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貴婦打扮,聽聲音卻是不折不扣男性的嘉賓率先表達了驚訝。
“能夠空降二梯隊,說明這人實力超強的耶,人家怎麼可以沒聽說過他!”
背景響起一陣罐裝笑聲,緊接著另一個嘉賓接過話題。
“欸,可他不是八級哨兵嗎?連我當年都考上六級了欸!原來隻要八級就可以進延維塔了嗎?不說了,我這就去報名!”
又是一陣假笑之後,總算有人說了一句還算中肯的話。
“聯盟等級怎麼提升的大家又不是不知道,也許這個衛長庚是個夢海人,剛到這個世界沒多久,還來不及考證呢。不過這麼說的話,那他背後應該就有超級厲害的監護人了吧?”
“有超級厲害的監護人還能到東極島上去?”
剛開始的那位人妖大哥發出了不屑的聲音,與此同時屏幕上又出現了衛長庚那張邋裡邋遢的睡衣照,真的沒有半點名門精英的樣子。
還是剛才那個中肯的人繼續往下分析。
“延維塔也是甲級哨塔吧?第一第二梯隊都會參與聯盟冠軍賽,可我們從沒有在實況中見到過這張臉。為什麼?”
“因為八級實在是太弱了吧。”
彆的嘉賓一秒搶答,又惹來一陣哄堂大笑。
主持人也跟著笑了起來,笑完之後開始播放一則視頻。
畫麵中央是一個經過模糊處理的人影,右下角的字幕標注為“消息人士”。為了全方位地保護隱私,連他的聲音進行了變調,因此聽上去有些可笑。
但是這個人接下來要說的話卻讓白典一點都笑不出來。
“我有個朋友在延維塔。聽他說,衛長庚擅自拔掉了一位正在執行夢海任務的高級哨兵的腦機插頭。被拔插頭的那個人現實中隻昏迷了半小時,卻在夢海裡困了二十年。衛長庚因此被判東極島流放三年,按理說前年就已經可以離島了,可他一直拖著沒走,也不知道為什麼。”
第056章 入籍
衛長庚曾經是四區延維塔的哨兵, 他拔過彆人的腦機接口,讓那人在夢海世界裡滯留了20年。
當曾經無比好奇的答案出現在耳邊,白典感覺到的卻是鬱悶和短暫的窒息。
但是這種糟糕的感覺僅僅持續了十幾秒, 另一種自我防禦機製開始飛快地在心頭發酵起來。
衛長庚是“戴罪之身”,這早就不是什麼新鮮事了。既然會被聯盟懲罰,那麼他就一定做過什麼不合常理規矩的行為——至於究竟是什麼, 其實並沒有那麼重要。
因為白典無條件地信任衛長庚,無論他做過什麼,出發點都不可能是負麵的。如果他的行為的確造成過遺憾和不幸,那其中必定另有隱情。
節目組搜集到的有關衛長庚的情報並不多。當白典迅速收拾好心情,嘉賓們的討論對象也已經發生了改變——竟然轉移到了他的身上。
現場大屏幕上出現的是白典在溫室裡侍弄辣椒時的照片。東極島短暫的陽光穿過屋頂的玻璃投射下來,在空氣中投射出一道亮白色的光路,金色的灰塵在其中上下飛舞。
本就欠缺黑色素的白典在這束陽光的照射下白得近乎於發亮,長長的睫毛在顴骨上投下淡藍色的陰影。
“是個美人呢。”
人妖大姐發出了促狹的聲音:“在東極島上屁股一定很辛苦吧?”
這是什麼意思?白典一時沒能理解, 直到視頻裡響起了促狹的噓聲和笑聲。
“我聽說他是那位衛長庚用撈人券換回來的呢。”
另一位嘉賓說出了自己的台詞:“可是撈人券要三百萬點呐,一個八級哨兵,也沒什麼名氣,哪裡來的那麼多錢?”
“果然還是出身有問題。”
有人提出自己的看法:“也許是大佬的私生子?有錢但是沒地位什麼的……”
他們還在喋喋不休地討論著什麼,可是白典已經不想去聽,他果斷關閉了視頻。
“全都不是真的。”
泰華在一邊幽幽地開口了:“網上很多這種亂七八糟的節目,都是為了流量胡編亂造些彆人眼球的內容, 認真你就輸了。”
白典點頭表示了解,然後開始尋思要不要找個機會告訴衛長庚關於視頻的事情。可車輛發出的提示音很快奪走了他的注意力。
“前方即將到達目的地, 曙光城,車輛預計將在五分鐘後駛離高速。”
這就到了?
白典朝著窗外看去, 這裡的植被已經鬱鬱蔥蔥,而在小片森林的後方, 一座超大型都市就像一簇水晶,陽光下閃著銀光。
曙光城是第一區的中心城市,也是人類登陸第三自然後首先打造的第一座超大規模城市。在這裡,大到城區街市、小到每一條管線廊道都是統一規劃完成再分布施工建造。因此展現出一種井井有條的節奏感。但是這些規則在來自花港的泰華眼裡,無疑都是機械教條主義的失敗之作。
車輛駛下高速之後降低了速度,並在二十分鐘之後來到了曙光城的行政功能區。區公所位於一座高達數百層的獨立建築物內,這座建築號稱能夠包辦一個人從出生到死亡在內的一切流程。當然,實際上大樓裡的人並不多,很多手續能夠通過輔腦在網上辦理,而大部分的辦事員也都是AI或者乾脆是普通機器人。
白典跟著泰華穿過靜悄悄的大廳,乘坐電梯上到指定樓層。剛開門冷不丁地聽見了一陣劈裡啪啦的鼓掌歡呼聲,他下意識地以為那是在歡迎自己,可當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卻又不好意思地紅了紅臉頰。
那是六七個穿著漂亮民族服飾的男男女女,簇擁著一位彆著胸花的長發青年。青年的頭上肩上掛滿了彩帶和亮片,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那個人側麵有點像你欸。”
泰華指著他對白典小聲嘀咕:“不過沒你漂亮。”
剛說到這裡,隻見那個青年被他身旁的男人輕輕拽了一把,轉眼兩個人就吻在了一起。圍觀的人們頓時又是好一陣拍手起哄。
白典默默地打了一個激靈,不自在地挪開目光。
他們出了電梯往前走,經過那群人身邊的時候有人認出了泰華。泰華也不否認,眨了眨眼做了個“噓”的手勢。那群人紛紛“心領神會”,甚至還對著他們兩個做起了“比心”的動作。
白典還沉浸在剛才那一吻的恍惚裡,等回過神來已經跟著泰華進了入籍登記處的VIP房間。這是一間大約二十平米的小房間,隻有簡單的桌椅陳設,但可以使用虛擬投影變化出各種不同的裝飾風格。
詢問了白典的意見之後,泰華將房間調整為居家舒適型。柔軟的麂皮沙發和白蠟木地板頓時出現在了眼前,茶幾上還擺著一束色彩柔和的鮮花。
同樣調整為居家舒適型的AI工作人員開門走了進來,穿著打扮就像拿著小菜上門的隔壁鄰居。
“歡迎兩位來到入籍登記處,我是018號登記員,請問是否現在進行入籍登記?”
