼,但還是拍著時鳴的背安撫,極儘溫柔: “怎麼了?想到什麼難過的事情了嗎?”

時鳴死死攥著他的衣服, 出聲時近乎懇求: “不要走, 不要走好不好?不要離開我……我求你。江行,我求你, 不要走。”

江行忽然想起, 從前火災那次,他也是這麼求自己的。

這次, 也是恐懼嗎?

恐懼他的離去?

江行把人摟得更緊了,道: “我不走。之前我不會走, 現在我也不會走。我發誓。我要是走了,我……我八輩子,每一世都不得善終。”

這誓發得實在狠毒。時鳴被嚇到,不哭了, 反而急得擰他的嘴: “說什麼胡話?快呸呸呸,我不要你發毒誓。隻要你說,我就相信你。”

江行驀地笑了, 抬手拭去他的眼淚: “我自己想發的。你阻止沒有意義,因為我已經發完了。”

時鳴氣笑了: “服了你啦。”

他又問: “你和太子是一個世界來的,那你們平時都做些什麼?”

江行想了想,問: “你真的想聽?”

時鳴點頭,又疑惑: “有什麼是我不能聽的嗎?”

“沒有。”江行忍俊不禁, “我平時一直都在學習。”

時鳴: “難怪一開始你會那麼多,我就知道。”

江行忍不住八卦: “還好啦。師兄平時不怎麼學習, 他喜歡做飯,廚藝很好。但奇怪的是, 他這麼好的廚藝,居然沒有姑娘看上他。”

確實很奇怪。師兄前世長得不差,家庭美滿,性格也好,甚至做得一手好飯。按道理來說,這樣的人應該算得上香餑餑,可惜就是桃花艱難,活了二三十年,依然是母單。

時鳴對什麼師兄不感興趣。他捕捉到關鍵詞,猶豫著問: “那有姑娘看上你……嗎?或者,公子?”

江行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這種事很難說。他自然也是母單,但這不代表他沒有追求者。江行想起那些托師兄轉交情書的人,頭有點疼。

那些人裡男女都有,其中不乏十分真誠的。但說實話,江行印象裡甚至不記得有這號人,加上自己身體不好,本就沒有戀愛的打算,於是通通拒絕。

時鳴看在眼裡,心碎了: “所以,有的對吧。”

眼看就要誤會,江行忙道: “哎,我是清白的。他們喜歡我,我又不喜歡他們,從來都拒絕。有時候走路上遇到要聯係方式的人,我很苦惱哎。”

時鳴: “聯係方式?”

江行解釋: “就是能夠聯係到我,與我交流的方式。譬如寫信,總要有個寄出的目的地吧?”

時鳴大概理解了,又笑: “看來哥哥很受歡迎呢。”

江行不解: “有嗎?我一直以為我是個書呆子。談戀愛隻會占用我的時間,不劃算。唉,沒辦法,我得努力學習啊。畢竟拿不到獎學金,我就會餓死。”

時鳴聽不懂什麼獎學金,但仍然吃驚: “這麼嚴重?”

“隻是一個誇張的說法。”江行摸了一把他的頭, “不會真的餓死。”

時鳴笑: “那哥哥怎麼想起和我在一起?”

江行心想當然是你好看。但以貌取人太膚淺,江行決定倒打一耙: “你問問哪家好人經得住你那麼勾,嗯?”

江行後來複盤了一下,發現每一次自己動情,似乎都少不了阿鳴的蓄意勾引。一開始,他真的很純粹地把他當妹妹來看的。

可惜阿鳴太好看,又蓄意接近,江行覺得哪怕是再木頭的人,也能開花。

所以鍋根本不在他。

但阿鳴一開始也不全然是真心。算了算了,如今再盤這個,沒有意義。

時鳴碰了碰他的唇,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理直氣壯道: “我沒有。”

總是這樣,頂著一張無辜的臉說這種話。江行無意爭辯,調侃道: “又來了。唉,讓我說你什麼好?”

時鳴眼睛掃過江行的臉,停在嘴唇上。他拖長了語調: “那就不說。”

黑暗中,目光交彙間,江行讀懂了他。

江行緊緊盯著那兩片微張的嘴唇,又看到時鳴的眼睛裡,驀地伸指,抬起他的下巴: “還說沒有?”

時鳴哼哼了兩句,腦袋在轉,眼神卻一點兒也沒移開,道: “我收回我的話。”

欲色很快被點燃。江行在他唇上廝磨,時鳴足尖蹭上江行小腿,是一個邀請的動作。

江行: “……”

動作間,腳被拿在手裡。時鳴蹬了蹬,笑: “不放開我?”

