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沙笑了笑,接著話鋒一轉:“你聽說過蘇雲娜這個人嗎?”
蘇雲娜?好耳熟的名字。
白典很快想起來了,熟悉感來自於不久前衛長庚的某一則“睡前故事”——名為蘇雲娜的女性向導天生缺乏情感體驗。因此她遊曆夢海世界,然後在自己的精神領域裡構築起情緒圖書館,用以儲存所有習得的情感,必要時轉化為精神力。
“你的意思是……”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阿梨沙:“讓我也去夢海裡過個幾輩子?”
“你要是想也可以,可我覺得沒必要。你的情感很豐富,隻是精神力輸出不穩定。所以需要儲存的應該是精神力。”
“精神力也可以儲存?怎麼存?”
“其實不複雜。隻要把精神力具象化,然後保存在精神領域內的某個特定場所裡,有需要的時候取出來使用。很多高階向導甚至哨兵都會擁有精神力倉庫,但這需要你的精神領域足夠寬廣和穩定。”
聽著阿梨沙的解釋,白典從驚愕到茫然,又慢慢興奮起來。
精神領域學恰巧正是他最擅長的科目,雖然和成熟的向導比還有一定差距,但建造一座堅固耐用的新房子,應該不在話下。
當然,儲存精神力這件事的重點也不在於造房子,而在於如何“把精神力具象化”。
好在這件事本身就在水晶塔的教學計劃裡,也是每一個合格的向導所必須具備的能力。
“具象化的精神力,就是精神動物。”
阿梨沙一語道破天機:“你可以把精神力倉庫想象成精神動物的巢穴。一旦你的精神動物穩定成形,你就讓它住進巢穴,教導它學會裝飾改造這個屬於它的天地。到時候,你的精神動物就會將你的精神力轉化成它感興趣的東西放置在巢穴裡。等你需要的時候,再拿出來直接專化成精神力就行。”
所以……想要穩定輸出精神力,就是要偷寵物、不,精神動物的家當?它會氣哭嗎?會不理我嗎?
白典陷入了嚴肅的思考。
不對,現在還不是想這些事的時候——白典不得不麵對更加棘手的顯示:他,壓根兒還沒有精神動物。
作為向導專業必修的六大基礎課之一,《精神動物學》本該和《精神力基礎》同步開課。但事有湊巧,開學前任課老師突然接到派遣,趕往正在開發中的第五區,處理部分戰地哨兵精神動物失常的突發情況,直到這一周才趕回平湖城,以至於整個一年級的《精神動物學》課程都被整體延誤了。
對於這門課,白典算是期待之中帶著點兒擔憂。畢竟一年級裡已經有幾位學生——比如獵雲,經常大搖大擺地展示自己的精神動物;餘下還有一些人——比如夏夷光,雖然明麵上不曬,但合理懷疑也是八字早有了一撇。
而像自己這樣,連根動物毛都沒看見過的,十有八九又將會是這堂課上的墊底份子。
第106章 精神動物
那位以一己之力拖慢整個一年級教學進度的精神動物學老師名叫葉拒塵, 是個性格溫吞的好好先生,說話做事都慢條斯理。很難想象他剛剛從血雨腥風的動亂地區返回,還是很多高級哨兵的救命恩人。
上葉老師的課不用進入夢海, 也用不著什麼額外教具。隨便找一間教室,十名學生席地而坐,自我介紹結束後的第一件事, 就是讓已經擁有精神動物的學生遛遛自己的小夥伴。
開學已經幾周,班裡孰強孰弱早就清楚分明。擁有精神動物的無非就是頭部那兩位尖子生——趙以山的精神動物是狗獾,款冬的則是長臂猿,都歸屬於一類普通精神體。
正如白典之前了解到的,精神動物大致可以劃歸為四類,最常見的就是一類普通體。
九成以上的哨兵和向導,終生隻能與一隻普通體精神動物為伴。另外還有不到一成的幸運兒,他們的伴侶會隨著精神力的增強而進化, 變成更加高級的物種,甚至成為傳說中的怪物。
在葉老師的要求下,趙以山和款冬分享了從“試探感知”到“成功召喚”精神動物的全過程。可惜其他人都越聽越迷糊——天賦型選手總是很難係統地描述自己是如何取得成功的。而且就算他們努力組織了語言,聽上去也更像是天才們的自我炫耀。
好在葉老師也隻希望他倆能夠活躍一下氣氛,真正教學的事,那還得是專業的來。
放任精神動物自由行動很耗費精力,狗獾和長臂猿很快就被主人收了回去。教室裡短暫安靜了片刻, 葉老師不知從哪裡摸出了一個盛著淺淺清水的白瓷小碗,放在了眾人中央。
“我們每個人的精神動物, 都是精神力的具象化,同樣也是我們身體的一部分。它的外觀、形態, 甚至是性格和能力,都和我們自己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那些聯係就是召喚它們的哨音, 也是約束它們的韁繩。”
說著他伸手指向小碗——不知什麼時候,水麵上多了一片銅錢大小的綠葉,柔弱可愛。
“看,這就是我的夥伴第一次露麵時的樣子。我想不會吧,說好的動物,輪到我怎麼就變植物了呢?我這一猶豫,隻聽啪地一聲,那片葉子突然就不見了。”
伴隨著葉老師的話,白瓷碗裡也發出一聲輕響——小小的葉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葉子去了哪裡?學生們竊竊私語。等他們稍稍安靜了,葉老師才笑著攤了攤手。
“精神動物和主人心意是相通的。我懷疑了它,它不開心,就走了。後來又花了我好多功夫才又重新把它找回來,你們可彆犯這種低級錯誤。”
說著,他又朝著瓷碗抖了抖手腕,葉片再度出現在水麵上。
這時包括白典在內的眾人才終於看清了“葉片”的真麵目——那竟是一隻小到離譜的烏龜,眼睛還沒半粒芝麻那麼大,背著薄薄的綠色龜殼,簡直像個鑰匙扣上的玩具。
這……就是葉老師的精神動物?
白典直覺事情沒那麼簡單。果然,烏龜慢吞吞地從瓷碗裡爬了出來,而它的主人也不緊不慢地開始講述一段過往。
“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經是個夢海人。那個夢海是比堯舜禹更加久遠的年代,人類才剛進入文明時代。部落氏族星星點點,紡織工藝剛起步,青銅也很稀罕。”
……那不就是上古時期嗎?葉老師竟然是從上古“穿越”過來的?不光是白典,很多同學都小聲詫異起來。
“乾什麼,覺得我是原始人?”
葉老師逗他們:“人類的大腦在20萬年前就基本完成進化了,最近兩萬年還縮小了不少,可彆以為古人不如你們。”
“可是老師,您也不是真的上古人類啊。”
一個膽大的學生小聲插嘴。
葉老師表揚他:“反應真快,你的腦子應該沒縮小過。”
教室裡頓時響起一聲輕快的笑聲。
氣氛逐漸活躍,葉老師繼續他的故事。
當年的他出生在一個名為“伏風”部落裡。那是個不足五十人的小小氏族,族人們既不懂得刀耕火種,也不會捕魚狩獵,是當時數百個部落中最蒙昧不開化的一支。
在那個物競天擇的時代,弱小者每天都在接受著自然的淘洗。而每一條有幸存活並繁衍下來的血脈,必定會有它的生存智慧。具體到伏風一族,他們血脈中傳承著與動物溝通的神奇能力,是法寶、同樣也是軟肋。
“如果給你和動物說話的能力,你最想做什麼?”
