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台院侍禦史江行
江行知道隱瞞無益, 乾脆攤牌: “為了調查先生的死,我去查了檔案。”
時鳴一點兒也不意外,反而輕快道: “去禮部才能查到的檔案, 想必與我有關。”
“是。”
江行覺得這事兒沒什麼可以遮掩的。再說了, 時鳴從前不想讓他知道,但現在, 他已經知道了。在阿鳴眼皮子底下, 他很難捂住這一事實。
江行實話實說道: “殿下,你其實不是先帝的幼子, 而是當今陛下的皇子,是麼?時先生的死, 與燕王是不是有關係?”
時鳴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又笑了: “能猜到這種程度,看來你有長進。對,你的猜測全是真的。陛下確實不是我皇兄, 是我父皇。”
江行瞧著他半分自嘲、半分蕭索的眉眼,不禁心疼: “殿下,你受苦了。”
時鳴皺了皺眉, 看著不僅沒有半點兒難過,甚至還對江行的難過表示不解,笑道: “這是做什麼?都過去了。我如今足足高了一個輩分,看那些兄弟居然還要叫我小皇叔,我開心得很。”
“油嘴滑舌。”江行恨恨道, “真是服了你了。”
時鳴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 “不說這個。今日我買的白山茶送到了,你要不要去瞧瞧?送你的。”
江行眯了眯眼睛: “白山茶?”
宋正口中的那位“花大價錢買花的貴人”, 不會就是阿鳴吧……
時鳴拉他出門: “對,就是白山茶。很漂亮的。”
江行感受到他手指的溫熱觸感, 思緒不免飄得遠了。
阿鳴的手指一直都這麼細膩柔軟,骨頭都像是軟的,捏著很舒服。
他很喜歡捏。有時候手勁兒大了,捏得痛,就會收獲阿鳴一個毫無殺傷力的白眼。
他雖然舍不得阿鳴痛,但要是再來一次,他仍然忍不住,捏著捏著手勁兒就大了起來。
真的可愛死了,江行想。
阿鳴哪裡都好看,沒有一處不美的。尤其是肩膀上那朵紅梅,情動時開得豔麗極了,令其愛不釋手。莫說什麼白山茶,就是花開時節動京城的牡丹,都比不上那抹紅。
江行喜歡極了。
——很喜歡用牙齒小心地磨,再咬上去。咬出一點兒牙印來,看著可漂亮了。輕輕舔過的時候,阿鳴就會顫抖著嗚咽,發出一點兒好聽的氣音來。
江行越想越不對勁,忽而感覺鼻腔一熱,似乎有什麼東西流出來了。
他伸手一抹,摸了滿手的血。
江行: “……”
對不起,是他思想太齷齪。
時鳴渾然不覺,興致勃勃地帶他來到白山茶前,道: “哥哥,你瞧,是不是很好看……哥哥?”
時鳴回頭,看到江行捂著鼻子不知所措,眼神躲閃,動作裡滿是慌亂。
時鳴瞧見江行沒捂住的那點兒紅色,心下了然。曖昧的目光在江行身上劃了個遍,時鳴好笑極了: “江行,你想到什麼壞事兒了?”
江行鬆開他的手,摸帕子擦鼻血,誠懇道: “想到你。白山茶好看,不如紅梅。”
時鳴也給他擦鼻血,眨眼道: “那不看白山茶了,看紅梅,好不好?我給你看。”
江行鼻血止住了,亂跳的心沒止住: “好。”
雨打山茶花,一夜未眠-
沒過多少時日,滕家找錯女兒,真正四小姐另有其人的消息,插上翅膀似的傳遍了整個汴京城。
而原本的滕四小姐滕青挽,自行下嫁於無品小官宋達睿,從此與國公府再無關聯。
“順國公真是好手段。”
承元帝麵上隱隱泛起薄怒。
時鳴坐於君側,並不意外。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滕家人深陷其中,看不清楚陛下的謀算實屬正常,還要上趕著給承元帝遞破綻。
但於情於理,滕家一張嘴咬死,說找錯了,旁人還能再求證不成?這事兒也隻好如此。
“皇兄消消氣。”
時鳴給承元帝倒了一杯茶,表情仍然畢恭畢敬,若無其事一般。承元帝接茶,打量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會兒,忽然問: “你舅舅如何了?”
時鳴心中咯噔一聲,很快想出了應對之法: “陛下文治武功,如今四海升平,舅舅無事,自然同往常一般騎馬遛鳥,日子過得好不快活。”
承元帝果然展顏: “聽語氣,你似乎很羨慕?”
“簡直是神仙日子。”時鳴故作豔羨, “哪像我,眼睛都瞎了,還得被皇兄揪起來上朝,多辛苦。”
承元帝調侃道: “大理寺的人說你時常曠工,早朝你也三番五次遞折子不來,這還辛苦啊?你若不是朕的親弟弟,朕早就讓吏部的人去問責了。”
“說起吏部,朕記得江行就在那裡當差,似乎還住你王府旁邊?你們可曾打過照麵了?”
時鳴點點頭,又搖搖頭,道: “照麵打過了,但臣弟與他交集甚少。且小江大人向來忙碌,臣弟有心拜訪,十次有九次他都不在。唯一的一次相遇,還是從前查五石散案的時候,因為大理寺的事兒,在吏部遇見的。”
才怪,他倆天天廝混在一起。
江行的性子,旁人興許不知道,但時鳴不可能不知道。
若做九分合格,江行就算能做得更好,也決計不會麻煩自己做到十分。每天到了時間點,鐘聲一響,江行永遠是頭一個丟筆收拾東西、跑出吏部的人。
回家之後還得膩膩歪歪纏著他半天,恨不得直接用針線把兩人縫一塊兒,再也分不開那種。
承元帝聽了時鳴的描述,稍稍放下心來。
本以為江行選了晉王府旁邊的院子是有心攀附,現在看來,江行並無此意,反而在踏踏實實地認真乾活。
包括之前汴京城那麼多權貴有心拉攏,這江行都拒絕了……
看來是個可塑之才。
承元帝心情好了一些,道: “那既如此,你回去的時候便替朕帶個話,江行調任禦史台台院侍禦史吧。”
時鳴應下: “是。”
心裡卻不太平靜。台院侍禦史,與考功司郎中同為從六品,看似平調,實則不然。
考功司郎中並沒有直接與皇帝溝通的渠道,是以江行做了一年多,除了上朝之外,私底下品階不夠,仍然沒能見著皇帝幾麵。
台院侍禦史卻不同。禦史台分屬台院、察院和殿院三院,而台院的侍禦史,雖然品級不高,但已稱得上天子近臣,能見到皇帝的機會更多,平日裡也能遞折子求見皇帝。
可是……
侍禦史監察百僚,彈劾不法,很容易得罪汴京城的一些大人們。
不知是福還是禍。
承元帝看他被布條蒙起來的眼睛,實在心軟: “大理寺那邊同朕說了你的事情。案子你辦得很好。”
時鳴突然得了這句誇獎,借坡下驢道: “那皇兄要賜我休假麼?或者乾脆收回我的職務,讓我做一個閒散王爺?”
承元帝一噎: “……朕並無此意。”
怎麼這小家夥,天天總想著休假不乾了呢。
好好的一身本領,一點兒也沒發揮出來,豈不可惜?把大好時光浪費在玩樂上,豈不虛度?
不像話。
“你做得好,往後自然還需你繼續做。”承元帝應付過去,感慨道, “你如今沒了一雙眼睛,尚能做到這種程度,朕真不敢想,你若是耳聰目明,處理事情又會是什麼樣子。”
時鳴沒想到承元帝能提起自己的眼睛,心說我要是耳聰目明,你估計第一個把我殺了。
“不說這個。”
承元帝搖搖頭, “你覺得,我給大皇子安排的這樁婚事如何?”
