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是我想要的嗎!本來我在那邊有疼我愛我的父母,在這裡呢,滿滿的全是爾虞我詐,走一步看三步的日子,我受夠了!”
李玠吸了一口氣, “江行,你永遠不知道,一頓飯都要靠算計得來的時候,我是怎麼過來的。我走到如今這個位置,全是我應得的!”
“而他呢,什麼都不需要做,一來就能得到所有人的關注,所有人的寵愛,還仗著一雙瞎眼賺足了同情。”
李玠笑了: “本來我以為,至少我還有你吧。我們兩個在異世,相互扶持,又有什麼不好。江行,我自認我待你不薄。”
江行心裡也難受: “師兄,我沒有不站在你這邊。隻要你開口,我會無條件幫你的。我愛他,可我也沒有不管你。”
“幫我?”
李玠諷刺道: “你怎麼幫我?那我現在要你去把李璋殺了,你做得到嗎?”
江行震驚: “師兄,你怎麼可以這麼想?你要我把他殺了,你不如先殺了我!”
“你看吧,江行。”李玠平複了心情, “你做不到。彆的你都可以做到,唯獨涉及到他,你一點兒也做不到。你站在我這邊,也站在他那邊,不是嗎?”
“可是,你本該完全站在我這邊的。不堅定的選擇,與背叛無異。江行,這裡不是給你過家家的地方。這裡一著不慎,就會跌入萬丈深淵。”
江行艱難道: “你們,不能不鬥嗎?他已經讓步很多了。他沒有要和你爭,在所有人眼裡,他仍然是個一無是處的瞎子。他威脅不到你的。”
第096章 韌滕四東窗事發
李玠語氣聽起來近乎悲痛: “所以我說, 你睡誰都好。這世上不是沒有好看的男子,更不缺好看的姑娘。可是你的目光,一直都停留在他身上。你和父皇一樣, 為什麼就不能看看我呢?”
江行不明白這話裡有話, 也快被師兄這莫名其妙的一遭搞懵了。他無奈地反問: “喜歡這種事情,是我能控製的嗎?”
方才發泄了一通, 李玠的腦子清醒下來;又聽得江行這番辯白, 李玠無助地跌坐在榻邊,道: “對, 你說得對。是我錯了。罷了,你、你讓我靜一靜吧。”
江行坐不住。
任他發了這麼一通瘋, 江行怎麼可能波瀾不驚?師兄脾氣一直都很好,也很少有這麼失態的時候。
這到底是怎麼了?
江行話中不無擔憂: “師兄,彆生氣了,當心氣壞身體。”
李玠低頭: “你不要對誰都是這個樣子。從前大家總說你是個中央空調, 現在看來,這話一點兒也不假。”
江行訕訕道: “誰說的,我根本就沒有吊著他們, 稱不上中央空調吧……”
李玠看了他一眼。
江行又閉嘴了。
閉了沒多久,江行覺得這麼沉默下去實在不是個事兒。他死乞白賴蹭到師兄身邊,道: “師兄,我同你說說話吧。”
李玠沒理他,隻是把頭埋進胳膊裡,隱隱有抽泣聲,看起來無助極了。
江行歎氣: “我記得我剛入學那天。你聽說我有心臟病, 不但沒有覺得我麻煩,還非常熱心地幫我搬行李。”
“我一直很感激你。我還記得有一次, 我熬夜看碑刻,你嘴上說著困死了,手裡打著遊戲,實際上眼睛一刻也沒離我,生怕我心臟病發作。”
江行想到這兒,忍不住笑出聲: “……然後你還因此被隊友罵了。”
李玠悶悶道: “原來你都知道。”
江行認真道: “師兄,我前世沒有親人,你照顧我那麼多,算我半個親人了。師兄,你剛剛說的那些話,都不是你的本意對不對?”
李玠卻沉默了。
江行就當他默認,道: “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麼人什麼事,才會被逼成這樣。但你不用懷疑我,若沒有意外,我一直都會站在你這邊。”
“你相信我,阿鳴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也沒有和你爭搶的心思。他赤子之心,最澄澈不過。你不用對他有這麼大的敵意。”
李玠抓了抓頭發,泄氣道: “他是父皇最寵愛的孩子。我比不了的,我知道。是我唐突了,對不起。我不該對你大喊大叫,也不該逼你。真的對不起。”
聽這話,江行知道,師兄也查到了阿鳴的身份。
江行歎氣,故作為難道: “封建社會真害人。師兄,你已經做得很棒了,要相信自己。唉,好想和你再打一把遊戲啊。”
這話真是太跳了。李玠沒忍住,笑罵: “神經病,這裡哪有遊戲可以打。除非你手搓個電腦出來。”
江行擠眉弄眼: “我手搓不出來,但我可以找統子哥要。”
李玠癟癟嘴,“嘁”了一聲: “彆要啦。不過金手指真好用,我也想有。唉,要是能回去就好了。”
江行想起統子哥之前跟自己說的卷王比賽的事情,默了默,問: “師兄,你真的很想回去嗎?”
李玠眼睛一亮: “當然啦。回去之後想乾什麼就乾什麼,也不用每天擔驚受怕的。好吃的好玩的那麼多,比現在要好多啦。”
他複而語帶惆悵: “算啦,我已經來很久了。要不是遇到你,我險些都要忘了,我也是個穿越者。不知道我爸媽在那邊如何了,有沒有好好吃飯睡覺,有沒有因為我而難過。”
李玠沒意識到江行問此話的目的,自顧自說著,說什麼“如果能回去一定好好學習”,什麼“算了這邊也挺好的”雲雲,聽得江行心裡不是滋味。
江行在他這裡坐了一會兒,沒敢打包票說自己有回去的辦法,往江府走的路上,他心裡有個想法隱隱成型。
江行把086薅出來: “統子哥統子哥!”
086隨叫隨到: “在呢!有事直說。”
江行: “我想問一下,卷王比賽最後的獎勵,我可以贈予其他的穿越者嗎?”
086悚然一驚: “宿主,你是說,你要把彆人送回現代,你自己留在這裡?”
“還在考慮呢。”
江行有點糾結, “師兄很想回去,而我不想回去,我覺得讓他回去最好了。可是,他看起來也蠻猶豫的。”
086雖然不能理解他這種舍己為人的行為,但依然耐心解答: “從理論上來說,是可以的,沒有明文禁止。但至今還沒有統子試驗過,有失敗的可能性。”
江行忙問: “失敗了會如何?”