葉老師將銅錢大小的烏龜托在掌心,向學生們拋出問題。
教室氣氛活躍起來,各種答案上下翻飛著,有說馴養家畜吃肉的,有說捕獵時聽聲辨位的,還有說跟豺狼虎豹談判請他們當保鏢的…總之有些認真、有些搞笑。
等他們答得差不多了,葉老師卻搖了搖頭。
“伏風一族聽得懂動物的語言,因此知道動物也有自己的感情,它們比人類更單純、更誠實和友好。伏風族人從不利用自己的能力去欺騙、獵捕動物。動物會告訴他們,哪裡有最新鮮的果實,最漂亮的寶石;什麼時候下雨,冬天什麼時候到來。有些動物甚至會為他們送來食物,以換取人類短暫的庇護。”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聽起來像不像童話?”
“可是真正的上古人類應該沒有這種能力吧?”
還是剛才的學生插嘴道:“老師的世界聽起來不是普通級彆的,更像是神話傳說。”
“的確是個稀有的上古傳說世界,那個夢海後來名氣也挺大的。”
葉老師感歎:“不過跟我倒是沒多大關係了。”
言歸正傳,伏風部落順應著天時與自然和諧共生,最終卻也因為天時與自然的變化而走向了絕路。
“記得那年春季大旱,族人定居的濕地平原上,河流湖泊全都乾涸了。樹木焦枯,大地皸裂,遍地白骨累累……直到今天我也忘不了。”
迫不得已,餘下的伏風族人舍棄故土開始遷移。他們聽從鳥兒的指點,一路向東跋涉,最終離開旱區時,僅僅隻剩下最後的五人。
“走出了天災,卻沒逃離人禍。旱區之外是另一個強大部族的領土。我和幸存的族人成了他們的俘虜。我們僅有的家當被剝奪了,唯一留下來的,是一隻不知道什麼時候溜進行囊裡的小烏龜。”
白典再次看向葉老師手掌上的精神動物——不知什麼時候,原先迷你的小龜已經變成碗口大小,墨綠色的龜殼上顯露出漂亮的紋路。
“我成了那個部族的奴隸,最初的工作是防禦部落周圍神出鬼沒的群狼。很快,他們發現我能夠聽得懂狼群的語言,又讓我馴養各種野獸。狼、野豬、野馬,有時還有犀牛和野象……憑借著伏風一族的天賦,我還算平靜地度過了五年。”
往事中的五年一晃過去,現實中的精神動物也在進一步成長,出現在眾人麵前的已經是一隻體型趕得上臉盆的大龜,慢悠悠地在主人身邊踱步。
溫吞佛係的葉老師,和這隻烏龜……好像還真挺配的?
白典正默默覺得可愛,葉老師的往事卻陡然急轉直下。
“馴養動物的村舍位於部落奴隸居住區的最邊緣,翻過一座山頭才能看見平民的村莊。和貴族宮殿的距離更是遠到完全望不見。平日裡我也隻顧著與動物們說話,對外麵發生的事毫不關心。直到一天晚上,有個渾身是血的東西闖進了我的小屋。”
那是一頭血淋淋的狼……又或者說,算是血淋淋的狗。那些血並不是來自人類或者其他牲畜,而是它自己——它的兩隻前爪已經被砍掉,幾乎無法想象它是如何頂著這樣嚴重的傷勢,一路逃到這裡。
“我想替它包紮傷口。可它卻憤怒地朝我齜牙、咆哮怒吼。它問我,它無條件地信任我,信任伏風一族的人,可我為什麼要騙它,把它騙到那些人的屠刀下。”
“直到這一刻我才知道,當那些被馴養的動物老了、病了、無法工作時,為了節約食物和照料它們的成本,人們就會進行宰殺。狼、狐狸和兔子會被剁掉四爪,然後完整地剝下皮毛作為衣物。”
葉老師說到這裡時,整個教室鴉雀無聲。
在第三自然的概念裡,大部分動物和植物都是需要保護的珍貴資源,何況人類已經研發出了無數更舒適、更輕便,也更廉價的合成麵料,徹底革新了地球時期的傳統服裝行業。絕大部分人早已對皮草毫無興趣,甚至感到驚詫和厭惡;唯有一些以地球遺族自居的自然人,依舊醉心於裘皮包裹的感覺,甚至將狩獵當做“上流社會”的奢侈消遣。
就比如此時此刻——教室裡唯有李尤佳這個自然人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烏龜緩慢地爬上了葉老師的膝蓋,滑動前肢像是在安撫主人的情緒。短暫安靜之後,葉老師的回憶也進入了尾聲。
“那隻受傷的動物很快死在了我麵前,而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還有更多曾經被我安撫過、信任過我的動物死在屠刀下。從那天起,我失去了和動物溝通的能力,並在隨後的一次馴養操作中被野馬踢成重傷。我的骨頭斷了,劇痛不止,高燒到神誌模糊……也不知過了幾天,朦朦朧朧中聽見有人在商量,說這個奴隸已經沒用了,不如拿去祭祀上天。”
說到這裡他又停頓了片刻,苦笑起來。
“直到那時候我才意識到,原來自己也是一隻被馴養的家畜,一旦失去價值,就會同時失去生命。”
往事的最高潮是一場盛大的祭祀儀式。強大的部族又完成了一次勝利遠征。為了感謝上蒼的垂青,他們帶回了八十九名異族俘虜,又從已有的奴隸中挑選了十人,湊成九十九名人牲,要在祭壇前統統坑殺。
失去了價值的伏風族人也在這即將赴死的百人隊伍之中,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和各種惡臭,耳邊充斥著哭泣、祈求和高高低低的謾罵聲。
祭祀坑在祭壇下方。當人牲進場時,披紅掛綠的大祭司已經在祭壇前生起一堆火,他要向上天彙報這殘忍的盛宴,並從上天的回應中獲得有關未來的天機。
怎麼回應?卜筮之術。
站在祭坑前,伏風族人最後一次抬頭看天。他看見大祭司舉起了一枚巨大的龜甲。墨綠色的龜殼在火光下顯出玉石般的色澤,還有那漂亮的紋路,仿佛神明早已將無人能懂的文字鐫刻在了上麵。
行將就木的伏風族人突然掙紮反抗起來,他歇斯底裡地怒吼著想要衝向高台。但是那些更加強大的力量卻將他牢牢束縛住了。
於是他唯有睜大了眼睛,看著祭司將龜殼投入火中。
“啊——!”
教室裡爆出一陣驚叫,學生們圍坐而成的圓圈中央突然躥起了一人多高的巨大火焰。
透過高高的火牆,他們看見一枚巨大的龜甲正燃燒著,綠色慢慢褪去、變得蒼白。“砰”地一聲巨響,龜甲迸裂,裂紋縱橫交錯,仿佛來自上古神祇的詛咒。
緊接著,白典聽見了烈馬的嘶鳴,此起彼伏的犬吠,狼嚎象吼……以及更多無法辨認源頭的、憤怒的聲音。
又過了不知多久,火焰慢慢熄滅,餘燼之中緩緩站起起一頭體型如同小船般的巨獸,緩慢但卻威嚴地垂下腦袋,俯瞰著對它而言有些渺小的人類。
那是第三類……不,第四類精神動物?白典感覺自己的背上起了一層寒栗,他知道其他人必然也是同樣的感受。
在針落有聲的寂靜裡,他們又聽見了葉老師不緊不慢的詢問聲。
“我的故事說完了,你和你的精神動物又有著什麼樣的命運羈絆呢?”