“稍等,我讓另一位主角上線。”
泰華表示自己隻是陪同人員,接著就聯係上了衛長庚的輔腦。簡單溝通過後,工作人員打開了房間的遠程投影功能,下一秒鐘衛長庚的身影赫然出現在了白典的身旁。
“我來了。”
遠在東極島的男人做出了矛盾的發言。
雖然沒有親臨現場,但不難看出衛長庚對於今天的儀式頗為重視。他換上了一套正式的西服,雖然頭發和個彆細節打理得不是那麼仔細,但比起往日那種浪蕩不羈的模樣,已然判若兩人。
工作人員快速驗證了衛長庚的個人信息,接著開始采集白典的身份信息。
根據最新實施的有關規定,除去身高體重血型,指紋麵部特征以及DNA這些傳統生物信息之外,新注冊的人類還必須提交自己的信息素樣本
這是一項即便居家舒適模式也沒辦法挽救的糟糕體驗,工作人員用一根細長的探針刺入白典的後頸皮下,釋放出酥麻的電流刺激腺體,然後快遞提取樣本。
與工作人員保證的微痛微創沒有後遺症不同,幾乎就在探針刺入後頸的一瞬間,白典就感覺到一陣熱流從腺體裡湧出,緊接著思維開始渙散……
“係統檢測到您的信息素不太穩定,請服藥。”
工作人員的提醒聲將白典拉回了現實,他低頭看見麵前的托盤上放著一枚黑色藥片,是俗稱“小黑片”的向導信息素水平抑製劑。
“……經常吃這個是不是對身體不太好?”
不同於最初的懵懵懂懂,白典已經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他想成為一個優秀的向導,不希望任何外界因素乾擾到自己的規劃。
“這種是臨效抑製劑,24小時之內就會代謝掉。”泰華回答。
“沒事,放心。”衛長庚也點點頭。
白典這才吃了藥。不一會兒,後頸上的灼熱感就消退下去,意識也重新變得清晰。他示意自己能夠繼續進程,工作人員拿出了兩份電子表格,讓衛長庚和白典商量著填寫。
表格其實並不複雜,部分空白已經被自動填寫完畢。餘下的隻有一些事務性的內容——比如社會保險金的繳納、醫療保險的選擇,以及還有最最重要的一項:入籍關係類彆。
白典記得衛長庚曾經在一次鬥嘴時提到過,入籍關係隻有親子和配偶兩種選擇,然而眼下這一欄卻是明明白白的三選一:親子、配偶和其他。
於是他故意扭頭去看衛長庚:“這裡怎麼填?”
衛長庚做驚喜狀:“你想通了,想當我兒子了?”
“滾!”
要不是泰華還在,白典幾乎要咆哮起來。
衛長庚的驚喜又變成了驚嚇:“那你是向我求婚?”
白典的腦海裡瞬間浮現出了剛才大廳裡那兩個人接吻的模樣,臉色刷得一下通紅,抄起背後的靠墊就朝著衛長庚砸了過去。
靠墊穿過虛擬投影,隻造成了輕微的漣漪,而衛長庚則笑著朝白典聳了聳肩。
“看起來結果已經很明顯了。”旁觀的泰華也忍不住插嘴。
不算長的表格很快填寫完畢,最後一欄是簽名檔。白典正準備動手,忽然聽見衛長庚一本正經地喊出了他的全名。
“你可要想好了。簽完字我就正式成了你的監護人。你今後的人生會不可避免地被我影響,我的仇家會視你為敵,我的汙點會讓你受到歧視……或者我可以把你交給刺雲,在哨塔裡你會有更多的家人,過上你想要而我我沒辦法給你的熱鬨生活。”
“可我並不想要從你這裡得到什麼。”
白典打斷他的話:“在我看來,患難同擔、休戚與共也是家庭不可或缺的重要功能。還有,並不是人多就熱鬨,你難道就沒有過嗎?那種待在人堆裡卻覺得特彆孤獨的感覺。這兩天你跟我兩個人待在島上,我並不覺得孤獨。”
“……我在刺雲也沒覺得孤獨啊。”
泰華小聲嘀咕,但並沒有人理會他。
既然白典沒有改變的想法,衛長庚便不再提出異議。兩個人各自落下簽名,緊接著兩份電子文檔在空中合二為一,化為一道亮光,伴隨著輕快的音樂。
“恭喜您,入籍成功。從今天開始起,您就正式成為了第三自然的合法公民,將享受社會福利,並受到法律保護。”
工作人員一邊鼓掌一邊說道。
“與此同時,您與衛長庚先生之間的被監護關係也已經生效。本關係的定位為‘除親子、伴侶之外的其他親屬關係’,並自覺遵守其他類親屬的行為準則。本關係將持續十年,除非被監護人、也就是您本人獲得五級向導資格以上,或衛長庚先生將監護權移交為止。”
“恭喜!”
