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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器之中 罪化 67546 字 7個月前

第111章 六條腿

小梨老師的那聲“快跑”, 的確嚇了白典一大跳,可他並沒有照做。

畢竟這裡是水晶塔而不是東極島,沒有野外環境也沒有野生動物, 白典的危機感早就鈍化蟄伏,不是一句“快跑”就能重新喚起的。

而正當白典準備反問“乾嘛快跑”時,遠處冷不丁地響起了一聲慘叫。

那是操場的方向。比普通運動場大出四五倍的場地上, 零星散落著幾片亮燈區域。這其中,唯一全程都被照亮的地方是跑道,慘叫聲正是從南跑道的中段傳過來的。

有三位不知哪個學院的學生,身著運動服。一人半躺在跑道上,一人跪坐在他身邊,還有一個人則站在他倆麵前。

他們三個正同時緊盯著不遠處的一叢灌木。那堆植物並不在路燈的照明範圍內,黑黢黢的一大坨,像隻巨型蛤()蟆。

而且蛤()蟆還有六枚猩紅的眼睛。

“什麼鬼……”

白典眯起眼睛, 努力想要確認自己看見的是不是幻覺。

他看見一個怪物從灌木叢中鑽了出來,體型比狼狗稍小,卻長著六條腿,還有著六枚大小不同的紅色眼睛。

“是不是精神動物?”

星流也看見了,他緊張地壓低了聲音。

白典跟著緊張起來:“不是說精神動物一般來源於現實嗎……這長得也太不現實了。”

“會不會是第四類精神體?”

白典左看右看,覺得星流的假設很有道理。所以現在這是學校裡突然出現第四類精神體,還攻擊了學生……誰家的哨向擱水晶塔發大瘋呢?

但小梨老師接下來告訴他的情況, 並不完全是這樣。

那東西不是精神體。最近雨水太多,後山的土壤比較疏鬆。有幾隻臨時安置在低級實驗準備室裡的實驗生物在牆角打洞逃了出來。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

實驗準備室, 這是目前為止白典還沒接觸過的教學場所。水晶塔有不少學院,比如生物學和精神力化學, 都擁有自己的實驗樓。實驗準備室則是用來貯藏和製備各種實驗材料的房間,根據實驗的需求和等級, 擁有相應級彆的硬件配置。其中中級和高級的實驗室連牆體都是整體澆築、甚至是金屬一體成型,從根本上杜絕了諸如“泄露”、“逃逸”等低級實驗事故。

南操場的南跑道與後山隻隔著一條小路、一片綠化隔離帶一道網牆。網牆上每隔五十米還有一道閘口,方便高年級學生進出後山的訓練場所。但網牆並沒有通電,想來實驗體應該就是直接翻越過來,恰好撞上了在跑道上鍛煉的那三個倒黴學生。

白典將看見的情況告訴小梨老師,請他轉告校警提供幫助。小梨則表示校警已經開始行動,叮囑他們彆湊熱鬨,立刻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於是白典和星流開始往靶場外走。可是他們才剛走下門口的土坡,就聽見右邊的黑暗裡傳來一陣“砰砰框框”的怪聲。

白典說不清那究竟是什麼東西發出的聲音,直到他找到了源頭——距離靶場不到十五米的地方就是隔開操場與後山的金屬網牆。有一隻六條腿的怪物正攀在網牆的最高處,朝著操場眺望!

結對訓練的默契終於有了用武之地,白典和星流同時轉身,躲到靶場門口的自動販賣機後頭。雖然直接返回靶場無疑更加安全,但地上鋪著一層砂礫,他們不確定腳步聲會不會引發實驗體的注意。

轉眼間六條腿的怪物已經從網牆上一躍而下,聽聲音應該是落在了綠化帶裡。白典推測它接下來的目標是操場,隻要它踏上塑膠材質的跑道,腳步聲就會明顯變輕,到時候再做轉移會更加穩妥安全。

可是事與願違,兩秒鐘後,綠化帶裡的窸窣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卻是六條腿踏上礫石地麵的沙沙脆響。

什麼情況,那家夥居然朝著這邊來了?!

有那麼一瞬間,白典忍不住懷疑他倆是不是已經暴露。好在星流很快指出了倒黴的真正理由——他們離開靶場的時候忘記關閉靶區的照明燈。再加上大門又敞開著,就像昏暗夜色裡的燈塔,實在很難不引起注意。

現在怎麼辦?原地不動風險提高了許多,倉促轉移被發現的可能性更是接近百分之百……

正當白典和星流麵麵相覷時,努斯毫無感情的聲音在他們腦內響了起來。

“係統偵測到你的坐標在南操場內。現在南操場突發公共情況,將在一分十五秒後實行緊急封閉措施,請所有人員儘快撤離,這不是演習。”

緊急封閉?