086無情道: “當然是被卷入時空亂流裡,變成一粒灰啦。”
江行感到一陣害怕,慌張擺手: “那還是算了,算了……這麼危險,還是不要讓師兄實踐了。”
086沒什麼所謂: “看你自己選擇,我不出意外的話一直都在。”
江行又與086胡扯了幾句,送師兄回去的想法早就被按下,在江行腦子裡沒翻起一點兒浪花來-
一場春雨一場暖。連綿地下了幾天的雨,天氣漸漸暖了起來,楊柳依依,正是春天。
禁娛還有三天,有些人卻坐不住了。
十天禁娛,本就不是什麼大事兒。莫說鬨出來不鬨出來,收斂一些,又有誰會追究呢?
除非本來就被人盯上了。
“你是說,你昨日去勾欄裡尋歡作樂,結果被你家娘子告發了?”
時鳴倨傲地看著跪在下麵的人,目露不屑, “禁娛期間出入煙花柳巷,居然還有臉求到本王這裡,該說不說你這張臉皮,倒真比朝堂那架登聞鼓的皮還厚。”
下首那人幾乎要把頭都埋下去。他跪姿看起來總有些諂媚的意味,正是宋達睿。
宋達睿汗顏,不敢反駁: “是,是。”
時鳴好笑地看他一眼,眸中冷意翻飛。
自宋達睿被罷官,求到順國公府不得,四下無門時,時鳴施以援手,成功將其劃入自己麾下。
如今眼看四處求來的官位又要沒了,甚至麵臨牢獄之災,宋達睿心生畏懼,這才不要臉地又來抱大腿。
實話說,宋達睿此人無才無德,唯一可以說道的大概就是一顆想向上爬的賊心。這種人單純到一眼能夠看透,時鳴當初起了興致,玩兒似的隨手一幫,並沒花費多少精力。
沒成想給自己惹了這麼個不大不小的麻煩。時鳴似笑非笑: “這事兒可難辦。你家娘子……若本王沒記錯,就是之前那位滕四小姐吧?”
“此事畢竟你有錯在先,就算免得了死罪,也免不了一頓好打。本王看,陛下的意思似乎是,要嚴懲不貸呀。”
宋達睿抖如篩糠: “求殿下救我!小人必為殿下肝腦塗地,赴湯蹈火!”
昨日自己去勾欄裡尋了個小娘子快活快活,沒想到卻被滕青挽那娘們兒發現了。
宋達睿想起自己當街被抓出來、連褲子都沒來得及穿的窘迫模樣,就恨不得要把滕青挽活撕了。
男人三妻四妾如此正常,宋達睿想,那滕青挽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小姐脾氣,善妒刻薄,竟不允他納妾。
不準納妾,他也就隻好去窯子裡偷。再說了,男人哪有不偷的?真是小題大做。
宋達睿心中憤憤,但事已至此,掰掰手指頭,好像沒發現自己有什麼故交可以求助。這不,宋達睿隻好求到這位小殿下麵前,不管他因為什麼,救救自己才是要緊事。
時鳴哪裡看不透他的心思?但幫人可不是白幫的。時鳴略一思索,便問: “要本王幫你可以,但你得拿東西來換。”
宋達睿混跡官場多年,雖然愚笨,到底也耳濡目染了一些人情世故出來。他伏得更低,是一派順從的模樣: “殿下希望我做什麼?”
時鳴驚訝於他的上道,倒也不賣關子,說了兩個字: “滕家。”
宋達睿心下一驚,但依然俯首: “是。隻要殿下肯救小人一命,小人必不叫殿下失望。”
時鳴瞧了瞧時間,快到江行回來的時候了,也不想跟他再廢話: “行了,滾吧。”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他能做的,頂多是讓那板子輕些打,留這家夥一條命罷了。至於旁的——做錯了事兒,難道不該受著麼?
江行回來時,宋達睿早已走了,因而他沒見著。
江行今日聽說城中古刹有大師講經,他對佛法雖不感興趣,但想起時鳴平日裡殫精竭慮,不免心疼。
所以,趁著這個機會,他專門跑了一趟城郊,去為時鳴求了一個護身符回來,還得了一個靜心安神的香囊,給阿鳴用再好不過。
江行進王府有如無人之境,輕車熟路去了書房,果然見時鳴摸著橘綠的羽毛,正在沉思。
不知是刻意還是無意,總之江行光是在門外,就能瞧見那一道絕美的身影。
時鳴儀態卓絕,微垂下來的一縷頭發絲毫不顯淩亂,反而在如火夕陽下映出橘色微光,令人為之目眩神迷。
更不必說那張如謫仙人般完美的臉。江行呼吸滯了一瞬,連說話也不敢大聲,生怕驚擾了這份寧靜。
無論看多少次多少天,江行總會被時鳴的第一眼驚豔到,向來如此。
江行不止一次想過,怎麼有人能長成這個樣子。似乎世間一切美好的詞往時鳴身上堆疊,都會黯然。
調整好狂跳不已的心臟,江行獻寶似的把平安符掏出來,邀功道: “當當!你看這是什麼?”
第097章 禮贈平安願平安
時鳴早知他要來, 摸著橘綠的手頓了頓,眼睛在觸到他手中的平安符時,霎時一亮, 故作不知: “這是什麼?”
江行嘿嘿一笑: “去廟裡給你求的平安符。”
時鳴忍俊不禁: “我說今兒怎麼回來得有些晚, 你該不會聽那些禿驢講了一天的經吧?哥哥,你還真是……”
“真是什麼?”
江行微微屏住呼吸, 有些期待。
時鳴瞧了他一眼, 笑道: “真是有耐心。”
江行一愣,好半晌才反應過來, 阿鳴這是在揶揄他。他無奈之餘,就當這是對自己的誇獎: “是是是, 我一直都很有耐心。我隻希望你平安。若真能有用,就是讓我聽十天半個月的經書也使得。”
時鳴心頭一暖。
他本來就不信什麼神佛,所謂怪力亂神,不過是給底層百姓一個信仰寄托, 使之安分守己罷了。
平安符不見得真能保平安,但有人希望他平安,念著他, 想讓他平安,這本來就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
至於載體是什麼,並不重要。
時鳴手指輕輕摩挲著那枚小小的平安符。
平安符小小的一個,放在手心裡感覺不出什麼重量。用於係在脖子上的紅繩紅得發暗,似乎是經特殊處理過,據說也帶了些辟邪的功效。
江行溫聲道: “我給你戴上?”