第107章 精神伴侶
說實話, 聽完這段往事的白典有些沮喪。
如果想要召喚出巨龜這種等級的精神動物,就必須承受葉老師當年那些痛苦,那麼自己可能一輩子都隻配和貓貓狗狗為伍。
好像也不太對……自己的身世其實還蠻悲慘的, 雖然談不上家國仇家恨,但顛沛流離、英年早逝八個字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撞上。
胡思亂想不會有結果,白典停下來揉了揉臉, 反正儘力召喚就好。
課程預熱的效果很不錯,現在每個學生都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想要和自己的精神夥伴見麵。
等到大家的情緒稍微穩定些,葉老師宣布進入核心環節——尋找精神動物。
圍坐成一圈的同學們原地躺下,閉上眼睛調整出最舒適的睡姿。隨後,努斯的聲音響起,引導他們進行腹式呼吸和深度放鬆,慢慢放空頭腦。
五分鐘後, 所有人都順利進入了淺催眠狀態。白典感覺到葉老師的精神觸絲探進了他的意識世界,並乾脆利落地做了一個簡單綁定。
這不是白典第一次感受到彆人的精神觸絲——精神圖景學老師也曾利用觸絲檢查過單個學生的精神領域。但更多的老師還是習慣利用夢之繭的教學功能,更方便也更省事。像葉老師這樣,能利用精神觸絲同時與多名學生連接的,能力之強可見一斑。
畢竟是擁有第四類精神體的向導,太讓人羨慕了。
趕在白典的思緒繼續神遊之前,沿著觸絲傳導過來的聲音提醒他彆忘了正經事。
“集中精神, 帶我去你的精神領域。”
打開精神領域對於白典來說已經易如反掌,但是帶人進來參觀總歸有點奇怪, 尤其對方還是自己的老師——那種緊張和彆扭,簡直就像是家訪。
空間的布置還合理嗎?會不會顯得雜亂?需不需要偷偷調整一下……白典這邊越想越緊張, 可葉老師卻一眼就看見了感興趣的東西。
“那是什麼?”
精神觸絲指向白典視野正前方不遠處的一間小木棚,孤零零地佇立在紫茉莉花叢的儘頭。
“啊, 那個是……”
白典欲言又止,因為那正是他嘗試著搭建起來儲存精神力的小屋。同時也是吸引精神動物的“巢穴”。看上去的確平庸了些,畢竟他也不知道自己未來的夥伴是什麼品種、又有多大體格。
“不用害羞,應該和精神動物有關吧?”
到底是見多識廣的資深向導,葉老師表示有很多還沒獲得精神動物的年輕向導,會下意識地在領域內添加用途不明的建築物——這是個好現象,就像鳥類在求偶前會本能地開始裝飾巢穴,說明向導的潛意識已經隱約感知到精神動物即將到來。
……可惜我蓋這間小屋不是出於本能,而是聽了阿梨沙的建議。
白典默默苦笑,有一種靠著作弊得到老師表揚的空虛感。
無論如何,現成的巢穴為課堂教學節省了不少時間。在葉老師的要求下,白典來到木棚前,重新集中精神、排除雜念後,推開了虛掩著的木門。
當初創造這間木棚的時候,白典已經設計好了它的各種細節——木棚內部是泥地,牆壁是原木,東西兩邊牆上都有窗,室內光線正好。
然而此時此刻,即便隻推開了一個小小的角度,他也能確定木棚內部是一片漆黑。
有什麼與他本人意願相違背的事,正在他的精神領域裡發生著。至於原因,當然是通過精神觸絲與他綁定著的葉拒塵老師。
“你即將看見的,是這輩子最難忘,最恐怖的回憶。”
葉老師的聲音依舊不緊不慢,卻讓人不寒而栗。
什麼意思?
白典很快得到了答案——隨著木門的完全開啟,他眼前的黑暗忽然變成了走馬燈,閃過一連串無法直視的畫麵。
玉鬱佳城小區花園裡遍地的屍骸、倒扣在大碗裡的女性頭顱;海洋深處焦黑的實驗室、喪屍橫行的決湖城;大海深處那條像龍又像蛇的巨怪……
在一陣又一陣的心臟突跳和冷汗淋漓後,白典發現畫麵慢慢穩定了下來。簡陋狹窄的木棚變成了空曠的岩洞,洞頂的蛇形燈管投下慘白的冷光,照出地上幾個一人多高的巨型容器,全都罩著遮光布。
這裡是……!
毛骨悚然的記憶陡然浮出水麵,白典打了個哆嗦。隻聽“嘩啦啦”一陣亂響——遮光布滑向地麵,露出透明罐體內的駭人真相。
無數大大小小、層層疊疊的屍塊浸泡在汙濁的黃綠色液體中。那些起起伏伏的眼球,撕裂到耳邊的嘴角,扭曲斷裂的手指……多看一眼都會讓人產生嚴重不適。
更讓白典緊張的是,罐體上正在出現密密麻麻的裂紋,似乎下一秒那些可怕的液體就會兜頭潑下來,將他也一起溶化。
千鈞一發間,他聽見了葉老師的聲音。
“我知道你很害怕,惡心……甚至有點煩躁。但如果有一種接觸方式能夠安慰到你,讓你重新平靜下來,你希望那是什麼?”
“讓我安心的接觸方式?”
白典說出了最直覺的答案:“是擁抱,被整個包裹住的感覺……希望它能阻擋住來自外界的威脅。”
話音剛落,那些屍罐竟然同時爆裂,黃綠的濁液裹挾著腐敗屍塊,鋪天蓋地地傾倒下來。
白典隻來得及抬手護住腦袋,但想象中“劈頭蓋臉的熔化感”並沒有到來。
有一層看不見的力量,竟然真的將他包裹住了。
葉老師又問:“你現在想做什麼?”
白典心裡有了答案,卻不願開口說話——空氣中彌漫著腐敗惡臭,讓最小心翼翼的呼吸都成了一種懲罰。
山洞裡突然起了風。地麵上淤積的汙水泛著粼粼波紋向後退卻,同時消退的還有那股惡臭。
但屍塊依舊留在原地,甚至更加觸目驚心。
“我要離開這裡。”
白典終於開口道出了第二個願望:“請帶我走,帶我回精神領域。”
話音剛落,他眼前忽地一亮——大約十來米開外出現了一團光,起初好像個灰白色的蘋果,卻在變幻搖移中越來越大,還隱約透出柔和的彩色暈光。
“集中精神,告訴我它帶給你什麼感覺。”葉老師繼續引導。
“我感覺……”
白典一瞬不瞬地看著那團光亮:“我覺得它很強大、有力量……卻又柔軟,靈活…難以捉摸……卻能夠給我…很大的安全感。”
“很好,現在呼喚它,讓它來到你身邊接應,努力看清它的模樣,記在心裡。”
不用葉老師多說,白典也知道這是最重要的一步。精神動物本來就是自我潛意識的一部分,能不能順利召喚出來,關鍵在於能不能喚醒潛意識中沉睡的那部分欲望。
“來吧,到我身邊來!”
他衝著光亮大聲喊道:“請你成為我的家人,成為我最親近最珍貴的夥伴!我們可以分享未來,分享希望和快樂,一起收獲一起成長……來吧,彆躲在昏暗和混沌裡了,到我身邊來!”
在一聲聲殷切的呼喚中,那團光亮飄飄悠悠地越來越近。白典睜大了眼睛,他看見迷離變幻的光暈之中逐漸顯出一個深色的輪廓。
那是個體型碩大的存在,甚至比白典還要高出大半個腦袋。外形似乎和人類比較接近。
難道是熊、猩猩……還是第三自然土生土長的某種奇珍異獸?
說實話,白典多多少少是有點驚訝的。畢竟連班裡的資優生目前都隻能與小動物為伴,自己這一下子就召喚出一頭猛獸,豈不是倍兒有麵子?