白典這才想起唐老師曾經提醒過:水晶塔校區內看似暢行無阻,實際上每個功能大區之間都設有單向電磁屏障。這些屏障的發生器隱藏在掩體裡,還有一定的自我防禦機製。所以新生不要隨意觸碰路邊的不明裝置。

單向電磁屏障一旦開啟,就意味著南操場隻能進、不能出。還剩下一分十五秒,現在朝著出口狂奔還來不來得及?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白典並不需要頭疼這個問題。

因為那個六條腿的實驗體已經來到了自動販賣機附近。

雖然對怪物的實力和能力一無所知,但是再不做點什麼那就是在乾等死。白典飛快地比出了一個數字,星流立刻心領神會——這是他們在副本裡常用的戰術手勢。

說話間,實驗體的腳步聲已經近在咫尺,卻還沒進入白典的有效攻擊範圍。他咬咬牙,從自動販賣機後頭跑了出來,向實驗體伸直雙手。

精神力攻擊對非人類生物是否有效?數百年來,無數專家學者進行過各種實驗論證。最簡單的結論是,隻要這種生物能夠意識到鏡子裡的倒影是自己,就可以成為攻擊的承受體。

眼下,白典當然不可能摸出一麵照妖鏡來。他唯有賭一把,賭這個有著六條腿、一條脊椎的,是個高級生物。

很快他就得到了一好一壞兩個消息。

好消息是,實驗體果然對精神力攻擊有反應;而壞消息則是,白典的力量還不足以穿透實驗體的精神屏障。

——是的,這隻實驗體居然還有精神屏障!

白典隻驚愕了不到一秒鐘,立刻開始執行第二套方案。他簡單粗暴地從地上抓起一把沙土,朝實驗體冒著紅光的眼睛拋去。

實踐證明保護眼睛是一切生物的天性。實驗體硬生生刹住腳步,縮回腦袋躲避沙土——就在這時,一台自動販賣機從坡上砸落,轟地一聲將它死死壓住!

至於搬起自動販賣機的人,自然是向導中的哨兵,星流。

確定了實驗體已經昏厥,白典抬頭看向搭檔:“咱們還跑嗎?”

星流聽了聽努斯的倒數計時,又看了看遠處的操場出口,果斷搖頭。

“來不及了。”

五秒鐘後,操場邊緣升起一排高大的金屬杆,短促的蜂鳴警告聲過後,杆與杆之間交織出了熒綠色的電磁屏障,宣告著南操場正式成為封鎖區,裡麵的生物一個都彆想出來。

“咱們回靶場。”

星流提議:“鎖上門,彆出聲,等校警。”

目前好像也隻能這樣。可就在他們準備原路返回時,眼前冷不丁一片漆黑——不光是靶場,整座南操場的照明全都熄滅了。

“努斯!”

白典急問:“乾嘛熄燈?”

【根據有關數據,實驗體的夜視能力遠遠不如普通哨兵。熄燈還能幫助滯留的學生更好地藏身。】

“有沒有想過操場上還有向導?你這樣我連手指都看不清!”

【人的視力有調節功能,過幾秒鐘就好。我也可以為你導航。】

說著,努斯開啟了全息路標地圖功能,黑暗中亮起刺眼的熒綠色箭頭……效果更加一言難儘。

“關掉!”

白典咬牙切齒:“有這功能就不能幫我把視野調亮一點嗎?”

【你還沒有購買高級夜視插件,低等級的插件可能損壞視神經,我不建……】

努斯還在絮絮叨叨著什麼,卻被白典一把掐斷,因為沙石地麵上又傳來了新的腳步聲!

不是一個人,而是很多腿……也許,又是六條……

“怎麼辦?”

白典小聲問星流,這可不是他倆日常訓練的內容。

“……也許它也沒看見我們。還是回靶場,找隱蔽、找武器。”

於是兩個人加快腳步返回靶場。而毛骨悚然的是,那個六條腿的家夥竟然也跟著加快了步伐。

……要不,再乾他一架?