時鳴便又把平安符放回他手中,尋了個椅子坐下, 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來。
江行將紅繩繞過脖頸,將平安符認認真真在他腦後打了個結, 臨末了卻不舍得放下。
那截脖頸細而白,紅繩落在頸間,有幾分落雪尋梅的清雅;顯眼是顯眼了些,但無人敢說不好看。
江行忍不住微微傾身,想用嘴唇碰一碰這捧雪樣的皮膚。時鳴被氣流呼得有些癢,知他想要做什麼,卻隻是輕輕一顫,並沒有抗拒他的接近。
江行忽而笑了。唇拐了個彎兒,往耳垂去。
時鳴挑眉,似是習以為常: “你笑什麼?”
江行說: “這幾日禁娛,殿下莫不是要明知故犯?”
時鳴也笑: “可這次總不能怪我。”
江行一麵笑說“是是是”,一麵又親了親他的耳朵,將耳垂放在手指間來回廝磨。
時鳴沒有耳洞,耳垂還是完整的,手感好得不像話,讓江行恨不得揉圓搓扁,捏個夠才好。
可憐一塊小小的軟肉,被欺負得很快就紅了,緋色染上時鳴的臉,時鳴背手製止: “不要揉它了。”
江行像是將將回神,這才肯縮手放過,不好意思道: “有些沒忍住。不疼吧?我給你吹吹。”
“不用你吹。”時鳴莞爾,曖昧難言的眼神早就在江行麵上劃了個遍, “一點兒也不疼,就是發熱。”
江行看著麵前之人容姿愈盛,根本移不開眼,也不舍得移開眼。
這人有把一個眼神變成一場燎原大火的本事。根本不用刻意嗬氣去吹,江行自己就會上鉤。
但現在不是他上鉤的好時候。江行強忍下心底的悸動,道: “好啦好啦,一會兒又沒完了。老實點吧,小祖宗。我還帶了安神的香囊,掛在床頭,也好睡得安穩些。”
時鳴眼見著江行又掏出一個粗布香囊,裡麵亂七八糟地加了不知道什麼藥草,隔著布眼兒有簪子粗的布袋肌理,還旁逸斜出了一些草枝子出來。
掛在床頭的香囊,自然要透氣、透味最好。所以,這包香囊看著雖然賣相不佳,聞著倒真是清新安神,再好聞也沒有了。
時鳴上手捏了幾下,忍不住彎了眼角: “謝謝哥哥。”
江行剛想說“你我之間又何必言謝”,時鳴微涼的唇就已湊到他的唇邊,鄭重其事地烙下一吻。
江行手足無措地回頭看門,悄悄鬆了一口氣。
門是緊閉著的,沒有人會看見。這裡是時鳴的書房,未經允許,也沒有人會經過。
江行忍不住想,既然無人,放縱一些又有何妨呢?
不知是誰先加深了這個吻,也不知是誰卷了誰。江行此刻才肯顯現出一點兒強勢來,手掌鉗著時鳴的下巴,在他快要狼狽奔逃時又捏了回來。
坐肯定是坐不住的。時鳴遷就著他的身高,慢慢地自個兒站了起來。
椅子不知道被誰嫌礙事,惡狠狠踢了一腳。它滑過地麵時發出“刺啦”地一聲響,撞上桌角時又是“砰”的一聲,放在邊緣的香囊就這麼掉了下去。
江行心想自己真是栽他手裡了。
手按到腰間,很克製地沒有再往下探,僅僅是按著時鳴往自己這裡再近一點,更近一點才好,才滿足。
直到時鳴抗拒一般推了推他,江行這才依依不舍地放開,黏黏糊糊湊上去問: “怎麼了?”
時鳴抵在他肩上,調整著呼吸: “快喘不過氣啦。”
江行把玩著那截脖頸,輕輕地笑出聲。
曠日已久,很難說這種事情是誰更喜歡。江行順毛似地摸著時鳴的頭發,安撫道: “現在不行。”
時鳴抱怨地抬眼瞧他: “……我可沒說我要。在你心裡,我是那種人麼?”
江行誇張地“啊”了一聲,促狹道: “不是嗎?”
——很不意外地被掐了一記。
江行吃痛,隻好裝模作樣地求饒: “好啦好啦,小祖宗,服了你啦。不是不是,我鬨著玩兒的。”
時鳴方才眼中帶了些霧氣,像江南地區的煙雨,朦朦朧朧,看不見遠方。江行記起時鳴的封地,想,等老了之後跟著阿鳴去江南,賽過世間多少神仙眷侶。
此刻時鳴眼中卻沒有了霧氣,明晃晃的全是小狐狸般狡猾的靈動與勾引。
時鳴拽了拽江行的衣服,讓他低下頭來,是一個索吻的動作。
江行沒有不依他的,重新又貼回了那兩片紅豔的唇。
喘息聲落到彼此耳中,又引起不知是誰的心動與悸動。手被按到牆上,時鳴趁著間隙,說: “這麼著急呀?”
江行本也隻是輕輕舔吻,蜻蜓點水一般地來回相接;聽了這話,十指相扣的手微微用了些力道,意有所指道: “著急的可能不是我。”
在這事兒上論個短長沒有什麼意義。有時候是江行,有時候是時鳴,這都無所謂,隻要是彼此,哪有可以不可以的?
沒必要爭個高下。
但這次大概是江行主導著,引誘著。手被舉起,時間久了,倦意上湧,時鳴動了動手腕。
這回不消他說,江行也明白。
江行不用以此來證明什麼,因為江行知道,即使他鬆手,時鳴的手也會悄悄地放上他的肩膀,加深彼此的聯係,而不是推開。
果然,時鳴隻是疲累地把胳膊放至他的肩,甚至還悄悄圍成了一個圓圈,將他圈在裡麵,靠得更近一點。
江行心底偷偷泛起一陣滿足來。
這樣就好了,這樣就足夠。
這個親吻來得有些遲了,江行忍不住多流連了一會兒,時鳴被禁錮在一方天地裡卻遭不住,踏上江行乾淨的鞋,輕踩了幾腳。
不疼,反倒有些癢癢的。江行會意,鬆開他的唇,又在他腰上扶了一把。額頭相貼,無關情欲,隻是一個再單純不過的親昵。
江行笑著把腳挪出來,輕輕道: “我的鞋子臟了。”
時鳴借著他的手臂站穩,眼中似是盛了一汪秋水,道: “鞋子臟了,那就換一雙。”
江行又輕啄了一下他的唇: “我要你給我換。尋常妻子在丈夫遠行前都會親手納一雙鞋,大約是傳達自己美好的祝願。我看了真是好羨慕呀,我可以有嗎?”