泰華也起身向白典表示祝賀,並給予了一個熱情的擁抱。
白典將目光轉向衛長庚,後者也朝他張開了雙臂。雖然虛擬投影並非實體,但白典還是走上前去,與遠在千裡之外的男人來了個隔空擁抱。
第057章 阿梨沙
入籍登記儀式結束, 衛長庚表示自己還要巡查哨塔,隻能暫彆。走前他還建議白典不要急著回島,好好感受一下都市的氛圍。
等他下了線, 泰華帶著白典離開登記處,但是他們在這棟大樓裡還有另一項大事要做。
電梯繼續上行,直達頂層。泰華讓白典猜測頂樓有什麼, 白典認為應該是帶他來鳥瞰曙光城的風光。然而泰華卻搖了搖頭,說你大可以嘗試最無厘頭的想象力。
於是白典又努力嘗試了幾次,從飛船發射台猜到洗浴中心,而正確答案在電梯門開啟的一瞬間告訴了他什麼才是真正的無厘頭。
第一區主城公所大樓的頂部,是一間寺廟。
其實“寺廟”這個詞嚴格說起來也並不準確。眼前的室內空間帶有明顯的東方宗教特征——華麗繁複的彩繪屋頂,從天花板上垂落下來的金色瓔珞與幢幡,以及擺放在地上供人拜祭時使用的蒲團。但是另一方麵,它又同時糅合了不少西方的宗教元素——高大的燭台、吊燈、彩繪玻璃窗, 以及角落中安靜的大理石雕塑。
泰華小聲告訴白典,這裡是第三自然的“聖所”,是“神聖宗教”的禮拜場地。這是一種誕生於大流浪時期的年輕宗教,是多種宗教在狹小的星艦中碰撞融合而出的產物。流浪的旅程太過漫長,那些歧視、仇恨、吞並和篡改逐漸淡去,人們隻知道麵對浩瀚的宇宙、不知在何處的目的地以及虛幻的夢海世界,他們需要一種新的宗教來麻醉疲憊且不安的靈魂。
時至今日, 根據最新的調查數據顯示,依舊有66.6%的居民信仰“神聖宗教”。而無論擁有什麼信仰, 每一位完成入籍注冊的新人都能在聖所獲得一次免費的“洗禮”儀式。
很少有人會對此表示拒絕——因為聖所的神職人員們同時也是高明的向導,洗禮本身就是一次精神疏導。而且聖所的等級越高, 神職向導的疏導手法越是高明。到了區一級的層麵上,單就疏導能力而言, 神官或許已經和一級向導不相上下。
距離陶月江上一次為白典進行精神疏導已經過了一個半月,中間發生了糟糕的東極島事件,白典的精神領域外圍早就堆積了不少精神垃圾,正好趁這個機會做些清理。
泰華早就做好了預約,洗禮儀式定在聖所的小禮拜堂內進行。當白典進入現場時,神官還沒有到來。而他的注意力幾乎立刻就被供奉在前方祭壇上的那尊雪花石雕塑給吸引了。
那是一尊美麗到能夠讓人暫時停止呼吸的雕像。通體雪白無暇的岩石被雕造成一位雙手合十靜默肅立的美男子形象。他微微低著頭,半開合的眼眸仿佛正從高處凝視著跪在他腳前的祈禱者。他的瞳眸是湛藍色的寶石,就像上午十點花港城海上的晴空。而這一抹醉人的藍色往下流淌,凝固在眼眶裡,又滑落在雕像的臉頰上,變成了將墜未墜的淚珠。
慈悲是無數宗教共同的主題。然而很少有哪一尊寓意“慈悲”的雕像能像眼前這尊一樣,喚起白典內心深處的共鳴。
但是更讓白典在意的是雕像身上那件用金箔鑲嵌的華麗長袍。無論款式還是紋樣,都和衛長庚衣櫥裡的那件長袍頗為相似——當然,更加繁複華麗。
覺察到了他不同尋常的關注,泰華壓低了聲音為他解釋。
“這位是第一區的傳奇,阿梨沙大人。應該說他是第三自然最受人敬仰的精神領袖,如果你早來五年,或許還能接受他本人的洗禮,不過……”
說到這裡,就聽見一陣瓔珞聲響從小禮拜堂的門外傳來。兩個人同時轉頭看去,原來是洗禮神官領著幾位侍童走了進來。
洗禮的過程本身並沒有什麼可說的,也許是因為星際時代水資源匱乏,連浸浴的步驟都省略了。白典跪在阿梨沙的雕像前,讓神官將一種特殊的油膏塗抹在自己的後頸腺體處,幾秒鐘後,奇異的清涼暢快感油然而生。
一呼一吸之間,白典發現自己又回到了精神領域。但卻是雙腳離地,懸浮在半空之中。緊接著,他發現自己開始不斷升高,頂著強風和陣雨,穿過雲層。他腳下的大地逐漸卷曲,最終收縮成為一顆明亮的藍色星球。
那不是地球,沒有白典曾經熟稔於心的大陸輪廓。它巨大而陌生,至少一半的陸地呈現出荒蕪的土黃色。而綠色隻存在於幾片大陸的邊緣地帶。
這就是三百多年來人類一直致力於改造的星球,第三自然。雖然花港城繁花似錦、雖然曙光城高樓林立,可站在宇宙之上向下俯瞰,人類三百年的造物,又算得上什麼?
白典腳下的星球在他的沉默中繼續轉動著,忽然間一座孤懸海外的小島映入了他的視線。那座島嶼的大部分都是積雪,隻有幾抹隱約的綠色,淡得仿佛是盯著看久了產生出的幻覺。
但是白典知道那不是幻覺,在那座常年冰封的島上,最寒冷的冬季已經過去。雖然真正的春天要在五月才會到來,但已經有先行的植物迫不及待地綻放出了鮮活的生命。
而最重要的是,就在那座小小的島嶼上還有一個人正在等他回去。
白典睜開了眼睛。
洗禮儀式結束,神官向白典表達了一番祝福之後離去。在門外等待的泰華進來告訴了白典一個好消息:公所已經完成了他在夢海世界裡的財產清算,並按照一定的彙率比例將這筆錢轉換為榮譽點打進了白典的私人賬戶。又因為白典在夢海世界的職業是警察,屬於公益性質角色,還特彆發放了一筆一次性獎勵。
“你打算怎麼花?”
泰華提出了一個有趣的問題:“不如再多留幾天,我帶你在第一區其它地方溜達溜達,怎麼樣?”
“謝謝,希望下次有機會。”
白典已經打定了主意:“我想回東極島了,你說過最快黃昏的時候就能到的,對嗎。”
“如果你堅持要走的話,沒有問題。”
泰華走到一旁向努斯低語了幾句,很快給出了肯定的答複。
一個小時之後,曙光城第二機場。一架輕型私人飛行器平穩升空,載著唯一的乘客向著北麵飛去。
與此同時,在停機坪上目送飛行器遠去的泰華撥通了遠在千裡之外的那個人。
“他回去了,剛出發。從曙光城走的,應該兩個小時就到島上。”
“這麼快?”
衛長庚剛從浴室裡出來,抓起毛巾擦拭滴水的頭發,目光落在有些雜亂的房間裡。有點發愁、但更多的還是喜悅。
“我真誠地挽留過了,但是沒用。”
泰華竭力證明自己是一位合格的東道主:“他從聖所出來之後就說要回去,應該是被那套古裡古怪的儀式弄得不自在了吧。”
“他在哪兒洗的禮。小禮拜堂?”
“地方不是你定的嗎?”
“那他有沒有什麼反應?比如……提出什麼問題?”
“沒什麼特彆的,倒是盯著阿梨沙大人的聖像看了好一陣子,感覺像是被迷住了……不過這也算不上不奇怪吧,那可是頂尖的藝術品。”
“是麼?”