正當白典的腦海裡浮現出這個選項時,他聽見了微弱的呼喊聲。

“喂,前麵的兩位同學……等等我們……”

搞清楚了,的確是六條腿,三個人。

與白典他們在靶場“喜相逢”的三位,正是剛才在跑道上與實驗體狹路相逢的苦主。他們是蜂巢設計學院測試維護專業的學生,能力偏向哨兵但水平略低。剛才也是三個人聯手,才勉強擺平了偷襲的實驗體,其中一人的腹部還受了傷。

在星流的幫助下,大家手忙腳亂地將傷員抬進靶場,緊跟著鎖上大門,這才勉強把突突跳動的心臟收回肚子裡。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出去。星流,能不能先急救?”

雖然光線昏暗,但隱約的血腥味來判斷,傷勢恐怕不輕。白典決定向在場唯一治愈係的向導求援。

星流沒有立刻答應,反而掃視了一圈在場的各位。然後通過輔腦向白典發送了一條消息。

【你能相信這幾個人?】

這話什麼意思?不都是水晶塔的學生?白典正嘀咕,星流又發來一條解釋。

【如果我去治療傷員,萬一來了怪物怎麼辦?】

倒也是——論身體素質,白典相信星流完全比得過眼前這三個低等級哨兵。然而一旦進入精神力治愈模式,他就像是變了個人。

【沒事,還有我呢。】

白典認真回應:【我一定會保護好你們。】

之後好幾秒鐘,星流都沒有動靜,或許是在評估白典的能力。

但他最後還是點了點頭:“那我試著治治看。”

將傷員留給星流照顧,另外兩個學生將他們剛才的遭遇簡單複述了一遍,基本上也就是白典看見的那些情況。

唯獨隻有一件事,讓白典倒吸了一口涼氣。

——出現在操場上的實驗體至少還有兩三個,而且大小不一,估計能力也有所差彆。被他們乾掉的隻能算是小號,真正麻煩的對手此刻還在操場上遊蕩……

不對,不光在操場上!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

因為靶場外的沙石地麵上,又傳來了六條腿的腳步聲……

第112章 突圍

白典可以肯定, 這次不請自來的六條腿,絕對不是和他們一樣的倒黴學生。

砂礫的摩擦聲越來越響,這意味著實驗體正在走上靶場前的緩坡。嗅覺靈敏的準哨兵掩住了口鼻, 並以皺眉的方式告訴白典,他們聞見了怪物身上的糟糕氣息。

其實不必他們提醒,白典也知道麻煩真的來了——爬上緩坡的實驗體開始敲擊靶場的大門, 東一下西一下,力道不大,卻接連不斷。

靶場大門的外觀仿古,材質卻是堅硬的新型合金,門鎖牢固,被實驗體正麵突破的可能性很小。但這依舊不能打消學生們心頭的不安,所有人的神經都緊繃著,一動不動, 連大氣都不敢出。

之後的半分鐘時間裡,實驗體始終沒中斷過敲擊,卻又不見進一步的動作。白典不禁好奇,它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什麼時候才會停手。

就在這時,努斯突然發出一則警告 。

【實驗體會利用敲擊聲來判斷物體的背後有沒有人,請和大門保持至少五米的安全距離。】

剛才還在門後扮演木頭人的學生們, 立刻手腳並用地爬向遠處。可奇怪的是,敲門聲又被一種更加怪異的嘯叫聲所取代, 聲波快速抖動著鑽進每個人的鼓膜。

白典好一陣惡心,倒退兩步才覺得舒服些;他身旁那兩個準哨兵的反應則糟糕很多, 直接抱著腦袋癱在地上。

白典急忙將他倆從門邊拽開,一直拖出五米才勉強緩過勁兒來。

“這隻怎麼還會叫……”

其中一人驚愕不已:“偷襲我們的那隻可沒這本事!”

“彆慌, 保持一定距離就沒事。”

白典安慰他們:“大門很牢固,它進不來。”

話音剛落,嘯叫聲戛然而止。短暫靜默之後,門板上再度傳來動靜——這一次不是敲擊,而是刺耳的刮擦聲,比指甲劃過黑板更讓人寒毛直豎。

刮擦聲越升越高,大約二十秒後突然消失,隻剩下詭異的寂靜。

“……那家夥在爬門!”

白典立刻反應過來:“它想翻牆!”

精神力靶場本質上就是一個院落——學生射擊區和兩側的走廊上方都有屋頂,靶區則是個露天小院。這些情況隻要站在後山上就能看得一清二楚。眼下,實驗體正是想要翻過射擊區的屋頂,從靶區進入靶場內部。

不同於大門的金屬材質,屋頂采用的是比泡沫密度更低的超輕材料,再加上將近四米的高度,隻要不踩在鋼架上,腳步聲並不容易被察覺。

現在怎麼辦?如果按兵不動,最多一兩分鐘後,怪物就能從屋頂成功入侵;如果貿然離開靶場,先不論外頭安不安全,單說那個傷員就是其他人的負擔。

……還有沒有折中的辦法?