但他也沒有得意忘形,反而愈發集中精力,發誓無論如何都要看清來者的廬山真麵目。
近了、更近了!
緊張到了極點,白典心跳如擂鼓,甚至忘記了呼吸。在一瞬不瞬的注視之下,他終於看清了那個存在的廬山真麵目。
不是熊,也不是猩猩,更不是什麼奇珍異獸,而是……
衛長庚!!
“哈?!”
完全超出預想的發展讓白典的大腦暫時宕機。
覺察到了他的猶豫,被召喚出的“衛長庚”突然原地一個轉身,頓時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
這下子白典徹底無語了,什麼情況?預習的時候課本上也沒提到啊。
“恭喜,你的精神動物是個人,沒看錯的話,還是本校的老師。”
默默目睹了全程的葉老師,冷不丁地來了這麼一句。
白典倒吸一口涼氣:“怎麼可能?!”
“你也知道不可能啊。”
葉老師還是那種慢條斯理的語氣,可偏偏聽著讓人發毛。
“知不知道精神動物學老師最怕哪一種學生?就是你這樣的。”
“老師,我……”
白典心裡咯噔一下,既緊張又有點委屈:“我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葉老師安靜了幾秒,然後輕輕歎氣:“不知道就自己去找找理由。這個老師可幫不了你。”
這天直到下課,白典都沒能再次召喚出任何精神體。好在其他的學生也沒能一次性成功,倒還不至於拉開太大距離。
葉老師讓白典自己去找失敗的理由,白典首先想到的是求助衛長庚。可他總覺得告訴衛長庚“我召喚精神動物,結果召喚出了一個你”這件事怎麼想怎麼詭異。
左思右想之後,他突然記起還有另一個更好的谘商人選:阿梨沙。
課間,訓練室外的花園裡。溫柔的銀發助教聽完白典的講述,露出了然的微笑。
“葉老師沒有說錯,這個問題他真的幫不了你。你看,精神動物來自於你的深層意識,它本質上就是你身體的一部分。所以也有人說,精神動物是向導/哨兵的另一半。聽上去是不是有點耳熟?”
“耳熟?”
白典傻愣愣地看著阿梨沙,呆成了一尊石像。
見他還不開竅,阿梨沙露出無奈卻寵溺的表情。
“古希臘人相信,所有人類的靈魂都是不完整的,所以他們終其一生都在尋找屬於自己的另一半。這下你懂了嗎?”
白典張了張嘴,沒能說出半句話來,可臉色卻刷地一下漲紅了。
懂了懂了,這堂《精神動物學》課根本就是一次超級大烏龍……
葉老師讓學生開啟危險回憶,是為了激發潛意識裡的自我保護機製;
而他白典開啟危險回憶,是在回味、並更進一步幻想衛長庚如何神兵天降,如何強大可靠。
葉老師讓學生對著精神動物喊話,是為了喚醒沉睡的精神動物;
而他白典的喊話……根本就是朝著暗戀對象隔空告白。
葉老師讓學生尋找內心深處的另一半自己;而他白典,想的是現實中的另一半。·
“對不起啊,葉老師。上課時突然給你塞了一把狗糧,我真不是故意的……”
但是,也不完全對。
白典立刻又自我糾正——對衛長庚的感情,完全是自己的一廂情願。衛長庚並不是他白典的另一半,也不會像真的精神動物那樣,永遠隻守護著他一個。
第108章 衛長庚的禮物
遭遇了《精神動物學》的巨大滑鐵盧, 接下來這一整天,白典都有點魂不守舍。直到在《精神力基礎》課上被唐老師訓斥之後,才勉強撈回了幾縷魂魄。
被老師當頭棒喝固然糟糕, 可更糟糕的還在後頭。
晚上九點,又到了一天一次向監護人彙報學習進度的時候。平時白典還挺期待這個環節,可今晚卻注定有些尷尬。
其實白典早就打好了腹稿——在談到《精神動物學》時, 他費了好一番口舌來描述葉老師的身世有多離奇、烏龜有多氣派。卻故意對自己的課堂表現支支吾吾、含混其詞。
這當然沒能騙過衛長庚,更何況他們中間還出了一個“叛徒”。
“你的精神助教告訴我,你在嘗試召喚精神動物的時候出了點狀況。”
“小梨老師怎麼什麼事都和你說?!”
白典倒吸一口涼氣,差點從床上坐起來。
“小什麼……小梨老師?”
衛長庚揉揉耳朵。
“是我給助教起的昵稱…他畢竟隻是個複製人,直呼大名總覺得怪怪的。他怎麼還跟你打小報告啊?”
“怎麼,我可是你的監護人,有必要的話還能調取你上課時的副本錄像呢。”
衛長庚回答得理直氣壯,倒讓白典慶幸起了葉老師隻用精神觸絲建立連接, 沒有留下任何影像數據。否則現在就該是自己的社死時刻了。
他定了定神,小心試探:“那……小梨老師都和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細節的。他說這種事要我們自己溝通。”
謝天謝地,小梨老師還算留了點麵子。
白典剛把心臟吞回肚子裡,就聽見衛長庚低聲嘟囔。
“說吧,到底怎麼了?學習上的事有什麼不能說的,怕丟臉可成不了好學生。”
這可不是什麼普通的丟麵子,搞不好連監護人都會弄丟!
白典在心中無聲哀嚎, 可現實中隻能來回打兩個滾兒,再用被子把腦袋給捂住, 假裝鴕鳥。
“哎呀,你能不能彆問了……”
“唷, 怎麼還撒起嬌來了。”
衛長庚偏偏喜歡逗他:“你不說,我可去問葉老師了。
“彆!”
白鴕鳥又一下子鑽了出來:“彆問葉老師, 我說還不行嗎?”
“快來,我絕對不會笑你。”
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白典用力按住發燙的臉頰。
“就是…我召喚出的‘那個’…長得很像我的…呃…初戀。”
“初戀?”
這下輪到衛長庚意外了:“你還有個初戀?”
“很奇怪嗎?”
白典裝凶:“我都22了,談個戀愛怎麼了?!”
“不奇怪,當然不奇怪。”
衛長庚隔空給他順毛:“那……你離開夢海的時候,你倆還談著?”
“沒談過。”
白典搖搖頭,還真來了點小傷感。
“從頭到尾,都隻是我一個人暗戀而已。”
“你都到這兒來半年多了,還念念不忘的,這暗戀可真夠穩定。”
衛長庚輕嘖一聲:“何方神聖啊,這麼好?”
“就……反正是我喜歡的類型。”
當麵誇人未免太過羞恥,白典紅著臉支支吾吾。
好在衛長庚沒打算逼迫他,反而認真提議:“需要我幫你下個頭嗎?”
“怎麼下?”
“很簡單啊,無論你多喜歡對方,你們大概率都不會再見麵了。你懷念的隻是回憶裡的幻影,越幻想越美化,越美化越著迷。”
“……還有嗎?”
這個沒用,真沒用。你就在我身邊,才不是什麼幻影。
“還有,夢海裡的時間是現實的好幾倍。你暗戀的那個人現在應該已經步入中年,結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大概率早就不記得你了。”
“……我去,你好殘忍。”
白典吸了吸鼻子,突然傷感起來。
“如果當初沒有遇見你,我豈不也已經是個中年人了?”
“是啊。如果沒有張叏那事兒,你可能早就暗戀轉明戀,也可能已經結婚生娃,其樂融融了。”
我喜歡你,可你卻在假設我和彆人的人生?