衛長庚將目光移向衣櫥裡那件精致的神官袍,又閉上眼睛,揉了揉頭發。
“這兩天辛苦你了,下次請你喝酒。”
信號那頭的泰華發出了無奈的笑聲。
“還下次呢?前輩!咱們最後一次見都是幾年前的事了。我們都懷疑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窩在那座島上,不出來了。”
“我的確有過這樣的想法,不過現在……誰知道呢。”
衛長庚也跟著笑了起來。
“最多再過幾個月,道德委員會的人就會撤離,我恐怕也得跟著一道滾蛋了。希望這些年花港城的酒價沒有漲得太離譜。”
“這個嘛,白典很快就會告訴你了。出發之前他在機場裡采購了不少禮物。如果你想重新了解外麵的世界,他一定會是最合適不錯的向導了。”
“我知道。”
衛長庚從衣櫥裡取出了剛才遠程參加儀式的西服,“我當然知道。”
“聽起來你已經不想浪費時間在跟我聊天上了。”
泰華也走向自己的座駕:“不過我還有最後一句話要和你說。”
“有話快說。”
衛長庚整理著襯衣。
“白典遇事冷靜很有頭腦,而且他的能力…也很特彆,如果好好栽培前途不可限量。他本人也有這方麵的意願。但是前輩,你能滿足他麼?能給他繼續發展的空間嗎?不能的話就寄養吧。刺雲是個很不錯的平台。”
“沒這個必要。”
衛長庚的聲音因為叼著領帶聽上去有些模糊:“這幾天我想過了,關於小白,也關於我自己。既然我正式成為了他的監護人,那我就該承擔起責任。”
說完這句話,他不再等待信號那一頭的回應,穿上外套走出門去。
從曙光機場起飛兩個半小時之後,飛行器平穩地降落在了銀白色的島嶼上。熟悉的夜晚已經籠罩了這裡,海岸線變得模糊不清,岸邊的碼頭似乎也陷入了沉睡——事實上仍有許多機器人正在黑暗中工作,但光明是屬於人類的,它們並不需要。
白典拖著不再鼓噪的行李箱走出狹窄的到達通道,在重新踏上大地的同時,微鹹冰涼的海風迎麵吹來。儘管已經換回了冬裝,白典還是打了幾個寒戰。
他熟悉這種寒冷,在昏暗中比什麼都能夠提醒他:這裡就是冷酷又迷人的“家鄉”。
從碼頭到哨塔還有好一段路程,夜晚沒有擺渡車來往,這就意味著他必須徒步才能返回那座荒野中的城堡。
但是且慢……白典的腳步突然停下了。因為他麵前的雪地突然間亮如白晝,刺得他睜不開眼睛。
那是碼頭的燈光,專門為了晚歸的人而點亮。
“剛才碼頭的照明線路出了點問題,我跑開了一小會兒,還好沒有錯過你。”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光亮中浮現出來,帶著一分戲謔、三分笑意,以及更多更多的溫暖。
白典睜大眼睛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還沒來得及聚焦,麵前忽然刮來了一陣夾雜著雪塵的冷風,緊接著一個熱乎乎、毛茸茸的大家夥就撲進了他的懷裡。
“貓貓!”
他跟著獰貓一起滾在鬆軟的雪地上,聽著大貓愉悅的呼嚕聲,跟著一起幸福大笑。
等他擼夠了貓,衛長庚也從光亮裡走到了白典麵前。
“歡迎回家。”
他向著白典張開了雙臂。
“……我回來了!”
白典起身飛撲過去,與衛長庚緊緊相擁。
第058章 野爹野媽上線
從碼頭回到哨塔已是夜裡八點左右。衛長庚將雪鷂停進車庫, 讓白典先回房間洗漱。白典領著獰貓先行一步,卻恰好在A-1號樓的門口撞見了那個名叫塔夫的自媒體人。
“這麼快就回來了?”
對方依舊行了一個脫帽禮:“外麵的世界難道沒能吸引到你?”
“外麵的世界非常精彩,讓我大開眼界。”
因為心情不錯, 所以白典決定多說幾句:“但我還是決定回來。”
“為什麼?這不矛盾嗎?”
“不矛盾。世界很精彩,可我想要的是探索,而不是流浪。”
說完這句話, 他向塔夫點點頭,徑自進入了生活區建築物的內部。
回到房間之後,白典首先簡單查看了一下四周,確認自己不在家的這兩天衛長庚的內務工作還算可以。然後他進了浴室,洗去奔波勞頓的疲乏,順便試試泰華推薦給他的洗發護發套裝到底好不好用。
等他洗完澡回到房間裡,衛長庚也已經坐在了書桌邊的椅子上,一抬頭就朝白典露出堪稱燦爛的笑容。
“回來就回來, 還買這麼多東西。出去一趟突然就發財了?”
他指的是擺放在地板上的那一大堆禮物,其中有給衛長庚買的衣服和鞋,一大袋子花港和曙光城的特產零食,給獰貓的玩具……甚至還有一套床上用品。
“這些都是我的銀行首付,你不知道我存了幾年。”
提起這個,白典還有點心疼,卻也釋然。
“不過反正也用不著了, 這裡地廣人稀,房子應該不賺錢。”
“像樣的房子還是挺貴的。”
衛長庚拆開一個玩具遞給獰貓, 貓兒一口叼走抱在懷裡瘋玩起來。
“說說唄,這次出去遇上什麼新鮮事了?”
“新鮮事挺多的, 以後再說也來得及。”
白典放下擦頭發的毛巾,拉了拉身上的浴袍坐到床上, 抬眼看向衛長庚。
從他的視線裡品味出了認真,衛長庚同樣調整了坐姿,示意他隨時可以開口說話。
“我想讀哨兵向導學校。”
白典直奔主題:“但按照招生簡章上的說法,首先必須要經過監護人的同意。”
“我同意。”
衛長庚點頭:“你儘管去讀,學費我來出。”
白典嘀咕:“你不問問我為什麼想讀書?”
衛長庚瞥見他頭發上的水滴落在床單上,開始幫他擦頭。
“想讀書還需要理由?是被刺雲那幾個小子給刺激了吧?”
“也不完全是。”
白典放鬆身體,跟著衛長庚的動作輕輕晃動。
“最主要還是你不好好教我,我出去多學一點是一點,說不定以後還能倒過來幫助你。”
“我可沒那麼指望過。為你自己去學習,彆老是考慮我,我好得很。”
白典點點頭,跳過這個話題:“那選哪所學校?”
“你說了算。”
“我才剛來沒多久,怎麼知道那座學校更適合我?我們那兒的監護人會幫忙參謀的。”
“那你覺得我像是懂行的人嗎?”
“……”說真的,還真不像。
白典歎了口氣:“你的母校是哪兒?”
“社會大學啊。哨向學校的正規軍畢業就有五級了,我才八級。”
氣氛正好,有些話自然而然就從嘴裡溜了出來。
“哪邊的社會大學啊?”
衛長庚的心情倒也不錯。
“在廟裡打過工。”
白典從毛巾中間露出一隻眼睛來觀察他。
“你是和尚?”
衛長庚失笑:“今天替你洗禮的是和尚?”
“好好說話不行嗎?那叫神官!你以前也是神官?”
“我是哨兵,哪有哨兵做神官的?要不要讓我給你疏導一個?”
像是為了說明自己的決心,衛長庚拿著毛巾的手照著白典的後脖子一揉。
白典隻覺得一陣酥麻沿著脊椎通天達地,傳到腰椎的時候整個人突然一軟,癱倒在了床上。
而衛長庚還托著他的脖子,於是也一同摔了下去,兩個人以曖昧的姿勢疊在了一起。
同樣的地點,同樣的麵孔,甚至還有同樣濡濕的長發和散亂的浴袍……衛長庚幾乎立刻就想起了那天他跟贗品白典也摔過這麼一回。但是此時此刻,他麵前的這張臉上再沒有矯揉造作的惡心表情,反而因為過度的驚訝而陷入了呆滯狀態。
……真像一隻受驚過度的兔子。
衛長庚伸手輕輕彈了彈白典的鼻尖。
小兔子陡然回過神來:“我……我剛才怎麼了?!”
