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長庚又發話了:“現在集中注意力,想象你正在修築一道高牆。”
他的聲音低沉冷靜,緊貼在白典耳邊,帶著難以抗拒的魔力。
一陣酥麻感從耳根擴散開去。白典打了個寒噤,不可思議地平靜下來。
“我……的確是個能窺探人心的怪物。”
他開始以退為進:“所以你覺得,我這個怪物窺探到的東西,值不值得相信”
這話說到了重點,鏡中女人沒有回答。
白典乾脆更進一步:“來吧,我允許你查看我的記憶,你可以看我寄居過的家庭,看我經手過的案例。然後你就會明白,還有很多和你一樣的家長,利用自己的人生不幸操縱兒女們的人生。”
“……胡說八道!”
女人依舊凶狠,可精神力卻開始瑟縮——她正在避免與白典接觸,以免讀取到那些她不願承認的事實。
“我是不是胡說,你比我更清楚。”
不再需要衛長庚的指導,白典已經知道該怎麼做。
“你的丈夫是個人渣,而你獨自堅守著身為家長的重任。可是你處理不了內心的失落和恐懼,錯誤地把它們轉化成了控製欲。你拒絕承認女兒的離去,因為你把她當做自身的一部分。你害怕如果她死了,自己也會跟著一起死去……
“但這並不是事實。事實是,你和她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個體。你需要放手,放過她,也放過你自己。”
女人不再怒罵,隻剩下嗚咽啜泣。她懷裡的玩偶正在消失,背後牆紙上的玫瑰花凋零,就連鏡麵也浮起了一層白霧。
“她知道你說的是實話。”
衛長庚及時送上稱讚:“雖然和我設想的不太一樣,不過目前為止,你做得都很好。”
“可我有點難受。”
不知道衛長庚看不看得見,白典還是勉強擠出一絲苦笑。
“她的女兒已經死了,再去爭論對錯又有什麼意義?揭開一個失獨母親的傷疤,陷她於長久的痛苦之中……萬一她想不開尋了短見該怎麼辦?”
“好問題。我倒認為,正因為她女兒死了而她還活著,才更應該把是非曲直弄個清楚明白。如果不能正視自身的問題,她就會一直重複同樣的悲劇——難道那就能讓你心安理得?”
“……”
白典啞口無言。他思忖片刻,重新看向鏡中的女人。
“我十歲就離家出走了。走的時候什麼都沒帶,隻想儘快逃離每天的毒打。你女兒她跟我不一樣。她床邊放著行李箱,箱子裡藏著一本家庭相冊。所以我知道她一定愛著你,更不會希望你痛苦地生活在她的陰影裡。我們能改變的不是現實,隻有將來,請好好照顧自己,為自己而活。”
說完這番話,白典聽見了一陣輕響——那是鏡像世界裡的白色圓鐘又開始走動。
“談話結束了,請和我一起返回現實。”
他輕敲鏡麵作為告彆:“還有,不要拒絕試圖幫助你的人,你需要更多更專業的心理谘詢。”
女人和她的世界一起消失了。屍櫃變成一麵真正的鏡子,照出白典的恍惚和疲倦。
“辛苦了。作為新手還不錯。”
衛長庚說道:“現在,回來吧。”
話音剛落,白典麵前的鏡子開始延展扭曲,迅速將他包裹起來。重新睜眼時,他已經躺在了案發現場次臥的小床上。
衛長庚就守在一旁:“感覺怎麼樣?”
白典欲言又止。隨著知覺的恢複,他聽見外頭樓道裡鬨哄哄的,不一會兒卻又安靜下來。
衛長庚讀懂了他的困惑:“是這一家的親戚。發現封條被我們劃開了,就想進屋燒紙。可大門不是被消防給拆了嗎?後來臨時換了個新的,鑰匙還在我這兒。”
“被害者的母親也在?”
