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吵架了
在白典曾經的世界裡, 一箱泡麵的售價是40元人民幣左右。
所以,八百箱泡麵的價格,約等於三萬兩千元人民幣。
衛長庚的內衣價值三萬兩千元人民幣——為什麼這麼貴?因為它的原材料是蟲族吐出的絲線。
蟲族目前還無法人工飼養, 隻能依靠在圍剿蟲巢的行動中繳獲蟲繭。生絲到手後,還要經過二十道特殊工序,最後的成品光滑柔軟、輕若無物, 絕不會給哨兵敏感的皮膚帶來任何的困擾——當然,看衛長庚那樣子,好像也並不怎麼敏感。
對了,出售這種內衣的旗艦店還有一句口號:“蟲絲內衣,特級哨兵的選擇。”
如此貴重的衣物,居然就在東極島這個破破爛爛的洗衣機裡滾了無數次,最後壯烈犧牲,光是想一想白典就覺得窒息。
反正這衣服也是買不起了, 白典也不去費心查另外一件襯衣是什麼價格。他乾脆提溜著兩件衣服找到了正光著膀子給番茄苗鬆土的衛長庚。
“沒事,丟了吧。我櫃子裡還有幾件新的呢。”
衛長庚如此輕描淡寫地回應。
白典提溜著衣服的手抖了抖,連帶著聲音也不太穩當了。
“不是吧?大哥,這衣服可貴了,你真一點不心疼?”
“貴嗎?”
衛長庚停下手頭的工作,一臉“我買東西從不貨比三家”的懵懂表情。
“貴啊!”
白典咬牙切齒:“一般哨兵專用內衣三百個雞蛋就能買到,還白送兩條內褲!”
“……嘖。”
衛長庚試圖用一個表意不明的單音字蒙混過關。
想想那顆巨大無比的小山雞蛋, 白典突然覺得有點委屈。
“不是……有錢你直說啊。虧我還一個勁兒給你省錢,我容易嗎我?”
衛長庚也是一臉無辜:“可你就是我用三百萬點換回來的啊, 彆人不知道正常,你還能不知道我有沒有錢?”
“……”
他說得好有道理, 白典一時竟無言以對。
又過了會兒,白典突然鑽進了一個牛角尖:“我懂了, 那你就是覺得我會亂花錢。”
衛長庚直接回了他一個“你說什麼我根本聽不懂”的表情。
“你給我的錢包裡隻有50箱泡麵的錢啊!”
白典揉著自己的頭發:“我還以為那是就是你的全部家當,我恨不得一根一根地掰開來花!”
“那是給你的零花錢,花完了努斯會再給你續上。”
衛長庚把鏟子往土裡一插,湊過來觀察:“之前那個冷靜理智成熟的小偵查員哪兒去了?”
窮慣了的孩子哪裡會有錢包無限續杯的概念,白典惱羞成怒:“是你說的我重獲新生了,現在的我隻有一個月零14天!”
衛長庚笑了:“你也知道自己才一個月零14天?我是沒想到一個月零14天的寶寶過起日子來會像個周扒皮。”
“……”
白典覺得再說下去自己的血壓就該爆表了,於是恨恨地扭頭走開,回去洗衣房繼續收拾那堆被洗爛了的衣物。
安靜的走廊上傳來“喵”地一聲,獰貓小心翼翼地在門邊上探出了半個腦袋。
白典回頭看看貓,覺得雙方交戰不斬來使,於是招招手讓貓兒過來。
獰貓立刻邁著乖巧的小碎步靠近,剛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就被白典一把摟住帶進了懷裡。
“我果然是個自以為是的傻瓜。”
他抱著獰貓自言自語:“根本不了解衛長庚的情況,就急著想要介入他的生活……這算什麼?自大型人格?”
獰貓搖了搖耳朵,剛準備低頭舔舔他的手背,白典又刷地一下捏緊了拳頭。
“仔細想想還是可惡!那他也不該嘲諷我是周扒皮……我現在就讓他看看什麼叫慷慨大方!”
說著他命令努斯打開購物網站,將放在收藏夾裡的一堆貓玩具統統丟進了購物車。
可到了最後付款的時候,看著逼近50箱泡麵的總價,白典還是遲疑了。
“說到底這不是我自己的錢。”
他歎了口氣,開始刪刪減減,最後將總價修正到了三箱泡麵的範圍內,然後用自己勞動賺來的榮譽點買了單。
看著係統結算頁麵跳出“購物愉快”四個大字,白典呼出一口長氣,靠在身後的軟凳上。順手撈起獰貓抱到麵前,用自己的鼻子碰了碰它的濕鼻子。
“便宜你小子了,以後要多孝順孝順我,彆跟你爹合夥欺負我啊。”
這之後,白典和衛長庚之間展開了一場毫無意義的冷戰。單方麵生悶氣的人是白典,而覺察出他的低氣壓,順勢消失得無影無蹤的人是衛長庚。
當天的晚餐由衛長庚負責,白典過去的時候餐廳裡沒有人,燈隻開了一盞,聚光燈似地罩著一個保溫飯盒。晚上白典也沒回衛長庚的屋子裡睡,就是醒來的時候發現身上多蓋了一層被子。
第二天依舊是王不見王的狀態。上午輪到白典照顧蔬菜,以往這時候他總會隔空跟衛長庚閒扯幾句。可今天輔腦一直靜悄悄的。
白典一邊揪著小辣椒,一邊打著哈欠,心情也說不上是好是壞,總覺得空蕩蕩的,無聊到了極點。
這時,一隻巨大的藍紫色鸚鵡突然從半敞的溫室大門外飛了進來,拍拍翅膀在白典的頭頂上盤旋了幾圈,竟大大咧咧地停在了他麵前的噴淋管道上。
白典目不轉睛地欣賞著隻藍紫色的尤物,尤其是它那散發著金屬光澤的美麗羽毛,和白典的頭發簡直就是同一個顏色。
看著看著,一個大膽的想法出現在了白典的腦海中:難道這是我的精神動物?
他的心臟頓時好一陣悸動,立刻伸手想要召喚這隻可愛的生靈。然而鸚鵡卻又騰空而起,朝著溫室大門飛去。
白典這才發現門口多了一個身穿灰色風衣、戴鴨舌帽的陌生男人。
“我的寶貝看起來和你很投緣。”
男人衝著白典行了一個老派的脫帽禮。
白典掩飾住了內心淡淡的失落:“你是哪位?”
“一個給你送禮物的聖誕老人。”
男人順勢走到了他的麵前,從懷裡抽出一個看上去花裡胡哨的信封。
“聽你的朋友們說,你很喜歡聯盟俱樂部聯賽。這是最近一場有卷丹的比賽,希望你能喜歡。”
“不必了。”
白典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免費的東西是最貴的。”
男人偏偏頭做了一個遺憾的動作。
“抱歉,用話術來對待一位心理學者的確很沒有誠意。重新介紹一下:我叫塔夫,是個媒體人。希望能夠對你進行一次專訪。你看,我和外麵那些自媒體不一樣,我知道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白典並不為所動。
“我不是心理學者,隻是一個學過一點皮毛的實用主義者。另外,島上的事我什麼都不想說,畢竟語言一出口就注定會造成誤會。”
“可你不說彆人也會說,不如說點對自己有利的話。”
塔夫鍥而不舍:“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讚助你現場觀看本賽季全部有卷丹登場的比賽。”
“不用了。遠距離看著也挺好的。”
“那可不一樣啊。有些事不親身嘗試是不知道感覺的。”
狡猾的媒體人顯然沒有那麼容易打退堂鼓:“再說,你差不多也應該離開這座島了吧?外麵的世界那麼大,你不該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待在這個邊遠貧瘠的窮鄉僻壤。如果你願意,我倒是可以做你的引路人,你不如考慮考慮。”
“……”
白典當然不可能被這三言兩語所誘惑,但這一番話卻意外地戳破了他內心的迷茫。
這幾天他都做了些什麼?