江行心想,不放開了,這輩子也不想放開。

隻是第二天,清理屋內那麵鏡子,江行可花了好一番功夫-

天氣慢慢回暖,上次滕溪的彈劾在一陣議論中竟不了了之。輿論甚囂塵上,京城人都在傳,陛下對這位幼弟,實在是溺愛。

傳了一陣兒,也不知外麵傳成什麼樣了。橫豎沒有影響到,承元帝不發話,時鳴斷沒有站出來的道理。

皇家一向有春獵的習慣。不知那些輿論有沒有進承元帝的耳朵,反正這次春獵,時鳴坐的位置竟比太子還近一些。

要知道,從前都是太子隨侍君側的,今年倒是反常。

江行官職不高,坐得有點遠。

皇家圍獵,多的是京城青年才俊、文官武官們下場;興致到了,皇室宗親下場獵幾隻動物也不是沒可能。

有想博皇帝青眼的,自然卯足了勁,要在圍獵中拔得頭籌。

獵場裡沒什麼凶猛野獸,大多都是些兔子小鹿;時間到了,下場的人各自將獵物帶回來,由重量定勝負。

如今科舉雖然取消了對騎射的考察,但君子六藝是不得不學的。

即使考試前沒學,江行做官後也狠狠惡補了一番,如今身上的騎射功夫,也算是拿得出手。

江行往前看,隻能看到時鳴清雋的背影,還有一堆一堆半截身子入土的老臣;往後看,儘是一些不熟悉的同僚。

不能跟阿鳴說話解悶,江行無聊得要命。

好在席間有點心可以吃。江行吃了幾口,又放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和阿鳴待久了,總覺得這點心一點甜味都沒有。

難道是平時吃太甜,這會子再吃旁的,竟不甜了?

阿搖和阿年在家眷處。他有心帶兩個孩子見見世麵,就給捎上了。阿鳴坐在最前麵陪著承元帝,江行心想,自己還真成了孤家寡人。

度日如年地挨過了一輪,終於到了休息時間。一個小太監走到江行麵前,低聲同他說了些什麼。

同僚見此不以為意,以為是陛下要找——畢竟江行現在也是陛下眼前的紅人。

隻有江行知道,哪裡是陛下要找他,分明是他家小殿下要找!

江行忍不住彎了嘴角,按照小太監的指示,摸到了一處隱蔽的山坡邊上。

先是一道聲音,繼而才看到人: “哥哥!”

時鳴一身勁裝,看著倒有幾分英姿颯爽。江行精準接住撲過來的時鳴,問: “怎麼了,有事找我?”

時鳴道: “沒事就不能找你了?”

江行挑眉: “我可沒這麼說。”

阿鳴果然還是惦記他的。

“好啦,怕你無聊。”時鳴笑笑, “你一個人坐在後麵,肯定孤單死了。”

江行故意哼道: “我不孤單,周圍那麼多同僚呢,我說說笑笑好不快活。”

時鳴拉他在山坡上坐下: “嘴硬。”

江行接了這麼個笑罵,無甚所謂: “玩得開心嗎?”

時鳴倚在他懷裡,又捏捏他的手指,道: “還好,沒什麼意思。搞得我都想下場玩玩了。”

時鳴複又感歎: “裝瞎子真不容易。”

江行奇道: “你會騎射?”

阿鳴不過恢複視力一年多,平日生活還好,要讓他一下子學會騎射,會不會太困難了?

時鳴漫不經心,似是刻意般: “會啊。沒瞎之前,我一直跟著母後學。複明之後,我跟著舅舅又撿起來了一些。不過我學得太早,記不得多少,不算好就是了。”

江行啞然。

阿鳴七歲就瞎了眼睛,瞎之前跟著母親學騎射,那豈不是四五歲就開始上手了?

他複又唏噓:若阿鳴沒有經逢巨變,應該是一個文武雙全的小殿下。

江行有點懊惱。他所知道的阿鳴,似乎都是阿鳴特意展現給他的。至於旁的,阿鳴藏得嚴嚴實實,絕沒漏出一絲來。江行輕擰他的嘴: “你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時鳴狡黠道, “我騎射練得不好,但我劍術學得還行。”

時鳴不知從哪摸出一把劍,江行一看,便又知這家夥是故意的了。

時鳴: “現在就剩花架子了。哥哥不嫌棄,要不要看一場劍舞?”

他頓了頓, “隻給你一個人看。”

江行看向他那張明豔的臉,鬼還未迷他心竅,他先被麵前這隻狡猾的漂亮小狐狸迷住了: “好。”

時鳴於是足尖踢劍,手上挽了個利落的劍花,算是熟悉一番。

劍刃出鞘。他動作如行雲流水,張揚間又收著力道。時鳴胸有成竹,有幾次劍尖堪堪擦過江行的臉,馬上俏皮似的劃了過去。

逗他玩兒。

江行連一層油皮都沒破,臉上心上倒像是被貓爪子撓了一下,怪癢癢的。他不無得意地想:隻有我能看見。

彆的誰也看不見,隻屬於他一個人。

時鳴一舞將畢,腳尖一歪,劍脫了手,“咣當”一聲掉在旁邊,而時鳴卻故意往江行的方向摔。

江行沉醉其中,忽而見他往自己這邊倒。他一下子慌了,馬上張開雙臂,緊張道: “沒事吧?”