白典在昏暗的靶場裡來回掃視,很快定格在了右手邊的那扇小門上。裡頭是器材室,用來存放清潔用具和勞動保護品。

“先把傷員抬進去。”

器材室是狹窄的長方形,麵積不到五個平方,兩側被置物架占據。傷員需要躺臥,再擠進一個星流,空間就有點捉襟見肘。

更麻煩的是,器材室的門可沒大門那麼牢固,屬於防君子難防小人……估計更難防住六條腿的怪物。

白典很快接受了現實,並給出解決方案:“星流和受傷的留下。其他人找點能防身的東西,我們把怪引開。”

儘管表情有些詫異,可兩位準哨兵並沒有提出異議——這顯然是水晶塔的無形食物鏈在發揮作用。哨向學院的學生就是未來的團隊領袖,在學校裡也具有天然的威信(哪怕他們其實是班上的後進生)。

器材室的架子上擺著大大小小的紙箱。時間有限不能一一翻看,但他們還是收獲了兩根輕便牢固的拖把杆、一支激光教鞭。

叮囑星流用雜物將門堵住並保持安靜,不到萬不得已不要離開。白典領著兩個準哨兵回到射擊區,站在遠離器材室的另一邊,麵朝靶區嚴陣以待。

起初是極其細微的、雨點似的敲打聲。緊接著屋簷一角赫然垂下來六枚猩紅的眼珠,朝著不同方向咕嘟嘟轉動。

沒有半點猶豫,白典立刻舉起激光教鞭朝那些眼睛照去。隻聽“嘶嘶”嘯叫聲中,一團黑毛巨物重重砸在地上,旋即張開六條細長蟲腿,朝他飛奔過來!

“跑!”

靶場大門已經打開。白典與那兩位準哨兵出了門,分頭朝三個不同的方向跑去。

戶外依舊沒有任何照明,但七枚弦月已經爬過了後山。白典沿著塑膠跑道一路狂奔,而那隻黑毛實驗體就在身後不到五米的地方窮追不舍。

儘管隻有匆匆一瞥,但白典肯定這頭怪物足有黑熊那麼大,顯然比黑熊更加凶猛。

南操場依舊處於單向封鎖狀態,就算跑到門邊也出不去;後頭窮追不舍,重新找地方藏身也不現實;難道停下來正麵剛?——白典邊跑邊合計,一時間竟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請朝西北方向跑,留意天空】

努斯冷不丁來了句提醒。

白典立刻抬頭望去,發現不遠處的半空中一台小型無人機正在朝他飛來。

他猛吸一口氣,竭儘全力衝刺過去,而怪物的腳步聲也追得更緊了。

【右前方有個沙坑,請儘快進去躲避】

幾乎就在努斯出聲的下一秒鐘,白典的雙腳就離開了地麵。他以一記漂亮的飛撲躍入沙坑,然後滾翻幾次直到潮濕的沙土將他穩穩接住。

而就在他入坑的瞬間,小巧的無人機上射出一枚冬棗大小的“子彈”,並在離地兩米處炸開。在爆炸氣流的推動下,壓縮在子彈內部的捕獲網迅速張開,形成直徑三米的天羅地網,將實驗體穩穩罩住。

可實驗體又怎麼會束手就擒?立刻瘋狂掙紮起來。白典抹了抹臉上的沙,想找塊石頭把它砸暈。石頭還沒找到,倒是網上亮起一片白光,還伴隨著劈啪脆響,實驗體在白光中抽搐哀嚎,短短幾秒鐘就沒了動靜。

“靶場有兩個人被困,有人受傷!”

顧不上平複喘息,白典向無人機大聲求助,後者微微搖晃兩下以示收到,掉頭朝靶場飛去。

白典這才長出一口氣,坐在地上問努斯:“校警就派了這東西過來?”

【發生了一些溝通上的問題,專業回收隊伍馬上就到。】

“回收隊?不是校警?”

這個問題努斯沒有回答。

向一個人工智能追問毫無意義。白典將這件事記在心頭,改口問其他。

“知不知道有多少實驗體逃了出來?”

【統計數據未授權】

“那操場上還有多少實驗體,這個總能告訴我這個受害者吧?”

【不完全統計,目前南操場尚有幼體1頭,亞成體2頭,成體2頭】

“這麼多?”