躲在半癱瘓狀態的破舊基地裡,除了斤斤計較的網購之外就是重複機械性的勞動。到了晚上就上床睡覺,木然地等待著第二天睜開雙眼一切又從頭開始——這種周而複始的生活就像是神話中的西西弗斯推著石頭上坡,徒勞又絕望。
忽然間,白典意識到這種消極的情緒已經開始毒害自己的思維——就在昨天,他和衛長庚還為了一點無聊至極的小事而吵架,甚至還將冷戰延續到了今天。這種行為用通俗的話來說叫“沒事找事”,而本質上就是在虛無中不自覺地尋找存在感。
不能再這麼繼續下去了,必須儘快走出這個消磨意誌的泥沼……
敏銳的媒體人當然不會錯過白典此刻的動搖。他正打算再接再厲,忽然聽見自己的精神動物發出了幾聲尖叫。緊接著,一股戰栗感旋即從他的尾椎一路上竄到了頭頂。
男人回頭,發現一隻獰貓臭著臉蹲在陰暗的角落裡。
“……看起來我應該先走了,你可以先考慮一下。我有預感我們還會見麵的。”
名為塔夫的男人從口袋裡掏出名片,不由分說地塞進白典手裡,然後又抬了抬鴨舌帽,這才故作鎮定地轉身離去了。
當他走後,獰貓竄上了白典身旁的花壇,趕在白典出聲之前開了口。
“是我,現在來餐廳一趟,我有話要對你說。”
衛長庚的語氣聽起來很嚴肅,而事實上,他要對白典說的也的確是正經事。
“明天上午十點你去碼頭,會有飛機專門把你送到一區一座叫做花港的城市。我的一個朋友會在機場接你,然後帶你去一區公所注冊登記。”
這本來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可白典卻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你不去?”
衛長庚搖頭:“原則上我還是戴罪之身,沒有塔主的允許是不可以隨意離開哨塔的。”
“你跟我說哨塔?”
白典揮手比劃了一圈周圍——除了他倆對坐的這張餐桌之外,其他桌椅都已經被收起,連燈都隻開了他們頭頂的那一盞,活像是派出所裡的訊問室。
“還有什麼哨塔啊?等道德委員會調查結束這座島就要被處理了。再說現在都通航了,你要真有罪,聯盟會放著你不管?”
他越說越激動,隻差沒把“你當我是傻子嗎”這句話說出來。
而與白典相反,衛長庚卻一反常態地言簡意賅。
“我不想離開東極島。”
他換了一個說辭:“而且島上狗仔那麼多,我不想出去被他們撞見。”
“可那是我的登記儀式!一個人一生隻能有一次!”
雖然從沒在衛長庚麵前提起過,但是白典早就把幾個有關登記儀式的網絡熱帖翻來覆去看了幾遍。有人挨個兒品評了每個登記處的風格特色,有人回憶整座哨塔的弟兄姐妹一起聚會慶賀,還有人乾脆炫耀說登記那天監護人單膝跪地向自己求婚……總之各有各的幸福。
現在輪到白典了,他也沒奢望太多,既不需要慶祝也不需要禮物,就是想和衛長庚出去走走、聽他講講外麵的故事。可萬萬沒有想到,到頭來還是隻有他一個人。
衛長庚還試著找補:“我那個朋友是一級哨兵,還是刺雲塔的次席哨兵。他帶著你去,保準你更有排麵。”
“可你才是我的監護人!”
白典內心湧起一股黑色的情緒,有些話衝口而出。
“衛長庚,這座島已經是半座墳墓了,你為什麼還要躲在島上消磨自己?!”
衛長庚的表情和動作同時定格了一下,如同啟動了某種看不見的防禦工事。
“你不明白,我也不想說。彆問了,抱歉。”
道歉的明明是他,可白典卻突然生出了一股濃濃的負疚感。
這算什麼啊……自己什麼時候變成了那種拿自己的好惡去強迫彆人接受的爛人?
自己本該比任何人都懂得尊重他人的選擇,可是一想到衛長庚選擇在這座島上自我放逐,就會不由自主地感到焦慮,甚至忍不住想要強行乾預。
但事實上自己對衛長庚的過去幾乎一無所知,而基於無知的乾預本質上就是一種自私。
越線了!自己單方麵拉扯著衛長庚,想要將他拽進自己的生活。
怎麼會這樣?
白典越想越心煩意亂,甚至管理不好自己沮喪的表情,於是乾脆起身逃出了餐廳。
蹲在一旁的獰貓見狀,習慣性地就要追上去。
“彆去。”
衛長庚卻阻止了自己的精神動物:“讓他一個人靜靜。”
第042章 出島
這天晚上, 白典再沒有和衛長庚見過麵。
第二天一大早,他趁著衛長庚還在睡覺,偷偷回屋拿了幾件換洗衣服用個帆布袋子裝好, 然後悄悄地離開哨塔,出發前往碼頭。
九點半,道德委員會的航班抵達碼頭的附屬機場, 下來幾位睡眼惺忪的監察官。其中有人不是第一次上島,認得白典,此刻便友好地打了招呼,又問他一個人這是要去什麼地方。
白典沒好意思直說是一個人去注冊,乾脆撒謊說就是來碼頭拿個快遞。正好貨艙這時候也打開了,分揀機器人三下五除二地就將要送往哨塔的貨物拎出來放在了一輛擺渡車上。
白典湊過去一看,今天收件人署名是他的一共有兩件貨物。其中一樣是他給獰貓買的玩具,另外一件大的他卻沒有絲毫的印象。
於是他乾脆直接認領了這件快遞, 打開一看,裡麵居然是一隻中號的行李箱,還泛著金屬光澤的藍紫色。
知道他今天會出去旅行的隻有兩個人,除去白典自己,那就隻剩下了衛長庚。
白典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帆布袋子,還印著東極塔的logo,的確有點寒酸。但是他也不太想領衛長庚的情, 尤其是在他還沒厘清自己到底應該以一種什麼樣心態來麵對衛長庚的時候。
於是他將行李箱重新放回擺渡車上,然後轉身準備登機。萬萬沒想到才走出十步, 行李箱突然發出了嘹亮的哭聲。
“東極島的白典、東極島的白典是我的主人!他丟三落四沒有方向感把我弄丟啦!走過路過的漂亮小姐姐帥氣小哥哥求你們幫幫忙,我主人的聯絡號碼是……”
白典頭皮發麻, 不自覺地停下腳步回頭去看,發現剛下飛機的那幾個監察官也正好奇地朝他看過來。
他臉頰一紅, 趕緊扭頭又把那隻呱噪的行李箱從擺渡車上拎了下來。
“謝謝大家,主人找到我啦!”
行李箱歡快地致謝,然後重新安靜下來。
白典算是明白了,這鬼玩意兒今天恐怕是跟定了自己。
———
早在白典回屋收拾東西的時候衛長庚就已經醒了。可他既沒有出聲、更沒有起身,任由白典窸窸窣窣地忙完,又悄悄地離開。
像是燕子的翅膀悄悄掠過水麵,小小的漣漪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哨塔內部的作息製度早已失效,但衛長庚還是在差不多的時間起了床。
沒有人和他搶洗手台和衛生間,也沒有人嘟囔著懷疑他是不是用錯了牙刷。他比平時更加順利地完成了洗漱,然後走回床邊想要撈起昨晚隨手脫掉的外衣褲,可找了半天最後卻發現它們靜靜地躺在臟衣簍裡——而且全都翻回了正麵。
……真是個愛操心的家夥啊。
但是衛長庚很快就發現,白典的操心僅限於臨走前的這隨手一丟,其他的日常瑣事他一項都沒有準備。於是一上午的時間,衛長庚給自己做了早餐、去溫室摘了蔬果、修理了洗衣機和三樓的暖氣管道,還順便把臟衣簍裡的衣服全部都洗乾淨。
事情雖然蕪雜,但是倒也不算繁重。衛長庚一項項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效率甚至還比平時要高一些,可他卻總覺得缺了點兒什麼,全程病懨懨地既沒有成就感、更提不起什麼興趣。
直到碼頭的自動擺渡車抵達哨塔基地,AI通過努斯提醒衛長庚有包裹等待查收。衛長庚習慣性地開口問了一句“小白,你又買什麼了”,卻遲遲沒有得到回答。
他忽然覺得這座哨塔從沒有像今天這麼安靜過。
——————
說來有點不好意思,白典還不知道這個世界的登機流程。他原本打算詢問努斯,卻在現場意外地遇見了一位“老熟人”。
“這裡不用換什麼登機牌,直接帶著行李去候機廳……來吧,我帶你走一段。”
塔夫——那個自詡為媒體人的男人熱情地為他指路。
白典卻沒有領情,反而警惕地看著他。
“彆緊張,我可不是跟蹤狂。”
塔夫了然一笑:“我今天的任務是蹲守在機場,看看能不能跟檢察官們聊上幾句。遇見你純屬是意外收獲……對了!”