白典鼻子一酸:“現在這樣也挺好,和你在一起,反正我不後悔。”
“……”
衛長庚那邊停頓了一秒。
“那就早點放下,彆讓感情影響學習。”
謝謝,你可真會安慰人。白典乾笑兩聲,突然決定更大膽一些。
“那如果我以後有了喜歡的人呢?如果那人就在我身邊,如果我忍不住就是要想他怎麼辦?”
衛長庚又安靜了幾秒,顯然有在認真思考。
“那就去告白,成功的話心就定了,不會胡思亂想影響學習;不成功那就趁早忘掉。我聽說有一種針劑,能對特定對象的信息素產生反感,注射一次管三個月,保證你一見對方就想吐。”
什麼鬼?我才不要!光是設想了一下白典就寒毛直豎,收拾收拾將蠢蠢欲動的告白之心塞回了胸膛裡。
“……這件事我會處理好的,反正你就彆管了。”
————
按照葉老師的說法,初次對精神動物進行召喚的成功率很低。但在此後的一段時間裡,隻要堅持每天加固精神領域內的巢穴,依舊有可能會感知到“寵物”的蛛絲馬跡,那時候再進行召喚,成功率會增加不少。
於是從這天起,水晶塔一年級向導班和哨兵班的大部分學生都進入了一種“疑神疑鬼”的狀態。具體而言,就是隨時隨地處於神遊狀態,卻又對周遭的風吹草動保持著極高的警惕性。
比如一個正在等待精神動物的哨兵,會在吃早飯時對同桌們熱議的話題充耳不聞,卻對距離餐廳兩百米外的一聲貓叫無比敏感。
再比如一個正在等待精神動物的向導,會想不起今天和自己走了一路的那位同學抹沒抹香水,卻會對著迎麵吹來的山風大嗅特嗅,還迷迷糊糊地念著什麼“狐狸…臭鼬…黃鼠狼……不要不要……”
白典自然也是這支“神神叨叨大軍”中的一份子,甚至比任何人都要迫切。在阿梨沙的輔助下,他甚至開始記錄並分析自己每天晚上做的夢,試圖找到精神動物的蛛絲馬跡。但遺憾的是,似乎並沒什麼作用。
一周過後,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在學生中間炸裂開了——向導班又有一人成功召喚出了精神動物,而且動物似乎還很不普通。
這個人,居然是星流。
在此之前,幾乎沒人相信星流會是班上第三個獲得成功的學生。原因很簡單:星流拒絕了葉老師的精神觸絲,不讓對方查看自己的精神領域,上課時也不進入淺催眠狀態,僅僅根據語音指導進行練習。
依照第三自然的有關保護條例,在任何情況下,老師都不可以違背學生的意願強行進入對方的精神領域。因此,星流的行為並沒有惹來教務方麵的處罰和約談。但葉老師依舊對他這種不合作的態度表達了失望和遺憾,並額外挪出了一些課後時間對他進行了單獨的教學指導。
據說,星流的精神動物就是在一對一教學輔導時被召喚出來的。
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麼動物。根據唯一在場的學生——哨兵2班的《精神動物學》課代表香櫞回憶,當時她在辦公室幫葉老師整理資料,葉老師則在一旁的休息區給星流做口頭指導。突然間,她感覺到一陣異常的精神力波動,緊接著就聽見休息區傳出動物的叫聲。
那好像是山羊,奇怪的是似乎還不止一頭,“咩咩”地叫聲像支協奏曲。
可是等香櫞跑過去看的時候,休息區裡卻隻有葉老師的那隻大烏龜,馱著剛才還好端端的星流,出門往醫務室的方向爬去。
“這是人家自己的事,你不用管。”
好脾氣的葉老師難得認真地提醒她:“也不要到處去說。”
香櫞的確沒有到處去說,她隻告訴了一個死黨。而死黨又告訴了另外的死黨。當消息最後傳進白典耳朵裡的時候,它已經是整個哨兵向導學院的一年級新生共享的秘密。
白典當然不會去找星流求證,但以他的觀察,星流的心態和健康並沒有明顯變化。與此同時,星流也沒有在任何場合召喚、甚至提起過他的精神動物——儘管有些同學不止一次旁敲側擊,可他就像鋸了嘴的葫蘆,怎麼釣都不上鉤。
年輕人的耐心有限,沒過幾天這件事就被一則“二年級向導學姐與聯盟哨兵綁定的新八卦”蓋了過去。
白典原本也沒打算深究,可幾天後的一則通知卻讓他身不由己。
那天的《精神力基礎》課後,唐老師將白典和星流叫到辦公室,通知他們班上要組建互助學習小組,讓成績接近的學生兩兩結對,共同進步。他們兩個難兄難弟,一個擅長精神圖景學,另一個的精神力基礎和精神動物學成績都還湊合,正好互幫互助查漏補缺。
可是,結對子不應該是優等生和後進生組隊嗎?
白典直覺事情沒有表麵上那麼簡單,卻又猜不出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唯有點點頭先把事情應下了,晚上再去找衛長庚從長計議。
“首先,差生帶差生這種蠢事,應該不是唐老頭自己想出來的,他隻是個傳聲筒。”
晚上九點,在聽完白典的轉述後,衛長庚沉吟片刻,給出了這樣的結論。
“應該是這座學校的上頭有些人,想要把你跟星流捆綁在一起。”
“學校把我和星流捆綁?我倆都是向導啊。”
白典想不通:“難道是因為三試的時候,我和他發生了精神共鳴?可那是因為當時我的精神力不穩定才誤打誤撞……入學後我跟他就再也沒發生過了!”
“不是因為共鳴。”
衛長庚打斷了他不著邊際的猜測:“捆綁你們兩個,應該是為了讓我不得不同時關注星流的情況。聽你這幾天的描述,星流身上有很多謎團。有人希望我能幫忙破譯它們。”
白典撇嘴:“如果真是學校的安排,那他們直接和你說不就得了?乾嘛非得扯上我?”
“傻瓜,這個是額外工作!你覺得我像是那種喜歡管閒事的人嗎?要不是扯上你,就算再給我三百萬我都不樂意接。”
為了我?白典心裡泛起甜意,突然又覺得需要負起責任來。
“那我去和唐老師拒絕結對,星流那邊我也會想辦法解釋。”
“不用,那樣會破壞你和星流的感情。朋友嘛,多總比沒有好。”
衛長庚聽上去並不困擾:“再說,我總覺得星流這件事,可能和我手頭上正在搞的事情有點關係。”
既然都扯上關係了,白典覺得自己也有繼續發問的權利。
“……所以,你最近除了上課,到底在忙些啥?”
“最近?”
衛長庚長歎一口氣:“教課、熟悉地形和建築情況,記學校裡各種各樣的人名和關係……好累啊,還是東極島好。”
白典也跟著歎氣:“都跟星流扯上關係了,你還是不打算告訴我嗎?”