“讓你妻子給你納鞋。”時鳴故意道, “你既不遠行,也沒有妻子,自然沒有鞋子。”
江行想起他們“偷|情”的關係來,不由得一笑,道: “好吧。情人送東西,也有情人的講究。這個我總能擁有吧?”
時鳴回吻他: “我何曾短了你的?”
江行摩挲著那兩片櫻色的瑰麗唇瓣,溫聲道: “不曾。”
時鳴伸了舌尖,舔過那截往裡越界的手指,道: “我記得之前在小巷子裡,你也是這樣。”
江行跟著回想起來。
那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早到阿鳴還是一團孩子氣,懵懂又天真——嗯,現在回頭想想,阿鳴其實根本不是天真,而是刻意為之。
就等著他上鉤。
什麼懵懂無知的少女,分明是一隻快要成精的小狐狸。
江行感慨: “是啊,當時被你騙得好慘呀。”
時鳴眨眨眼睛,學著從前那般: “哥哥,你好熱啊。”
江行: “……”
救命,這種話,不管什麼時候從時鳴嘴裡說出來,都稱得上致命一擊了!
時鳴又道: “哥哥,我想喝水。”
江行耳尖早就紅透了,如往日那般局促地去捂他的嘴,無奈道: “……阿鳴呀。”
時鳴歪頭: “哥哥不喜歡?”
江行眼睛快看花了,耳朵也嗡嗡的,哪裡說得出“不喜歡”三個字?
眼前容姿如玉的人與當時那個穿裙子的小姑娘慢慢重疊在一起,江行不禁心想,好看的人,果然從小到大都是好看的。
小時可愛,腮邊有一點嬰兒肥,讓人恨不得把心都挖出來給他;長大更狡猾些,偏偏長得好看,對著那張臉,就是再暴躁的人,總也生不起氣來。
江行想了半天,思索了半天,時鳴卻不等他思考完畢,自己就先喝了一口水,在口中要咽不咽地含了含,這才肯喝下去。
江行覺得自己也有些口乾舌燥了。
不過往後日子還長呢。江行心想,往後合該是一家人一起安安穩穩地關門過日子,就是不知阿鳴是怎麼想的。
江行問: “你往後,打算做什麼?”
第098章 國喪玩樂惹是非
時鳴一愣, 下意識問: “什麼往後?”
“等所有事情結束之後。”江行道, “嗯……致仕之後?”
他又補充, “反正我打定了主意要跟著你的。你可不能不要我?彆丟下我嘛。你去封地, 我也去封地;你留在京城, 我也留在京城。”
時鳴隻是微笑,反問: “那你希望我去封地, 還是在京城呀?”
江行被這個問題難住了。
他打量著時鳴的神色, 見那雙淺淡的眼睛下,似有什麼東西和往常不一樣了。
明明就是隨口的一問, 可江行就是覺得不一樣,隻有這個不一樣。
阿鳴是認真問他的, 也是真的想,從他這裡得到一個答案。
江行忽然覺得這個問題,他需要思考一番,慎重回答。
去封地很好, 到時候有錢有閒,生活美滋滋,正適合他這種鹹魚擺爛。
在京城……也不錯。
京城熱鬨, 沒事和幾個好朋友聚一聚,逢年過節也有不少好吃的好玩的。
但江行覺得,這可能並不是重點。
重點是,阿鳴要以什麼樣的身份留在京城,或是去往封地。
去封地,無非是阿鳴做了閒散王爺,這自然好。若留在京城……
江行打了個寒顫。
留在京城, 這本來就不合理。承元帝百年之後,若師兄繼位, 會留阿鳴在京城嗎?
江行不敢肯定。
若阿鳴與師兄哪天真的敵對起來……不,已經敵對了。
師兄對阿鳴的敵意,他不是沒有看到。
那如果阿鳴留在京城,會……
江行猛地看向時鳴。
時鳴仍然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就像冰山一角,僅僅露出一點兒;而水麵下的龐大野心,當他發現時,事情早已無可挽回了。
阿鳴是鐵了心要去做的,他改變不了。
江行此時才感到一陣無力感:他既沒有辦法完全站在阿鳴這邊,也沒有辦法完全站在師兄那邊。
最好的是哪邊都不站,繼續當他的純臣孤臣——等他們分出勝負,他再假惺惺地、圓滑地往上湊,提及所謂舊情還換自己的仕途。
從利益角度來說,是這樣的。
但江行絕對不會那樣做。無論要他放棄哪一個,江行都很難選擇。
江行此刻才覺察出自己骨子裡的懦弱。這樣的挫敗感使他無地自容,恨不得把自己硬生生掰成兩半,分給他們一人一半才好。
江行開口時聲音艱澀: “我……”
時鳴等他的回答: “嗯?”
江行嘴唇開開合合,始終沒能吐出一個字來。最後,他像戰敗者那般,沮喪地低下頭: “……我不知道。我想回嶺南。”
“無妨的。”
時鳴意料之中, “不管結果如何,你都能回嶺南。”
當然,也隻是江行而已。自己能不能回去,時鳴心想,應當是不能的。
這樣的糾結使江行輾轉反側,夜不能寐。而李玠這邊,同樣發生了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
“你說什麼?”
李玠“騰”地站起身, “晉王從前在嶺南殺過人?”
何越將陳年案宗遞到李玠麵前,緩緩開口: “啊,從案宗來看,證據確鑿,無從抵賴。”
“那位殿下從前逃亡時扮作女子,”說到這裡,何越語氣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因而得以在嶺南安全容身。”
“但那位的相貌,太子殿下您又不是沒有見過。說一句天人下凡,也算不得抬舉。”
李玠心裡發酸。
是的。所有覺得晉王不好的人,能從各個方麵挑刺兒,譬如什麼心機深沉,什麼狼子野心,又或者手段殘忍……諸如此類,可卻沒人會從晉王的外貌上挑刺。
因為實在挑不出一丁點毛病,最多罵他長得像個禍水——那和誇讚有什麼區彆?
就算是李玠,也不得不承認,沒有人看了那張臉會不動搖。
晉王還隻是男子。若扮作女子,李玠有些不敢想,那樣的美貌會招來多少危險與非議,即使他是個瞎子。
而且,瞎子正是弱勢。就算本來沒有歹念的人,要是碰巧見他落單,也得被勾起幾分人性陰暗來。
也難怪師弟會喜歡……
李玠悄悄掐了自己一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問: “他確實很漂亮。你說這個做什麼?”