白典屬實震驚了:“剛才網住的是什麼體型?”

【亞成體】

看著不遠處網罩裡黑熊大小的實驗體,白典好一陣頭皮發麻。這才是亞成體,那成體該有多大?怎麼就跑出來了?這管理得有多鬆散?

可惜受害者往往未必是問責方,為今之計是儘可能遠離這些怪物,尋找新的隱蔽所和防身工具。

南操場很大,可供躲藏的地方應該不少。但白典作為向導,平時裡來得有限,很多設施根本沒有接觸過。

他正有些犯愁,胸口突然一陣蠕動——小小黑足貓竟從上衣口袋裡鑽出,落在地上甩甩尾巴開始奔跑。

白典立刻緊緊跟上。

除去塑膠跑道之外,南操場大部地區都是自然地表。黑足貓領著白典跑進一片草地,雨後的地麵濕潤泥濘,還到處是東一個西一個奇怪的土坑。白典越想越覺得這些應該是成年實驗體鑽出來的坑洞。

——也不知道電磁屏障管不管得到土裡的情況。

繞過草地,白典頓時明白了黑足貓的用意。這裡是哨兵的體術訓練區,偌大的場地內迷宮般排布著各種障礙物、攀登架和打擊目標。白典曾經見過衛長庚班上的哨兵將半米粗細、五米長的的原木輕鬆投擲出去,但對於他來說,這些龐然大物顯然並不是趁手的防身工具。

黑足貓在壕溝間靈活跳躍著,不一會兒就找到了一堆被哨兵摧殘過的鋼管,擰成啥樣的都有,倒是大大豐富了白典的選擇餘地。

大約半分鐘後,白典從一堆廢鐵裡扒拉出了一根大小粗細合適、外形瞧著也頗具殺傷力的。他才剛拿在手裡把玩了兩下,腦後突然吹來一陣冷風,緊接著整個人就被撲倒在了地上。

撲他的居然是那隻小小的黑足貓,隻能說不愧是衛長庚的精神動物,勁兒賊大。

至於撲倒他的理由,就在前方不遠處。

——大地在震動。

一個井口大小的土坑正在被抬高,頂部鬆軟的泥土崩塌後露出了兩隻碩大的鉗足。緊接著一隻巨大的實驗體從坑裡鑽了出來,抖抖前後六條腿,緩緩支撐起整個身體。

亞洲象是白典親眼見過的最大生物,眼前的這隻實驗體比亞洲象還要大上一圈。隻見它熟練地用兩條後腿將刨出的泥土推回土坑內,不一會兒,土坑又恢複到了井口大小。

它很聰明,還知道做偽裝!

白典看了一眼手裡的鋼管,在這種龐然大物麵前怎麼看怎麼像根玩具。好在實驗體並沒有覺察到他的存在,邁開六條長腿就要從掩體上跨過。

這時遠處傳來了一聲刺耳的嘯叫。

趴在地上的白典看不見具體情況,但從方位判斷,那應該是靶場的方向……

聽見同伴嘯叫的怪物立刻循聲而去。白典小心翼翼離開藏身處,剛挺直腰杆就看見靶場上方亮起一道閃光——剛才幫助過他的那架無人機從半空中墜落,化作一團火花消失在了另一隻巨型實驗體的鉗足中。

【星流!】

白典立刻發送提醒:【靶場外頭有危險,你們彆出去,躲好彆動!】

幾秒鐘後,他收到了來自星流的回複。

【地板在震,好像有東西在挖地……還有嘯叫,我還行,可受傷的同學快撐不住了】

【我來幫你!】

來不及細想更多,白典的身體已經先於理智行動起來。可他才剛邁出兩步,小小的黑足貓又攔到了他的跟前。

“你彆過去。”

黑足貓發出了衛長庚的聲音。

“在這裡好好待著,我去解決。”

第113章 救場

跑還是不跑, 這是一個問題。

白典引著怪物離開後,精神力靶場的確平靜了一陣子。可是現在,更大的危機正在降臨。

通過努斯的轉述, 星流大致了解了自己目前的處境:室外,一頭成年實驗體剛剛從土裡鑽出來,擊落了一架無人機;另一頭成年實驗體聽見了響動, 正加速趕來彙合。

而更令人難以忍受的是,這兩頭成年體發出的嘯叫聲,攪得人頭昏腦漲、直犯惡心。

狹小封閉的置物室裡,聲波衝突回蕩著。身為向導的星流還能忍受,可受傷的準哨兵卻徹底抓了狂——經過星流的急救,他腹部的傷口已經止血,但精神屏障還很脆弱。嘯叫聲一起,他頓時掙紮扭動著在地上打滾, 連連哀叫。