時鳴裝得義憤填膺,感慨道: “皇兄的安排,自是極好的。隻是滕家為了與大皇子結親,不惜對家中女兒如此……實在非君子所為啊。”
其實滕家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時鳴就算不說,承元帝也會心存芥蒂。
他隻不過是順水推舟。表麵上時鳴指責滕家賣女求榮,暗地裡又何嘗不是對承元帝的提醒?
說到底,承元帝算計自己親兒子當棋子,比滕家又好到哪裡去?用子女姻緣換得大業,雖然常見,但有傷天和。
可生在皇家,本就沒有什麼自由。權力之內能爭取的,還是為李琚爭一爭吧。
畢竟爹不疼娘死了,自己還隻是個庸才,可憐見的。
經他這麼一說,承元帝微弱的父子情終於被喚醒,哂笑: “阿鳴目盲,看事的眼光倒十分毒辣。”
時鳴故作不知: “皇兄,你在說什麼啊?”
承元帝看了他一眼,自顧自笑了: “也罷,你與大皇子均是孩子心性,怎會知道這些。”
時鳴悄悄鬆了一口氣。
看來平日裡裝單純,還是有效果的。
承元帝眯眼,話鋒一轉: “不過你年紀也不小了,看上哪家的貴女,也好同朕說一說,朕為你們賜婚。”
不是,話題怎麼帶到他身上了?
時鳴抿了抿嘴,道: “皇兄,我現下並無中意的女子。再者,我眼睛不好,怕要耽誤人家姑娘,還是算了吧。”
承元帝意味不明地提了提嘴角,道: “你倒是個負責任的。罷了,你既不願,朕也不強求。隻是李琚那孩子……”
他複又長歎一聲: “鬨出這麼一場來,滕家是鐵了心地要嫁,可朕還沒問過大皇子的意見。再者,滕四小姐的身份……嗬。”
這一個“嗬”字,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位承元帝對滕家的動作心知肚明了。
時鳴默了默,道: “皇兄的決定,自然是極好的。若無旁的事情,臣弟就先告退了。”
“等會兒。”
承元帝攔下他,親筆寫了份委任書;這才揮揮手,讓他帶著委任書走了。
第082章 倒v結束
揣著明黃的委任書, 時鳴心事重重。
他猜得果然沒錯,承元帝確實想對時家下手,也確實有心培養他。
甚至日漸被冷落的太子……
時鳴打了個寒顫, 結合自己的身份, 有些不相信自己那個荒謬的想法。
他隻好先按兵不動,藏拙再說。畢竟, 無論是兄弟, 或是兒子,伴於帝王側, 野心都不能太高。
馬車在雪地中壓出兩道車痕。鞭聲停,時鳴整理好思緒, 換上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下車走入江府。
江行早早聽到車轍聲,幾乎是時鳴下來的第一時間,他便迎了上去, 將人拐入府中。
一邊走,江行還一邊給他暖手,道: “等你許久了。陛下叫你過去, 說了些什麼?”
大門關上,時鳴扯下布條,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你猜猜。”
江行圍著他轉了一圈,發現他藏在大氅裡的另一隻手,笑道: “你懷裡藏了什麼?”
時鳴不多遮掩,獻寶似的把委任書在江行麵前晃了晃: “給你求官職去了。”
“我怎麼有些不信。”
江行失笑, “你不是說, 陛下的心思最難改變嗎?”
時鳴道: “確實很難改變。不過你做事,他看在眼裡, 當然記著,可不是我的功勞。呐,陛下親筆的委任書。”
江行接過卷軸,掃了幾眼,目光定格在“台院侍禦史”幾個字上。仿若被定住,江行站在原地,許久才驚奇道: “台院侍禦史?天子近臣?彈劾這個怒罵那個的官職?”
我靠。
江行心想,我出息了。
雖然品級相同,但待遇和風評可謂天差地彆啊!
時鳴笑罵: “瞧你不爭氣的樣子。這算什麼?往後花團錦簇,有你大展身手的地方。”
江行嘿嘿地把人帶進屋,道: “我不求往後,我隻求能在你身邊。”
他胸無大誌,能升官很好,升不了,好好做一個小官也行。
屋內炭火很足。時鳴解下鬥篷,差玉竹換了個手爐。他道: “不說這個。李琚和滕家的婚事,估計成不了了。”
江行沒太大反應: “都可以。想來陛下看清楚了滕家的行事作風,認為其德行有虧,這才不願結親。”
時鳴道: “這倒不一定。生在皇家,婚姻大事也是一顆能擺在棋盤上的棋子。不獨李琚,我也一樣。”
“你怎麼能一樣。”江行笑道, “你可比李琚受寵多了,也聰明多了,哪能這麼任人擺布?”
時鳴搖搖頭: “一樣的。今日陛下還同我說起這事兒了呢,問我有沒有心儀的貴女。”
江行本就是開玩笑,沒想到對方動真格的。他的心緊了緊,生怕老婆被人搶了,連忙問道: “你怎麼答的?”
“我當然說沒有。”時鳴瞥了眼他的神色,莞爾道, “我還說我是個瞎子,會耽誤人家。皇兄這才作罷。”
江行懸著的心放下來,後怕似的拍拍胸脯: “啊,那就好,那就好……”
時鳴笑而不語,道: “哥哥何必擔心,我自然不會與旁人結親。況且,我可是個瞎子,哪家貴女願意嫁給我呢?”
江行伸手將他摟入懷中,道: “不可以這麼說。你現在不是瞎子,不要妄自菲薄。”
時鳴還要再說什麼,屋外,江舟搖大喊: “哥哥,阿鳴,來吃餃子!”
江行應: “知道啦。”
時鳴眨眨眼睛,俏皮道: “希望這次不是哥哥做的。”
江行大感冤枉,道: “你一來了我就在陪你,哪來的時間去包餃子?是張大娘做的。張大娘的手藝,你又不是不知道。”
張大娘就是江行請的廚子了。張大娘不是賣給人牙子的,而是雇傭。
本來過年過節她可以回家,但張大娘十幾年前失了兒子,丈夫不久後也沒了。自此孤身一人,回家冷冷清清的。
她乾脆主動留下,也好有個年味,熱熱鬨鬨的。
包餃子下餃子,江行全程沒有插手——張大娘不讓。江舟搖和江年兩個小家夥都去幫忙,就是沒讓江行去。
可能怕經了江行的手,餃子變得奇怪吧。
江行覺得很沒有道理,因為餃子無非就是皮包餡,再奇怪,能奇怪到哪裡去?
他很抗議,但抗議無效,他還是被趕了出來。正好遇到阿鳴回家,江行乾脆撒手不管,去黏著阿鳴了。
幾人坐下,熱熱鬨鬨地吃飯。待時鳴落座後,江年很輕微地瑟縮了一下,夾餃子的動作也扭扭捏捏起來,放不開。
看來是心理陰影還沒過去。
時鳴看在眼裡,沒管他。時鳴吃相斯文,細嚼慢咽的;江舟搖便有點看不下去,哐哐往時鳴盤子裡倒了很多,豪氣道: “阿鳴,你儘管吃,在家裡不要客氣!”
時鳴筷子頓住,麵露難色: “沒有客氣,我吃不完。”
江行擋住江舟搖繼續給時鳴加餃子的動作,又把多餘的餃子夾到自己盤子裡。
他嘁道: “阿鳴怎麼可能見外?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能吃。”
江舟搖不服氣: “喂,哥,你這麼說就不厚道了。能吃是福。”
時鳴眼睛彎彎: “不能吃就沒有福氣了?”