何越道: “正是呢。晉王殿下在嶺南扮作女子,在一艘遊船上不幸落單,惹人心生歹念。”
“那人欲行不軌,反被晉王殺害。但欠債還錢殺人償命,晉王進了趟官府衙門,竟然毫發無傷地站著走了出來。”
說到這兒,何越嘖嘖道: “勢大欺人。那死者的老母哭天搶地,怎麼都得不到公道,僅僅得了一點兒錢草草了事。而當地官員呢,礙於晉王的身份,不敢對其問責,隻好將此事硬生生壓了下來。”
李玠沒被他帶偏,反而皺眉: “明明是那死者要輕薄他在先,那種情況下,就算失手殺了人,又有什麼可說的?正當防衛,怎麼倒成晉王不對了?黑白顛倒,真是荒唐!”
何越沒被這一聲嗬斥影響半分,反而道: “對錯?對錯很重要嗎?殿下您為繈褓中幼弟求情時,可曾想過他母親心狠手辣,害人不淺啊?若仔細論起來,殿下不也幫惡人說好話?”
說的是王貴人那件事情。
李玠被堵得啞口無言,須臾才道: “……這如何能一樣?本宮憐幼弟孤苦無依,不願意讓他不滿百日就去冷宮受苦,可是發自善心。與小產一事有關的王貴人,我又何曾為她求情?”
何越笑了一聲: “那我們為死者孤苦無依的母親申冤,又何嘗不是發自善心?畢竟真正想要輕薄那位殿下的,已經死了,不是麼?”
“死者母親同樣沒有做出什麼,反而早年喪夫中年失獨,難道不可憐嗎?”
李玠被駁倒,臉色紅一陣白一陣,許久都沒有說出話來。半晌,他才吐出一句聊勝於無的反對: “……你這是詭辯。”
何越行了個禮,觀李玠的表情動搖,不禁勾起唇角: “那位老婦已在路上。嶺南路遠,來京城要一段時日。殿下不若趁機好好斟酌一番。”
李玠腦子嗡嗡地疼,不想再理他,伸手趕人: “滾。”
何越圓潤地滾了。這事兒還沒鬨起來,另一件事先炸得眾人措手不及,議論紛紛起來。
順國公府滕二郎滕野,江行同年的探花,竟被人狀告國喪期間不僅出入煙花柳巷,還鬨出一條血淋淋的人命。
死者是一位風塵女子,花名緋鏡,曾紅極一時的。這種事情本掀不起多少風浪,可承元帝前些日子還為宋達睿的事情大動肝火,轉頭又出來滕野一事。
好好的國喪禁娛都成了笑話,叫天下人看了,實在不大像話。
說起這事兒時,江行觀時鳴臉色如常,像是意料之中。
時鳴非但臉色不改,還玩笑似的說了一句: “果然愛玩樂的,怎麼著都能湊到一塊兒。”
江行哪裡還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宋達睿那件事被抖落出來的時候,也一樣下了大獄。可前不久,不知為何,這件事又轉交給大理寺處理了。
活罪難逃,大理寺那邊把宋達睿打了三十大板,留這老匹夫一條爛命回去養傷了。
這其中究竟是誰的手筆,不難猜。隻是江行不明白,為什麼阿鳴要撈這家夥一把。
不過,時鳴做事總有他自己的道理,江行不便乾涉。
看時鳴不以為意的樣子,江行挑眉,明知故問: “你做的?”
時鳴表情一變,矢口否認: “我冤枉。”
江行觀他不像撒謊,且這事兒本來就沒有撒謊的必要。他這才來了興致,笑道: “不是你做的?”
時鳴道: “當然不是我。之前宋達睿求到我這裡,要我幫他一把。幫人哪有白幫的?我隻不過暗示一番,他自個兒就明白了。他能做到這種程度,我也很意外。”
江行知道他想做什麼,於是問: “這點兒程度,還不夠。有什麼需要我去做的?”
時鳴似是沒想到江行會這麼說,頗感新奇: “我們小江大人不是一直都光明磊落、絕無偏私的麼?怎麼想起來要和我同流合汙了?”
江行被這麼一調侃,並不反駁,反而要說: “什麼同流合汙。多行不義必自斃,我這是伸張正義。”
“據說那位名叫緋鏡的花娘死時,渾身上下沒一塊兒好地方,”江行正色,目露不忍, “好好的胳膊大腿,全斷了;鮮血淋漓,也沒個人收屍,草草扔到亂葬崗了事。”
時鳴聽他說起這個,也沒心思調侃: “這不是第一次了。”
江行心裡雖然清楚,但仍然難以接受: “從前隻聽說他私下裡有怪癖,不想竟殘忍到這種程度。拋去朝堂鬥爭不談,光是此事,就應當讓這家夥狠狠吃一番苦頭。”
時鳴哪裡不知道江行在想什麼?江行估計一直都對滕野求娶阿搖一事耿耿於懷呢。好容易找到這麼個機會,他哪有放過的道理?
自然巴不得一紙奏章,直接參死滕野才好。
時鳴道: “我們小江大人出息了,怎麼還公報私仇呀?”
江行“哼”了一聲,理直氣壯: “我這隻蒼蠅可不叮無縫的蛋。”
“好好好,”時鳴順著他, “我這兒,確實有不便出麵、還需要小江大人出馬的地方。玉竹。”
玉竹隻得了時鳴一個眼神,心領神會地退下,去取卷宗了。
江行早就習慣時鳴這副有話不直說的樣子,仍然不免好奇: “我們小殿下智多近妖,居然還有需要我幫忙的時候?讓我看看是什麼。”
時鳴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托腮看他: “大案子,保證能驚掉你的下巴。”
第099章 鬩牆兄弟再相見
江行誇張地用手把自己的下巴往上抬了抬, “哇”了一聲: “那我可要好好地扶著它,免得掉腳背上,把你砸疼嘍。”
時鳴眼睛晶亮, 江行看向他時, 他的嘴角總是微微上揚的,像是喜歡他喜歡到不知怎麼辦才好了。
或許在江行沒有看他時, 他早早地就準備好了這樣的愛意, 隻等著捧到江行手裡。
江行知道,時鳴在外不是什麼愛笑的人。甚至於, 時鳴在外總有些高貴的不近人情,架子頗大, 恨不得把“天潢貴胄”四個字貼腦門兒上,讓大家都不敢高攀、不敢直視才好。
更彆說什麼心生歹念——時鳴的美貌,又豈是輕浮桃花逐流水那副樣子?