說著,他突然通過輔腦發來一通傳輸請求。
“剛才順手拍了幾張你的照片,我的技術不錯的,留個紀念。”
“……乾嘛拍我。”白典抗拒。
“因為你的眼神真的很漂亮,能夠看出你對即將開啟的這趟旅程既期待又不安,凡是看見那種眼神的人都會忍不住想要為你做點什麼的,我保證。”
這話說得,白典聽得雞皮疙瘩都快掉下來了。
他正想要反駁,忽然“滴”地一聲——努斯提示:塔夫發過來的照片已經被接收了。
照片的接收者自然是努斯的另一個主人,但衛長庚隻是收了照片,隻有卻再沒有半點反應。
這又是什麼情況?!
白典想問、卻又不想讓塔夫捕風捉影展開什麼奇形怪狀的聯想,最後還是忍耐住了。他謝絕了塔夫提出的帶路邀請,扭頭朝著對方指點的方向走去,接下來這一路倒也算是順利。
十分鐘之後,他終於成功進入了飛行器的內部——雖然第三世界的人依舊管這種飛行器叫做飛機,但僅就外觀而言,它已經和八百年前的民航客機有了天壤之彆。
對於白典來說,最神奇也是最直觀的一點,那就是飛行器的外殼至少有三分之二是完全透明的。
而他很快就領悟到了透明的妙處——這簡直就是一座移動的高空觀景台。
隨著飛行器的平穩升空,整座東極島開始徐徐在白典的眼前展開:曾經巍峨的群山、巨大的湖泊,如今都成為了觸手可及的精巧盆景。在島嶼中部的平原上,絨毯似的積雪還沒有消融,但是大地已經按捺不住地冒出了幾抹生命的顏色——這其中就有一種與白典發色極為接近的野花,塔狀的花序頂著冰雪,大片大片的綻放。
這幾天衛長庚每次外出都會采摘一束這種野花回來,看似不經意地隨手擱在餐桌、床頭或者彆的什麼奇奇怪怪的場合。但是每一次白典都能夠及時地發現它們,並將它們準確地展示在醒目又不礙事的角落。
說起藍紫色……白典的目光又轉向了腳邊那個古古怪怪的行李箱。登機的這一路上,它始終自動跟隨在白典的身後,活像一隻乖巧的寵物。
但是衛長庚為什麼要讓一隻空箱子亦步亦趨地跟隨著他?想到這裡,白典心念一動,仿佛猜到了什麼。
於是他小聲問行李箱:“我該怎麼打開你?”
沒想到行李箱立馬回複了一句“收到”,緊接著哢嗒一聲解除了鎖定。
反正這架飛機上除了他之外幾乎沒有人,白典乾脆將箱子放在鄰座上掀開了蓋子。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大一小兩個紙盒。大紙盒裡又有若乾個小紙袋子,分彆裝著外套、毛衣、襯衣和長褲;小紙盒裡則是一雙鞋,圍巾以及幾樣小飾品配件——兩個盒子的東西加在一起,正是時下購物網站首頁廣告上那種潮流型男的全套行頭。
白典驚了,他簡直無法理解像衛長庚那麼不修邊幅的家夥,怎麼會擁有這麼獨到的流行眼光。
不過當他發現所有商品都是同一個牌子之後,這個問題就迎刃而解了——他在這個品牌的網絡旗艦店裡看見了一個打扮得一模一樣的模特,一頭銀灰色長發紮了個高馬尾,從背後看還真和白典有點相像。衛長庚肯定是衝著“所見即所得”一鍵豪爽購入,有錢果然就是不一樣。
除去兩個紙盒之外,箱子底部還裝著全新的旅行用品和換洗衣物,看著巨細靡遺的物品,白典不知怎麼的想起了一句古話:“兒行千裡母擔憂”。
說曹操曹操到,他正在那裡搖頭苦笑,努斯就發來了衛長庚的通話請求。
“東西都看到了吧。”
那隻箱子顯然有告密功能,否則衛長庚怎麼會如此精準地把握時機。
“我也吃不準你什麼尺寸,都是隨便買的,你要穿不下就拿去換,這個牌子在花港有門店。”
對方都體貼成這樣了,白典肯定不會繼續無謂的冷戰,可他更不是那種麵對彆人的饋贈沒心沒肺照單全收的性格。
“你沒必要給我買這麼多東西,我自己也有準備。”
“你那些能叫準備嗎?我雖然不能陪你一起去,但也不能讓你穿著勞保衣服去注冊吧。”
衛長庚一副理直氣壯的口氣。
“其實也沒關係的。”
穿什麼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跟我一起去——白典很想這樣回答,但他還是忍住了,不想再用自己的情感讓衛長庚感到為難。
可是在衛長庚看來,他的淡然卻是另一種生氣的形式。
“不好意思,但我的確有些理由,說來話長……”
衛長庚還想繼續說些什麼,卻被白典打斷了。
“你不用說,我也不想聽。”
白典堅定地搖了搖頭。
“主動找人傾訴可以緩解壓力,但被迫澄清卻讓人覺得屈辱。我希望有一天你能為了自己而來找我談一談,我一定會麵對麵認真聽你說的,無論多長。”
輔腦那頭的衛長庚沉默了一會兒。
“那就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結束了通話,白典揉了揉自己的臉頰,然後將目光轉向左邊。
透明的機艙外,第三自然的太陽已經升上了海平麵。碧波萬頃的大海上金光點點,不時有鯨魚噴出水霧,在空中劃出道道彩虹。
白典很快就看見了深海漁場,這座龐然大物如今擁有了第三種全新的使命——檢測海洋生物的意識狀態。
聽衛長庚說,道德委員會的人帶來了極為複雜的精神力探測裝置,還有幾位一級向導受命長期駐守,看起來這次是下定決心一定要將遺漏的受害者統統找到。
可是找到之後又會怎麼處置?誰能保證綠醫生一家的故事不會重演?
一定還是會重演的吧。
那天他在無意中聽見藍時雨和衛長庚聊天,說道德委員會這邊已經決定不會對外公布綠醫生的詳細資料,以免他的家人被有心人加以利用。但很難保證其他經曆過這件事的人會不會被自媒體威逼利誘——也許這隻是時間問題。
保險起見,委員會決定將那一家人遷回三區並給予新的身份。但是作為代價,這家人今後恐怕也會被視作密切觀察對象,一舉一動都不得自由。
白典原先緊張期待的心情也不知不覺地蒙上了一層陰翳,他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會毫無芥蒂地融入即將抵達的那個世界——自己會是“多數人”嗎?抑或隻是另外一種形式上的“少數派”。
這讓他忽然感覺到了另一種意義上的孤獨。
飛機在經過深海漁場之後迅速爬升,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平流層。巨大的雲層在白典腳下鋪展,看起來就像是東極島的茫茫雪原,可是理智卻告訴白典,自己距離“出生地”已經越來越遠了。
兩個小時的航程很快過去,當飛機第一次下降高度的時候,客艙裡響起了AI乘務員甜美的聲音,提醒各位從東極島返回大陸的乘客,這裡雖然也是冬天但氣候溫暖,請酌情更換衣物。
白典按照語音提示按下扶椅右側的按鈕。一道弧形光幕旋即垂落,並將他的座椅圍住。他想了想,從行李箱裡取出了紙盒中的衣物換上,再將將光幕調整成穿衣鏡模式,確認全副行頭的大小尺寸完全合適,簡直就是為他量身定製。
他對著鏡子來了幾張自拍,並將照片統統存入輔腦。這時候他才發現剛才塔夫給他拍的機場照也已經被衛長庚丟了進來。
照片中的白典仰望著大廳高處的指示牌,嘴唇微張、一臉迷茫,而他背後的落地窗外就是冰雪消融中的遠海,陽光篩過窗欞灑落在他身上,像兩隻展翅欲飛的翅膀。
第043章 純潔的恭維
換好衣物之後沒過多久, 飛行器就開始了第二次下降。低矮的雲層向後方退散,萬頃海濤再度映入了白典的眼簾。
如果說東極島的海是喜怒無常的,冷酷與狂躁是它的兩麵, 那麼眼下的這片海洋就應該用熱情來形容。它是明亮的寶藍色,每一朵浪花上都有一縷金色的陽光在嬉戲。
白典很快就看見了海岸——那是巨大的、色彩斑斕的大陸的邊緣。海浪拍打金黃色的沙灘,留下層層疊疊蕾絲般的泡沫。藏青色的海濱公路兩旁, 常青棕櫚樹垂掛著金紅色的果實。更遠些的地方,一排排紅頂的洋房掩映在鬱鬱蔥蔥的植被深處,而那些躲藏在綠葉中的姹紫嫣紅,一半是花,另一半則是各式各樣的鳥類。
……簡直就是一場色彩大爆炸!