時鳴被他穩穩接住,壞心眼地笑: “有事,有大事情。我腳好痛。好像腳崴了。”

第088章 圍獵場突生風波

江行果然上當, 將他於坡上放穩,要低頭看他的腳。結果江行撩起他衣服一看,腳踝還是那個腳踝, 白皙透亮, 一點扭傷的痕跡都沒有。

真真假假,又是騙人。

江行無奈道: “原來是騙我的。小騙子。”

時鳴打了個滾, 把腳踝從他手裡收回來: “對, 我是小騙子。”

“我記得之前扭傷腳了,哥哥可是一點兒也不敢看。”時鳴無辜道, “如今臉皮怎麼變厚了?”

江行想起那次,氣笑了: “你還說, 我真以為你是個小姑娘。”

他半是自責: “……不過若是我沒有走開,你也不會遇到那種事情。”

時鳴笑容愈甚: “確實受了點驚嚇。哥哥要怎麼補償我?”

江行拿他沒辦法,隻好往他唇上印了一吻,道: “這樣可以嗎?”

時鳴仰頭笑。

其實一點事兒也沒有。那個登徒子喝多了行動歪歪扭扭, 慢得可以。彆說他當時又瞎又瘸了,就是斷了一條胳膊,他也能把那家夥弄死。

有什麼好驚嚇的。若這點程度就被嚇到, 他豈不是太廢物?

就是被那種東西盯上了,覺得惡心而已。

時鳴複又坐起來,攬過江行的脖子。氣息噴灑在江行唇邊,時鳴道: “我還是想下場獵點小動物回來。不然哥哥替我去?”

江行覺得有點口渴。他盯著時鳴的唇半晌,不待回答便吻了上去。

唇齒深入。兩人誰都沒有再說話,隻有彼此之間細微的動靜傳入耳中。

露天席地還是頭一次。雖隻是耳鬢廝磨,沒做旁的, 江行臉皮還是不夠厚,悄悄遮住了時鳴的臉, 不叫人瞧見。

過了許久,江行嘗夠了,才答: “好。”

時鳴將他拉近,紅得穠豔的唇再次貼在一起。

回應他的是江行更深的探索。江行摟著他的肩膀,強迫他離自己近一些,再近一些才好。

末了,江行恨恨地在時鳴嘴上咬了一口: “親夠了?”

時鳴“嘶”了一聲,半抱怨道: “明明是哥哥先的。”

這話說的……

江行氣勢弱了一截,還強詞奪理: “分明是你故意……算了,我不跟你爭。”

忍了忍,江行又道: “誰讓你長成這個樣子?”

長成這麼個禍國殃民的樣子,加以曖昧至極的勾引,誰能把控得住?

他又不是太監。

時鳴笑眯眯的: “怪我呀。”

江行哼道: “不怪你怪誰。”

“好啦好啦,”時鳴笑著哄他, “下次注意。我們該回去了。哥哥要想下場的話,現在再不去就來不及了哦?”

江行細心地給他拍掉了身上沾的草,往來處走。

兩人早早地在靠近主營地時就分了開來,時鳴給他遞去一個鼓勵的眼神,似是在說: “加油哦。”

江行悄悄揮手。

重回圍獵場,江行果然信守承諾,說下場,就當真換了套衣服下場了。

小馬噠噠地走入林中。承元帝奇怪: “江愛卿平日裡不是不愛舞刀弄棒?今日這是怎麼了。”

時鳴被愛意填滿,一時走神。還是承元帝發覺不對勁,喚: “阿鳴?你這是怎麼了?”

好在他眼上覆著布,不然任誰來了都能看出,那樣的眼神絕對不簡單。時鳴反應迅速,張嘴就來: “沒什麼事情,皇兄。我聽馬蹄聲雜亂,正在分辨罷了。”

承元帝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倒是太子插嘴,接了承元帝的疑問: “許是小江大人興致來了,下場走一圈也是有可能的。”

承元帝愣了愣,像是反應過來身邊還坐著個兒子。他擺擺手: “罷了,他自己的意願。朕隻是有些意外。對了,太子,你騎射練得如何,怎麼不下場去比比?”

李玠一愣,答: “父皇,我上一場就比過了。”

承元帝沒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對,還是時鳴解圍: “太子殿下表現出色,人人都讚不絕口呢。皇兄,你不用太過擔心。”

承元帝隨口一問,怎麼看都不是“擔心”的樣子。偏偏時鳴這話說得理直氣壯,李玠甚至有點恍惚:父皇剛剛在擔心他嗎?

沒有吧……有嗎?

