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玫瑰之名(2 / 2)

容器之中 罪化 10534 字 7個月前

儘管戴著手套,寒意還是慢慢侵染了指尖。白典攥緊了拳頭,直到掌心傳來隱隱疼痛。

“首先,我必須向你道歉。因為我沒有及時澄清,讓你誤以為我是老顧的兒子。但我這麼做不是為了傷害你,而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者的自保手段。”

穀倉裡又是一顆白菜摔碎的聲音。

“少廢話快點滾,你說什麼我也不會原諒你!”

“我不在乎你原不原諒。”

輪椅上的白典一動不動。

“我是在正當防衛時殺死張叏的,並非本意,但從不後悔。他殘殺了四名無辜女性,毀掉了四個家庭。我不知道你的世界演化出了什麼怪異的道德觀念,但依照我們的法律,他不可能有除死刑以外的其他下場。”

“那你留在這裡做什麼?滾回你的世界去!”

白菜砸門的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犬隻低沉的咆哮聲,引得獰貓與狐狸同時警惕地望向穀倉。

白典反而嗤笑。

“你以為我想來?你從22層樓頂摔下來過嗎?你被人一口一口咬下血肉、咬斷過氣管嗎?我有!我隻想要活下去,可是我彆無選擇!如果換做是你,你會心甘情願地去死?”

火棘沒有回答,穀倉裡又傳來幾聲乒乒乓乓的擊打聲。

“白典說的是實話。”

獰貓插嘴道:“他被張叏咬斷了喉管,我要不帶他回來,他就死定了。”

砰!大白菜雖遲但到。獰貓怏怏地閉上了嘴巴。

白典做了個深呼吸,壓抑情緒,改變話題。

“在和張叏搏鬥前,我曾經見過一位受害者的母親。女兒是她全部的希望和依靠,可張叏卻將她推入了地獄……同樣是為人父母,你同情老顧,難道就不能分出一點點同情心來理解她的痛苦?”

“閉嘴!誰允許你叫他老顧?!”

失去理智的火棘像個不講道理的孩子。

白典不為所動:“何止提到他,我還要痛罵他!如果他能約束一時衝動,如果他能有家庭觀和責任感,如果他懂得為所愛之人著想,那麼所有的悲劇都不會發生……張叏不會心理扭曲,他的母親不會所托非人,四位受害者也會擁有完整人生…就算說他是罪魁禍首我看也沒錯!”

又是砰地一聲,穀倉木門再次悲鳴,襲擊物不再是凍白菜,而是火棘本人。

“什麼家庭觀念?就因為你們的原始社會太無能,才會把責任推卸給個人!強迫個人犧牲自由來換取社會的穩定,虧你們還自以為了不起!我呸!”

“……原始社會?”

白典啞口無言,腦袋裡瞬間滑過一群獸皮猿人圍著篝火跳舞的景象。

“老衛又忘記說了?”

狐狸貼著他的耳朵小聲嘟囔。

“時代變了,家庭這個概念快絕種了。大部分人口都依靠打印量產,他們一出生就是成年人,既沒有上輩子的記憶,也沒有父母,還不用養育子女,沒有家庭觀念很正常。火棘就是那樣,他理解不了你的觀念……今天還是算了吧。”

這之後無論門外的三個人說些什麼,穀倉裡的火棘都不再理會。

一方麵擔心白典身體虛弱不抗凍,另一方麵也擔心火棘將整個基地冬儲的大白菜全都禍害乾淨了,由藍時雨出麵調停,暫時結束了這場雙方顯然並不在同一個頻道上的談話。

藍時雨關於家庭和自由的發言對於白典有很大的觸動,他以“想要靜靜”為理由,拒絕了狐狸和獰貓的陪伴,獨自推著輪椅往回走。

目送他遠去之後,獰貓垂下了帶著小穗子的尖耳朵,歎了口氣。

“針尖對麥芒,以後的日子可要難過了。”

“針尖沒戳到你身上,就偷著樂吧。”

狐狸一甩大尾巴,重新回到穀倉門口。

“我總算明白了你為什麼要帶白典回來——才不是因為他和你思想同步,而是你不忍心親自收拾張叏,就利用了他。所以你給他一次重生的機會算作補償。”