還沒等白典做好心理準備,飛行器已經穩穩地降落在了港口附近的機場。等到安全帶指示燈熄滅,他走出飛行器,穿過一段短短的廊橋, 直接進入了機場到達層的指廊。
這是一座遠比東極島機場宏偉許多、也繁忙許多的超級空港。放眼望去,高大的建築物似乎看不見儘頭。
這也是近兩個月來白典第一次親眼看見那麼多的人——不再隻是各懷心事的成年男性,還有女人、老人和小孩。他們穿著風格各異的服飾,推拉著五顏六色的行李箱,或三五成群、或兩兩相伴,彼此之間的談笑言語交織出厚厚的一層白噪音,聽上去竟格外令人感到安心。
這才是人間該有的風景。
白典清空了思緒, 徜徉在這片暖意融融的白噪音裡。關於這個世界的忐忑和疑慮似乎也減輕了一些。
他跟著人流走出一兩百米,進入了到達大廳。這時一個陌生的ID通過輔腦向他發來了通話邀請。白典很快就在不遠處的室內擺渡車上看見了對方。
那是一位如同港口的陽光一般引人矚目的高大男人, 有著健壯的體格,巧克力色的短卷發和小麥膚色。雖然是冬天, 可他卻隻穿著牛仔褲和花哨的短袖T恤、還戴著墨鏡,露出胸肌上半條絲絲吐信的眼鏡蛇紋身。
浮誇男——白典默默地給對方貼上標簽, 並忍不住懷疑起了衛長庚看人的眼光。
“前輩說他忘了提醒你,下機之後等我來接就行。”
浮誇男下了車,大步朝著白典走去,一邊伸出手來:“泰華,哨兵。目前是刺雲哨塔的次席。”
白典與他握了握手:“前輩……是指衛長庚?”
“他跟我們的陶首席是好哥們兒。你的事前輩全都交代過了。你看今天也不早了,我先帶你在花港逛逛,順便了解了解刺雲哨塔,明天再去主城的公所。要緊事明天下午就可以辦完。你要是不趕時間,就在花港多住幾天;要是想回去,最快明天傍晚就可以回到東極島了。”
安排得倒是明明白白。也對,都是能當上次席的人了,起碼在待人接物上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白典又默默調高了對於泰華的印象分。
可沒想到,下一秒泰華突然上前半步,托起了白典的右手。
“雖然有點唐突,但是你比照片上的還要美麗,所以我能問問你是開放主義者麼?是的話……”
好歹看了這麼多影視劇、又上了快兩個月的網,白典已經不再是當年一問三不知的小白了。所謂的開放主義者說得難聽點就是濫交主義,打著自由的旗號與複數人保持著親密的身體關係,而且絕大多數能夠很輕易地將欲望和情感割裂開來——某種程度上也算是一種未來奇葩。
“我不是。”
白典抽回自己的手,同時闡明立場。
“好的,無意冒犯。”
泰華舉起雙手表示絕不糾纏,接著後退半步,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兩個人乘坐室內擺渡車來到VIP出口,並直接在那裡登上了泰華的騷紅色跑車——第三自然絕大部分的車輛早已實現了自動化,隻有少數高端汽車廠牌還保留著極個彆非自動汽車生產線,而且無一例外全都是豪華跑車。但是這也不難理解:白典那個時代的有錢人也很少會雇傭彆人替自己開跑車,誰都想要親自體驗那種操縱速度的暢快感。
在泰華熱情的招呼下,白典彆扭地坐進了跑車的副駕駛位——之所以彆扭,主要是因為那裡還放著一大束紅得發黑的高級玫瑰。
他正考慮要不要將花束塞進座位後麵的空隙裡,泰華就又湊了過來。
“等等,前輩囑咐過要拍照給他看……好了。”
說話間兩個人就湊在一起拍了張合影。泰華發給了白典,同時也抄送了一份給遠在東極島的衛長庚。沒想到短短幾秒鐘後,他就收到了來自衛長庚的回複,對著空氣連著點了幾下腦袋。
“好的…對…他已經跟我說了。我肯定不會了,前輩您放一萬個心!”
說完這番話,他提醒白典係好安全帶,隨即發動車輛。紅色跑車緩緩駛出機場內部道路,來到筆直空曠的機場大道上。
“安全帶係好了嗎?”
伴隨著泰華的一聲提醒,紅色跑車頓時如離弦的箭彈射而出,有那麼一瞬間白典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又要起飛。
等到他好不容易習慣了這種貼地飛行的感覺,這才發現輔腦裡有一條來自衛長庚的留言。
“我跟泰華解釋過了,那小子不會再胡亂獻殷勤 。要是再有什麼問題,你就直接跟我說。”
原來剛才他倆的那番對話是為了這件事兒……白典再扭頭去看那束玫瑰時,好像也沒剛才那麼尷尬了。
早在今天這趟行程之前,白典就已經聽說花港是第三自然風景最優美的城市之一。這裡四季如春,不僅宜居,而且還非常適合植物生長。因此就有了全球第一個、也是規模最大的花卉交易市場。
車輛行駛在郊外的高速道路上,兩側的綠草地上蓋滿了培育花卉的玻璃暖房。偶爾還能看見幾片露天花田,那斑斕如彩虹一般的整齊色塊,光是遠遠看著就足以令人產生滿滿的幸福感。
泰華是個健談又爽朗的人,他顯然沒有受到剛才那段小插曲的影響,依舊儘職儘責地扮演著類似地陪的角色。在交談過程中,白典得知了泰華的祖上有相當一部分意大利人血統——甚至據說還可能是西西裡的□□。後者真假不知,但是前者……倒還真有那麼幾分可信度。
車輛從機場出發,穿過花卉種植區和大片尚未開發的荒蕪地帶,途經普通量產人聚居的南城區,最後跨過一座樹立著仿古雕像的大橋,抵達了這座城市的核心地帶——北城區。
考慮到白典自從早晨開始就沒吃過東西,泰華首先帶他去了一家在當地頗有名氣的高檔餐廳。那是一間佇立在十字街心的雙層建築,緊貼著外牆生長著三株藤蔓狀的蘋果樹,經過基因編輯的果實不再適宜食用,卻擁有了奇妙的金屬光澤。
而這家餐館的名字——金蘋果也是因此而來。
泰華徑直將白典領上二樓,這裡有著複古的提花地毯和插滿大小玻璃器的各種花卉,以及插著真蠟燭的水晶吊燈。
兩個人挑選了靠窗的位置落座,有侍應生過來送上紙質菜單,白典說了聲“謝謝”,卻惹來了泰華玩味的眼神。
“那是個仿生人,你用不著這麼有禮貌。”
好家夥,這是老革命遇到了新問題。
東極島上倒是有不少AI,但是具有人類外型的高級型號白典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在不顯得太過露骨的前提下,他又默默地多看了幾眼,卻怎麼看怎麼覺得對方就是個活生生的真人。
讀出了他的詫異,泰華笑吟吟地招來了一位侍應生,指著白典解釋:“這位朋友第一次看見仿生人,請問你可以做個自我介紹嗎?”