承元帝咳嗽了一聲,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樣明顯的偏心,確實不好。他讚許地看了李玠一眼,道: “做得不錯。”

其餘的,就沒再說了。

李玠沉浸在“做得不錯”四個字裡,好容易按捺住欣喜,道: “謝父皇誇獎。”

不過想起剛剛的事情,李玠心裡也犯嘀咕:師弟一個文官,怎麼突然就要下場打獵了……

算了,反正沒什麼危險,他操心那麼多乾什麼-

江行追著一隻兔子,走得很遠。

那隻兔子狡猾,一路蹦蹦跳跳,十分難抓。射中兔子對江行來說不算難事,隻是這隻兔子長得不錯,江行想活捉回去,養起來,討阿鳴歡心。

可惜兔子鑽進草叢裡,隻一眼沒瞧見,江行便跟丟了。今日已有其他的獵物,江行思來想去,覺得要是在一隻兔子上死磕,回去了定要被笑話。他收拾了一下東西,牽著馬,打道回府。

江行走得太遠,再往前走,就是荒無人煙的林子儘頭了。加之天色漸晚,總歸不太安全。江行折返回去,沒走幾步,猝不及防聽到一陣交談聲。

江行: “……”

在這種地方交談,想都不用想,說的一定不是什麼好事情,至少不是他該聽的。江行默默收了腳,在馬屁股上打了一鞭子。

馬兒受驚,往相反的地方跑。直到看不見影兒了,江才行尋了棵樹,聊當隱蔽身形;待二人走後再出來也不遲。

這樣的情況,他往前往後,都很難不被發現,倒不如按兵不動。江行本無意聽他們說什麼,但注意力卻不自覺地被吸引過去。

交談的兩人中,一人身穿便服,一人頭戴帷帽。那兩人聲音壓得極低,江行隔得遠 ,隻隱約聽到“殿下”、“多年前”幾個字眼。

穿便服的那人體態恭敬,似乎上了年歲;戴帷帽的人看不清臉,但舉手投足氣度不凡。

江行聽得雲裡霧裡。不過他本就沒有窺探的心思,隻疑惑了一瞬,便不再糾結了。兩人漸漸走遠,江行放下心來,回頭找馬騎回去。

馬不認路,林子邊又有阻隔 ,跑得不遠。江行很快就發現了自己的那匹馬。

他檢查了一下馬身,確定無甚受傷,剛想翻身上馬,一把寒刃抵住了他的脖子。

江行霎時僵硬,不敢動了。

說實話,他雖然會點拳腳功夫,但要是跟練家子打起來,他隻有被按著打的份。

更何況對方手中有刀,硬碰硬死路一條。

江行從莫大的震驚中緩過來,定了定心神,回頭時,果然看到一個戴帷帽的人,隔著紗簾,似乎在盯著他。

正是何越。

江行不認識這人是誰,加之對方手裡拿著刀,威懾力還是有的。他隻好舉起雙手,未語先笑: “不知閣下……”

這話沒說完,對方還沒回答,江行便已聞到一股濃烈的香味。很熟悉,好像在哪裡聞過,但就是想不起來。

何越眯著眸: “你方才聽到什麼了?”

江行心知自己偷聽被發現了。但他究竟沒聽到什麼實質性內容,於是實話實說,裝傻道: “隻零星聽到幾個字,什麼什麼殿下的。你們說的是太子殿下,還是晉王殿下?或者是大皇子?”

何越目光一凝,莫名其妙地打量了他幾眼,認定了他真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手上收了刀。他輕嗤道: “原來是個小官。”

這段時間裡,能進獵場的都是官員,亦或者王公貴族、妻兒家眷。

江行在席間穿的是官袍,下場換了勁裝,此刻自然看不出官職。

加上他年紀尚輕,朝中但凡有點權勢的大人們都蓄著一撮胡子,這人猜他官職不高也有理有據。

再者,江行官職確實不高,隻是受天子青睞,惹人眼罷了。

不過……許是江行氣質使然,這人壓根就沒把他往京中哪家的世家公子身份上想。江行心說豈有此理,皇族便罷了,難道我看著不像官二代嗎?

江行多少有點腦子,也不反駁,麵上坐實了自己“小官”的身份。他賣傻道: “不知閣下是何人?”

何越打量了他幾眼,更不屑了: “還是個不甚聰明的小官。罷了,你走吧。”

何越又不傻。斬草除根確實很有必要,但若是在這裡搞出命案,無疑會牽扯出更大的麻煩。

這人官職看著雖然不高,但好歹也是朝廷一員,莫名其妙死在這裡,大小也得掀起一陣風波。

而且,這家夥看著不太聰明,官職又小,估計說了半天,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放走了也無妨。

江行暗暗鬆了一口氣,精神還是緊繃著的: “好吧。閣下不願說,我便不問了。”