星流上前想要捂住準哨兵的嘴,誰知對方竟推開他,伸手去夠置物室的門把手;星流急忙再阻止,對方照著他的手背就是狠狠一口,然後踉踉蹌蹌地奪門而出。

可外頭又有哪裡是安全的。

星流的手背流血了,他靠在門邊捂住傷口。偏偏這時實驗體又發出一波嘯叫,外逃的準哨兵頓時跌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星流的眉頭鬆了又緊, 最後還是衝了出去。

可他沒能成功地把人帶回來,因為一條碩大的蟲足從天而降, 砸穿了屋頂,也險些戳穿他的天靈蓋。

令人瘋狂的嘯叫聲從屋頂的破洞傾瀉而下, 受傷的哨兵終於兩眼一翻昏迷過去。星流捂著腦袋倚在牆邊,手背上的青筋突跳著, 額角冷汗汩汩而下。

屋頂窟窿處,幾枚紅色眼珠盯住了他,又是一條蟲足悄悄落下,鐮刀狀還帶著倒刺的足尖指向他的頭頂,越來越近……

突然,一切靜止了。

鋒利的刀足停在了半空,不是因為怪物打消了惡意,而是因為星流死死擰住了它。

剛才還滿臉痛苦的向導,此刻卻進入了一種亢奮激昂的狀態之中。他雙手死死扒住刀足,絲毫不在意那鋸齒般的倒刺在手掌上劃出道道血痕。

緊接著更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隻聽蟲足接連發出了幾聲脆響,那堅硬的外骨骼竟然被星流徒手掰出了幾道裂口。

年輕向導的身體裡仿佛藏著一團火、一捆炸藥,現在它們正在爆燃,巨大的精神力讓他的身體承受著撕裂般的痛楚,同時也讓他的敵人措手不及。

吃過蝦蟹的人都知道,節肢動物堅硬的外骨骼下是柔弱甚至美味的rou體,實驗體的肉美不美味沒人知道,但是毫無疑問,沒了堅甲的保護,它的防禦力將大打折扣。

星流顯然清楚這一點,他的精神力正從外骨骼的縫隙處鑽入,滲透進肌肉組織,準確地找到神經,然後溯流而上,沿著脊髓直達大腦……

遭受精神攻擊的實驗體發出了哀鳴,並迅速縮回受傷的刀足。但它並沒有放棄,轉而瘋狂揮舞著巨大的雙鉗,將靶場的屋頂砸得七零八落。

超輕材料築成的頂棚如雪片一般從高處飄落,埋住了昏迷不醒的準哨兵。當雪片落儘,巨大的實驗體跳進射擊區,左右掃視,卻不見星流的影蹤。

就在這時,靶區傳來陣陣清脆蹄聲,昏暗中竟憑空跑出了一頭通體漆黑的小獸。它的體型像是一頭牛犢或者羔羊,唯有頭部畸形而碩大——就像一堆擠作一團的土豆,實在無法分辨出是什麼物種。

外形怪異的小獸,動作卻十分靈活。它轉眼間就竄到了實驗體身後,三下五除二扒上了實驗體的後背。

可是說時遲那時快,實驗體腹部的甲殼突然向後彈開,變成一條長著毒針的蠍尾,朝小獸狠狠刺去。

一片混亂之中說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隻見熒光點點,黑毛小獸迅速化為虛無,同時響起的是星流嘔血咳嗽的聲音。

循著這痛苦的響動,狂暴化的實驗體很快鎖定了星流,揚起雙鉗和尾部的毒針。

精疲力竭的星流睜大了眼睛。他的心跳和呼吸緊繃到了極致,可內心卻是一片平靜無波。

事實上在他的記憶中,似乎從沒有過如此平靜的時刻,靜到……好像所有的煩惱全都戛然而止了。

但是比死亡更早降臨的,卻是一道小巧的暗影。

那是一隻黑足貓,星流曾經在白典的口袋裡見過它。此刻,這隻還沒茶杯大的小東西正勇猛地擋在星流和實驗體之間,翹著胡須發出“呼呼”地恐嚇聲。

但這又能有什麼用?