江舟搖理直氣壯: “不能吃也是福。”
江年咬了一口餃子。江行把激動的江舟搖按下,又給時鳴遞了盤醋,讓兩人好好吃飯。
吃到一半,江行注意到江年的盤子已經空了,卻沒有再添;於是問: “不合胃口嗎?”
江年乍然被叫到,有些不知所措: “吃飽了。”
江舟搖馬上戳穿他: “你剛剛還說你餓了,怎麼這麼快就吃飽了?騙誰呢。”
江行了然。
從前江年也沒這麼局促。大概是時鳴在場,這孩子被嚇到了,故而不敢多吃。
時鳴也是想到這個,臉色一僵。他沉默不語,伸手給江年加了一些,道: “吃。”
江年接過盤子,瑟瑟發抖: “是、是。”
氣氛古怪起來。時鳴興致缺缺,連帶著江行的臉色也不太好看。江舟搖想說些什麼話活躍一下氣氛,但無一例外都掉在地上,便再也不說了。
潦草地吃完一頓飯,時鳴率先回屋拿了外袍,道: “我走了。”
吩咐下人收拾碗筷,江行跟了上去。
江行知他鬱悶,可一時間他也手足無措,不知該說些什麼。江行憋了半天,道: “……江年他就這樣。你彆放在心上。”
時鳴拿外袍的手一頓,一下子炸了: “什麼叫他就這樣,讓我彆放在心上?果然是血濃於水的家人,江行,你心這麼快就偏了?”
江行慌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江年他性子膽小,上次被嚇到,到現在還心有餘悸。我一會兒去說說他,你也彆太生氣。因為這個氣壞了,不值當。”
時鳴不聽他解釋,抬腳要往屋外走。江行覺得要是讓阿鳴今天走出這個門,自己死都不知怎麼死的。雖然不知道怎麼安慰,但還是先把人留下,才能說旁的。
江行伸手去拉他,時鳴眼睛眯了眯,盯著兩人拉在一起的手,威脅道: “鬆手。”
江行又不傻,鬆手了才是真的讓人傷心。他倔強道: “不鬆。”
時鳴掙了掙,沒掙開。
兩人在這裡僵持,約莫有小半刻,江年怯怯的聲音響起: “哥哥,殿下。”
江行現在看到他就煩,抓狂道: “閉嘴。”
時鳴剜了他一眼: “滾。”
江年要被嚇死了。
他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壯膽,糾結半天,像是下定了主意,江年嘴唇囁嚅道: “哥哥,殿下,對不起。我不該那樣……我錯了。”
江行無語: “你又添什麼亂?”
時鳴也無語: “你錯哪了?”
江年終於承受不住兩人的連環拷問,崩潰了: “我……我膽子太小了,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想這樣的……”
兩人都很糟心,對視一眼,時鳴問: “你很怕我?”
江年猶豫半天,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江行胡亂擼了一把江年的腦袋,安慰道: “沒事,他不吃小孩。”
時鳴白了江行一眼: “你會不會說話?”
“你彆怕。”時鳴乾巴巴道, “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我給你糖吃?”
說著,他哄小孩似的從兜裡摸出一塊糖,遞到江年麵前。江年悄悄瞥了江行一眼,見江行點點頭,這才慢吞吞地收下那顆糖。
時鳴鬆了一口氣。
天可憐見的,哄小孩他真是頭一次。
江行眼見著江年把糖塞到嘴裡,有點意外。
居然一顆糖就能收買。
時鳴繼續問: “好吃嗎?”
江年又點點頭。
時鳴又問: “你看我還嚇人嗎?”
江年搖搖頭。
江行見江年沒出息的樣子,心說平時也沒缺這小子好東西吃,怎麼這麼快就被收買了。他很糟心: “行了,去吧。”
江年卻小心翼翼地拉著時鳴的袖子,鼓起勇氣道: “殿下,阿搖和哥哥都說你很好,我也覺得你很好。”
“話本子裡寫,王爺皇子如果被人撞見隱秘的事情,那個人就會被殺掉。殿下,你沒有殺我,你是好人。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我隻是有點害怕。”
時鳴: “……”
一開始真想殺來著。
若不是基於江年和江行的這點兒親戚關係,江年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江年道: “我走了,你們不要因為我吵架了。”
說完,像是力氣全被用完了一般,江年忙不迭跑了。
看著江年離開的背影,時鳴有點好笑: “……真服氣。”
江行覷他的神色: “所以,不吵架了?”
時鳴“哼”了一聲: “我還在生氣。”
江行很快認錯: “我錯了。”
時鳴問: “錯哪了?”
第083章 不知當講不當講
這個問題太難答。江行語塞, 絞儘腦汁想了半天,才道: “江年被我養了這麼久,還沒有改掉這種膽小的性子, 是我教錯了。我不該說‘他就這樣’, 讓你原諒他。”
這回答堪稱完美。時鳴很滿意,點點頭: “好吧, 我不生氣了。”
江行忍不住解釋: “我沒有偏心。我早就把你當家人了。”
時鳴“噗哧”一笑, 靈動又嬌俏的一雙眼睛掃過江行全身,哼道: “我知道。我確實嚇到那家夥了。他要是不怕我, 那我豈不是很失敗?剛剛說你偏心,隻是氣話。”
江行不意外。
江行搔了搔臉頰, 答: “我沒放在心上。所以,殿下,今晚彆走了,好不好?”
“外麵怪冷的。”
這麼說著, 時鳴將外袍扔到江行手中,邁出去的一隻腳也收了回來。
天色將晚,這是不打算走了。
江行順勢把門帶上, 打眼瞧見牆根兩道身影鬼鬼祟祟,於是伸手去趕: “一邊兒玩去,在這裡乾什麼?”
江舟搖做了個鬼臉,馬上跑了。
燈火闌珊中,江舟搖拉著江年躲到一邊,洋洋得意道: “我就說吧,你那樣做, 他倆肯定不吵架了。”
江年臉紅撲撲的: “還是你厲害!”
“阿鳴一點兒也不嚇人。”江舟搖教訓道, “你就是膽子太小了。你要去放煙花嗎?我放給你玩呀!叫上玉竹姐姐, 不然,哥哥要是知道咱倆自己放,肯定會來抓我們。到時候又要說一些亂七八糟的安全不安全的話,忒碎嘴子。”
江年開心道: “好!”
兩人偷偷摸摸拿了些煙花爆竹,又拐到了玉竹身邊,也不問人家同不同意,拉著玉竹就往外跑。
煙花聲響起,江行果然發現兩人亂竄,果然想出去捉人;時鳴卻拉住他,道: “有玉竹看著,應該不會出什麼事兒。”
江行想想確實是這麼個道理,於是不再管了,開了一扇窗子。從窗子往外看,正好能瞧見夜空中綻放的絢麗煙花。
時鳴托腮,坐在窗前,感慨道: “煙花真漂亮。”
江行道: “確實漂亮。”
時鳴故意長歎: “就是容易消失。”
江行莞爾一笑: “消失了再放。”
煙花很快放完,時鳴關了窗子。也不知搭錯了哪根筋,他竟然直白道: “好喜歡你。”
江行隻驚訝了一瞬,很快便答: “我也喜歡你。”
他又道: “往後看煙花,還是出去看吧。這樣開著窗子,容易受風。”
“受風了你照顧我。”
時鳴這麼說。
江行見怪不怪,信誓旦旦: “好,我一定親力親為衣不解帶地照顧你。”
時鳴挑了挑眉: “現在就不用衣不解帶了吧。”
江行讀懂了他的深意,輕咳道: “忙了一天,先去沐浴。”
時鳴眨眨眼睛: “一起嗎?”