江行翻身上馬,慢慢悠悠出了林場。

時鳴見江行出來,一顆心終於放下;又看到馬上懸著的幾個獵物,他嘴角微不可察地彎了彎。

他就知道,江行一定不會讓他失望。

江行接收到他的目光,回以微笑,心中卻是忐忑的。

不知道……自己做得夠不夠好?這麼點獵物,應該不會給阿鳴丟人吧?-

江行沒把在林子裡遇到的事兒放心上。

一般情況下,春獵結束後,獵到的動物,官員是可以自行帶走的。

春獵還有幾天,江行乾脆把獵到的動物交給營內的廚子,托人做成小吃,方便帶回去也方便吃。他親自給兩個孩子鋪了床,又洗漱了一番,這才回到自己的營帳中。

帳內沒有點燈,四處黑漆漆的。折騰了一天,還沒找到機會能和阿鳴聊幾句。

第089章 帷帳裡忽聞異香

那邊的親王營帳他去不了。江行自然有那個膽子悄悄摸過去, 隻可惜外麵層層疊疊把守森嚴,他沒那麼大本事繞開看守溜進去。

再說了,要是被發現, 對阿鳴名聲不好。他才不冒那個風險。

身體是控製住了不去找對方, 江行心裡卻一刻也沒停地想著時鳴,搞得他神思不屬, 整個人看起來都心不在焉的。

好煩。江行心想, 皇家規矩忒多。

去獵場玩一圈,江行有些累了, 也懶得點燈,甩了鞋子往床上仰。這麼一仰, 他察覺到不對勁兒了。

營內的床不比家中,一人睡有些寬敞,再多一個人便會很擠,需得緊緊貼在一起才行。高高的被子下, 江行摸到了一處隆起。

他哪裡還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兒?

江行嘴角忍不住翹起,故意伸了懶腰,自言自語道: “哎呀, 真是累死我啦。”

江行起心思捉弄人,一邊這麼說著,一邊往床上靠。時鳴悶在被子裡,被擠了一會兒,果然發聲,露出一個頭一雙手: “彆擠啦,要被你擠扁了。”

江行見他自爆, 笑得更燦爛了。他伸手點了床頭的燈,又一把捉住時鳴的手, 頗有一種捉賊的氣勢。

江行故意呔道: “你是何人,你來乾什麼的?”

時鳴挑了挑眉,看向那截被桎梏住的手腕。江行用的力道不重,甚至於說很輕柔,不像桎梏,像輕撫。

時鳴配合他,隨口瞎扯: “我乃月下神仙,來給你送姻緣的。你接是不接?”

手感太好,江行沒忍住,捏了捏那截雪白的腕子。

他說: “哎呀呀,那大人可要失望了。我早有姻緣在身,又何勞您親自跑一趟?”

時鳴笑意愈深: “我若不親自跑一趟,你何來姻緣?”

江行“噗哧”一下笑出聲,破功了: “好啦好啦,不鬨了。你到我這兒,做什麼來了?”

時鳴輕輕一掙,便毫不費力地掙開了被握著的手腕。鬨了一遭,他心情不錯,道: “自薦枕席來了。怎麼,不準我來?”

地方太小,兩人離得極近,倒真像是自薦枕席。江行噎了一下,道: “……準你來,沒說不準。你能來,我開心都來不及。”

江行掀開被子,再仔細瞧瞧,時鳴真的就隻穿了一件中衣。江行心想堂堂晉王,肯定不會就這麼毫無儀態地過來。又一看,屋裡架子上掛著的,不是他時鳴的衣服,還是誰的?

原來是故意脫衣服在他床上等著的。

江行狡黠道: “太擠啦。殿下不然回去?”

時鳴又往他身邊蹭了蹭,道: “來都來了,怎麼又要趕我走?擠一點才好呢。我就愛跟你擠一塊兒,不樂意?”

江行笑得不行: “樂意,我可樂意了。”

“等等。”

時鳴抱著他的後頸,擠擠挨挨間正想抬頭親他,忽借著燈光,見他脖子上一道血痕,頓時緊張了起來。

時鳴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確認隻是很淺的一條,並沒有劃傷後,才開口問: “你脖子怎麼回事?”

江行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脖子。

上麵的血已經結痂了,不疼。但看著應該挺駭人。

白天的時候沒發現。現在想想,應該是在林子裡,被人拿刀抵著脖子的時候傷到的。

江行無意隱瞞,道: “林子裡有個帶帷帽的家夥。我路過,無意聽他痛同彆人說了幾句話,他就拿刀抵著我脖子。不是什麼大事兒。”

他嘴上說著不是什麼大事兒,語氣也稀鬆平常,無非就是不想讓時鳴擔心。但這樁樁件件,哪有不令人擔心的?

時鳴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 “帶帷帽的人?你聽到什麼了?他還拿刀抵著你脖子?”

講到最後,時鳴聲音都抖了: “江行,這麼大的事情,怎麼現在才說?”

江行癟癟嘴,委屈道: “因為我現在才能見到你。”

好像很有道理,但好像什麼也沒說。

時鳴扶額: “……閉嘴。我問你,你聽到什麼了?”

江行撓頭: “沒聽到什麼。和他說話的人聲音很低,就聽到他們說什麼‘殿下’,什麼‘多年前’。應該不是什麼大事兒……吧?你知道嗎?”