見糊弄無效,衛長庚也不再浪費時間。
“星流的事目前還隻是一個推測,而我正在做的事也有太多無法確定的因素。我不想讓錯誤的信息擾亂你的學業,所以可以再等我一陣子嗎?等到我把情況初步厘清之後,找個機會當麵和你解釋清楚。”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白典再不點頭未免有些任性。可他也有自己的堅持。
“星流那邊的事,我也會調查。”
“行,知道你閒不住,我也不費勁勸你了。”
衛長庚答應得痛快,接著又附上了一點小條件。
“我給你個禮物,明天起你隨身帶著,如果真出什麼事,它能幫到你。”
一刻鐘後,白典收到了來自衛長庚的禮物——一隻肉桂色、小巧可愛的黑足貓。
第109章 小梨老師
“肉桂”是白典為黑足貓起的名字, 原因自然是那一身肉桂色的皮毛。
這種地球時期最嬌小的貓科動物幾乎隻有家貓幼崽大小,卻是一個迷你殺手。據說等比例放大後的捕獵能力,甚至超過了老虎和獅子這樣的大型猛獸。
按照衛長庚的要求, 白典必須24小時與肉桂形影不離。好在水晶塔校服上衣的口袋足夠寬敞,白典還在裡頭墊了幾張紙巾,確保這位小小嬌客的體驗舒適。
和很多普通家貓一樣, 白天的肉桂基本都在睡大覺,晚上則會蹲在白典床頭的窗台上站崗放哨。可是兜裡揣著個活物,天長日久也難免會被班上的其他同學發現。有人懷疑白典這是偷偷有了精神動物,白典也不解釋,每天依舊認認真真地進行召喚儀式。
說起精神動物,關於《精神動物學》課上的尷尬大烏龍,白典第二天就跑去找了葉老師,央求他為自己保密, 重點是千萬不能讓衛長庚知道。葉老師很溫柔地同意了,並且拍拍白典的肩膀提醒:一年級正是打基礎的關鍵期,想要談戀愛不如等到二年級再說。
另外,葉老師還語重心長地建議:不要搞師生戀。水晶塔出身的向導奇貨可居,等畢了業進了聯盟,自然會有各種各樣的優質向導排成一隊隨便你挑。
反正藏得最深的秘密已經被看透了,白典索性大膽一回。
“謝謝老師, 我知道天上有很多星,可我隻認亮得最早的那一顆。”
這天晚上, 水晶塔教師交流群裡,一個ID為“玄武”的老師發表了語焉不詳的感歎:【現在的年輕人啊, 談起戀愛來可真是肉麻而不自知。】
“肉麻而不自知”的白典,當然也不是時時刻刻都把衛長庚掛在心上。至少在最近這段時間裡, 讓他費心勞神的是另一個人——星流。
認識了兩個多月,還經曆過三試和精神力基礎副本的風波,白典原以為自己和星流也算是能把彼此放在第一位的好哥們兒。可真正到了結對子一起學習的狀態,他才發現星流一直刻意保持著所謂的“安全距離”。
學校要求結對子的學生除去白天課時需要結對協作之外,放學後還要安排至少兩個小時的課後互助。按照星流的提議,晚飯後他倆會前往圖書館的特殊自習室下兩個小時的練習副本。
因為副本的時間流速比現實世界快很多,課後互助結束時往往不會超過夜裡七點。
這之後,星流還會繼續留在圖書館,卻婉拒了白典的陪伴。
關於星流的疏離感,白典隱約覺得應該和精神領域有關。他也請教過小梨老師,第三自然有沒有什麼地方真的存在屍骸堆積如山的景象。小梨老師進行了一番認真調查,最後給出了讓人心情複雜的答案。
———人間地獄,真的存在過。
那是人類移民抵達第三自然的最初幾年,有關人體打印的規章條款還不夠完善。每艘星艦各自為政,也都各自擁有標準不同、技術各異的人體打印工廠。登陸後陸續有了第一區和第二區,不少人體打印工廠也紛紛選址落戶。這其中,就有一座名為“生命工坊”的工廠落戶在了二區。
二區,著名的“自然人保護區”,對量產人而言則是出了名的不友好。這一點同樣體現在了生命工坊的廠區環境裡——鏽跡斑斑的操作車間、陰暗潮濕的庫房、簡陋肮臟的轉運車廂……一切都糟糕得仿佛地球時代破敗村莊中的黑心小作坊。
但最最令人作嘔的,還要數生命工坊的廢料處理區。
第三自然的造人事業如火如荼,各種工廠遍地開花,行政審批方便快捷。而與之相對的,在處理人類死亡程序時,有關部門卻采取了相對謹慎、甚至顯得有些保守的政策。
具體而言,這座星球上的每一個人身故之後,都必須送往指定機構進行無害化處理。而針對量產人來說,當他們百年之後,遺體將送往專屬的分解工廠,還原為用於打印新量產人的原材料。
如此這般,人類的精神在夢海與現實中輪轉,肉()體也在消亡與重塑中往複,倒是應驗了不少古代宗教哲學中的轉世輪回觀念。
……依舊說回到生命工坊上來,簡陋的生產環境自然會導致大量殘次品的出現。有些工廠會進行評估和維修,而第二區的殘次品隻有回爐重造這一種解決之道。
但是,殘次品也算是人類遺骸的一種,必須集中送往專屬工廠進行處理。考慮到高昂的運輸費用,生命工坊便在廠房後山隱蔽處開挖了一個深池,用於臨時堆放殘次品,等待批量打包運輸。
五十年前,第三自然開始收緊與量產人有關的政策,關停並轉了一大批不合規格的量產工廠。生命工坊原本也在關停名單上,但在二區保護傘的支持下,工廠依舊正常運作著,隻是切斷了一切明麵上的資金和物流往來。
直到前幾年二區保護傘失勢,生命工坊也終於被查處。檢查人員在工廠實控人名下的一處荒地上發現了堆積如山的屍骸——全都是來不及處理的殘次品。
小梨老師還給白典看了幾段當時查處工廠的新聞視頻,儘管打了厚厚的馬賽克,但白典依舊覺得場景和他窺見的星流的精神領域非常相似。
精神領域是讓人感到熟悉、安心的地方,可為什麼星流的精神領域裡會是這樣一幅慘不忍睹的景象?他和生命工坊又是什麼關係?難道他也是那個小黑作坊打印出來的?
疑問就像海上的泡沫,消除了一個卻又生成出更多。白典並不急於一時,他將它們全都記下,等待合適的破解時機。
不知不覺中,第一區的春季已經悄悄溜走。隨著氣溫不斷攀升,山區的豐沛儲水蒸騰化作水汽,劈裡啪啦地砸落下來。
六月的最後一周,空氣潮濕得讓人難以呼吸;到了七月初,乾脆就下起連綿的中雨,倒是有了點地球上梅雨季節的味道。
天氣讓人無精打采,提不起勁來認真治學,而暑假至少還要等一個多月才到——也許是算準了學生的倦怠期,水晶塔宣布一年一度的友校交流大會即將於下周舉行。
“友校交流大會”,顧名思義就是互相友好的兩所學校之間的溝通交流活動。每年的第一個學期,水晶塔都會派出部分同學前往兄弟學校交流學習,同時也會迎來外校的交流生。不過,這主要是二年級的任務。對於一年級新生來說,交流會隻意味著觀摩師哥師姐們的表演賽,以及在各自學院組織的小規模歡迎會上充當氣氛組。
畢竟是第三自然數一數二的名校,想要和水晶塔交流聯誼的學校多到數不清,今年輪到的是第四區的磷光塔。
論資排輩,這是一所在第四區也排不上前五的小小學校,卻又是名副其實的“網紅搖籃”。至於原因,就在於它隻收留教育一種類型的學生——非人類。
夢海世界千千萬萬,裡麵既有循規蹈矩、平平無奇的普通人類,也有各種稀奇古怪的類人生物——狼人、吸血鬼、人魚、旱魃、精靈、奧特曼……當這些類人生物離開夢海、來到現實世界時,往往會將他們奇奇怪怪的生活習性帶進現實中來,從而製造出大大小小的麻煩。
磷光塔的任務就是矯正這些學生的天性,同時儘可能地保留他們的特殊能力。比如告訴吸血鬼,不需要懼怕陽光、也不用再盯著彆人的脖子流口水;再比如向鮫人解釋,他消失的魚尾不是中了女巫的詛咒,祖奶奶小人魚的悲劇並不會發生在他的身上。
人類總是有著無窮無儘的獵奇心,而磷光塔的非人類學生們恰好滿足了他們觀察異己的欲望。當然,這種福利是雙向的——靠著網絡粉絲團的慷慨支援,磷光塔的師資,以及學生們的後續就業問題都得到了很好的解決。個彆網紅學生甚至還擁有了專屬工作室,打造起了具有商業價值的人設:座敷童子無論走到哪裡都會受人歡迎;狐狸精開設的戀愛網課,第一天報名者就接近萬人……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白典比較想讓旱魃來參加交流活動,因為最近的雨水實在是太多了。
這周四放學後,一年級新生們被通知跟著二年級一起去給交流生接風洗塵。地點選在平湖城景區內的一家私廚,恰好是麵試那陣子衛長庚帶白典下過的館子之一。說是私廚,其實更像是花園餐廳,二樓還帶有娛樂區和休息室,擺明了是可以通宵達旦樂不思蜀的好地方。
水晶塔雖說是個小小王國,但學校的氛圍畢竟嚴肅枯燥。這次借著接風洗塵的名號實為外出放風,學生們一個個都迫不及待,剛下課就一窩蜂地沒了蹤影。
隻有兩個倒黴蛋除外。
“為什麼這種時候還要留下來結對子自習啊?!”