合該是牡丹,雍容華貴, 儀態萬千。
這般的人,在他麵前卻親密非常,江行很難不為之絕倒。
玉竹做事麻利, 很快就將時鳴要的卷軸取來,又非常有眼力地退下,不打擾他們討論事宜。
時鳴將卷軸掃了一通,確認無誤,這才遞給江行: “哥哥看一下?”
江行很自然地接過卷軸,卻不想時鳴沒有放手。他疑惑地發出了一聲鼻音: “嗯?”
時鳴眼睛瞧著他,手卻順著卷軸悄悄往前, 待碰到那隻骨節分明的手時,俏皮一般勾了勾嘴角。
江行指尖一抖, 不解其意: “怎、怎麼了?”
時鳴借力,手腕一翻,差了兩指捏住江行一根指節,不輕不重地揉搓了幾下。
不像是揉手指頭,像是在揉什麼麵團兒,捏來捏去,要把麵劑子裡多餘的空氣全排出去才好。
麻癢的感知從指尖出發,流水一般透過筋骨,淌到江行心裡。
隻一瞬的怔愣,江行就已反應過來,反借著對方的動作朝前一挽,將時鳴的手半握在手裡。
眼睛卻不看卷軸,也不看手,看的是時鳴。時鳴這會兒反倒把手一抽,倒打一耙: “哥哥這是做什麼?”
江行也不惱,笑了一聲,並沒有說穿這轉瞬即逝的暗潮湧動。
視線相碰,江行自然知道,時鳴隻是興之所至。他樂意玩,江行就陪他玩兒,總歸沒什麼大不了的。
江行展開卷軸,認真查閱起來。
不過看了一半,江行心下巨震,連帶捏著卷軸的手都有些抖了。
他抬頭看向時鳴,眼中全是不可思議。
時鳴笑笑,接下這份震驚的目光,好整以暇道: “這可是第一手的消息。天上地下,唯我二人知道。”
江行咽了下口水,竭力消化著卷軸上的信息,還抽空勉強扯了扯嘴角,乾巴巴道: “……你確定嗎?”
那卷軸上寫了燕王的下落。須知自從五石散案之後,陛下早就發布通緝令,務必要捉住燕王,不論死活。
但這事兒追查許久,仍然沒個著落。陛下心裡清楚,卻沒抱什麼希望。
捉住了,很好;捉不住,也沒辦法。
隻是令江行沒想到的是,上次春獵之後,時鳴暗中調查,竟然誤打誤撞,有所突破。
“我確定。”時鳴道, “你上次在林子裡遇到危險,我心下擔憂,這才去查了一通。不查不要緊,這一查,就牽扯出這麼多醃臢事來。”
依照卷軸上所寫,燕王此刻並沒有亡命天涯,而是隱姓埋名躲進了順國公府。無怪古人常說燈下黑,這便是了。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誰能想到,燕王一直都待在京中呢?
時鳴涼薄一笑: “我認為我們已經接近真相了……接下來隻需要一些,小小的火星子。”
江行指尖攥得發白,一抹厲色閃過他的眼底,又很快消失不見: “你想要我去做?”
“對。”
這個深思熟慮下才讓他去做的事情太大,時鳴本該將他、將這份感情當做一顆棋子擺上棋盤;去利用他、欺騙他,讓他為自己賣命——但江行覺得,時鳴沒有。
若時鳴真是這麼想的,他此刻看到的應該是大計將成的興奮與瘋狂,而不是擔憂。
“砰——”時鳴俏皮地仿著煙花炸開的景象, “就像把燒紅的鐵塊放進水中,一定很精彩。”
“我去做,不合適。再者,此事已有萬全的把握,斷不會出什麼岔子。你隻管放心去做,若不成,你將我供出來,也好摘個乾淨。”
時鳴目光灼灼: “你是清風朗月的直臣。這種事情,從你口中說出來,要有力得多。”
江行反問: “所以,其實此事,並沒有確鑿的證據,不是嗎?”
“先提出來,往後自然會有人為我們補全證據。”時鳴道, “再者,此事有八分可信,不算冤了他。”
江行沒打算拒絕。隻是這事兒太大,他一時消化不了。
而且……這事兒同時先生也有關聯,不消時鳴說,江行也不會坐視不管。他按了按時鳴的掌心,示意他不用擔憂: “好。那就依你的。”-
國喪期一過,滕野因為緋鏡一事,被裡裡外外查了個仔細。
畢竟是世家子弟,與背後家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同宋達睿等人自然不同,不好輕易處置。
話雖如此,但事情鬨得太大,眼看收不了場;滕溪一黨為避免落人口舌,還不等承元帝處置,自己就先收拾了滕野一通。
至於關起門來怎麼收拾的,朝中眾人哪有不明曉的?不過礙於臉麵,沒有直說。
此事還沒過去,江行趁熱打鐵,私下裡見了承元帝,將順國公府私藏朝廷要犯一事揭發出來。
“春獵時,臣想湊個熱鬨,便去了密林行獵。”江行道, “可不曾想遇到一位頭戴帷帽的人,同旁人正說著些什麼。”
“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竟被他二人發現了。尚未反應過來,那頭戴帷帽的人就將刀逼在微臣的脖子上。”
承元帝看了遞交上來的折子,眉頭緊鎖: “既如此,那出來時,愛卿怎麼不說林中有此異樣?”