五秒鐘後,星流決定撤回前言。

他看見黑足貓正在變大,就好像源源不斷地吸收著四周的黑暗,一眨眼就長成了體型碩大的黑豹。

然後黑豹朝著體型數倍於它的實驗體撲去。兩團黑呼呼的東西霎時滾做一團。

撕咬、咆哮和碰撞聲並沒有持續多久,一切又重新恢複了平靜。

星流圓睜的眼睛已經開始酸澀,可他依舊一瞬不瞬地緊盯著前方。直到黑暗中亮起兩點瑩綠色的眼睛,威風凜凜的黑豹從容不迫地向他走來。

偏偏這時,遠處操場上又傳來了成年實驗體的嘯叫聲。

黑豹豎起耳朵傾聽片刻,然後立刻撒開四爪,循著聲源飛奔而去。

————

時間退回到十分鐘前。

“當我是團隊中的短板時,保護好自己就是不給彆人添麻煩。”

——牢記班主任唐老師的教導,目送黑足貓遠去的白典決定找個妥帖的藏身之處,一直苟到“專業回收隊伍”進場解圍為止。

實驗體有打洞的本事,藏在地麵上已經不是最優的選擇。好在哨兵體術訓練區裡有各式各樣的掩體,他很快選擇了一處離地三米的架空掩體,四麵有牆,還有兩個出入口——簡直就是再理想不過的避難所。

掩體雖然封閉,但可以通過牆上的觀察孔掌握附近的情況。白典湊過去四處張望——操場上空盤旋著四五架無人機,看樣子正在對大大小小的實驗體進行抓捕;再看靶場那邊,擊落無人機的那隻實驗體已經爬上了屋頂,而第二隻趕過去彙合的實驗體卻半途拐了個彎,又重新朝著哨兵體術訓練區這邊奔來。

搞什麼,難不成自己暴露了?白典飛快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他的輔腦中傳來一串求救聲。

那是分頭逃跑的兩名準哨兵中的一人,他們在靶場藏身時彼此交換過聯係方式。那人原本已經找到了不錯的藏身地點,卻因為頭頂掠過的無人機而亂了方寸。不幸的是,他試圖與無人機取得聯係的過程卻吸引了實驗體的注意,最終演變成了眼下的狼狽局麵。

輔腦中,呼救聲還在持續,像一把錘子在白典的心臟上敲擊。儘管理智上明白不去插手才是最好的選擇,白典卻忍不住提醒自己:那不再是一個抽象概念上的“人類”,而是一個有名有姓、有血有肉的同學,而且就在不遠的地方大聲呼救……這真能坐視不理嗎?

大腦中名為“道德”的東西開始發揮作用了。它和理智各自拿著一把大鋸的兩端,來來回回將白典的情緒切割得亂七八糟。而結束這場拉鋸的,是半空中閃閃爍爍的一串綠光。

又是一架無人機飛了過來,直奔成年實驗體的方向而去。

“應該用不著我動手了。”

白典呼出一口濁氣,緊接著又產生出一個有點輕率的決定。

“那我就過去觀摩,找個地方躲著看看,萬一能幫上忙……”

事實上,他還真幫了大忙。

捕捉成年實驗體的手法和剛才捕捉亞成體差不多,都是由無人機投下網彈。但這有一個前提——實驗體必須和被追捕的學生拉開一定距離,否則就算爆炸產生的衝擊波沒有產生誤傷,學生也有可能會和實驗體一起落入網中,後果不堪設想。

可是現在,實驗體和準哨兵之間的距離已經不足十米,並且還在不斷縮短中。無人機緊隨其後,但顯然不敢輕舉妄動。

必須想個辦法拖住實驗體……這件事準哨兵和無人機看起來都做不到,那就隻剩下一種可能性。

白典在掩體之間靈活轉移,不一會兒就接近了目標。實驗體已經將準哨兵逼進一處牆角,兩者之間不足五米。白典默默估量了一下自己和實驗體之間的距離,然後撿起一塊石子,裹上自己的精神力猛地投擲過去。

石塊砸在堅硬的蟲殼上,碰撞出一聲脆響。昏暗中,白典看見五枚紅彤彤的眼珠一齊轉了過來。他的腎上腺素瞬間飆升,扭頭拔腿就跑。

但是身後卻沒有傳來巨物追逐的響動。

【小心腳下。】

努斯及時發來提醒:【實驗體鑽進了土層。】

白典猛地停下腳步,這才感覺到地麵在微微震動著——那頭狡猾的實驗體顯然識破了他的計劃。白典甚至懷疑實驗體之間能夠互相交流經驗,不然它怎麼知道鑽進土裡躲避無人機的追捕?