江行臉有點紅: “真的可以嗎?”
“有什麼不可以?”時鳴指尖劃著他的胳膊,最終停留在嘴唇, “你家中,地方應該夠大吧?”
指尖劃過的地方有些微的癢意。江行忍不住“嘶”了一聲,看向他的眼睛亮了亮。
再不濟也是個禦賜的府邸,地方自然夠大。江行順勢親了親他的手指,道: “夠大。再來幾個也容得下。”
時鳴挑眉: “你還想再來幾個?”
江行馬上舉起雙手,狡辯: “不要幾個,隻要你。”
外麵煙花聲四起。褪去平日裡的端莊,江行臉色很紅,幾乎不敢睜開眼睛。
江行想,應該是熱氣熏的。
一方池子中水汽氤氳。時鳴靠在他懷裡,白緞子似的皮膚入手比上好的脂膏還細,看得他晃了眼睛。
熱氣上頭,江行不知今夕何夕。
泡久了,時鳴懶懶的,眼睛快眯起來了。江行捏了捏他的臉,道: “醒一醒。”
時鳴眯著眼睛笑: “我沒睡。”
“洗好了,我要走嘍?”江行開玩笑, “留你一個人?”
時鳴終於睜眼,打了個哈欠: “彆呀。帶上我唄。”
江行莞爾,伸手把人撈了起來。姣好的身形看得江行一陣眼熱,他不敢看,悄悄轉過頭去。
時鳴擦頭發的動作一頓,笑了一聲。
看不見人,燈下影子卻投在牆上,惹得江行不得不看。牆上影影綽綽,僅靠一把細腰,也能看出些活色生香來。
江行心想,這一截腰摟著手感極好,他幾乎一隻手就能圈得過來。看著沒多少肉,但捏著挺舒服。
他也隻敢輕輕捏。不過有時候沒控製住,捏得狠了,留下幾道紅印子,阿鳴似乎很喜歡。
壞家夥。江行心想,阿鳴的小癖好,真是難伺候。
江行一邊把自己擦乾,一邊心不在焉地思緒亂飛。
罩上衣服,他終於敢轉過頭來,道: “走、走吧。”
耳尖早就紅得快要滴血。看著倒很純情,時鳴卻知道,這家夥同“窩囊”兩字完全沾不上邊兒。
時鳴故意坐下,又不動了,道: “累了,你抱我過去?”
江行哪裡不知道對方的這點心思?又厚厚地給他裹了一層衣服,抱他起來: “嗯。”
這裡離臥室不過幾步路。時鳴乖乖地任他抱著,手裡隨便捉了他微濕的發尾玩兒。
很韌的頭發,想來保養得不錯。時鳴取了一縷打了結,一眼沒看又自個兒彈開。如此反複,時鳴沒忍住笑出聲。
江行吞了一下口水,無奈道: “好啦,彆玩兒了。”
時鳴依言收手,乖乖攀上他的脖子。
江舟搖幾個早就玩累了,回去歇息。如今弦月高高掛起,四下裡樹影明明暗暗,隻能瞧見輪廓。
抱著時鳴,江行沒有手開門。可他總不能把人放下。於是江行乾脆抬腳踹門,輕手輕腳把時鳴放在床上,才回頭關上。
門關好了,這裡就像是群山折疊中一處隱蔽的小窩,斷不會有人來打擾。時鳴看著江行一腳蹬掉了鞋,又笑了。
江行問: “你笑什麼?”
“我想起回來的時候,”時鳴說, “我好像沒穿鞋子。”
回來的時候他被抱著走,腳上是光著的。外麵雖然冷,但他裡三層外三層被裹得嚴實,連帶著腳也縮在裡麵,沒凍著。
江行鼻尖湊了上去: “不用鞋,我抱你走。”
時鳴欲拒還迎: “那可不行。抱得久了,我自己便不會走路了。若有一天你對我不好,我跑都跑不掉,豈不倒黴?趕明兒還是拿回來吧。”
江行的手在時鳴頸間流連不去,柔滑的手感令他眯起眼睛: “不會有那一天。”
時鳴反咬他一口: “口說無憑。”
江行被這一口咬得有些痛。欲色很快退去,他有些鬱悶,為什麼阿鳴不願意徹底相信任何人?
就像……就像對誰都留著一線,從來都不把真正的自己給彆人看。
像洋蔥,剝掉一層還有一層。每當他以為這是最後一層,阿鳴總是會不經意間顯露出裡麵還有一層。
誰也不知道裡麵真正的芯長什麼樣子。
愛意與占有在江行腦中瘋狂交戰,重疊。似野火漫過的荒原,甚至無需風吹,枯草轉瞬就能燃成一片。
江行拇指撫過他櫻色的唇,一寸一寸地按,恨不得把整個指印兒都給烙上去,洗不掉才高興。他問: “不願意相信我?”
時鳴知曉他心中在想什麼,目光卻遊離: “聽話,不要鬨。”
江行賭氣一般又吻上去。不像吻,像撕咬,偏執且瘋狂。
時鳴唇上一痛,應該出血了。
血液刺激得時鳴也興奮起來。反倒是江行被喚回了些許理智,殘存的清明逼他停下,他慌張道: “疼不疼?對不起,阿鳴,我……”
江行天生唇色便淺,血色倒給他補了幾分惑人心思。時鳴看著江行被血液染紅的唇,無端穠豔,似畫中美人,朱唇輕點。
時鳴捏著江行的下巴,對著燈光,將那兩片薄唇看了一遍又一遍。
江行眼神中滿是錯愕。
阿鳴這般情緒外露的眼神他不曾見過,加之時鳴心思向來捉摸不定,江行不知他要做什麼,隻好任其擺弄。
時鳴在自己唇上蘸了點鮮紅的血,眼底是藏不住的驚濤駭浪: “胭脂就應該配你這般朱顏似玉的美人。”
時鳴按上江行的唇,將血色輕輕撫勻了。
江行呼吸一重,捉著時鳴的手,道: “我容顏粗鄙,‘美人’二字,我原是擔不得的。若說美人,我麵前正有一位。”
時鳴任他捉著手腕,反倒笑了: “我如何見得?”
江行目光灼灼: “你見不得,我卻天天見日日見,倘若哪日不見,我就要抓心撓肝,茶飯不思夜不能寐,隻求與他見上一麵才好。”
“巫山神女也沒有這麼厲害的。”時鳴挑眉, “你說的莫不是哪座山中的精怪成仙,要來吸人精氣。”
江行吻了吻他的手背: “天人之資,豈是精怪可比?是否神女,也需得親去一番巫山,這才曉得。”
時鳴自無不可,隻看一眼,江行便能溺死在裡麵-
不知何時昏昏沉沉失了意識。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江行還在旁邊睡著。時鳴動了動,身上還算清爽,衣服也換了一套,不知道什麼時候換的。
他翻了個身,看著江行熟睡的模樣,有些怔怔。
真是瘋了。折騰許久,時鳴活動活動筋骨,總算好一些。
某個裝東西的盒子還放在一邊。時鳴捏了捏眉心,覺得江行溫潤的君子皮下,其實藏著一顆流氓心。
但該說不說,這張皮囊確實是真的好看。
時鳴左看右看,鬼使神差地觸上他的臉。不料剛剛碰上,手指就被捏了個正著。
江行睜開眼睛,微倦的眉眼笑得明媚: “阿鳴想做什麼?”
時鳴一點兒也不扭捏,反而大大方方地抓著他的手,湊近輕啄了他的唇。
江行全盤接受,又親昵地將他攬入懷中,擠擠挨挨地湊著吻了回去,問: “滿意了?”
時鳴坦然自若: “滿意。很滿意。下次試試彆的?”