江行總不能說其實他根本就沒放在心上。還是阿鳴仔細,裡裡外外查了一通。
江行於是道: “臣想著那人來曆不明,貿然告知陛下,恐生禍端。再者,微臣畢竟毫發無傷,為此而大動乾戈,不免小題大做,擾陛下興致。”
承元帝不置可否。
江行繼續道: “後來微臣查明,當日林中頭戴帷帽者名為何越,便是偽裝成門客、居於順國公府的燕王殿下李洵。”
相關的事宜,在折子裡都已經寫明白了。
承元帝表情凝重,捏著折子的手不自覺摩挲著。上好的紙張被手指摸過,發出細不可聞的“沙沙”聲。
可惜大殿內太過安靜,這陣子聲音被江行收入耳底,帶來一陣的緊張。江行恭謹跪著,忐忑地等承元帝發話。
終於,承元帝狀似無意道: “滕家二公子,確實不是合適的人選。”
江行不知他為何又提到滕野,隻得眼觀鼻鼻觀心,未曾答話。
承元帝本就沒打算讓他答話,君臣之間微妙的對峙以一句“此事朕會徹查,你且去吧”結尾。
江行方要起身,承元帝目光忽地犀利,落在他身上,竟令人不敢直視, “皇家舊事,早該處理了。不過,這事兒擱置到現在,外人看來隻當無事。”
這是在處理結果出來之前,要他封口了。
江行理解,也並不意外,恭謹行禮告退道: “是。”
算是做成了吧。江行按捺下狂跳不止的心,心想,這回應當夠了。
滕野不過是一根導火索,燕王才是陛下的心腹大患。承元帝早年因為先帝寵幼廢長之事,吃了好一番苦頭。
如今先帝不在,既有機會收拾燕王,又可以整飭世家,承元帝沒道理不接下遞到手中的把柄。
接下來需要做的隻是等。
江行想,等燕王被捉拿歸案,時先生在地下冤魂,也可安息了。
算是告慰先靈。
此事一過,江行發誓自己好好做官,再也不要趟朝堂的這灘子渾水。等到年紀一到,就致仕關門過小日子去。
朝堂爭鬥令人心力交瘁,恨不能以頭搶地耳。
禦前的人辦事很快。有了方向,在江行揭發後不過幾日,五石散案幕後黑手狩月被捉拿歸案。
朝堂之下,對外的通緝令用的是“狩月”此名,因而百姓並不清楚皇家那點事情。他們隻知,一位作惡多端的壞蛋被朝廷抓住,由陛下親自審理。
而那位壞蛋,卻並沒有如百姓所料想的那般下了大牢,而是好端端地坐在禦書房,同皇帝說著話,似尋常兄弟那般。
“真是好久不見。”
承元帝的指節輕輕敲擊著椅子, “朕現在應該叫你什麼?狩月,何越,還是燕王李洵?”
李洵難得摘下帷帽,露出一張皇室的標誌性臉龐來——任誰看了,都不會覺得這人和皇帝沒關係。
他短促地笑出聲,道: “李淳,您可是大不一樣了。”
四周侍衛宮人聽他說起這個名字,臉色齊齊大變;承元帝近前大太監李公公更是嗬斥: “大膽!竟敢直呼陛下名諱!”
有侍衛橫刀,架在李洵脖子前,是一個隨時可以血濺當場的架勢。
李淳,則是承元帝本名了。這個名字久違地被提起,承元帝額間隱隱跳動,須臾又壓下去,威嚴道: “放肆。”
李洵卻沒有怕: “皇兄,我們兄弟倆許久未見,我不過一句寒暄,怎麼又成放肆了呢?”
承元帝笑了: “成王敗寇。罷了罷了,朕有話要問你。”
李洵不等他問,自個兒就先竹筒倒豆子一般說出來: “對,狩月是我,何越也說我,燕王李洵,仍然是我。”
“您是不是想問,為什麼?”
第100章 水落石出多流放
承元帝道: “那日林貴妃大勢已去, 朕念你年幼,放你一馬,不想竟讓你惹出這麼多禍端。”
聽了這話, 李洵笑意諷刺: “放我一馬?啊, 意思是,讓我在某個京郊的院子裡被圈禁到死, 還是去廟裡當個癩頭和尚?你不會真的認為, 這是恩賜吧?”
“成王敗寇,我沒什麼可說的。可你非要彰顯你那點微不足道的仁慈, 想將我扭曲成皇恩浩蕩的吉祥物。我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承元帝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 “向來如此, 朕難不成還要對你禮遇有加?”
這話太荒唐。自古奪嫡爭鬥,失敗者哪有好下場?如李洵這般已經世所罕見。
李洵不緊不慢: “用不著。五石散不過是我斂財的工具,至於斂財乾什麼——皇兄,您不妨猜一下?”
“皇兄最好查得仔細些。這京城權貴裡, 究竟有誰沾了五石散的邊,又有誰沾了我的邊。皇兄,您且仔細留意著吧。”
他的視線掃過在場的宮人, 目光微不可察地停了停,眼底露出一抹笑意,又很快消散。
承元帝太陽穴突突地跳。
誠如李洵所言,他確實沒查出來販賣五石散的盈利去哪了。
而且,若真的有人與李洵勾結,京中勢力盤根錯雜,根本無從下手。
怕是要出大亂子。
李洵留在京中, 估計也是要惡心他一把。
自己這弟弟他是知道的。野心勃勃,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樣的人, 若真坐了皇位,說句生靈塗炭都算輕的。
林貴妃在先帝晚年惑亂朝綱,吹了不少枕頭風。饒是承元帝,也不得不承認,先帝偏愛李洵尤甚。
至於阿鳴……作為名義上的老來子,估計先帝對其血統也有所懷疑。所謂最愛,不過麵子功夫。
李公公遲疑著同他耳語: “……陛下,親衛們捉拿燕王時,燕王正在太子彆院內。”
承元帝頭更疼了。
李洵偏偏還要朝他身上紮刀子: “皇兄,我記得父皇在時,對你真是愧疚非常啊。”
這話點到為止,承元帝卻聽明白了。
這是在點他被父皇搶老婆的事兒呢。一說起這個,承元帝忍不住想到時鳴那張酷似摯愛的臉,麵上不顯,心內一陣陣抽痛,無言良久。
李洵又說: “皇兄,這次,你會處死我的吧。”
頭疼完了,承元帝很快思考出對策,冷笑: “自然。傳令下去,罪人李洵,即刻淩遲。”
李洵被侍衛圍著,聽到這個判決,非但沒有絲毫懼色,還鄭重其事地行了個跪拜大禮,坦然道: “臣弟接旨。”
李洵一個人好殺,留下的爛攤子卻不好收拾。承元帝差太監磨了墨,提筆下旨: “滕家私藏要犯,瞞而不報。然順國公滕溪勞苦功高,今……”
李公公適時提醒: “如今,滕大人已八十有九。”
這個年紀,要是判得重了,保不齊又要留下什麼苛待老臣的罵名。
承元帝歎氣: “責令他致仕罷。滕家其餘成年男子,一律流放,女子充為官妓。流放到……”
頓了頓,承元帝在南北之間做出決定: “……流放嶺南。”
此令下完,承元帝想起那個某個在禁娛期大行□□之事的滕野,腦子又開始疼: “好端端的探花,品行竟如此卑劣,想來是朕看走眼了。”
李公公恭謹垂首,道: “陛下何必妄自菲薄。與滕二公子同年的小江大人,不是德才兼備麼?”