“這……”
白典正準備阻止,沒想到侍應生倒是落落大方地朝他伸出手來。
“您好,我是蓋亞公司生產的BFY——4371型服務仿生人,具備普通人類的外觀和交互能力,以及最先進的模擬意識係統。除了能夠回答與金蘋果餐館有關的一切問題之外,我還可以跟客人聊美食、新聞、娛樂等很多內容,不過僅限於普通服務業喔。”
見他似乎沒有把手縮回去的想法,白典也隻能配合著與他握了握——普普通通的、人類的手,溫暖柔韌,顯得很乾淨。
但這並不是一個真正的人類,他雖然和量產人一樣都來自於工廠流水線,但是他們不具備“意識”,而隻能夠“模擬意識”。
換句話說,他們感覺不到“自我”的存在,口中的“我”隻是一個頻繁使用卻毫無意義的詞彙。就像一堵描繪著華麗大門的磚牆,不具備實際功能。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人類的“自我”又發揮著什麼樣的作用?
“自我”更像是鏡中的影像——動物並不知道那就是自己,可人類卻很清楚。人類利用鏡子來觀察自己,甚至還會和鏡子裡的自己說話。
就像我們的大腦每一分鐘都在自言自語。
可是擁有了“自我”,就意味著劃清了“邊界”——哪些構成了我,哪些又不屬於我,全都在鏡子裡照得清楚分明。小小的我們,從無限的整體中被分割了出去。
世界上的“他者”來來去去,無論父母或是愛人,誰都無法永遠陪伴左右;人與人之間隔著“邊界”,心靈無法徹底互通,話語一出口就有了誤會……一個人真正擁有和僅僅擁有的,都隻有自己而已。
等到白典回過神來,侍應生早已經離開。坐在對麵的泰華正饒有趣味地看著他。
“不好意思。”白典為自己的發呆致歉。
泰華搖頭,一臉“沒事我都懂”的表情。
“極地綜合征?,沒關係的,回城市裡住一陣子就會好了。”
“極地綜合征?”白典沒聽過的新名詞。
“長期居住在像東極島那種與世隔絕、環境又惡劣的地方,沒有足夠的日照、運動量和人際交往,人就會慢慢地患上這種病。具體的表現就跟你剛才差不多,反應遲鈍、沉默寡言、不習慣正常的社會節奏,有時候還會脾氣暴躁容易引發矛盾。”
聽起來像是一種心理疾病。白典點點頭記在心裡,準備有空的時候自查一番。
侍應生很快開始上菜。為了幫助白典更好地了解第三自然的風俗習慣,泰華讓侍應生將每一道菜的用料和食材產地都做了仔細介紹。而真正令白典感動的還是這些菜的口感——在遭受東極島的自動烹飪機酷刑折磨將近兩個月之後,他終於欣慰地確認了地球的美食傳統並沒有被這群人在逃難時丟在了外太空。
“自動烹飪機啊,不好吃那是當然的啦。”
聽完了他的感想的泰華,笑得很開心:“哨兵的五感比普通人強好幾倍,不經過向導的調節,根本無法食用正常口味的食物。東極島那麼偏遠的地方,犯事的又大多數都是哨兵,乾脆就把食物做得淡而無味,能省掉很多事。”
原來是這樣……白典幾乎立刻就想到了衛長庚——前幾天自己變著法子料理那個小山雞蛋的時候,各種佐料可是一點沒少放。衛長庚從來都是照單全收,沒有一點抱怨。難道他其實是在忍耐?
他立刻將自己的困惑說給泰華聽,卻得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
“前輩他不一樣,不需要向導替他調節,他自己就可以搞定。像他那樣的哨兵很稀有……”
泰華的話戛然而止,緊接著扭頭朝著右邊看去。
“你先吃,我看見了一個老朋友,去打聲招呼。”
說完他便起身離席。
白典跟著他的背景望過去,發現右後方立柱旁的餐桌邊上坐著一個穿駝色風衣的男人,雖然臉很陌生,但是那種讓人不快的氣質,可以說是十分眼熟了。
錯不了的,又是一個狗仔,真是到哪兒都能有他們。
雖然早就知道第三自然的娛樂事業空前發達,幾座甲級哨塔的當家哨向幾乎就等同於偶像巨星,可是真正身臨其境,白典隻能說反正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隻見泰華走到那個狗仔麵前,兩個人還算友好地低語了幾句,隨後狗仔起身跟隨侍應生離去。泰華也原路返回到白典身邊。
“給你添麻煩了。”
估摸著即將出現在網絡上的奇怪八卦,白典提前表達了自己的歉意。
“彆見外。我們一區有個說法,被邀請參加入籍注冊儀式是有會好運氣的。”
泰華血液裡的地中海陽光又開始不安分地閃爍起來。
“再說,和你這樣的美人一起上八卦,也沒什麼不好的。”
頓了頓,他又特彆強調:“這是純潔的恭維。”
第044章 打工皇帝
下午三點, 東極島的白晝即將過去。衛長庚坐在餐廳裡,麵前是滿滿一桌色香味俱無的飯菜。
嘖,做得有點多了。
他歎了口氣, 忽然又覺得有點好笑——自己居然會嫌吃的東西多。
獰貓百無聊賴地趴在他身旁的卡座上,兩隻肥厚的前爪扒著一條還在不斷掙紮撲騰的機械魚——那是今天早晨快遞送過來的東西,收件人一欄寫著白典。從發件時間來推算, 應該是那天吵架之後白典給獰貓買的玩具。
食不知味地對付完晚餐,趁著戶外還有一點微光,衛長庚最後巡視了一遍哨塔外部道路,接著返回宿舍。在洗澡之前他想了一想,將脫下來的換洗衣服一件件翻回正麵,然後丟進臟衣簍裡。
洗澡的時間變得充裕了,不再有另一個人時不時地敲幾下門問問他是不是煤氣中毒暈在了裡麵。不過地漏裡還留著幾根藍紫色的長頭發。一看見它們,衛長庚仿佛就能聽見白典嘟嘟喃喃的抱怨聲, 說什麼這麼長的頭發又重又亂,要不是天氣冷留著還挺保暖,真想一剪刀下去乾淨利落。
不過說歸說,白典其實還挺喜歡自己現在的頭發的,最好的證據就是浴室裡那一堆亂七八糟的
護發產品——基本上都是從離島的那些人手裡“繼承”下來的。
洗完了澡,也不再需要刻意遮掩,衛長庚光著身子走出浴室, 打開衣櫥尋找睡衣,卻意外發現了一件不應該出現在衣櫥裡的東西。
那原本是一件高階神官袍, 用最上等的絲綢和金線手工縫製而成。贗品白典登門刺殺那天,相中並穿走了這件衣服。
後來衛長庚和白典在礦洞裡將贗品製伏, 也順手奪回了這件長袍;再後來白典昏迷人事不省,為了完成“不會拋棄他”的承諾, 衛長庚就用這件長袍將他固定在獅背上。打那之後,長袍就沒了影蹤。
很顯然,衣服是白典拿回來的——他肯定早就在衛長庚的衣櫥裡見到過,卻什麼都沒有問;大戰之後,他默默地將衣服洗乾淨補好,又一聲不吭地放回了衣櫥裡。
絕不主動打探彆人的私事,卻按捺不住對於陌生事物的好奇心,對人小心翼翼、對事大大咧咧,真是個讓人頭疼又可愛的家夥。
衛長庚伸手摸了摸長袍的衣袖,絲綢光滑柔軟卻欠缺溫度,仿佛觸摸著冰冷的屍體。
他收回手,搖了搖頭。
穿好睡衣,接下來就是冥想時間。衛長庚依舊坐到老位置,閉目調息,入定了約莫兩三分鐘,忽然“嘖”地一聲又睜開了眼睛。
……不在狀態。
他起身喝了點水,替獰貓撓了撓肚子和後背,又破天荒打開視頻看起了千峰聯盟的賽事,卻還是覺得缺了點什麼,提不起興趣。
恰在這時,努斯發來了提醒:白典往他們公用的輔腦空間裡存了幾張新的照片。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衛長庚打開相冊開始瀏覽。
剛開始幾張好像是在餐廳……這不是金蘋果嗎?我記得他們家老板是刺雲的前首席,因為腺體受損退的役。她家哨兵好像是個美食獵人?聽說收集了三萬多份夢海世界的食譜……
這道菜我吃過,看起來像個果籃,其實全是肉;這碟分量也太小了;這盤一看就知道華而不實…這小子怎麼每一盤菜都要先拍一拍?