江行自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不禁羞惱: “一個一個來。”
江行胳膊一伸,撈過盒子,塞回了抽屜裡。
時鳴瞧著他的動作,懵然不解: “嗯?居然還有一起的?”
江行咳嗽一聲,頗不好意思遮掩道: “能。就是怕你吃不消。”
時鳴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又問: “你昨晚生什麼氣?”
江行想了想,覺得這點子氣實在來得沒有理由。
阿鳴性格如此,不能全盤相信他,是他沒有做到位,又關阿鳴什麼事兒?
昨晚真是昏頭,把人嘴巴都咬破了,現在看看,怪可憐的。
他道: “沒什麼,一點小事兒,自己跟自己賭氣而已。”
時鳴眼睛彎彎: “那你現在還生氣嗎?”
“不生氣了。”江行捏著他的手, “一點兒也不氣了。”
氣不出來。
昨晚沒有下雪,今日出了太陽,院子裡的雪有些融了。兩人起得晚,早餐來不及趕上。好在張大娘留了一些吃食,兩人姑且吃了一通,先墊墊肚子再說。
白山茶被移栽到宅子裡,開得絢爛。江行瞧見下人正在給茶花施肥,起了興致,拉著一個花匠問了好一通,把白山茶的養護方法聽了個大概,就想上手去做。
江行按照花匠說的方法給山茶花施了肥,末了心滿意足地叉腰瞧了瞧。
“真漂亮,”江行說, “層層疊疊的,有點像白色的綢緞。”
時鳴笑了笑,道: “我以為你會不喜歡。”
江行疑惑: “這麼漂亮的花,為何不喜歡?”
“時人養茶花,都喜歡玫紅淺粉,”時鳴道, “白山茶沒什麼人肯買。”
“各花入各眼。”
江行撿起地上掉下來的一朵山茶,愛惜地捧在手心: “不管什麼顏色,隻要是你送的,我沒有不喜歡的道理。”
山茶花掉花,都是整個兒一頭栽進土裡,決絕又淒豔,斷沒有一瓣一瓣掉的情況。譬如江行手中這朵,開得正好,想不開,就掉了。
同人一般。好端端的也沒人懂它這是做什麼,反正說不開,就不開了。連花枝子也要帶下來,掉個乾淨。
江行心下惋惜,忽又突發奇想,拿著這朵花進了書房。
這是在古代,想用什麼烘乾的方法讓花瓣長存,自然很難做到。江行能做的,無非就是將其畫下來,再刻成章,想看的時候放手中玩一會兒,繼而想起這朵山茶現在的樣子。
恰如睹物思人,睹物也能思一思花。
說做就做。江行鋪了一張紙,筆墨輕點。時鳴不知他要做什麼,隻認真地看著那隻握筆的手,在紙上四處遊走。
江行很快畫完,問: “好看嗎?”
時鳴眼神還未從那雙手上扒下來,聽他一問,想也不想就答: “好看。”
江行見他盯著自己的手,全沒分給畫麵半點兒,霎時啼笑皆非: “我說畫。”
時鳴這才把注意力放到畫上,道: “畫也好看。”
多年過去,江行的畫技有所長進,紙上的那一朵山茶,說一句栩栩如生倒不準確,竟然比真的山茶還多了幾分嬌俏的神韻。
真真絕了!
江行聽他認可,翻箱倒櫃地從書房裡找出了自己刻章的工具,道: “喜歡的話,我給你刻成印章玩兒。你不是最喜歡玩印章了麼?”
時鳴反應過來他的用意,托腮道: “這麼多年過去,哥哥竟然還記得。如今沒那麼愛玩兒了。極品入手,凡章又怎能入得了我的眼?”
江行手上做著事,頭也沒扭地同他瞎聊天: “什麼極品不極品的,世上比我刻得好的,多的是。再說了,你的事情,我哪有不記得的?嘖嘖,阿鳴的那一方印章,可是費了我好大的功夫。我生怕一個不小心,把那塊玉給刻毀嘍。”
那玉罕見,一個不慎,就要耍性子尥蹶子給你看,真是和阿鳴本人一樣難伺候呢。
時鳴玩笑道: “哥哥技藝高超,我實在歎服。”
江行汗顏。
本來想好好刻章賺錢養活自己和妹妹,竟不知命中有這一段奇遇,讓他從此走上了吃軟飯的道路。
如果靠自己的話,困難雖困難了點兒,但有統子哥幫助,最後說不定也能中狀元。
就是沒有了阿鳴陪在身邊,自己又是個斷袖,估計隻能打一輩子光棍兒。
加上朝中局勢複雜,若沒有阿鳴相幫,他估計踩了坑還不自知呢。
時鳴讚歎道: “許久不刻,哥哥的技藝竟沒有半分退步。”
江行道: “你就彆抬舉我了。我的技藝退步不少,如你一開始那般的,我現在刻不出來嘍。不過這朵山茶,我還是能刻出來的。”
時鳴微微一笑,道: “那個章,現在還在我那裡好好藏著呢。我視若珍寶,不敢有絲毫怠慢。”
江行哪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一哂,道: “張口就來。把束之高閣說得那麼好聽,除了你,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沒過多久,江行刻完了章,打磨拋光後,又突發奇想地在印章的側邊刻了一個“鳴”字——是訛寫的“日”字邊的“鳴”。
時鳴笑了: “哥哥居然還記得。”
江行瞥他一眼: “我印象可深了。哪有你這樣要人刻名字的?頑皮。”
又係了裝飾,江行把刻好的章放到時鳴手中,道: “好啦,你送我一株山茶,我也送你一朵。拿去玩兒吧。”
時鳴看著章上的花瓣紋路,驚奇許久,愛不釋手地蘸了印泥,在紙上印了許多山茶-
年假很快休完。江行調任了禦史台,風光一時。
他不由得想起從前自己還不是鹹魚的時候。江行小時候很喜歡讀書,看到那些文死諫的記載,他總會熱血沸騰,拉著其他的小朋友扮演皇帝和忠臣的戲碼。
他是那個大殿上撞柱子的忠臣。
不過這些事兒太丟人,江行長大了誰也沒說,私下裡慢慢長成了一個卷王,然後卷不動,躺平成了大鹹魚。
沒想到,兒時無心的扮演在異世竟成了真。
江行搖了搖頭,拿著笏板,身著朝服,按照流程上朝。
今日朝會沒什麼要事,他也沒什麼要稟報的,隻出個耳朵聽著,魂早就飛了。
官員們嘰嘰喳喳說了半天,事情解決,江行以為要退朝的時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順國公滕溪站了出來,道: “陛下,臣有本啟奏。”
承元帝威嚴的聲音響起: “哦?說來聽聽。”
江行豎起耳朵聽著。
江行官職不高,站位靠後,而順國公站得靠前,他不是很能聽得清。還是統子哥幫助,轉述了一番,江行這才明白滕溪在說什麼。
滕溪道: “陛下,五石散一案,臣有線索。但此事事關重大,臣不知當講不當講。”
江行心說這話好沒道理。不知當講不當講,那就不講。當著這麼多人的麵,非要這麼說,承元帝又不可能直說不當講。
這不就是給自己脫罪麼。
承元帝果然道: “愛卿但說無妨。”
滕溪道: “益州五石散案,臣發現似乎與時將軍家有所關聯。益州來報,在曾經售賣五石散處,出現了時家的私印。”
江行心裡咯噔一聲,覺得這事兒不太妙。
時季之一個行伍出身的武將,不懂什麼之乎者也什麼風度,張口就罵: “你放屁!我們時家就我一個,我一直待在汴京,益州哪來我家的私印?莫不是你私自捏了一個,意圖不軌,把大帽子扣我頭上!”