“你還問我?想想你乾過什麼好事吧!”
衛長庚趁機翻起了舊賬:“你在訓練副本裡做過什麼?”
“……”
白典當然記得,他用線香燙了腺體。
“可那不是在夢海裡嗎?”
“夢海又怎麼了?刺激是一樣的。”
衛長庚把人扶起來,難得嚴肅地進行教育:“還有上一次,你拿聲波發生器直接往脖子上懟,忘了嗎?”
白典頓時心虛起來:“……所以我剛才那是後遺症?”
“你說呢?要是當向導這麼簡單,掐一掐腺體就能大顯神威,那還要學校乾什麼?人手一個煙頭不就好了。”
“所以如果我一直這麼做,會怎麼樣?”
“剛開始,你的腺體會變得越來越敏感,稍稍一點刺激就會產生強烈反應。當你養成必須依賴這種刺激才能發揮能力的時候,腺體會因為過度刺激而發生衰竭,敏感度直降為0,然後就是壞死、潰爛,嚴重的甚至直接暴露出頸椎。”
白典頭皮一陣發麻:“……你在嚇唬我吧?“
“沒關係,你可以試試,反正不會死。隻不過治療過程會讓你生不如死。”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白典也不是個鐵頭娃,乖乖點頭表示下不為例。兩個人又胡亂閒扯了幾句,旅途勞頓的白典很快打起了嗬欠。衛長庚摸摸他的頭發讓他先睡,自己則借口還要做些例行巡查,獨自一人離開了房間。
為了節省電力,生活區的走廊上沒有開燈,但這影響不了視力超群的哨兵。衛長庚獨自來到能夠仰望星空的連廊上,席地而坐。
“出來出來,全都出來。”
他對著虛空說道。
雖然走廊上依舊更深夜靜,但是從衛長庚的視角來看,對麵的玻璃窗已經變成了一麵由十多個小格拚成的大屏幕。每一小格都是一幅獨立的視頻畫麵,正陸續連接上不同的人物。
衛長庚衝著這些人揮了揮手,開門見山直抒胸臆。
“我家小孩要上學,哪一所比較好?”
信號那邊的人頓時一陣騷動。
“老衛居然說話了?”
“老衛開始養崽子了?”
上麵這兩位是沒參與過深海漁場深夜直播的。
“小白點兒要上學?他不是還跟著老衛在東極島釣魚嗎?”
“害,你多久沒看新聞了?小白點兒都成名人了,自己搜東極島。”
這兩位是深夜直播的參與者。
等到眾人七嘴八舌地暖過場子,衛長庚這才示意努斯開啟全員禁言,安靜聽自己說話。
“我說真的,他是個向導,還挺有天賦的,目前看來可以複製其他人的能力並加以利用。精神動物還不明確,但應該是水生係的。你們給我出出主意。”
說完又解除了禁言。
“我作證,白典是個好苗子。”
說話的人正是泰華,他看起來像在泡吧,身後燈紅酒綠。
“是個有禮貌的好孩子。”
如此評價的人是畫軍,他沒有露臉,但聲音聽上去平和溫柔。
“複製彆人的能力?這不是阿梨沙的……”
這人不知為什麼,話說了一半聲音忽然小了下去,接著摸摸鼻子假裝無事發生。
衛長庚有沒有理會他,徑直提出自己的問題。
“你們幾個的母校怎麼樣?有沒有想要主動推薦的?彆藏著掖著了,選中有獎哈!”
泰華首先拋磚引玉:“我的母校就算了,哨兵學院還挺強的,向導就不推薦了,純屬騙學費。”
接著有人跟上:“我的還行,就是太教條主義,死記硬背的東西太多。畢了業不太好融入社會。”
“我母校很不錯,而且向導基本上沒畢業就會被綁定,假學校真月老祠可不是浪得虛名!”
“明明是我母校更好,去看看富豪榜上有名的哨兵有多少都是我們學校出來的,嚇死你們!”
“……”
看著再度吵鬨起來的視頻會議,衛長庚揉了揉太陽穴。
“不需要會賺錢,不需要包辦工作和對象,也不要死記硬背的……就是那種能夠好好教人讀書,老師和學生都是沒什麼壞心眼的學校。”
“水晶塔吧。”
沒有露臉的畫軍溫和提議:“連續二十年排名第一的學府,應該值得信賴。”
衛長庚表示自己其實也考慮過這個選項。
“水晶塔當然好,可就是門檻太高。多少人準備了幾年都未必能通過招生考試。說實話,我不認為現在的小白比得過他們。”
“不試試怎麼知道?”
畫軍倒很堅持:“我為水晶塔的招生設計過夢海副本。和很多人以為的不一樣,它測試得不僅僅是考生的精神力水平和能力類型。如果白典真是個人才,我相信水晶塔的考官絕不會讓明珠蒙塵。”
“承你吉言了。”
衛長庚顯然對於畫軍頗為尊重,連對話的語氣都和其他人有所不同。
“我明天就和小白提。”
畫軍又道:“如果需要,我可以做推薦人。”
衛長庚也不推辭:“那就要麻煩你了,感謝。”
畫軍淡然:“舉手之勞,我和他也算有緣。”
這時又有彆的人插嘴進來:“不過水晶塔今年的招生截止日期快到了,距離第一輪麵試也沒幾天了。”
“就當試試水吧。”
衛長庚決定死馬當活馬醫。
“不行的話,還有明年呢。”
第059章 衛長庚自曝
第二天一大清早, 白典起床時衛長庚還在呼呼大睡。床邊地上掉著幾張紙,上麵是手寫的表格,密密麻麻填滿了第三自然各種哨向學校的名稱、地點、特色以及評價, 甚至連哪座食堂比較好吃這種小事都沒落下。
白典這才隱約明白衛長庚昨晚出門是去乾了什麼。他感激地將表格收進懷裡,悄悄出了門,來到不遠處的連廊裡, 借著天光坐下來仔細研讀。
彆看衛長庚平日裡不修邊幅,字倒是寫得一等一的漂亮,資料搜集更是簡練扼要。有了這份高濃縮的表格,白典很快就對第三自然的教育體係有了大致了解,甚至還初步鎖定了幾所心儀的院校。
第三自然的四個大區共有哨向學校五十多所,經過聯盟認證的“一流學府”有13座。其中,水晶塔是建立在第一區的老牌哨向學校,它的前身是第一座正式研究“哨兵向導現象”的高等學府。許多如今耳熟能詳的詞彙, 比如“向導素”、“腺體”,以及初代的哨兵和向導,都是從這座曆史悠久的學府中走出來的。
時至今日,哨向學校百花齊放,水晶塔雖然早已不再鶴立雞群,但依舊是首屈一指的豪門名校。最近幾年聯盟冠軍賽的全明星陣容裡,總有一兩位畢業於水晶塔的成員。比如白典頗為關注的卷丹, 也是水晶塔的優秀畢業生。
不僅如此,水晶塔距離東極島的距離也不太遠, 飛行器隻需要一小時,就連坐船也隻需要半天時間, 很方便時不時回東極島上看看。
是的,白典忽然意識到了非常關鍵的一點:上學就意味著要長期離開東極島、離開衛長庚, 進入全新的世界,結識全新的人群。
如果獲得世界的前提是失去衛長庚,這樣做值得嗎?