喔,吃完又上街溜達……算起來我也有五六年沒去過花港了,那地方還真暖和,一月份行道樹都能開花……這小子是不是傻?走在路上都能被花給砸中?花粉都抹臉上了。
他一邊在心裡默默吐槽,一邊饒有興味地翻閱著相冊。就好像自己也跟在白典的身邊,一同漫步在垂蕩著金色花鏈的林蔭道上,然後走進了那座在第一區、乃至整個第三自然都家喻戶曉的豪門哨塔。
————
哨塔是什麼樣的?
如果是兩個月之前的白典,也許會回答:那是一座高高的塔樓,或許還插著一麵旗幟。哨兵們站在樓頂,日夜守望著周圍的動靜。
而兩個月後的白典會這樣回答:哨塔是一座白雪皚皚的孤島,建築物陳舊破敗,裡麵的人各懷心事,暗流湧動。
但是現在這個問題又有了新的答案。
哨塔還可以是一座植物園——一座看起來天人合一、其實卻在展示人類是如何馴服第三自然的活的博物館。
作為次席哨兵,泰華擁有直接開車進入園區的特權。紅色跑車放慢車速,緩緩通過低調的戶外伸縮門。圍牆高處的攝像頭和拒止發生器在識彆出車主信息之後亮起了綠燈。大門兩側哨位上的站崗哨兵對著泰華行禮致敬。
如果說花港的冬季是綠意盎然的,那麼刺雲塔的冬季不僅綠意盎然,而且繁花似錦。
進入園區後,眼前首先是一條雙向四車道的寬敞道路,道路兩側沒有建築物,卻是大片大片正在開花的樹林。那是一種酷似高山杜鵑的植物,遠遠看去好一片雲蒸霞蔚。
“這是刺雲花,也是哨塔名字由來。”
泰華解釋說,刺雲哨塔的前身原本是一處植物農場。農場主醉心於培育各種地球與第三自然的雜交植物品種,而其中最成功的“創造”就是刺雲花。直到現在,刺雲塔依舊是很多植物係哨兵和植物獵人心目中的聖地。
白典對植物沒什麼研究,對第三自然的植物更是一竅不通,但是僅僅以觀光客的心態來參觀這片神奇的園區就已經令他目不暇給。
泰華有意想讓白典開開眼界,於是故意繞了幾條遠路,穿過盛開著巨大空氣蓮花的雨林,一下雨就遍地姹紫嫣紅的流石荒漠,見識了善於模仿各種生物外形的仿生植物園,甚至還遠眺了浸泡在潮水中的玫瑰樹林。
當然,白典也看見了建築物——它們就像是和植物們共生在一起似的,完美地融入到了環境當中。
觀光之旅的終點站是刺雲塔的核心區域,正是主要成員日常工作的地方。
按照泰華提供的數據,刺雲塔目前擁有正式注冊的哨兵和向導將近600人。這其中有至少400人分彆隸屬於刺雲旗下幾座等級略低、專業性質較強的二級哨塔。餘下的近兩百位精英又被劃分為兩大部門,八個梯隊,負責不同的任務。
作為刺雲的次席哨兵,泰華被委任為二梯隊的隊長。而他的辦公地點就在眼前這座爬滿了各種怪異植物的高樓頂部。
雖然外觀看上去簡直就像是古老的吳哥窟,但是建築物的內部卻是完完全全的高科技與次時代化。
泰華領著白典乘坐高速電梯抵達頂層,來到了半是辦公室半是花園的奇怪房間,從這裡的陽台向外眺望,整座刺雲哨塔就像一塊巨大的歐泊,呈現著各種各樣奇幻斑斕的色彩。
“我們管這棟樓叫空中花園,如果你是坐船來到花港,在海上大老遠就能夠望見它。久而久之就成了這座城市的標誌建築。”
泰華不無得意地介紹道:“怎麼樣,是不是有那麼一點地球七大奇跡的味兒了?”
遺憾的是,曾經有過一麵之緣的首席向導陶月江外出參與會議不在花港。不過與泰華同在一層樓的還有幾位高級哨兵,他們早就對東極島的事有所耳聞,此刻紛紛跑來圍觀當事人,把白典搞得有些尷尬。
好在一刻鐘後幾個梯隊的負責人要進行一次聯席會議。不過泰華已經為白典安排了新的“導遊”,那是刺雲塔常規支撐部的總指揮蘇鐵。
常規支撐部,顧名思義就是為了“千峰聯盟常規賽”做支撐的部門。這個部門沒有頂尖的特級和一級哨兵向導,因此不會直接參與冠軍賽事的角逐,但一年四次、每次三個月的“裝備競賽”是他們全年無休的戰場。
正因為他們肩負著為頭部精英們賺取開賽基礎積分、蒐集稀有材料、甚至實驗新技術新裝備的重要任務,因此被視作是高樓大廈下的堅定基石——順便說一句,常規支撐部的福利和薪水都很高,如果在賽事中有重大立功表現還能夠獲得嘉獎令。可以說是這個時代很多人羨慕的“金領打工人”。
而對於蘇鐵這位“金領中的金領”,白典倒並不陌生——極夜的那兩個月裡,他一度沉迷於觀看聯盟的冬季裝備競賽。其中蘇鐵指揮著刺雲突擊團伏擊二區芝諾塔的隊伍,最終成功地將“夢魘”斬於劍下的那一場比賽,給白典留下了深刻印象。
白典心目中的蘇鐵是一位身披黑鎧、手持長劍的西洋騎士。可萬萬沒想到,此刻出現在他麵前的卻是一位西裝革履,臉色蒼白憔悴,雙眼布滿血絲、還帶著濃濃黑眼圈的憔悴上班族。
雖然對方並沒有任何明確表示,白典卻覺得他其實並不願意接受這份額外的工作。離開泰華的辦公室之後更是直接釋放出了自己的精神動物——一隻黑臉的暹羅。這隻貓顯然也不太高興,把走廊上的中型盆栽當成了貓抓板,抬爪就是一通亂刨。
白典默默地跟在蘇鐵身後往電梯走了幾步,發現前方不遠處有個大露台,植被茂盛也沒有人,挺合適一個人坐那兒發呆,於是他主動停下腳步。
“你要是忙的話不用管我,我待在這裡就挺好的。”
蘇鐵和他的貓一起扭頭看著他:“我的計劃表排得很滿,請不要乾擾我完成任務。”
得,真是到哪兒都有怨氣衝天的上班族。
不愧是打工人中的金領,蘇鐵根本不擔心自己惡劣的態度會被白典反映給泰華(當然,白典也不至於那麼做)。兩個人一前一後地乘電梯下到六層,開門就看見一個像是前台接待處的島台,裡麵坐著一位同樣西裝革履的漂亮女生。
“實習生們都在乾嘛?”蘇鐵問女生。
“茶歇。”
女生低頭看了一眼前台的監控畫麵:“下午的第一輪訓練已經結束一個小時零五分鐘。”
“好。”
蘇鐵點頭:“讓他們都到609集合。”
說完就帶著白典拐了個彎,走進一間不大的會議室。剛落座沒多久,六個跟蘇鐵相比完全不能算是標準上班族的年輕人魚貫而入。
“這位是泰華今天的客人。”
等到所有人都到齊了,蘇鐵用一種奇怪的方式介紹白典:“我還要複盤昨天的比賽,你們幾個好好招待,千萬不要失了刺雲的禮數,聽到沒有?”
那些年輕人們高高低低地答應著,投向白典的目光睡不上熱情,倒像是在看著烏鴉浣熊這一類討人嫌的城市野生動物。
白典總覺得事情越來越奇怪了,可蘇鐵完全不給他詢問的機會,扭頭就離開了會議室,鏗鏘利落的皮鞋腳步聲很快消失在了走廊的儘頭。
麵對著六張陌生麵孔,白典努力忽視強烈的尷尬感,決定來個先發製人。
“泰華以前還帶彆人來這裡?”