江行本就把這件事當一件朝堂官員的暗中小謀劃而已。在京城做官,哪有人背後沒點事情的?看看就算了,要是再深究,那豈不是要處處樹敵,哪天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他還想乾完活退休,美滋滋擺爛呢。

江行: “那人認定我是個沒腦子的小官,就放我走了。”

時鳴表情嚴肅,抓著江行的衣服,又將他脖子上那道血印看了一遍。

江行被他的呼吸弄得脖子癢癢。時鳴身上的蘭花香鑽入鼻腔,江行仰頭笑了笑: “真的沒什麼。你不說,我甚至沒發現。”

時鳴沒搭話。靠得近了,時鳴嗅到一股異香。

江行從來不用香,而這股味道很顯然,也不是他自己身上的。這種味道,隻能是從外麵沾染的,因為極淡,再過一會兒,可能就要散掉了。

若是不仔細貼上去聞,旁人絕對發現不了。

時鳴在江行身上聞了半天,表情凝重起來: “你身上是什麼味道?”

江行自己都沒察覺到,直接蒙了: “什麼什麼味道?我剛洗過哎。你要是嫌棄,我再去洗一次?”

“你身上怎麼有股五石散的味道。”時鳴目露擔憂, “這個味道,我絕對不會記錯。”

查案的時候收繳上來那麼多五石散,時鳴親力親為在這堆臟東西裡麵熏了半個月,怎麼可能記錯?

江行被他嚇得不輕,差點就要給跪了: “我沒吸啊?我真沒吸?我吸了嗎?”

沒有吧。

拋開彆的不談,江行一個窮鬼,怎麼可能買得起那種東西?除了不小心翻到的那次,他甚至沒怎麼見過五石散真容。

也就是在旁人口中聽說而已。

時鳴瞧他這樣,沒忍住白了他一眼: “沒人說你吸了。應該是外麵沾的,你有見過什麼人嗎?”

江行思考了一會兒,道: “如果真要說,那個戴帷帽的人,身上確實有一股很濃的香味。我猜,應該是他拿刀抵著我脖子的時候,沾在我身上的。”

“一開始同他說話的人似乎很尊敬他。戴帷帽的那家夥,看著也不是什麼普通人。”

時鳴聞言點頭,不知在盤算著什麼。江行問: “怎麼了?”

時鳴道: “沒怎麼,事情還不能確定。等我調查清楚了,再同你說。”

阿鳴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江行雖然疑惑,但見時鳴沒有告訴他的意思,也無意再管那麼多。

他見時鳴沉思,皺著眉頭一副擔憂的模樣,不禁將人攬在懷裡。

江行親了親他的發,安慰道: “好啦,你看我不是沒事兒麼。不要擔心了,好不好?這件事情,以後再查吧。”

為了轉移對方的注意力,江行又興致勃勃說起自己今日的見聞: “我在林子裡瞧見了一隻兔子,長得可漂亮了。毛特彆雪白,眼睛紅紅的,屁|股一拱一拱在吃草,巨好玩。本來想捉來給你養著玩兒,可惜沒捉住。”

時鳴有點好笑,忍不住接: “又是鳥又是兔子的,還想養貓——你當我王府是什麼地方?”

江行趕忙就坡下驢: “我以為你會喜歡。毛茸茸的,多可愛啊。”

“喜歡喜歡。”時鳴服氣他了, “你送的,我都喜歡。”

江行一本正經,嘿嘿道: “喜歡也不能送你,因為我沒有抓到。好啦,這麼大老遠跑過來,沒人發現吧?”

要是被有心之人瞧見,估計要鬨出不小的風波呢。

時鳴: “天衣無縫。不會有人發現的。明日休息,我就是在你這裡睡一宿,也不會有人發現。”

春獵時間太久,總有中途休息的、不行比試的日子。床還是太小,也不結實,動起來估計要震天響。

更何況,營帳不隔音,說話聲音稍微高一點兒,恐怕就要被人聽去。想不被人發現,得時時刻刻注意著才行。

江行笑道: “小殿下,你真的要在我這裡睡一宿嗎?”

時鳴眨眼睛: “有何不可?我本就是來自薦枕席的。”

“彆薦啦。”江行哄他, “一會兒外麵都聽著了。你餓麼?你餓的話,我去給你拿些東西吃吧。”

時鳴挑眉,道: “不餓。”

江行於是在擠擠挨挨的床上睡下,覺得這樣擠著,阿鳴一定很難受。

阿鳴一向養尊處優,哪裡有跟彆人擠在一張床上的時候?不好不好。

江行想趕他回去,也好睡安穩些;但覷著他的臉色,江行絲毫不懷疑如果他說出自己去打地鋪、或者讓他回去這種話,阿鳴能氣得半個月都不理他。

江行想起阿鳴生氣的樣子,不由得打消了這種念頭,吹了燈: “那,睡覺嘍?”

時鳴“嗯”了一聲,從被子裡隻露出一雙眼睛。

實在是太擠。江行往邊上挪了挪,時鳴卻喜歡往他這邊貼,還不嫌事大: “往裡麵來點兒唄,一會兒要掉下去了。”

江行不得已,隻好又側著身體,摟了時鳴一起睡。

就是太擠。兩人好不容易尋到了一個微妙的平衡,終於能安穩睡下,時鳴似乎不樂意了,難受地動了動胳膊。

第090章 算無遺策非正途

江行: “不要動。”

時鳴舉起雙手, 無辜道: “我沒動。”

江行很頭疼。時鳴不顧他的桎梏,撐起身體,從枕下摸出一條布帶來。

看形狀, 似乎是時鳴蒙眼睛的那條。

江行寒毛豎了起來, 預感不妙: “你要乾什麼?”