正當他猶豫不決時,那個害他煩惱的家夥已經悄無聲息地來到了身旁。
“做好決定沒有?速戰速決還趕得上今年的招生季,錯過就得等明年了。”
白典抬頭看了衛長庚一眼,提出一個反問。
“如果我出去讀書了,你有什麼打算?一個人留在島上?”
“誰知道呢,我覺得留下來挺不錯的,可是聯盟應該會攆人吧。”
衛長庚揉著睡亂了的頭發,乾脆也坐到了白典的身旁。
“怎麼,你問這個乾什麼?”
“要不你先想想將來要去哪座城市定居,我再在那附近選個學校?”
白典低頭看著地板:“這樣子以後我們還能有個照應。”
“那可不行,古有孟母為兒三遷,你們那個年代不也是先考慮上哪所學校,再傾家蕩產去買學區房嗎。”
衛長庚強烈反對:“你給我認真選,否則我可不負責學費!”
“可我不想離開你太遠!”
白典脖子一梗、臉頰一紅,好歹是把這句話給說了出來。
“我就是這麼幼稚,你隨便嘲笑!我好不容易才有了家,又要出去上學,想離家近一點也沒錯吧?!”
衛長庚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剖白給震住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唯有啞然失笑。
“先彆管那些有的沒的,我就問你——表格裡的這些學校,你最想上哪一座?”
“……水晶塔。”
白典被自己剛才的那番話搞得有點羞恥,紅著耳朵乖乖回答。
“不錯不錯,英雄所見略同。”
衛長庚揉揉他的腦袋表示讚同。
“不過水晶塔新一屆的招生報名這周四就結束了。三周後的麵試筆試,淘汰率超級高,那就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啊……那還是算了。”
白典正準備打退堂鼓,輔腦卻接收到了來自衛長庚的空白報名表。
\"不能算了!死馬當活馬醫一次唄,萬一考上了呢?就算考不上,多積累一點經驗也是好的。”
衛長庚說得好有道理,白典竟然有點心動了。
報名的表格冗長,正反十麵,需要填寫的內容足有四五十項。而且幾乎每一項都讓白典感到為難。
【考生監護人姓名、身份、等級、學曆、就職哨塔、獎懲記錄】
【衛長庚,哨兵、八級、沒讀過書、無哨塔、在東極島禁閉五年】
【考生姓名、基礎等級、實習經驗、精神動物、獎懲記錄】
【白典,無等級、無經驗、無精神動物、無獎懲記錄】
這真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
呸!白典惡狠狠地警告自己,千萬不能被衛長庚的倫理哏帶進陰溝裡。
總而言之,以上這些內容雖然丟臉,但好歹也算是能夠完成;可是接下去的內容卻有點為難了。
【推薦人】
“就是需要一個足夠有地位的人作為擔保的意思?這不擺明了拚資源嗎?”
白典心裡嘀咕著,一邊在認識的幾個人裡思考了一圈。
最有地位的莫過於花港城刺雲哨塔的首席向導和次席哨兵,但是一個性格冷淡,另一個又熱情過了頭。
白典和他們都不太熟悉,就算真願意幫忙推薦,欠下的人情債也需要衛長庚來還。
沒必要、真沒必要,考不考得上還是個問題。
接下來,白典想到了除去衛長庚之外,自己在第三自然唯一的朋友。
得知白典準備報考水晶塔的時候,遠在第三區聯盟總部的藍時雨反應倒很平靜。
“幫你推薦肯定沒問題。隻是我一個二級向導,夾在一堆一級和特級的推薦人之間,肯定不夠格……不過你也彆太擔心,水晶塔的報名表,除了考生名字之外其他地方全都空著,也是有可能被錄取的。”
說到這裡他笑了笑:“前提是隻要你足夠強。”
“那你覺得我強嗎?”
“能全須全尾地待在東極島上,作為一個新人你不弱了。當然,跟那些備考狂人比,可能還真不夠格。不過相信衛長庚吧,如果你是一塊金子,他總有辦法讓彆人看到你的閃光點。”
“這樣我豈不是又得依靠衛長庚?”白典嘀咕。
“你在想什麼啊?他可是你的監護人,不就是讓你依靠的嗎?”
藍時雨發出一串嗤笑:“我要是你,早把老衛一人八吃,消化得乾乾淨淨的了。”
“可我不習慣。”
白典苦笑:“這世上哪有單方麵的付出沒有回報的事?聽說有些爸媽會這樣做,反正我沒遇到過。”
“那你不想試試?把衛長庚想象成你親爹,毫無顧忌地依賴他,理所當然地向他尋求幫助。我敢保證,你的生活一定會快樂加倍。”
“這太奇怪了,我做不到!”
白典不假思索地搖頭:“人和人之間還是應該互惠互利,否則我於心不安。”
“我明白了,你希望和他保持對等的成年人關係。”
信號那頭的青年輕撫著自家狐狸的腦袋。
“不過現在的你除了幫他做點雜事之外,好像也沒什麼價值吧?你不覺得這樣更危險?畢竟一個貴點兒的AI就能代替你了。”
“所以我應該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加有用。”
白典若有所思:“如果我是個更好的向導的話……”
“這樣想就對了。”
藍時雨輕輕鼓了幾下掌:“我覺得老衛應該會感謝我的。不說了,我要去問他要紅包了。”
這天後來,白典將報名表交給了衛長庚,請他幫忙完成最後的確認。衛長庚一目十行地掃了一遍,最後平淡地否決了【推薦人】一欄的人選。
“道德委員會的工作挺忙的,推薦的事就彆找老藍了。有人主動請纓,我就自作主張替你定下了。”
居然還有人主動要求當推薦人?白典也是完全沒有想到。
“是刺雲的人嗎?不會是陶首席吧?難道是泰華?”
“是畫軍。還記得嗎?那天在深海漁場。”
“是他?可我隻跟他遠程聊過幾句而已。”
“那可是特級向導,有些直覺上的事,我們是不會明白的。”
衛長庚揉揉白典的頭發讓他安心:“他跟我關係很鐵,你不用有負擔,把對我的感恩默記在心就好了。”
白典頂著一頭被他擼得亂糟糟的頭發,抬眼瞪著他:“你一個八級哨兵,怎麼會連著認識兩個特級向導?你不對勁……”
“我不對勁的地方還多著呢。”
衛長庚突然附耳過來:“其實我是第三自然有史以來的最強哨兵,畫軍和陶月江都是我的輔助……你信嗎?”
“我信。”
白典眼睛一瞬不瞬。
“那你真好騙。”
衛長庚勾勾嘴角,然後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塵土。
“推薦信我幫你寄出去,考試資料傳到你的輔腦上,這幾天其他事就彆做了,給我專心應考。”
說話間,白典的輔腦就接收到了一個巨大無比的資料包。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也太多了吧?距離筆試還剩幾天?”