大臣們竊竊私語。
承元帝不耐道: “這件事,是否另有隱情?”
“絕無隱情。”滕溪從袖中掏出一張紙, “這便是那印章的圖案,陛下大可瞧瞧。”
太監得了指令,拿了滕溪的紙,遞到承元帝麵前。
承元帝看了看,眉頭緊鎖,問: “晉王,你看這個圖案熟悉麼?”
時鳴表情瞬間變得嚴肅,從太監手中接了紙,看了一眼,乾脆道: “這確實是臣弟的私印。”
江行頭皮一炸。
怎麼扯到阿鳴身上了……不妙不妙。
086好奇地掃了一下那張紙,立馬發出尖銳爆鳴聲: “宿、宿主!那個章,好像是你刻的!怎麼辦怎麼辦要死了要死了……你快想想辦法啊啊啊!”
江行被吵得頭疼,道: “閉嘴。”
086果然閉嘴,無聲尖叫著。
滕溪聽到時鳴這麼說,自以為勝券在握,又道: “不僅如此。臣還發現,那位狩月,與一個名叫時溪午的人打過照麵。這樁樁件件,與時家都脫不了乾係。”
時鳴冷笑一聲: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本王與販賣五石散的人有關聯嘍?”
滕溪道: “臣不敢。”
此刻不站出來,更待何時?江行手持笏板,道: “稟陛下,那位時溪午,正是我的恩師。至於這印章……不才,臣在嶺南時,為了謀生,做過刻章的活計。若說這樁樁件件與時家有關,倒不如說,與微臣關係更大一些。”
時鳴微不可察地“嘖”了一聲,白他一眼,似乎在說“你湊什麼熱鬨”。
承元帝眼睛眯了眯,道: “愛卿所言甚是。”
事情發展有點出乎意料。滕溪忙道: “陛下明察。晉王殿下審訊那位販賣五石散的人,怎麼這麼輕易就認定,狩月是那位燕王呢?這不合常理。”
承元帝哈哈大笑: “這分明是朕與晉王一塊兒認定的,愛卿怎麼把功勞全歸到晉王身上了?愛卿此言,可是指責朕不出力啊?”
滕溪冷汗已經下來了: “臣失言。但此事尚沒有定論,晉王殿下的章,和那個叫時溪午的人為何會出現在益州?這件事還需要再查啊陛下!”
“大人這話錯了。”江行冷聲道, “我恩師已經逝去,他無法為自己辯白,但這不代表您可以汙蔑他。口說無憑,沒有確鑿的證據,還請滕大人不要這樣玷汙他人的清譽,死者為大。”
滕溪還想再說什麼,承元帝被吵得頭疼,壓著火氣道: “好了。這件事,朕會好好問一下晉王的。都散了吧,晉王留下。”
太監高聲: “退朝——”
江行回頭看了看時鳴清雋的身影,眼中是止不住的擔憂。
走出大殿,滕溪狀似不經意地踱步至江行身邊,似笑非笑地問: “令妹最近如何啊?可覓得如意郎君?”
聽他提起這個,江行渾身毛都炸了,強壓怒意道: “家妹一切都好,不勞滕大人關心。”
滕溪拍了拍他的肩膀: “哎呦,瞧我這記性,光顧著問令妹了。這裡,我還得恭喜小江大人調任禦史台呀。”
江行覺得他沒安好心,皮笑肉不笑道: “不過偶然得了陛下青眼,哪裡比得上滕大人您資曆豐富。臣自愧不如。”
老奸巨猾的狐狸。呸。
滕溪意味深長道: “小江大人,你要知道,我們為官之人,有時呢,要學會與世浮沉。”
“用舍由時,行藏在我。”江行不卑不亢答, “如何為官,我的幾位老師,早已與我耳提麵命過。”
用不著你這個老狐狸提醒。
滕溪轉了一下綠扳指,眯著眼睛道: “不愧是柳大儒的學生,當真有名士風範。”
丟下這句莫名其妙的話,滕溪漸漸走遠了。
江行維持不住假笑,臉馬上垮了下來-
江行在王府等了許久,等到日上三竿,快到午飯的點兒了,時鳴才回來。
他一回來,江行就捏著人的手腕,笑問: “阿鳴難道沒有要和我說的事情嗎?”
江行明明在笑,眼中卻沒有絲毫笑意。時鳴被他逼到牆角,手腕被製住,根本掙不開。
時鳴隻能歎氣: “你想問什麼。”
江行死死盯著他: “我刻出來的印章圖案,和時先生,為什麼會出現在益州?那個圖案,究竟有什麼含義?你在做什麼?”
時鳴道: “你真的想知道?”
“為什麼你要瞞著我,”江行不解, “之前是身世,後來是先生的死,再後來,就連印章這麼大的事情都不肯同我說。那方印明明是我刻的,不是嗎?”
“我理解你,我也尊重你的秘密。但我不希望你把我當傻子,我不希望從彆人口中知道你藏著的那些事。旁人能知道,卻為什麼偏偏不能告訴我,我們明明是最親的人。”
時鳴沒有回答,反道: “就因為我們是最親的人,所以我不能告訴你。”
江行: “為什麼?你在害怕什麼?”
時鳴眼神移到被箍住的手腕上,語氣冷淡: “沒有為什麼。放手,我不說第二次。”
江行一如既往: “我不放。”
時鳴卻高聲喊: “來人!”
幾個暗衛很快出現在江行背後,齊齊行禮: “殿下。”
“把小江大人送回江府,冷靜冷靜。”
時鳴眼睛緊盯著江行,話是對暗衛說的,命令下得既快又堅決。
江行卸了力道,不可置信: “你趕我走?”
他鬆了手,深吸一口氣,確認一般: “你真的趕我走?有什麼是不可以告訴我的?為什麼?你哪怕編一個理由給我呢?”
江行心想,隻要他敢編,我就敢信。
可時鳴隻是揉了揉被捏疼的手腕,沒有再理他的意思。
暗衛七手八腳地要上去拉江行。江行甩開暗衛,紅了眼睛問: “我在你心裡,就這麼不值一提?”
暗衛很為難: “殿下……”
時鳴很糟心,揮了揮手,讓暗衛又退下了。
“憑什麼?”
江行聲音顫抖,明明是失望至極的質問,聲音卻放得很輕,似一片羽毛一般掃過時鳴的心,聽起來又竟如千斤重, “你總是這樣,永遠藏著掖著,一點兒秘密不肯說。你防備任何人,我以為我會是特殊的。不是嗎?”
尾音很抖,險些維持不住體麵,聽得時鳴心也一抖。
江行自嘲道: “原來我在你眼裡在你心裡,和彆人沒有任何區彆。那你為什麼還要裝出一副很喜歡我的樣子?為了偽裝,你居然不惜做到那種地步?”
“我有什麼值得你這麼哄騙的。騙我感情很好玩嗎?看我像個傻子一樣被你逗得團團轉很好玩嗎?時鳴,你現在都不願意裝了,是不是?哪怕你編個理由糊弄我呢?”
我一定會信。就算理智讓我不信,我也會信。
可是沒有,沒有這樣的一個理由。不願意說就是不願意說,旁人都能知道,就他不能知道。
時鳴抿了抿嘴,那上麵還有未消的傷口,是麵前這人咬出來的。
時鳴狠下心,抬手給了他一巴掌,沉聲道: “放肆。”
這一巴掌不重,但來得猝不及防,把江行的臉打得偏了過去。
江行難以置信地摸了摸,看著自己的手掌,忽而笑了。
他說: “我居然忘了,你是皇族,是晉王殿下。你在提醒我君臣有彆嗎?”