時鳴反倒推著他的手舉過頭頂,狡辯道: “我不乾什麼。”

江行心說你這是不乾什麼的樣子嗎?你這分明就是要大乾特乾。

……算了。不知道阿鳴到底要乾什麼, 還是順著他吧。一會兒再惹毛了, 那可糟糕。

想是這麼想,江行的手很自然地被一圈一圈纏起, 綁住,束縛著, 掙脫不開。

江行動了動腕子,歎氣: “最後一次。”

應該不會太出格。江行心想,這可是在營帳裡麵。鬨出去的話,是會壞事兒的。

阿鳴有分寸。

有分寸的時鳴縮進被子裡。很快江行就說不出來話了。

江行沒忍住發出一聲悶哼。

不是……啊?玩兒這麼大?

反應過來, 江行一半是羞,更多的是惱,手上悄悄掙紮, 低聲道: “誰教你這麼做的?”

時鳴沒直接回答,反而鑽出一個腦袋,歪頭問: “不喜歡嗎?”

江行正要批評他幾句,時鳴擰了一把他的腰,滑不溜手地又鑽回了被子裡。

江行被擰得下意識一縮,竟然沒有捉到人。

眼看這家夥就要翻了天,他手上掙紮動作愈急, 待摸到了時鳴在他手腕係著的結,很輕鬆就解了開來。

江行不囉嗦, 一把揭開被子,點了燈,捏著時鳴的下巴將他分開。

平心而論,時鳴的下巴偏尖,看著總有些秀氣,也無怪乎江行從前一直認為他是女孩子。

此刻,莫說江行捏著他的下巴,如果非要說是時鳴主動把下巴放在對方手中也使得。

時鳴根本不怕他,還好死不死地舔了舔嘴唇。

唇上沾著引人遐思的水光,落在燈下,再誘惑也沒有了。

江行很難不氣血上湧,但依然保持了理智,咬牙切齒道: “你出息了?”

這句威懾,同樣沒什麼嚇人的,反而像氣急敗壞。

時鳴毫無懼色,還故意“嘶”了一聲,擠出一點兒灩灩淚光來,可憐兮兮地瞧他。

江行還以為自己用力過猛,不小心捏疼了他,氣頓時散了,手上卸力。他擔憂問: “沒事吧?捏哪裡疼了,我看看。”

沒想到時鳴勾唇一笑,趁他不注意,又縮了回去。

江行: “……”

大意了。

他氣笑了,又想把人薅起來;可惜對上那雙眼睛,江行想拉人起來的手往上移了幾寸,轉而去摸時鳴鬆軟的頭發,不輕不重地按著。

……算了,要是不讓這家夥滿意,還不知要怎麼折騰呢。

江行很難說自己有沒有私心。

潮雨來得有些急了,在時鳴眼中升騰起一陣霧氣來,江行想起嶺南早晨湖麵上的泠泠水煙。

看不見人,但包容又神秘。漁民很少有在這種時候就出去的,霧太大,看不清。

打不著魚,隻能無功而返,白折騰。

時鳴眼睛眨了眨,像是在問什麼,又像是什麼都沒問。

——但決計沒有抗拒。

江行想,阿鳴怎麼會抗拒自己呢?這本來就是他自己在瞎擔心。

時鳴停下動作,似乎是要緩解一下。江行快被氣死了,不打算放過他,在他要離去時又往下按,強勢道: “繼續啊。”

霧氣中,一聲不知是鴛鴦還是什麼鳥的輕呼聲傳入江行耳朵裡。

時鳴抬眼看他。

在那雙漂亮的眼睛裡,江行非但看不到半分不願,甘之如飴的背後,竟然全是迷戀。

江行有點懊惱,心想這對阿鳴來說,可能不是什麼懲罰,反而是獎勵。

……等等,自己能那麼輕鬆就能掙脫開手上的束縛,其實也在計算之內嗎?

江行生無可戀:如今這般,原來阿鳴早就算計好了。

知道他會掙開,也知道他會這麼做。如果江行非要上綱上線去問他,事情又全是江行自己主動做的,同時鳴有什麼關係?

時鳴怕是隻會眨眨眼睛,說, “我不知道呀。”

搞得江行反而不知所措。

算了算了,江行心想,隻要阿鳴樂意,他就當是舍命陪君子吧。

時鳴看著他的表情變化,忍不住笑了一聲。

江行: “……”

好,就連自己的心思都被猜中了,該說不說這家夥真是算無遺策嗎……

然而一切發生電光石火,人的腦子究竟是怎麼長的,怎麼一下子就能把所有事情都考慮進去?

