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的這個聲音,來自於一個弱小的魘?
謝玉折茫然了:“可我總覺得他在叫我。”
聞言,柳閒快步走進抓住謝玉折的手臂,一貫懶散的聲音變得急促:“你聽到了彆的聲音?是誰?”
謝玉折感覺自己溺在深水中,所有聲音都和泡影一樣迷迷蒙蒙。他努力傾聽,最終說:“我聽到了。”
柳閒緊攥著他的手指驟然收緊,短而平整的指甲嵌進謝玉折的皮肉,可二人都渾然不覺。
他問:“聽到了什麼?”
謝玉折答得誠實:“我聽到了你在笑,語氣好差地說等人好煩。”
“……”
“那你還是彆聽了,我壓根沒說。”柳閒扯著嘴角冷靜下來,一言難儘地扶了扶額,“還以為你醒了,沒想到還夢著。”
居然會被弱魘影響這麼久,主角心智,也不過爾爾嘛。
謝玉折堅定地搖了搖頭:“可在來這之前,我也聽見你的聲音了。”
那時候他眼前突然一片黑,隻有柳閒的聲音在指示他方向,他跟著走,這才掉進了這個地方。
柳閒了然:“你知不知道魘能影響一個人的心智,以你的潛意識為基礎製造幻覺?不過我的確很討厭等人,你的潛意識沒說錯。”
他憐憫又惋惜地長歎一聲:“沒想到短短幾瞬你已經病入膏肓,這種事情在老人身上都很少見。”
柳閒怪異地嗤笑一聲,仗著比謝玉折高了些,肆無忌憚地打量著他的高高束起的發頂:“也沒看到白頭發啊。”
人老了難免生白發,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永葆青春的好,好奇地看著未來要升仙的主角:“謝玉折,你想成仙嗎?真仙能長生不老,長生不死,高高在上,俯瞰人間。”
“我不想。”
謝玉折答得極快,像是壓根沒思考似的,所以柳閒不信。
這的確隻是謝玉折下意識的回答,他此時自顧不暇,無心多想,隻重重地扯了扯衣襟,抬眸與神遊天外的柳閒對視,一字一頓地發問:
“柳閒……中魘的感覺,這麼難受嗎?”
難受?有多難受?柳閒這才給了他一個細看的眼神。
一向端正自持的謝玉折被魘所困,眼尾泛紅,澄澈烏黑的雙眸裡難得地露出不耐。呼吸不暢隻能輕喘著,胸膛精實的肌肉隨著呼吸不安地上下浮動,頭上的麒麟額帶也歪了。
他半眯著眼,一顆小痣被紅眼尾映得更加輕薄,為一張冷淡的臉添了幾分含混的迷離。
柳閒挑著眉:“我意誌頑強,早就不記得中魘是什麼感覺了,不過……”
他上下仔細地打量著謝玉折,認真地抿著唇,試圖掩蓋自己的笑意,再用小劍劍柄拍了拍謝玉折脖間裸露的肌膚,勾唇道:“小將軍,你現在好狼狽啊。”
冰涼的觸感刺得本就難受的謝玉折一激靈,骨意發癢,這種感覺在看到眼前人繾綣的笑意後更甚,他隻希望柳閒不要再動了。
他想也沒想直接握住了那柄不聽話的劍,鮮血順著劍身滴落,他既沒有叫疼,也沒有鬆手。
他神色晦暗地握著那把劍,眼也不眨地平視著彎腰看他笑話的柳閒。
這樣奇怪的感覺無疑是痛苦的,但除此之外,還有彆的東西在無聲躁動。在這無數個漫長的瞬間中,斑駁的走馬燈在謝玉折的腦海裡轉呀轉。
朝臣齊賀的百日宴上觥籌交錯,父母在主位上抱著沉睡的他,推杯換盞,飛花投壺,攜禮讚“小公子天賜石麟”。
……
母親用白瓷一樣的手為他戴上長生玉,她笑的時候整個屋子都流動著悄然的挽留聲,她閉眼時靜默的挽留聲不約而同地從嗓子裡迸發出來,變質成穿心裂肺的哭喊聲。
……
他在一棵花開正好的梅樹下舞刀弄槍,起風了,家仆為他送來披風,他搖頭婉拒,擦掉額頭的汗珠後,又執起了兵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