白典無語問蒼天。
水晶塔的晚自習分為書麵和上機兩種。其中需要上機、也就是進入夢海副本的自習室位於圖書館的二樓,僅有五十個機位,每晚隻開放三小時,分為六輪。還有專門老師值守以避免學生在副本內遭遇危險。
如此稀缺的資源,自然每天都在被學生哄搶。最近連日陰雨,學校後山的實訓場地也因為山體滑坡而被迫封閉,就連一些平日裡不怎麼需要上機的院係也被迫加入到了夢之繭的爭奪戰當中。
經過緊急調研討論後,學校臨時決定將每一輪的上機時間從半小時縮減為15分鐘,換算到夢海時間差不多隻有一小時。而結對子規定的課外學習時間是兩小時。
……點兒太背了,本來他們七點不到就可以離開學校,去湖邊餐廳和大部隊彙合。
現在再抱怨這些也無濟於事,從夢海副本裡出來的白典,正在考慮接下來應該去哪裡找個訓練場地,消磨掉剩下的60分鐘。
還是小梨老師出了一個好主意:南操場上有向導專用的精神力靶向裝置,距離校門也挺近。打完靶直接坐交通車出門倒地鐵,一點時間都不耽擱。
說乾就乾,白典領著星流直奔南操場而去。
第110章 意外驚嚇
晚上七點前後, 太陽剛剛下山,天空退去最後一點紫紅色,變成大片高純度的克萊因藍。陣雨停歇後的室外潮濕但卻涼爽, 路邊的繡球花低垂著沉甸甸的頭,在大大小小的水坑裡顧影自憐。
白典和星流,還有他們各自的助教, 踏著夜色來到了水晶塔的南操場。
向導專用的精神力靶場位於南操場的西南側,外形上是獨門獨戶的小院落。不過平日裡總會打開南麵的大門,再加上地勢較高,因此能將操場上的情況一覽無餘。
和圖書館一樣,操場也是晚自習的熱門打卡地,尤其是哨兵班的學生。精神力應用學係的學生偶爾也會在操場上實驗各種稀奇古怪的裝置,但他們顯然更中意後山的試驗場——在那裡胡搞瞎搞,比較不容易傷及到無辜。
明天是休息日, 還是友校交流的第一天,此時此刻的操場上倒是門可羅雀。白典也沒有湊熱鬨的想法,低頭跟著星流走進靶場,啟動裝置開始訓練。
今天實訓的內容是抗乾擾能力。簡單說就是不需要特彆集中精神,就能釋放出指定劑量的精神力。畢竟,未來的哨兵和向導都需要實戰,而不是戴著隔音耳機站在運動場上。
在夢海副本內部進行練習的好處這時候就凸顯出來了, 無論是喧鬨的菜市場、繁忙的證券交易所,下課後教室外的走廊、滿員的麻將館, 還是殺聲震天的戰場,甚至幽靈橫行的鬼屋……想要什麼樣的乾擾源, 都隻是動動手指,切換一下副本模式的功夫。
然而回到現實世界, 事情頓時就變得平凡且無趣起來。
白典原本打算讓努斯幫忙播放一段聯盟賽事的實況錄像,感受感受超一流賽事現場的火熱與緊張。但是小梨老師和星流的助教玉竹簡單商量之後,卻提供了一個更加“絕妙”的乾擾源——他們聯係了遠在景區餐館裡的其他學生,將歡迎會現場的畫麵傳了回來,並投影在靶區背後的牆上。
這是什麼魔鬼級彆的操作?
於是乎,白典不得不對著滿桌的飯菜努力集中精神,並告誡自己絕對不要去仔細聽席間的插科打諢,更不要被一陣又一陣的起哄和笑聲給拐跑。
但是,真的很難。
剛開始的半個小時,白典勉強還能集中精神;但是酒過三巡、飯過五味,熟稔起來的大家開始交流起了彼此學校的特色文化,白典突然發現不走神幾乎是不可能的。
因為……他們開始講起了校園鬼故事。
作為一位前警察、前法醫,白典曾經是唯物主義價值觀的堅定擁護者。直到現在,他也始終認為現實世界並不存在著鬼魂妖怪——雖然科學的造物有時候比鬼怪可怕一萬倍。
但是,對於鬼怪的興趣早已鐫刻在了每個地球人類的基因裡。畢竟,所謂的“低俗趣味”,往往映射著人類的基礎欲望。
於是,在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裡,白典斷斷續續聽完了“水晶塔七大不可思議傳說”。其中包括“生物學院正在進行邪惡儀式,試圖複活法學院走廊裡陳列著的地球法學家乾屍”;“人文曆史學院的庫房裡有麵來自凡爾賽宮的鏡子,午夜十二點可以看見屍橫遍野的冰封地球”;“學校後山上的植物嚴禁采摘盜掘,更不能吃,因為其中一部分可能混有人類基因”……
如果說以上這些都還隻能說是獵奇的話,那麼對於當下的白典來說,第五則怪談就顯得有些恐怖了——
“南操場的向導專屬靶場曾經發生過教學事故,一位老師為了保護學生不幸遇難。打那以後,隻要學生在晚上去靶場練□□會看見角落裡站著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如果學生不專心練習,鬼老師還會趴在學生的背上,一路如影隨形……”
要不要這麼有代入感啊?這個鬼故事根本就是故意說給我和星流聽的吧!——白典苦笑著在心裡吐槽。
可就算看穿了同學們的小伎倆,該害怕也還是會害怕,這個並不以理智為轉移。
靶場唯一的燈光點亮在標靶上,其他區域則是一片昏暗,甚至連星流和助教們的麵孔都沒辦法完全看清。白典難以抑製地感覺在那些黑暗角落裡,有一雙雙眼睛正默默凝視著自己……
停停停,彆再自己嚇唬自己了。白典正準備調整心態,突然一個男聲在他背後幽幽地響起。
“又開小差啊……你這樣可不行。”
白典瞬間寒毛直豎。如果他是隻貓,那麼現在肯定炸成了一個毛團。
但是驚嚇僅僅持續了兩秒鐘——白典很快辨認出了聲音的主人,而他的校服口袋裡也傳來了陣陣蠕動感,繼而探出了黑足貓的一對小耳朵。
“怎麼是你?!”