“也許是,也許不是,反正都不重要了。”

獰貓化為光點,消失在了空氣裡。

與此同時的白典,發現自己迷路了。

從穀倉到基地的直線距離隻有二十米,中間卻需要穿過一片雜亂無章的倉儲平房。關鍵的錯誤不知是在哪一步產生的——也許是拐錯了一個彎,又或者該上坡的地方走成了下坡。總之當白典發現眼前一片積雪茫茫、彆無去路時,已經連基地主樓的影子都看不見了。

無奈之中他停下輪椅,試圖原路返回,可才剛扭過頭,就連著打了幾個寒噤。

有人躲在暗處偷看!

絕對不是白典神經過敏——從小到大他都對彆人的視線非常敏感。現在回想起來,也許是感應到了偷看者的負麵情緒。

一邊告誡自己要冷靜,白典若無其事地朝視線傳來的方向望去——那是兩排平房的中間地帶,屋簷下站著個人,隻露出半張臉,麵無表情卻又直勾勾地看向這邊。

那竟是白典他自己!

白典心裡咯噔一下,手上也跟著鬆了力道。沒想到輪椅竟沿著結凍的坡道一路滑下,最後啪地一聲摔進了雪地裡。

一根脆弱的欄杆被撞斷了,好在乾燥鬆軟的積雪吸收了大部分衝擊力,白典掙紮了幾下扶著輪椅試圖起身,麵前傳來了咯吱咯吱的腳步聲。

“知道你是南方人了,不用這麼激動吧?”

伴隨著熟悉的聲音,衛長庚出現在了白典麵前。他沒穿防寒服,但看起來並不怕冷,臉上甚至還掛著笑容。

白典急忙回頭去看剛才那片平房的屋簷下——空空如也,連個人影都沒有。

……又是幻覺?

他定了定神,看向麵前的男人:“都說了我想靜靜,你不用管。”

衛長庚卻笑道:“你對貓兒說的話,關我什麼事?”

他說這話無非是想活躍氣氛。白典卻不領情,一直低頭看著自己摔出的雪窟窿。

“那天我快死了,你對我說,手指動一下自願去死,動兩下就跟你走。可我那時候根本就動不了,是你替我做的選擇。”

“可是我聽見了你內心的選擇。”

衛長庚四兩撥千斤:“怎麼,這麼快就打退堂鼓了?

“不至於。”

白典這才抬起頭認真看了他一眼。

“我原以為這個世界隻是看上去不太一樣,沒想到連意識和心理都不一樣了,沒辦法學以致用有點難過。”

“你想得有點多。”

衛長庚將白典拽回輪椅上,為他拍乾淨身上的積雪,然後一起往回走。

“現在這個世界,外在科技發達、內在精神膨脹,一推一拉之間,人和人的距離也就變得越來越遙遠,遠到情感很難傳遞下去。對了努斯,今年聯盟關於人口結構的報告是怎麼說的?家庭那部分。”

白典很快聽見了努斯的答案。

“普查機構數據顯示,第三自然目前人口一千八百萬,家庭型人口隻占到總人口數的0.15%,也就是每千人中隻有一個半人擁有血親。人際交往的深度也在進一步降低,超過三成人口的交際圈長期停滯在一級。”

“一級人際關係人,也就是與你存在直接關係的人。比如親人、同事和同學。通過這些人的介紹而認識的人叫二級關係人,比如同事的配偶,同學的父母。基本沒有利害關係,可有可無。”

衛長庚為他解讀數字背後的意義。

“對於火棘而言,張叏和你都屬於二級關係人,至於那位受害者的母親就更加遙遠了。張叏是不是殺人犯、你是死是活……這些火棘都不在乎,他隻在乎和老顧的關係。在你看來那是一種冷漠,在他看來卻是自由。”

“可是他對老顧的情感卻偏執得令人咋舌。”

白典若有所思:“在我看來,超過了一般朋友之間的關係。更接近於……家人?”

“玫瑰不叫玫瑰,但芳香依舊。”

衛長庚突然來了這麼一句,又迅速轉移了話題。

“回去吧,回頭給你找點事做做,一旦忙起來你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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