說起江行,承元帝臉色稍霽,目露讚賞: “他倒是不錯,這事兒也有他一份功勞。說起來,朕當年本想點他為探花,隻是光憑一張臉就要讓人矮了名次,總歸不好。滕野雖學識差了點兒,倒也稱得上儀表堂堂。”
李公公附和: “正是呢。”
承元帝思索了一番,道: “滕野視禁令如兒戲,視人命如草芥,著令三日後午時問斬。”
下完這些旨意,承元帝揉了揉眉心,神情有一絲煩躁: “你說,李洵是在太子彆院被抓到的?”
李公公: “是。”
承元帝眉宇間泛著薄怒: “……去叫他過來。”
李公公正要傳旨,承元帝又問: “近日,晉王在做什麼?”
李公公回憶了一會兒,像是想起什麼,他麵露難色,實話實說道: “……小殿下似乎什麼也沒做,就是愛往京郊西園跑。前些日子還聽說他從花鳥販子手裡,高價買了一株花樹,據說十分漂亮。”
承元帝表情複雜,仍不死心: “就這些?”
“哦對,”李公公補充, “還有,也就是更近一點的事兒了。聽說小殿下苦學繪畫,又將京中石刻鋪子問了個遍,尋了一家技藝最高超的,學藝去了。”
承元帝莫名其妙: “他一個瞎子,學那個做什麼?不得把手指戳出窟窿來?簡直胡鬨!”
李公公想笑又不敢笑,勸道: “小殿下素日裡喜歡玩印章一類,說不定起了心思,想自己做試試看呢。殿下眼睛雖不好,可這份生活意趣卻不是人人都有的,陛下又何必放在心上?”
王公貴族愛玩兒,什麼鬥蛐蛐養花遛鳥,都不是什麼大事——人總要有事情做。
尋常百姓為了生計乾活賺錢,忙忙碌碌;可這些王公貴族既無生存壓力,找些彆的東西來玩玩很正常。
時鳴的愛好尚且算是陶冶情操,也不到勞民傷財那個地步,更不似滕野那般下流齷齪,當然沒什麼容不得的。
承元帝隻當他孩子心性,但一說起來全是玩樂,多少有點不像話。
他感歎: “西園雖在京郊,卻景色宜人,再適合放鬆不過。當日他要,朕便給了,沒當回事兒。他喜歡的時候去得勤,連好端端的王府也不待了。”
“他不喜歡的時候呢,又不願意去了。你說說,他要是有一半的心思放在正事上,那大理寺辦事的時間還能再短一截!”
李公公莞爾: “大理寺做事已經很快了。大理寺的大人們,對小殿下都讚不絕口呢。”
承元帝擺手: “……罷了罷了,不管他。去把太子叫過來吧。”-
從禦書房走出來時,李玠可以稱得上狼狽。
他並不知那何越竟是父皇苦尋不得的燕王,對於何越的提議,他更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並沒有采納。
但何越,確確實實是在自己那裡被抓到的。
任李玠渾身都是嘴,也照樣洗不清自己與何越密謀的嫌疑。即使承元帝並沒有降罪於他,僅僅是申斥了一番,李玠仍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了。
……好端端的,為什麼承元帝就能查到何越身上?
這麼突然,要說沒有原因,李玠不信。
尤其是……
李玠看到身邊拿著聖旨,急匆匆出宮的太監,不免心生疑惑。
他伸手攔住那太監,問: “公公,你往何處去?”
太監聽到有貴人叫自己,忙停下腳步,畢恭畢敬答: “往江府去。陛下有意升小江大人的官,差奴才去傳旨。”
李玠點頭: “嗯,去吧。”
瞧著太監遠去的背影,李玠心下不太平:怎麼父皇突然要升師弟的官?
滕家出事,師弟就升官,李玠很難不把這二者聯係到一塊。
五石散案一直都是大理寺經手,直到最後捉拿燕王時才沒了進展,移交給父皇親自處理。
這事兒拖了那麼久,最近才有動靜。
李玠福至心靈:按照江行的腦子,絕對沒法這麼輕易地就找出何越的藏身之地。
而且江行平日裡向來是個能不多乾絕不多乾的家夥。旁人可能不知道,他卻不可能不清楚。
怎麼好端端的,就要多管閒事了?
唯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這背後有晉王的手筆。而江行,隻是被當成了一顆棋子,借由他口說出來而已。
為此還能升個官,仕途通達,何樂而不為?
再說了,照師弟那個性子,那位要是在他麵前提什麼要求,莫說威逼利誘,恐怕晉王連吹灰之力都不用費,江行就會二話不說,樂嗬嗬地替對方辦事了。
哪裡還需要什麼多餘的謀劃?
……師弟不知他和何越的假聯盟,自然也不會想到,這麼一揭發,竟然誤傷了他。
晉王,又是晉王。
憤恨不甘在李玠心中瘋狂滋長。一旦人的心中有了這樣一棵種苗,都不用澆水催發,陰暗麵就是會慢慢長成參天大樹。
逼得他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才好。
李玠跌跌撞撞地往回走。
他被魘住,兜兜轉轉竟然囈語一般: “要是沒有他……”
隨即,他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
怎麼可以這麼想?
那是師弟最喜歡的人,他再怎麼憤怒不甘,也不能對人家起加害的心思啊。
李玠頭炸開似的疼,良知和利益來回牽扯著,要讓他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
李玠忽然想起,何越被帶走前還沒忘記對他耳語——耳語的內容是什麼?
他頭暈目眩,有些記不清了。
何越說, “此刻那人已在京中。”
什麼人?
當然是晉王從前在嶺南時,處置的那個登徒子的母親!
李玠猛地驚醒,背後出了一身的冷汗。
要怎麼做,究竟要怎麼做……
如果此事東窗事發,皇親國戚勢大壓人,殘害百姓,不是鬨著玩的。
任憑晉王再怎麼智多近妖,再怎麼聖眷正濃,也挨不住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所謂眾口鑠金,即是如此。
李玠攥緊了拳頭,想克製自己不去思考這些,黑泥一般的想法卻纏繞著、包裹著他,令他喘不過氣來。
為什麼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為什麼他要回來,為什麼就連師弟也圍著他轉!
李玠想,晉王如何不打緊,他也不關心。但如果他真的做出那種事情,師弟一定會與他決裂的。
自己要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