“好,好。好一個君臣有彆。我們當然有彆。”
江行扯下一直帶在身上的玉, “這塊玉,還你。你既然不願意說,我沒道理逼迫你。但我無法接受,我朝夕相處的愛人對我遮遮掩掩。”
江行想,不管阿鳴編出什麼荒謬的理由,隻要敢說,他就信。
可是這麼半天,他一個字也沒有得到,反而得到了一個巴掌。
這不應該。江行想,就算阿鳴有苦衷,到底是什麼苦衷,讓阿鳴一個字也不願意多說?
能有什麼苦衷?
江行把玉珍而重之地放在桌上,最後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鸚鵡橘綠煞風景地大喊: “快追!快追!”
時鳴拿起那塊玉,玉上江行的體溫甚至還沒有散。
他心煩意亂地朝橘綠扔了一個茶盞。橘綠的鳥籠被砸得蕩來蕩去,小鸚鵡在裡麵撲棱著翅膀,發出不小的動靜。
時鳴罵: “閉嘴!”-
江行蔫頭耷腦地回了家。
院中的白山茶又掉了一地。山茶花凋零,總有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要麼不掉,掉了就會整個兒掉下來,斷頭一樣。
江行舍不得看山茶掉在地上沾了泥汙,隻好尋了個布袋,一朵一朵地彎腰撿起來。
撿到第五朵,江行眼淚滴進土裡,委屈得不行。
撿了一圈,他賭氣地又把花全扔到地上。
為什麼啊,憑什麼。
阿鳴為什麼不願意跟他講?
到底有什麼是他不能知道的?到底發生了什麼?
陛下有沒有為難他,陛下同他說什麼了,阿鳴自己一個人麵對著什麼……
江行難受得抓自己的頭發,有點後悔自己方才那麼衝動了。
可是阿鳴自己不願意說,江行還能逼他嗎?
不能的。江行心想,沒有人能逼得了阿鳴,阿鳴不是能被逼得妥協的人。
江舟搖看他哭成這樣,嚇了一跳,問: “哥,你怎麼了?”
江行抹了把眼淚: “去,玩兒去。不關你事。”
江舟搖思考了半天不得其解,默默走了。
江行午飯隻吃了幾口,晚飯更是一點兒也沒吃。他肉眼可見地煩亂,府裡人不敢觸他黴頭,都安分守己地做著自己的事兒。
直到日落西斜,江府大門處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江行呆呆坐著,聽到敲門聲下意識想去開門,站到一半又坐了回去。
他希望是阿鳴,不是阿鳴,他會很難過。
但如果真是是阿鳴,那他要說什麼呢?
索性彆去開了。時間久了,門外的人自己就會走了。
敲了半天的門,最後還是江年看不下去,伸手開門。
走來一個拽得二五八萬的人,叉腿往江行對麵一坐,豪氣道: “聽阿搖說你不高興。怎麼,遇到事兒了?跟哥說說。”
居然是宋正。
江行百感交集,瞧見宋正手裡的酒,一把奪過,一句話也沒說就往嘴裡灌。
宋正沒反應過來,急道: “哎,你怎麼下酒菜都不要,這就喝上了?”
江行鬱悶道: “陪我喝點兒吧。”
宋正瞧他那樣,知道這小子肯定受了不小的刺激。他也不問了,道: “好吧,乾了!”
喝到一半,江行喝不動了,抱著酒壇子嗚嗚就是哭。宋正很無語,道: “兄弟,你喝醉了。”
江行又笑,指著白山茶: “他送我的。”
宋正看了看,脫口而出: “那不是我養的嗎?好啊好啊,原來那位貴人買來是送你的?”
“他怎麼想起買白山茶呢。”江行又哭, “人家都要紅的粉的,他偏要白的!”
宋正很心虛: “白的怎麼惹你了,白的也好看。不好看嗎?”
他可不敢說,這白山茶是他賣不出去,天花亂墜編了個故事才哄人買下的。
不過他也不算欺詐,這隻是一點小小的手段而已。再說了,這株山茶養得確實很好,也很漂亮,買回去不算虧。隻是大家覺得白花不吉利,這才砸手裡了。
江行爛醉如泥,開始說胡話: “他就不能告訴我!什麼事情都要自己扛,什麼事情都瞞著我!”
宋正被他抓著袖子,有點無奈: “是是是。你問清楚了嗎?萬一人家真有苦衷呢?”
“你說得對,”江行“噌”地站起來, “我要去問清楚。我一定要問清楚。趕我走我也不走!”
他同手同腳歪歪扭扭往門外走,沒走幾步,又不走了,扶在樹旁邊,捂著肚子吐得厲害。
江行這一整天,單單早上吃了點兒東西,早就消化完了。此刻胃裡空空又喝酒,醉了肯定燒心地難受,吐也吐不出來什麼東西,隻能往外冒酸水兒。
宋正連忙扶著江行,讓他不至於一頭栽倒在自己的嘔吐物裡;又找了幾個人把他扛進屋裡躺著,等了一會兒,看人睡了,這才離開。
這一天天的,真糟心。
宋正走了沒多久,江行迷迷糊糊又醒了,難受得冷汗直流。酒還沒醒,江舟搖讓他吃東西也不吃,還氣性頗大地打翻了好幾個碗。
這邊兵荒馬亂,時鳴那邊很難不發現。
時鳴坐立難安,糾結了許久,還是敲響了江府的門。
一進去,時鳴直奔江行的屋子。這邊江舟搖放下碗,實在是勸不動了,正發愁呢。
屋子裡酒氣熏天。時鳴不適地皺了皺眉頭,問: “他一直這樣?”
江舟搖歎氣: “傍晚喝完酒就這樣了。又一天沒吃東西,肚子疼也不吃。醒酒湯也不喝。”
“好,我知道了。”時鳴點點頭, “你先出去吧,這裡交給我。”
待屋裡隻剩下兩人,時鳴給他喂粥,道: “張嘴。”
江行不張。
時鳴沒那個耐心哄他,直接給了他一巴掌: “吃!”
江行氣得把碗打翻,大喊: “我不吃!”
熱騰騰的粥灑到時鳴身上。好在冬日裡穿得夠厚,沒燙著,就是看著不像話。
時鳴一向愛潔,哪裡忍得了?當即就掐著他的下巴逼他直視自己,道: “江行,你看看我是誰?你對誰大喊大叫呢?”
江行被這麼一掐,酒醒一半,道: “阿鳴……”
時鳴冷哼一聲,照著江行的胳膊擰了一記,道: “很好,還認得人。醉成這樣,你想乾嘛?想拆家?”
江行“哎呦”一聲,想捂胳膊,又想捂肚子,兩手不知怎麼分配,隻好眼淚花花: “阿鳴,我疼。”
“忍著,你活該的。”
時鳴擦乾淨灑在衣服上的熱粥,又讓下人重新上了一碗,吹了吹,往他嘴邊遞,教訓道: “誰教你不吃飯就喝酒的?”
就著時鳴的手,江行乖乖吃下。察覺到時鳴正在生氣,江行悄悄瞥他一眼,眼皮子又馬上放回去,沒敢說話。
時鳴估摸著醉鬼還沒醒酒,現在同他說正事兒不太合適。於是強勢地把江行裹了起來,道: “睡覺。睡醒了我告訴你,這樣可以了吧?”
江行十分吃驚: “你彆騙我啊。”
時鳴隻覺得糟心: “是是是不騙你。”
江行半信半疑,但好歹不鬨了,頂著巴掌印兒睡了過去。
第084章 細說初遇知原委
第二天早上醒來, 已經過了早朝的時辰。江行頭疼得厲害,見床邊時鳴昏昏欲睡,是陪了他一整晚的樣子。
江行心疼死了, 悄悄扶著床邊起身, 生怕吵到對方。
賭氣歸賭氣,又不是不喜歡阿鳴了。
時鳴本就睡得不熟, 他一動彈, 時鳴很快清醒,搶先道: “給你請了假, 彆惦記早朝了。”
江行乖乖坐回床上: “哦。”
時鳴哼了一聲: “酒醒了?”