“距離筆試開始還剩五天,不過我們要提前一天出發,所以差不多四天吧。”
“那沒戲了。”
白典一下子撂倒:“四天記住這麼多東西?不行不行絕對不行,這真記不住。”
“誰讓你死記硬背了?”
衛長庚拽著他的胳膊,將他從地上拽起來。
“跟我回房間,這次我包教包會。”
衛長庚所謂的“包教包會”當然並不是傳統教學,甚至也不是他親自上陣——他將白典帶回房間,坐到那台型號老舊的夢之繭裡,然後連接上腦機借口。
幾秒鐘後,白典發現自己進入了一間圖書館,高大的書架從他眼前一直向著遠處延伸,似乎看不見儘頭。而他的右手邊則是一張書桌,背靠落地玻璃大窗。窗外陽光明媚、落葉繽紛,卻是一派秋日恬靜的風景。
“這裡就是你的自習室。在這裡你擁有比四天多得多的時間。”
衛長庚的聲音在白典耳邊響了起來:“看見桌上那杯奶茶了嗎?拿起來,喝一口。”
白典的確看到了一個漂亮的紙杯,但內容物顯然不是奶茶那麼簡單。
“裡麵是什麼?”
“提高大腦活躍度的藥物,很貴的,能幫你記住更多的東西。”
這不就是未來的腦●金嗎?白典半信半疑地拿起來喝了一口,還真是奶茶口味,甚至還帶珍珠。
可當他咬開珍珠的一瞬間,一種怪異的酸澀漿液突然在口腔裡迸開。而當酸澀轉變為甜味時,白典感覺到自己大腦裡那個自言自語的聲音驟然加快了。
“這是什麼、味道好奇怪、我的腦袋怎麼了、這就是藥物的作用、好奇怪、等等、太快了吧、身體要跟不上了、我該說什麼、腦袋裡好亂……”
以上這一連串的疑惑,幾乎在半秒鐘的時間裡接連浮現在白典的腦海中。還沒等他組織好詢問的語言,衛長庚就心有靈犀地解答了他的疑惑。
“去看書吧,你會有驚喜的。”
反正也沒有彆的選擇,白典隨手拿起了擺放在書桌上的《向導通識》。
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第一頁上所有的文字幾乎在同一時刻映入了他的視野,而他竟然全都看懂了。
這不是一目十行,這是一目一整頁啊……
第060章 戀愛元年
接下來的四天, 白典沒日沒夜地泡在“秘密圖書館”裡 。短短的96個小時被他拉長成了三個禮拜的漫長體驗。又因為有了那杯特殊奶茶的助力,這三個禮拜中,他的學習效率甚至達到普通學生的四到五倍。
但是這種高強度的學習模式絕不是完美的——到了第四天中午, 白典突然腦袋發暈,視力模糊,臉色也白上加白, 就連嘴唇都沒了血色。
當他第三次拿不穩筷子掉在地上,衛長庚摸了摸他的額頭,嚴肅命令他立刻回屋睡覺。
好在該學的都已經學完了,餘下的隻能是聽天由命。白典喝下衛長庚親手煮的檸檬草枸杞湯,獨占床鋪惡補了一覺,等到滿血滿狀態重新睜開眼睛,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早六點。
水晶塔的入學考試統一安排在校內進行。這意味著他們必須在今天趕到學校所在的平湖城,先找個地方住下, 熟悉學校附近的情況,等第二天再正式進入考場。
是的,這一次衛長庚決定親自帶白典離開東極島了。
雖然很想知道那個連入籍儀式都拒不出席的衛長庚為什麼會突然轉了性,但白典更害怕過分深究,破壞了彼此間的和諧快樂。
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暫時擱置好奇,先好好享受這段注定不平凡的旅行。
短短一小時的飛航過後, 飛行器降落在了平湖城際機場。
與四季如春的花港城不同,平湖城是一座低調樸實的內陸小城。三麵環山, 隻有東麵一條蜿蜒的出城道路。但是這座本該與世隔絕的小小城鎮,卻因為一座高等學府而煥發出了旺盛的生命力。
出發之前, 白典讓努斯幫忙查詢了平湖城的旅遊攻略,知道這座城市傍依著湖泊而建, 山光水色風景優美。城雖小,但貴在精致,有很多值得打卡的地點。
然而剛下飛機、還沒出機場,他就覺得“旅遊”這件事八成是沒希望了。
人人人,好多人。
好端端的一座機場擁擠得就像雙十一大減價時候的賣場。到處都是白典這樣趕來參加招生考試的年輕人。他們穿著各種花裡胡哨的特色服裝,腳邊跟著五顏六色的行李箱,有些人的肩膀上甚至還蹲著精神動物。
哨塔位於城市的另一端,必須借助交通工具才能到達。可是在島上自閉了五年的衛長庚忘了租車,而出租車候車處和打車軟件全都大排長龍。最後,他們不得不走了好一段路才搭上通往水晶塔的地下鐵。
雖然地鐵是12站路一口氣直達,但整座城市的風光也因此被徹徹底底地錯過了。
白典有些掃興,卻也不忍責怪衛長庚,反而默默地提醒自己,要多多留意接下來的行程。
地鐵到站後,看著一同湧出的人潮,他忽然想到了什麼。
“我說,這裡人這麼多……”
他不安地看向衛長庚:“那個、今晚住的地方……”
衛長庚半張著嘴,腳步也同時定住了。
兩個人麵麵相覷幾秒鐘,白典感覺心裡有什麼東西坍塌了:“你壓根就沒定房……是不是?”
衛長庚的嘴角抽搐了兩下,努力保持鎮定。
“急什麼,一看就沒見過大場麵,你等著!”
說著,他走出車廂,找了個還算安靜的角落對著努斯發號施令。
白典站在不遠處旁觀,隻見衛長庚的臉色從篤定到懷疑,接著又變成憤怒、緊張、直至泄氣,最後神色凝重地緩慢點頭。
他猜測訂房的事不太順利,可是走回到他麵前的衛長庚看起來依舊遊刃有餘。
“是難定了點,不過我出手沒什麼事搞不定的,走吧!”
“……你確定?”
白典半信半疑,卻還是決定給衛長庚一次機會。
出了地鐵站,不再需要努斯的導航,他們跟著人流的方向行走,很快看見了那座令無數人魂牽夢縈的高等學府。
水晶塔的建築材料不是水晶,但它的確與塔有關——更確切地說,它的標誌性建築是幾座高聳的中古塔樓。
沒有人說得清塔樓原本的用途是什麼,但所有人都認為它們應該就是“哨塔”的最初原型。
在距離校門大約十米的地方,白典的輔腦收到了一則消息廣播:直到明天上午九點為止,整座水晶塔都對外封閉,擅自闖入的考生將會被直接取消參賽資格。
不過眼下依舊有大量考生聚集在校門附近——這裡有一處不大的高台,隻要站上去,就能和遠處的哨塔合影留念。
想著自己已經錯過了城裡的風景,明天說不定還是個一輪遊,白典也忍不住心動起來,最後排了五分鐘的隊伍,留下一張手托哨塔的遊客照。
照完照片,他又依依不舍地圍著校園的外牆走了幾百米,直到衛長庚拽著他的胳膊,將他帶進了一條小巷,說什麼“預定的酒店就在這附近”。
這之後他們就在陋巷裡轉悠了幾圈,最後在一座路過三次都沒正眼瞧過的小破樓前停了下來。
“就是這裡?”