驚嚇很快變成了驚喜。來人正是衛長庚,高大的他在黑暗中模糊成了一個剪影。
“你們向導班的學生都這麼沒大沒小?”
他的聲音裡含著笑意,卻是話中有話。
白典這才想起身邊還有一個星流,雖然他總覺得星流早就猜到了一些,但是表麵文章還是得做。
衛長庚指了指操場的方向:“這不是在外頭給我們班上的幾個後進生補課嗎?看見這邊有光,好奇就過來瞧瞧,沒想到是\''小助理\''在這裡好好學習。”
白典知道這是在說上次哨兵二班集體向衛長庚挑釁的事,也算是為星流解釋了他倆為啥認識的原因。
於是他順著話茬,也將唐老師讓他和星流結對子的情況簡述了一遍。
衛長庚一本正經地聽著,又點點頭表示鼓勵:“唐老頭沒少提你們兩個,都是很有潛質的學生。不要灰心,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白典和星流乖乖感謝,完了又聽見衛長庚主動請纓:“需要我給你們當參謀嗎?”
差生上自習,有老師願意指導,這當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兒。但這個老師偏偏是衛長庚——白典肉眼可見地糾結了。
畢竟衛長庚一登場,什麼鬼故事什麼飯局都不夠看了,他本人才是最大的乾擾源!隻要他杵在這裡一秒鐘,白典就沒有自信能管好自己的眼睛和思緒,尤其還是在兩個人那麼長時間沒有見麵的情況下。
又想讓他指導,又害怕他留下……這叫什麼事兒!
眼看白典陷入迷怔,一旁沉默了許久的小梨老師突然決定談談自己的看法。
“俗話說隔行如隔山,衛老師雖然非常優秀,但畢竟是哨兵,還是不要跨行指導比較穩妥。”
衛長庚的目光在虛擬向導臉上停留了片刻,爽快地點了點頭。
“好,聽你的。那我就先走一步到餐館去了。”
“等等!”
白典懷疑自己的耳朵:“你也要去聚餐?”
“不然呢?彆忘了哨兵和向導可是一家學院的。”
“可你是老師啊,怎麼……老師也去參加學生聚會?”
雖然白典並不反對,可彆的學生肯定會覺得煞風景。衛長庚怎麼會連這點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明白?
可衛長庚偏偏露出了嘚瑟的笑容。
“不是所有老師都跟你們班主任一樣,我在班上很受歡迎的。今天也是學生纏著我、非得要我過去不成。”
這話倒是不假——白典零零星星從夏夷光那裡聽說了一些風評:經曆過開學後的集體逼宮後,選擇留在哨兵二班的學生們對衛長庚這個班主任的評價,經曆了從懷疑到驚訝、再到敬佩,最後成為死忠的戲劇變化。目前2班的狀態是人均迷弟迷妹,當然夏夷光和獵雲兩個人除外。(但要白典來說,他倒覺得獵雲才是衛長庚最大的迷弟)。
一想到那麼多比自己有能力的學生,一天八九個小時圍繞在衛長庚身邊,和他插科打諢兒,接受他的指導;而自己卻好多天見不到衛長庚一麵…久違的不安感覺突然湧上心頭,倒把白典自己嚇了一跳。
還想繼續在精神動物課上出烏龍嗎?葉老師的話都當耳邊風了是不是?——他在心裡嗬斥自己,並迅速調整好心態,對衛長庚貶低唐老師、抬高自己的行為進行了唾棄。
衛長庚當然不知道白典的心理活動,他原本就想過來和白典拌拌嘴找點樂子。現在目的達到了,餐館那邊的學生也在催促,他便揮揮手作彆,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緊接著告彆的是小梨老師和星流的助教。學校規定虛擬助教每天的陪伴時長不得超過6小時,以免影響學生的獨立性、甚至發生某些“特殊情況”。虛擬助教“下班”後會前往維護保養中心,也有人說他們會聚在一起策劃些令人不安的計劃——那就又是另一個校園鬼故事的內容了。
再度安靜下來的靶場裡,隻剩下白典和星流兩個人。他們又練習了一陣,然後停下來讀靶並分析技術問題。星流有記筆記的習慣,而且鐘愛實體筆記本。白典見過他有一本墨綠的硬皮筆記本,在這個全員無紙化的時代裡格外顯眼。
但是眼下,星流卻掏出了幾張反複折疊過多次的紙張,勉強尋找可供落筆的位置。
“你本子呢?”
白典隨口問道,原以為是落在教室或者圖書館,可星流的回答卻讓他心裡咯噔一下。
“打濕了。”
白典回憶起來,今天下午的《精神保健》結束後,下機的學生們去置物櫃取包,恰好撞見李尤佳的幾個狐朋狗友從房間裡走出來,還故意撞了一下星流的肩膀。
“無不無聊,他們幾歲啊,儘搞這些小孩子把戲。”
換位思考了一下,他忍不住血壓飆升:“你不告訴唐老頭?他肯定會主持公道。”
星流卻隻是苦笑:“上次的事也沒能拿他怎麼樣,這種小事,還是彆讓唐老師為難了。”
他指的是上次白典在放學路上遭遇伏擊的事,是個人都知道肯定和李尤佳有關係。按照衛長庚的說法,兩個戴兔頭麵具的打人者其實是本校“精神力應用學院”三年級的學生。因為成績不理想而麵臨退學的窘境。李尤佳應該是借著父親的名頭向那兩個人許諾了一些什麼,才使得他們鋌而走險,在光天化日的校園裡做出如此放肆的舉動。
事件的處理結果是,那兩名學生被開除。但由於他們打死不承認此事與彆人有關,李尤佳並沒有得到明麵上的懲罰,但校方也對他進行了實質性的警告。
其實,白典覺得衛長庚應該私下裡還做過些什麼,最好的證據就是打那之後李尤佳再沒敢找過白典任何麻煩,而針對星流的行為也隻是一些不入流的小動作,幼稚得就像小學生之間的校園霸淩。
心想著要不要再將星流受欺負的事說給衛長庚聽聽,白典從門口的自動販賣機裡拿了兩瓶精力補充劑,示意星流坐下來休息。
“我覺得你是不是太謹慎了。”
他試圖和星流溝通:“有時候忍無可忍真的無需再忍。你要是為難,我可以替你去和唐老頭講。”
“還是不了。”
星流顯然早就思考過,很果斷地搖頭。
“那些有錢有勢的人,越反抗他們,事兒越多。讓李尤佳覺得沒意思,自然就不會再來招惹我了。”
星流啊星流,你這麼大個的個頭、這麼大的力氣,一拳打飛兩個李尤佳不在話下,怎麼性格就這麼……溫柔?這樣比起來,倒還是東極島上的綠醫生,柔柔弱弱的小個子,做起事來倒是決絕凶狠,真是兩個極端。
白典下意識地磨著牙,決定把話說得更直白一些。
“可是繼續向上走,像李尤佳這樣有錢有勢又有病的自然人隻會更多。你確定靠忍耐真有出頭之日嗎?”
星流低頭看著手裡的補充劑。
“其實我有點後悔。當初報考水晶塔是聽了彆人的建議,可我現在覺得,自己是不是不太適合成為職業向導。”
白典知道星流這樣說的原因,不光是因為李尤佳的騷擾,更是因為學業上的不如意,因為無法毫無保留地向老師展示自己的內心。
進入水晶塔明明是朝著未來邁出了一大步,可是星流反而處處退縮……他究竟在顧忌些什麼?
正想到這裡,白典的努斯提示小梨老師發來了語音通話。剛剛接通,對麵就傳來了一聲呼喊。
——“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