江行懵懂地點點頭。
時鳴不看他,冷酷道: “醒了, 我就說正事。你不是怪我隱瞞麼?那我現在就告訴你。”
“時先生帶我四處奔波,躲避追殺,其間艱難險阻,好幾次我險些喪命。”
時鳴頓了頓, 眼睫微斂,隱約有些顫抖: “想知道為什麼先生會出現在益州嗎?”
江行看他這個反應,現在知道後悔了。他說: “……算了。若這對你來說很難宣之於口, 我、我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吧。”
時鳴苦澀一笑, “不,我應該告訴你的。你不能一直被我蒙在鼓裡。你有知道一切的權利,即使知道真相對你來說不是什麼好事情。”
“那是因為,當時我們的藏身之處已經被發現。為了保護我,先生隻好偽裝再次搬家,引開燕王——也就是狩月的注意力。滕溪說先生和狩月打過照麵, 是真的。隻不過在那之後,先生就被殺了。”
一連串的信息砸得江行有些反應不過來: “啊?”
時鳴道: “就是這樣。還有印章,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個圖案有什麼深意嗎?”
江行“嗯”了一聲,問: “所以真的有深意,不是你頑皮?”
時鳴淡淡瞥他一眼: “正事兒上,不太好頑皮吧。那是我獨有的圖案,天下隻此一種,偽造難度極高。即使是對著圖案雕刻,也很難仿製。舅舅在京城,不好行事,隻能被迫不問世事。而我在嶺南,聯係軍中舊部的事情,自然由我來做。”
“益州的那個印章,確實是我發出去的,目的是讓他們馳援時先生。可惜,晚了。”
江行愣愣道: “那我們一開始……”
所以其實一開始,時鳴找自己刻章,後麵又特意要他給自己打工,動機難道真的是賞識嗎?
不一定吧。
對他的喜歡當然也是假的。
是為了試探嗎?
時鳴眼神複雜,道: “一開始,我原本的印章在流亡途中缺損,不能用了。當時又急用,拿去給京城工匠刻,一來一回,趕不上。”
“我就想著在城裡找個工匠刻。找了很多家,沒人接,就你接了。”
江行已經徹底醒了,撓頭: “那我還挺厲害?”
“哈,確實厲害。”時鳴輕嗤, “出現得太及時,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燕王派來的人了。”
江行急了: “但我真的不是?”
“所以借著刻章和入學的名義,我乾脆把你放到眼皮子底下。後麵你買院子,看起來是你住我隔壁,實際上是我住你隔壁。”
“知道你要入手那個院子,我臨時搬到你隔壁。這樣若你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也方便我動手,斬草除根。”
沒有什麼湊巧,隻有刻意為之。
江行沒想到真相比試探還難以讓人接受。他後背泛起一陣涼意: “所以你一開始接近我,其實是為了殺我?”
時鳴破罐子破摔: “不止殺你。若我真的認定你有問題,阿搖也逃不掉。至於後麵那些,有試探,也有真心。你現在讓我分,我分不清。”
江行下意識往床頭縮了縮。
時鳴正想伸手碰他,被他這麼一縮,手孤零零頓在半空。
時鳴也不自討沒趣,默默收了手,嘲弄道: “所以,這樣的真相,是你想要的嗎?”
“我不想辯駁現在我是不是真心,把自己的心剖開給彆人看,這很愚蠢。”
時鳴艱難道: “至於你的選擇,我無法乾涉,我也不想乾涉。我不會逼你,你自己決定。”
江行腦子一片混亂,聽他這麼說,心疼早早大過震驚。
江行幾乎依靠本能地伸手抱住他,語調顫抖: “殿下。”
時鳴猝不及防被他圈住,愕然: “你不覺得我冷血涼薄?”
“覺得。”江行委屈, “真是氣死我了。想殺就殺唄,有什麼大不了的。”
時鳴眉心一跳,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江行認真道: “知道。你受苦了,才會對誰都有防備。你是不是害怕你一旦說出來,我就會很傷心,然後和你分開?”
時鳴語塞: “我……”
但,自己應該,確實有這一方麵的顧慮吧。
江行認真地看向他的眼睛,道: “我不會的。你受過那麼多傷害,防備彆人是正常的。我隻是……我覺得我是特殊的,沒想到我和彆人沒有什麼兩樣。”
於是江行感到挫敗。
時鳴這回是真的無語了: “彆人?哪門子的彆人?彆人能爬上我的床嗎?”
江行搖頭: “不能。”
時鳴又問: “彆人能收到我的玉?”
江行搖頭: “也不能。”
時鳴氣笑了: “彆人能讓我費這麼大心思哄?”
江行依然搖頭: “……好像,真不能。”
時鳴道: “現在你覺得你是特殊的嗎?再說了,我一向寧可錯殺不能放過。”
“莫說現在,光說以前,我開始懷疑你的時候,你如果是彆人,你真的做出什麼事情,你的腦袋早就搬家了。”
江行不知道自己暗中躲過這麼多場劫難,小心翼翼地勾著時鳴的小指,道: “我真不是燕王派來的。現在,你還舍得殺我嗎?”
時鳴瞧著江行偷偷抬眼看他的滑稽模樣,覺得心中有什麼東西,悄悄地碎開了一道裂縫。
裂縫之處,有一道光乘虛而入,把他內心的陰暗與潮濕殺了個片甲不留。留下的是陽光、新雪與愜意的午後。
相信這個人……也是可以的吧?
把自己連身帶心交給他,相信他、對他沒有絲毫隱瞞,這樣是可以的嗎?
時鳴心亂如麻,嘁道: “舍不得。行了,玉你拿回去。”
江行接住被扔到他懷裡的玉佩,摸了半天,欣喜道: “我就知道阿鳴對我最好啦!”
時鳴刻意轉移話題,問: “肚子還痛不痛?”
江行被這麼一問,想起昨天晚上的情形,不好意思地搖搖頭: “不痛了。就是頭疼,酒喝多了。”
時鳴笑了: “這麼委屈啊?”
江行點點頭。
時鳴俯身親上他的手腕,好死不死地斜著一雙桃花眼去瞧他,問: “不委屈了,好不好?”
江行心尖亂顫: “好。”
江行心想,真是栽他手裡了。積攢著發了那麼大的脾氣,隻要阿鳴哄一哄,居然就煙消雲散了。
這不合理。他應該感到生氣,應該惱怒,應該害怕。但他一點兒也沒有。
當他的眼睛看到阿鳴,江行心底下就隻剩心疼了。
流亡路上幾次險些喪命……
他的阿鳴,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真的吃了很多苦呢。
江行猶豫,又問: “陛下喊你去,你是怎麼說的?”
時鳴道: “當然是扯個謊話應付過去嘍。要是讓他知道我跟軍中有聯係,我這顆腦袋還要不要了?滕溪愚鈍,沒有查出這一層。”
“五石散案懸而未決,如今這般,我還是得想個辦法才行。畢竟,滕溪說的不無道理。其實我更好奇,他是怎麼查出這一切的。”
江行沉思: “確實說不通。他滕家的勢力總不能伸到益州去。而且這樁樁件件,都是衝著你來的——為什麼?”
時鳴冷笑: “估計是看我毀了他家與大皇子的姻緣吧。這事兒又不難查,因為李琚確實到我這裡來過。”
江行問: “下一步打算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