江行恨恨地想,這樣的智謀居然用來聲色犬馬,真是不像話。

難怪陛下要說晉王不務正業——這又不是什麼正事兒。

僵持許久。江行實在無奈,敗下陣來。他伸手推時鳴: “……好了,不要鬨了。”

豈料時鳴並沒有如他的意。

江行: “!”

他忍了又忍,終於還是沒忍住。時鳴放開他,也不說話,戲謔地看著。

看到時鳴微動的喉結,江行知道這是為什麼,卻拿他一點兒辦法也沒有。怕嚇到對方,他連無能狂怒都做不到,隻能來一句不痛不癢的: “……你故意的。”

時鳴自然不怕,還很理直氣壯: “那又如何。”

江行剜他一眼,起身下床: “我去找水。”

這一眼毫無威懾力。時鳴不但不覺得自己做錯了,還要瞪回去,像是在說“看什麼看”。

……孩子大了,真是管不得了,一眼沒瞧見,就要上天。

桌上就有茶水。江行倒了一些給他漱了口,警告道: “下次不準這樣。”

時鳴慢條斯理漱口擦嘴: “什麼下次?哪樣?”

江行氣歸氣,總不能真的上手揍他一頓,隻能口頭上顯示出一點兒強勢來: “你說呢?你還有臉問我呀?”

花架子似的生氣,沒有人會當真,也不會有人被嚇到。時鳴故作委屈: “我看哥哥明明很喜歡,這才自作主張。原來哥哥不喜歡嗎?那阿鳴下次不這樣了。哥哥不要生氣。”

江行被他茶裡茶氣的發言搞得沒脾氣,即使明知他是故意的,也隻好哄道: “……好了好了。我不生氣。”

就是太折辱人了。江行不想這樣。

時鳴把江行的心思拿捏得死死的,計劃通,他狡黠道: “我就知道哥哥對我最好啦。”

江行無情地把他按回被子裡,道: “這下可以好好睡覺了吧?”

時鳴任他動作,一雙晶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江行。淺淡的瞳色乍看起來,並不會似深色瞳孔那般深情。哪怕如此,江行也能從這雙眼睛中讀出一片繾綣纏綿。

江行心軟得一塌糊塗,胡亂給他蓋好了被子,自己也躺了下去。時鳴果然不再亂動,不久便睡熟了-

春獵本就是新春伊始才舉行,也有對本年農耕豐收的美好祝願在裡麵。浩浩蕩蕩持續了大半個月,這一盛事才算落下帷幕。

天氣回暖,厚重的冬裝脫下,萬物伊始,江行渾身輕快,連帶著上朝都積極了一些。

近日朝會提及太後沉屙難起、臥病在床一事。有朝臣提議皇家多些喜事,恰好大皇子上次議親不成,不若再挑選一位合適的貴女,大操大辦一番,也好衝衝喜。

承元帝不置可否,百忙之中給李琚掌了掌眼,挑了個合適的貴女,差人去辦了。

不過想來也是。若太後哪天駕鶴西去,守孝三年再一耽誤,好好的皇家子,竟成了大齡光棍兒,說出去叫人笑話。

至於適齡的皇家子,當然不止李琚一個。譬如太子和晉王,也尚未娶親。

不過這兩個一個根基深厚,一個頗得愛寵,若哪裡說得不當,觸了黴頭,真夠那些官員喝一壺的。俗話說,柿子也要挑軟的捏;這樣一來,自然沒人敢提這兩位。

沒人敢提,不代表承元帝不上心。近日裡時鳴常常被叫去宮中,被迫和那些貴女交際,煞是苦惱。

江行知道時鳴不會選,但這麼拖著總歸不是個辦法。要是哪天時鳴被按頭成親怎麼辦?

時鳴卻說山人自有妙計,不用他操心。

江行擎等著看他的妙計。

“阿鳴,近日你怎麼頻頻走神?”

承元帝皺著眉頭,語氣似有些不悅, “往常你可不是這樣。”

時鳴像是剛剛反應過來,連忙請罪: “皇兄莫怪,近日太後身體有恙,其間病況令人心傷。大抵因為這個,臣弟竟也常常夢到臣弟的母親,心神不寧,這才失態。”

承元帝眼神一凝,伸手揮退了前來相看的貴女,隻留了他們兄弟二人。

他問: “你母親,在夢中可說了什麼?”

如今的太後並非皇帝生母。皇帝生母早已病逝,而繼後時月又焚於宮中,林貴妃畏罪自戕,宮變最後,後宮中剩下的位分最高者,竟然是平日裡毫不起眼的明妃。

明妃一向不爭不搶,在後宮中恰似透明人一般,若不經這麼一遭,她也很難被注意到。

為彰顯皇家孝道,承元帝乾脆就尊這個明妃為太後。明太後自承元帝登基以來,一向深居簡出。二人表麵上的母子功夫確實做得挑不出錯,但非要說承元帝和這位庶母有什麼情分,實在牽強。

時月也已被追封為太後,時鳴叫聲“母後”,於情於理都不算逾矩。但他卻要用“母親”,未免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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