白典指著一樓那間煙熏火燎的燒烤鋪,然後緩緩抬起頭,看向二樓開了一個大洞的玻璃窗。
“地址沒錯,可這上麵寫得是麗都酒店,照片看上去也很新……”
衛長庚撓了撓腦袋,顯然也有些意外:“努斯,怎麼回事?”
AI十分平靜地反問衛長庚:“請問是否要向平台投訴。”
“算了,還要住呢。”
白典搖搖頭,提起行李箱,朝著燒烤鋪邊上的狹窄樓道走去。
生活經曆決定了白典是個不怎麼講究的人,可他也沒有想過時隔十多年之後、甚至換了一個世界,竟然還有機會重新回到這麼破敗的環境。
酒店是肯定名不符實的,眼前的房間甚至連“招待所”都算不上——破舊的木門上布滿了塗鴉和小廣告貼紙,貓眼隻剩下一個窟窿,可以直接望見對麵的窗戶。
衛長庚臉色一沉:“我們走,這地方不能住。”
“彆啊。”
白典倒覺得沒什麼:“不是已經定不到彆的旅館了嗎?退了這裡總不能住到橋洞底下去吧……倒也不是不能。”
“想什麼呢,你現在最需要的就是睡一個好覺。”
衛長庚苦笑:“也許我可以在城裡找個遠房朋友,讓他給你一張柔軟乾淨的床鋪。”
聽起來是個不錯的建議,可白典反倒猶豫起來——他不希望衛長庚再多欠下幾筆人情債。
在白典的堅持下,衛長庚還是打開了那扇慘不忍睹的木門。也許是因為沒報什麼期望,狀況反而比他們以為的要好一些。東西雖然老舊,但是齊全、也比較乾淨。
兩個人簡單一合計,最後還是決定安頓下來,儘量免除不必要的奔波勞碌。
考試前夜雖然需要好好休息、養精蓄銳,但是實際操作起來卻很有難度。白典學過一點心理學,知道幾個安撫情緒的辦法。可他逐一嘗試了,並沒有哪個真正見了效果。
他原本想要起床出去走走,卻又不想吵醒衛長庚害他替自己操心,於是隻有保持著側臥的姿態,望著窗戶出神。
這間屋子沒有窗簾,隻在玻璃上貼了一層磨砂薄膜權且發揮隱私作用。也正因此,此刻的白典能夠朦朦朧朧地看見一點外麵的景物。
其實也沒有什麼的,因為外頭正是一團漆黑的深夜,而黑暗的高處亮著兩點白光,正是遠處水晶塔頂的信號燈。
雖然不知道那些塔被建造出來的真實作用,但是白典覺得它們或許是某種意義上的燈塔,為在海中、山中,或者是更加遙遠的宇宙太空中的迷途之人指明方向。
現在,它也成了白典的燈塔。雖然隔著一層窗戶看不清楚那團燈光的本質,但白典仍不可避免地被它吸引。
那不是昆蟲的趨光性,而是人類對於陸地、對於群居生活的一種本能向往。
在東極島備考的這些天裡,白典幾乎天天都盼望著這束光的出現。然而眼下水晶塔已經觸手可及,可他卻反而躑躅起來。
為什麼比起緊張興奮,自己所能感受到的更多的還是忐忑和焦慮?白典輕輕歎息。
“還沒睡?想什麼呢。”
另一張床上的衛長庚低聲發問。
“沒想什麼。”
吵醒了對方,白典不太好意思:“我沒事,就是有點失眠,正在調整。”
“明天考試沒什麼的,不用太擔心。水晶塔其實更看重個人素質。”
衛長庚打了個嗬欠,慢條斯理地安撫他:“考不上也證明不了什麼,你還小,一般人都要準備個一兩年才敢報名。”
白典一怔——衛長庚並沒有說中他失眠的原因,卻詭異地給出了一個可行的解決方案。
準備一兩年再去考試,這意味著既沒有放棄燈塔的指引,又不必立刻改變自己此刻的處境。雖然說不清楚是為什麼,但光是設想著這樣的可能性,白典就覺得渾身上下都變得輕鬆了。
可這為什麼?是“大戰”之前的逃避心理在作祟嗎?
白典自認並不怯懦,從小到大各種考試也從沒怯過場。今晚的這種情況實在太過特殊,以至於他不得不試著用排除法來分析問題。
不想改變現狀,是為了留住什麼?
東極島?不對,雖然島上的風景美麗,但總體而言還是破落苦寒之地,更不用說還出了那麼多命案。去哪兒都比留在島上要強。
不想改變自己的生活處境?更不可能了。白典做夢都想擺脫小白的身份。尤其是在經曆過訓練副本之後,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變成合格甚至優秀的向導了。
那就是……不想離開衛長庚?
白典心裡咯噔一聲,覺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可這樣一來事情不就變得更加奇怪了嗎?
因為雛鳥的印隨情結?
不對,雛鳥心態伴隨著的總是掠奪和占有,自己顯然沒有這種想法。況且,對於人類而言,指向撫養人的心理依戀總會隨著成長而減弱,並最終替換成指向愛人的另一種依戀……
另一種依戀?白典心裡咯噔一下。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對於衛長庚產生了一些莫名的心思。
過去的這兩個月,這種心思隱藏在各種新鮮古怪的體驗中,並不明顯。而在這個難眠的、簡陋的夜晚,它反而清晰地浮出了水麵。
可怕,太可怕了……
尤其還是在明天就要考試的這種節骨眼上。
他警告自己封閉這個問題不許多想,然後故意誇張地打了一個嗬欠翻過身去,既不看遠處的燈塔也不去看近處的衛長庚。
這天晚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入睡的,反正睡眠質量也不是太好。以至於第二天一早不需要鬨鐘他就睜開了眼睛,對著鏡子欣賞著新獲得的碩大黑眼圈。
早餐和昨晚的晚餐一樣,都是由外賣機器人送來的。寡淡無味、含水量低,美其名曰“平湖城曆史悠久的考生狀元餐”。白典生無可戀地吃了幾口,病懨懨地放下筷子表示要去考試。
“你沒事吧?昨晚著涼了?”
衛長庚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也沒發燒啊。”
白典反倒像是被他的掌心給燙著了,飛快地把脖子一縮,躲了開去。
“你不對勁。”
衛長庚眯起眼睛:“怎麼回事?”
“……”
白典隻給了他一串省略號和緋紅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