“嗯,剛開始跟你一起暈了。不過比你醒得早,情緒也平靜了,是你幫她認清了現實。”
“我做得遠遠不夠,還說了不少刺激她的話。”
白典抖了抖眼睫,將目光偏向彆處。
“我有些同學從事心理谘詢服務,有機會的話我想讓他們幫助她,也許會更好。”
“不要妄自菲薄,你提供的心理疏導和心理谘詢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東西。”
衛長庚幫他把汗濕的劉海撥向兩側。
“你直接觸摸了對方的內心世界。一旦對方認可了你的觀點,你的話就成了他們的心聲。自己跟自己說話不用顧忌太多,這就是向導獨有的天賦。”
“究竟什麼是向導?”白典誠心誠意地發問。
衛長庚真心實意地驚訝:“……你真不知道?”
“我隻知道自己對彆人的情緒很敏感,偶爾還會被負麵思想傳染,在公共場合做出不合時宜的舉動,讓家人難堪。”
想著反正也瞞不了對方,白典乾脆有限度地剖白自己。
“我家是做建材生意的。我7歲那年,有個大客商的長輩死了,爸媽為了討好他,領著我去給人當代孝子。沒想到現場那麼多哭喪的人,真正傷心的沒幾個,暗搓搓等著分財產的倒挺多。我被他們給傳染了,在靈堂裡笑得開心又燦爛……那天回到家,我爸媽發誓要讓我這輩子都笑不出來,打了我半個小時,耳根都撕裂了,第二天還得穿著帶血的校服去學校。
“後來我不上學了,被關在家裡,他們嫌我累贅,又要送我去精神病院。我逃了,他們再沒找過我。那時候還沒什麼dna數據庫,四年一過他們的兒子就成了死人,而我成了孤兒。
“我住過孤兒院,有幾個家庭領養過我又退貨。好在青春期過後能力減弱,不會動不動就受人影響,至今勉強還算個普通人。”
“這不對吧?成年後向導的能力隻會越變越強,有些人還會因此而發狂。明顯是有人幫你控製住了。”
衛長庚指出了白典的不坦誠:“從你對黑色藥片的反應來看,你以前服用過類似藥品。再說,你從臨床調動到刑偵隊的速度也太快了,肯定得到過某些內部關照。”
“……”
白典欲言又止,隱隱浮現出戒備的神色。
“你在害怕。”
衛長庚一針見血:“你害怕如果對我坦白,有可能會失去那個控製你的力量,變回人人害怕的怪物。而怪物會做出各種各樣的怪事——比如說釋放精神力,弄暈考古工地的工人。”
白典喉嚨一陣發緊:“你究竟是什麼人?”
“你可以叫我哨兵。”
衛長庚回答:“也是一種特殊人類。”
“跟向導什麼關係?”
“陰陽兩極。向導可以用精神力控製哨兵,哨兵也能夠把向導撕成碎片。”
擔心白典理解得不夠透徹,衛長庚還特意做了個徒手捏爆的動作。
白典打了個哆嗦,掙紮著要起身。
“我還沒說完呢!”
衛長庚趕緊按住他,還出其不意地撥了撥他的耳垂。
“知道張叏為什麼啃你這裡?在這後邊的皮下有個腺體。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是個無用器官,但對於哨兵和向導而言,卻非常重要。”
白典的耳垂被衛長庚撥得晃了晃,整隻耳朵立馬紅到飛起。衛長庚倒一本正經地說起了正事兒。
“這種腺體會分泌一種叫做‘示警素’的信息素,但是不同特質的人類示警素的成分不儘相同。你可以想象出一根磁鐵,n極叫向導素,s極叫哨兵素。簡單粗暴地說,向導素對於哨兵有吸引力——尤其是青春期覺醒後處於失控狀態的哨兵,會不由自主地渴望向導的氣味。”
“你是說,張叏是個失控的哨兵?”
白典非常善於捕捉重點:“他咬我脖子就是發泄對於向導素的渴求?”
“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畢竟你從法醫調動到刑偵,不就是為了掌握張叏的動向,及時向上彙報?派你來的人也真沒安好心。”
“你的意思是……”
白典心裡咯噔一下,有什麼可怕的真相正在浮出水麵。
衛長庚卻抬手中斷了他們的談話:“噓,說曹操曹操就到,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