“二隊長隔三差五就帶好朋友來我們這裡參觀。”
回答他的是站在前排的男生,五官端正,看上去自帶一種班長式的正氣。也是所有人中唯一一個穿著西裝的。
好朋友?要真是泰華的好朋友,蘇鐵還會黑著臉接待?白典的反應很快,他立刻聯想到了泰華在機場裡的輕浮做派,心裡陡然明白了個八九不離十。
泰華是不是經常把亂七八糟的對象帶到塔裡來啊……
他試圖解釋:“其實我也不算你們二隊長的朋友,應該說我的監護人和他是朋友才對。”
沒想到這話一出,對麵好幾個人的表情變得更加奇怪了。
“這些都不重要。”
還是那位班長回答了白典:“二隊長讓你過來就是希望你能先了解一下刺雲的日常,那跟著我們就對了。”
第045章 考驗
白典幾乎能夠猜到, 他和眼前這群年輕人之間出現了信息不對稱的情況。
依照他的推測,泰華這個過分“熱情”的哨兵應該經常會勾搭到各種奇奇怪怪的哨兵和向導。其中一部分人是單純垂涎泰華的胸肌和金錢,而另一些人則考慮得更加長遠——他們希望借著泰華的關係進入刺雲。
而泰華看破不說破, 將這地兒統統交給蘇鐵處理。
真是的,明明本職工作已經足夠緊張的了,還要抽空應付上司(?)的私事——隻是稍稍站在蘇鐵的立場上思考一下, 白典就感覺到了窒息。
所以蘇鐵的臭臉和眼前這群年輕人的曖昧眼神都變得可以理解了。
從他們的態度來看,泰華顯然非常滿意他們一貫的接待方式,甚至可以說就是故意把看不上的人丟過來讓他們好好折騰,以達到勸退的目的。
那麼新的問題就出現了:自己明明是衛長庚拜托給泰華的,目的也隻是幫忙進行新人登記,而不是想要進入刺雲塔。泰華為什麼也要召喚蘇鐵來上這麼一套“勸退儀式”?
因為討厭衛長庚,覺得八級的衛長庚不夠資格請他這個一級哨兵幫忙?
——不太可能。從泰華和衛長庚的對話來看,兩個人的關係非常好, 泰華對衛長庚甚至是敬重的。況且刺雲的首席向導都能夠在極夜期間大老遠從花港跑來東極島,次席哨兵沒理由故意唱反調。
想到這裡,白典做了個深呼吸,覺得自己觸碰到了可能性最大的答案:泰華就是故意想要讓這些年輕人摸一摸自己的底細。
甚至就連剛才在機場裡那一個有點越界的示好,都有可能是一場“大型試探”的一部分。
泰華一定非常好奇,在東極島自閉這麼多年的衛長庚究竟相中了什麼樣骨骼清奇的向導,才會不惜重金帶回到現實世界。
真相隻怕是要讓他失望了。
不對……白典又轉念一想, 誰說自己就不配站在衛長庚的身邊?
既然他們好奇,那大大方方地給他們看就是了。腦子和嘴長在他們身上, 怎麼想怎麼說都無所謂。
他隻知道衛長庚不是那種會因為彆人的看法而改變決定的人,否則也不會這麼固執地不願踏出東極島半步。
想到這裡他定了定神, 也不去拆穿眼前這群年輕人的誤會,而是配合地繼續把戲演下去。
“怎麼稱呼?接下來要去哪裡?”
他問穿西裝的班長, 對方的年紀看起來與自己相仿,應該不必太過拘禮。
“我叫江離,是刺雲的新人培訓官。”
班長伸手做了一個指引:“我們先帶你參觀常規支撐部,然後如果還有興趣,可以參與我們的日常訓練。”
有興趣,那可太有興趣了!
白典原本就是聯盟冬季裝備競賽的忠實觀眾,眼下竟然有機會讓他實際體驗,哪怕隻是訓練那都是極好的。如果不是同樣對常規支撐部的廬山真麵目感興趣,他簡直想要直奔訓練室。
於是江離讓其他五個人先行解散,自己單獨帶著白典從後門離開會議室,重新來到這一層樓的前台。
江離首先推開了一扇對開的玻璃門,裡麵是一個足夠容納百餘個工位的平層開間。幾乎每一個工位上都坐著人,有的正眉頭緊皺、苦思冥想;有的情緒激動、像是和什麼人隔空吵架;還有些人則三三兩兩地聚攏起來,在空氣中圈圈寫寫。
但所有這一切都是沒有聲音的。再仔細看,所有人的工位上都罩著皂膜般的聲學隔離層,以確保不會彼此乾擾。
“這裡是對外宣傳室,網上有關刺雲的新聞至少有一半是他們寫的,另外還要負責對接自媒體和廣告企劃部門。加班是家常便飯,應酬也不少。所以脾氣非常差,但因為身體不健康所以並沒什麼破壞力,看見他們躲遠點就行。”
江離一本正經地介紹著,可白典總覺得他是在找機會吐槽。
對外宣傳部的邊上是情報監測中心——這是貫通5層和6層的躍層式辦公大廳。
將近十米高的牆上密布著數百個大小不一的監控畫麵。階梯狀的工作席上,幾十個監測員正在密切監視著一些夢海世界的情況——這些世界都是由AI精挑細選出來的,其中一部分可能會產出稀有材料,一些出現了具有培養價值的潛力人物,另一些則更適合成為高級哨兵向導的訓練副本。
對於這間屋子,江離給予了很高的評價:隻有資曆最深的人才能在這裡獲得一席之地。某種程度而言,甚至可以被視為整座刺雲塔的心臟。
事實上首席向導陶月江也在這間大廳裡擁有自己的專座。當工作沒那麼繁忙的時候,比起頂樓那間寬敞高級的辦公室,他似乎更喜歡坐在這裡親自觀察。
這之後,江離又帶著白典參觀了同樣位於5層的戰術研究室——這裡也許是整個常規支撐部最具未來感的地方,乍看就像星艦的指揮室。四麵全都是屏幕不說,中間還有一個全息沙盤,可以導入各種夢海世界的地形地貌、城鎮建築,用於複盤戰役研討戰術。
至於研發各種能力強化、生命保障、戰術輔助裝置的技術部,因為保密級彆最高,所以並不開放參觀。
就這樣,兩個人一路兜兜轉轉又下到了4層,而這裡正是常規支撐部主力軍的“大本營”。
站在這裡的江離肉眼可見地充滿了自豪。
“這裡就是常規支撐部的執行中心,你之前看到的各種裝備競賽,都是由這裡的哨兵和向導來執行的。他們雖然不是陶首席、二隊長那種頂尖的精英,但放眼整個聯盟也是能排進前10%的絕對強者。”
根據江離的介紹,執行中心目前共有六支分隊,總共一百來號人,其中哨兵占到了七成。而無論哨兵還是向導,等級最低的也有四級。
——也就是說,東極島上等級最高的老徐,在這裡就是個弟弟。
白典愈發期待起了與這些精英們一同訓練的環節,然而江離卻隻領著他在執行中心外圍晃蕩了一圈,緊接著出了門右拐,推開了一扇不怎麼起眼的小門。
門裡也是一間訓練室,擺放著十套黑色的“夢之繭”,也就是進入夢海所必須借助的儀器。
之前在東極島上,衛長庚的房間裡也有一台“夢之繭”。對比網絡商城裡的同類型熱銷商品之後,白典確定那是一台早已停產的古董機,拿去當廢品回收,差不多隻能換回六七箱泡麵。
眼前的這幾台就不一樣了,無論是流線型的外觀,看起來很舒適的人體工學座椅,還是帥氣的狼眼指示燈,全都在暗示著“我很貴”這三個字。
剛才與白典打過一個照麵的那五個年輕人,此刻也已經來到了訓練室。在開始正經事之前,江離首先介紹了他們幾個的身份。
——其中四個是刺雲塔的見習生,去年夏天才剛從哨向學院裡畢業。在去年八月舉辦的聯盟新人訓練營選拔賽中,他們雖然惜敗於更具有天賦的超級新秀,而失去了通往常規賽的金鑰匙,但是他們可圈可點的表現依舊被在場的哨塔觀察員所關注,並得到了這份同樣珍貴的見習資格。
餘下的那一位則是實習生,準備在今年報考哨向學院。為了讓求學履曆的含金量更高,他的監護人特意托關係將他弄進刺雲,跟著前輩們積累經驗。
輪到白典詳細介紹自己了,本著橫豎都已經被人誤會,乾脆無所畏懼的精神,他大方坦誠了自己的“三無”屬性。
“我沒有上過哨向學校,也沒有向導登記,還沒有完成在第三自然的注冊登記。”
好家夥,此話一出,其他幾個人頓時瞪大了眼睛,臉上隻差用筆寫出一行大字:“就這還想抱著二隊長的大腿混進刺雲塔?”
