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窺伺者(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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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角連營,士兵用粗糲的手執起兵戈與他同戰沙場,凱旋後他小心又驕傲地領了陛下的封賞,欣喜打馬回了家,卻又在推開門的那一刻黑了神色。

可是,這雖是他的經曆,卻不是他的視角。更像有一個窺伺在側的旁觀者,立在不起眼的角落中。

就好像有一雙眼尾上挑至輕佻的眼睛藏於數年的光陰之後,用和他現在看著柳閒一般的眼神,平靜而默然地注視著他。

謝玉折醒悟這種陌生的痛苦來自何處了,是欲望。

來自這個眼神的欲望。

欲他一帆風順,不欲他幼失怙恃;欲他戰無不勝,不欲他樹高招風;欲一切握於手中,又不欲將他囚於死水。

可再看眼前,他似乎能直接從布條遮掩下看到柳閒彎彎的眼睛,以及瞳孔裡萬物不入的冷色,這讓他被架在烈火上燎烤的大腦好受了些。

謝玉折從來不相信無所根據的事情,譬如虛無的直覺,但他現在用直覺篤定了這樣一件事。

外貌相同尚可易容,但刻在骨子裡的感覺不會騙人。

他對國師的感覺,國師給他的感覺。

熟悉縱容,冷淡囂張,一模一樣的聲形與癖性,柳閒不可能不是國師。

跡象如此明顯,難道他從前沒發現嗎?並非。

隻是他不斷地想找出兩人不同的地方,由此自欺欺人道柳閒不是國師,就好像如此他們就能像現在這樣,逃避即將發生的一切,一直好好活下去。

但現在這種感覺太明顯,他如何都騙不了自己了。

謝玉折滾了滾喉結,又閉上眼掐著自己受了傷的手心,低啞著嗓子解釋道:“柳閒……我現在很難受,你不要碰我,我怕我會傷害你。”

他手臂肌肉上盤踞的青筋隨著動作有力跳動,深黑的瞳孔可以是葡萄也可以是深淵,鬢角的發絲被吹得淩亂,柳閒從來都忽視眼前人早已不是個十一二歲小孩的事實,此刻才看出五年軍旅在謝玉折身上留下的痕跡。

柳閒很少被那種富有侵略性的眼神直勾勾看著,他不自在地收回了劍,毫不占理地嫌棄道:“不碰就不碰,反應這麼大乾什麼,滿手都是血,嚇我一跳。”

中魘後的感覺因人而異,所以他並不清楚謝玉折現在經曆何種痛苦。

他隻是覺得奇怪,這麼弱小的魘也能成功傷害他,他反應還這麼大,可是反應都這麼大了,謝玉折還能鎮定地讓自己遠離他。

大爺的,這小子的意誌力怎麼又頑強又薄弱的。

他腦袋裡不會是裝了個彈簧吧,那什麼“你弱它就強,你強它就弱”?主角光環好不合理啊。

見謝玉折強忍著悶哼,柳閒隻好拿出一卷草藥和自製紗布,一邊給他包紮,一邊沒好氣兒地再度認錯:“是我的錯,我不該笑話你。你也彆難過,你中魘並非因為意誌薄弱,你是被他看上,直接主動找上門了。”

他本想一個手刀直接劈昏已處於崩潰邊緣的謝玉折,但看著這人隱忍到雙眸泛紅的可憐模樣,終究沒下得去狠手。

他再凝出一把小劍,無奈道:“你先睡幾分鐘,我來處理。”

好在謝玉折此時像個聽話又懂事的小孩,看著鋒利劍尖忽的出現在眼前,隻顫了顫長睫卻沒躲,柳閒一次性地成功點了他的睡穴。

而後謝玉折像死了一樣立即閉上眼,柳閒輕扒拉了下他的頭,確認不是被他戳死而是真的睡著了之後,嘟囔道:“主角的配置果然是好,連覺都睡得這麼快。”

在撫平了謝玉折緊皺的眉頭之後,他順勢渡入一絲劍意滅了他腦袋裡的魘,而後站起身,垂下眼簾,盯了半晌這棵蒙了塵的、方才他不讓謝玉折觸碰的小樹。

柳閒歎了一口氣,拿出一方上好的絲絹,擦拭起樹上泛黃的葉片。

他不說話時舉手投足間都是上位者的貴氣,像是坐在二十八人抬的金轎輦裡的君主,又像在禦花園裡閒逛著賞牡丹的王爺,好似並非乞丐,反倒做了多年掌權者。

他手上不停,突然開口,輕聲問風:“你躲在這裡,不覺得晦氣?”

風無言,隻有簌簌的搖葉響。

細細擦淨了一片片樹葉,葉片也像是被賦予了生機一般支棱了許多,柳閒信手扯下一片撚為飛煙:

“藏著做什麼,他都睡著了,出來見個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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