白典故意不做解釋,反而兩手一攤:“所以什麼時候開始訓練?”
“……還沒注冊的不能進夢海吧?”名叫黃連的見習生提出問題。
“是不能。”
江離點了點頭:“但訓練係統並不是真正的夢海,而是一套虛擬環境。你們在訓練係統裡遇到的所有人——無論是敵方還是友方,全都是人工智能。你們不必擔心傷害他們會造成什麼法律或者道德層麵的問題。當然,大量傷及無辜會降低你們的訓練評級。”
白典舉一反三:“所以,那些人工智能也不會真正對我們造成什麼傷害。對吧?”
“如果你指的是疼痛和打擊感,這些都是最真實的。”
江離給予他標準答案:“但如果你指的是被AI殺死,那麼你們的確不會陷入迷失狀態,也不會有腦死亡的危險。”
“迷失是什麼?”白典趁機問個痛快。
“是一種被困在夢海世界無法蘇醒的緊急情況,最極端的情況下被困者會以為自己滯留了一千年。”
說到這裡,江離停頓了一下:“如果你的監護人拒絕向你普及這些基礎知識,你可以向夢海人權益委員會投訴他。”
“不用了,他對我挺好的,就是人有點懶。”
白典的回答讓遠在東極島的監護人連打了兩個噴嚏。
江離看了一眼時間,做了個各就各位的手勢,示意眾人上機準備進入夢海。
在江離的單獨指導下,白典也坐進其中一台“夢之繭”裡。他首先用安全帶將自己固定在座位上,然後將一條磁性數據線貼在臉頰處倒三角形的腦機接口上,接著放下“夢之繭”的保護罩。
江離輕輕敲了幾下保護罩作為提醒:“放鬆,深呼吸,看著前方。”
白典認真地照著做了,三次深呼吸之後,前方的保護罩上突然出現了倒計時十秒鐘的提示。他盯著不斷變小的數字目不轉睛,等到變成0的那一刻,眼前突然一片亮白。
當白光消退,他發現自己進入了一個奇妙的房間:地板、天花和四麵牆壁全都是雪白的,隻有一邊的角落裡象征性地擺放著一盆綠色植物。
其他五位參與訓練的見習、實習生也已經進入了這個房間。從神態來看,他們倒是對這裡非常熟悉,那為名叫風鈴的女生乾脆蹲下來逗弄著盆栽,像是在和植物說話。
“接下來要做什麼?”
白典請教離自己最近的人,是那個唯一的實習生。
對方的反應有些冷淡:“你看下去就知道了。”
正說著,江離的聲音就在半空中響了起來:“安靜,現在公布副本情報。”
眾人麵前的牆壁變成了大屏幕,正播放著從高空拍攝的鳥瞰畫麵。
那是一座破敗荒涼的古代城池,四周被厚重高聳的城牆所環繞。城中到處都是斷壁殘垣,餘燼飛揮和滾滾黑煙在半空中彌漫。
“看起來真慘……”
風鈴小聲感歎:“火災?地震?人都逃難去了嗎?”
話音剛落,站在她前麵的黃連抬手對著畫麵指了一指。被他選中的畫麵突然放大,出現了四五個圍攏在一起的人,蹲在地上像是在瓜分著什麼東西。
白典眯起眼睛,緊接著又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們在撕扯著一具屍體。
“是屍疫。”
江離給出了正確答案:“目前所掌握的情報是,這座名為決湖的小城中出現了屍疫,城裡大多數人都變成了僵屍。至於原因,需要你們自己去調查。”
另一位名叫哈拿的見習生提問:“那我們的任務是?”
屏幕突然又變成了一片鮮紅——那是一位身穿鮮紅嫁衣、蓋著紅蓋頭的女性,從頭到尾幾乎看不見半點兒肌膚,隻有衣袖下麵十根雪白纖細的手指,捏著一方繡帕。
江離回答:“你們需要找到這位新娘,然後我會告訴你們應該做些什麼。”
“哈?!”
見習生們異口同聲地發出了“這怎麼搞”的驚歎。
第046章 女裝大佬
從僵屍橫行的古代小城裡, 找出一個蒙頭蓋臉、不知廬山真麵目的新娘——這就是白典接下來的訓練任務。
說實話,白典覺得自己搞不定。
但是他沒有打退堂鼓,因為其他幾個人比他的反應還要激烈。
“新娘叫什麼名字?”風鈴問。
“你們自己調查。”江離回答。
“那她長啥模樣?總得有個正臉吧?”黃連提出要求。
“自己調查。”
江離強調:“實戰就是這樣。你們不是第一梯隊, 彆指望著什麼情報都提前給你們打探清楚了。”
說著,他強行推進到下一個環節。
“這次的任務兩人一組進行,組內可以進行遠距離通話, 但三個小組之間無法交流。優先完成任務的小組將獲得轉正積分。好了,你麼商量一下分組情況,一分鐘倒計時。”
大屏幕上立刻出現了倒計時60秒的畫麵。白典知道急也沒有用,乾脆安靜地在一邊等待;他身邊的實習生也沒什麼反應,擺出一副撲克臉靠在牆上。
隻見四位見習生很快兩兩結成了對子,作為被挑剩下的,白典和唯一的實習生完成了自動組隊。
白典大大方方地伸出友誼之手:“怎麼稱呼?”
“夏夷光。”
實習生沒有回應他的示好:“我會全力以赴爭取勝利,彆拖我後腿, 否則我會第一個把你送出去。”
這麼不懂人情世故,估計是個被寵壞了的自然人——意識到自己的這個想法存在歧視的嫌疑,白典笑了笑,表現出了身為成年人的大度和自信。
分組倒數計時結束,江離提示三個小組進入下一個準備環節:挑選角色。
這個白典倒是熟悉——當初衛長庚就是借用了刑警隊長這個角色進入的夢海世界,準確空降成了他的直屬上司,這才有了後麵的那一番孽緣。
此刻, 大屏幕上出現了六張角色卡牌,分彆對應著決湖城內外的六個人物。
一、道士。從茅山遠道而來, 想要進城降妖除魔,但實際上學藝不精, 隻是想要混進城裡盜竊財物。
二、趕屍匠人,將客死異鄉的屍體趕回決湖。
三、城內的僵屍。
四、大夫, 想要進城治病救人。
五、奉命守城的士兵。
六、新娘。
“等等,怎麼會有新娘?”
風鈴代表大家表達困惑:“我們不是要找她來著?”
“此新娘非彼新娘。”
江離解釋:“去了就知道。”
哈拿問:“怎麼還有一個僵屍?”
“使用這個角色的人不會遭受僵屍的攻擊,但外表會變成僵屍狀,也無法與城裡城外的正常人溝通。”
“好惡心。”已經有人開始嫌棄。
角色的選擇順序是小組隨機決定的。根據骰子的結果,白典排在最後一個。反正他也沒有什麼頭緒,倒是樂得讓彆的人先選擇。
四位見習生中,黃連和哈拿組隊,拿走了士兵和道士的卡片。風鈴和齊飛麗是兩位女生,她們卻沒有選擇新娘卡牌,卻帶走了大夫和趕屍匠人。
於是剩下的兩個人就尷尬了。
“你們為什麼不選新娘?”白典隨口一問。
“為什麼要選?就因為這個角色的假定性彆是女性?”
風鈴回答得直截了當:“有新娘就肯定會有新郎啊,我才不喜歡被占便宜,惡心死了!”
設身處地想了想,白典也不希望自己突然就有了素不相識的妻子,可接下來的發展是,他必須在僵屍和新娘之間選擇一個。
“我選僵屍。”
夏夷光已經搶先做出了選擇,竟然是寧要壽衣不要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