不對,現在不是尋思這些事的時候。

白典迅速鎖定了右手邊的一座鋼架高塔。那是用來訓練攀爬和速降能力的設施,近二十層樓的高度。隻要待在上麵就不用擔心實驗體從土裡鑽出來。而以成年實驗體的體型,想要爬上來應該也不太容易。

得益於這幾個月的綜合訓練,白典如今的身手比小警察時期更加乾淨利落,轉眼間他已經跑到了鋼塔跟前。而就在躍上鋼塔的一瞬間,土裡冷不丁地探出一雙刀足,擦著他的後背劃破空氣。

……快逃!

白典沒有浪費時間回頭觀察,他手腳並用飛快地向上攀爬。破土而出的實驗體也想跟著爬上去,可是縱橫交錯的鋼架卡著它的六條長腿,造成了不小的限製。

與此同時,無人機終於追了上來,瞄準目標。

網彈炸裂的聲音從白典身後傳來,緊隨其後的是鋼塔劇烈的震顫。他不得不停下來,在氣浪中緊緊抱住鋼架以免墜落。

好消息是,實驗體被網住了;而壞消息是,網和鋼塔糾纏在了一塊兒。

眼下,實驗體正瘋狂掙紮著想要衝破束縛。纖細的鋼塔隨著它的掙紮左右搖晃,發出不堪重負的悲鳴。

頭暈目眩之際,白典迷迷糊糊地想起捕獲網有電擊功能可以麻痹實驗體,可似乎又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就在他恍然大悟的一瞬間,耳邊冷不丁地響起了衛長庚嚴肅的命令聲。

“跳下來!快!越遠越好!”

身體趕在理智批準之前采取了行動——白典鬆開雙手、雙腿用力蹬踏,完成了一個利落轉體,朝著半空中撲去。

他的起跳點離地大約十八九米高度,即便下方是鬆軟的泥地,僥幸生還的概率也是小之又小。

但是白典堅信自己不會受傷,不僅因為衛長庚的那句命令,更因為一種突如其來的信念——他覺得一定會有什麼東西穩穩地守護住自己。

自由墜落到離地十米左右,隻用了短短一秒鐘。白典看見鋼塔的塔基上,巨大的成年實驗體被困在網中,承受著電擊。

但是他的視野很快蒙上了一層朦朧的白翳,那是一層奇怪的白色罩子,蛋清似的將他包裹在了裡頭。

與此同時,他墜落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就像一片羽毛飄飄悠悠。

飄到離地五米的時候,白色罩子又“啵”地一聲消失。失重的糟糕感覺卷土重來,白典還沒來得及調整姿勢、護住腦袋,整個人又橫著飛了出去。

這次他被一頭黑豹叼住了衣領。

肌肉線條優美的精神動物高高躍起、穩穩落下,將他帶回了地麵。

直到接觸大地的這一刻,白典才發覺自己心跳如擂鼓,渾身上下每一塊肌肉都酸軟發顫,甚至沒有辦法挪動半步。

但是俗話說“人要是倒黴,喝口涼水都會塞牙”——他還沒脫離大地母親的懷抱,飽受折磨的鋼塔就散了架,鋼筋鐵骨劈裡啪啦地散落,有幾根徑直朝著他的腦門紮過來……

白典心道這下要完,唯有抬手護住腦袋。誰知霎時狂風大作,大大小小的鋼材連著附近盤旋的無人機一起被卷上了半空,煙花般碰撞燃燒,最後統統墜落在了空曠無人的操場中央。

當狂風停歇,毫發無傷的白典拍拍滿頭泥土睜開眼睛。他看見鋼塔隻剩下一個連著捕獲網的底座。滾滾煙塵中,幾位穿著亮橙色製服的回收人員姍姍來遲。

而站在白典麵前的,是剛才那場狂風的“始作俑者”。

“乾得不錯。”

衛長庚朝他伸出手來:“還能走嗎?帶你去吃好吃的。”

“……我要吃芝士焗蟹蓋。”

白典苦笑:“還要吃烤蟹腿。”

“都依你,我們去吃最貴的。”

兩人剛扯到這裡,不遠處的回收人士鬆開了網兜,奄奄一息的實驗體冷不丁地發出一聲嘯叫。

精疲力儘的白典沒能抵抗住這波突如其來的衝擊,兩眼一翻,咚地一下暈了過去。

第114章 它來了

恢複意識後的第一秒鐘, 白典覺得不對勁。

大腦還沒收回身體的控製權,眼皮兒依舊有千斤重;可觸覺已經重新上崗,他感覺有東西正磨蹭著自己的臉頰。

那東西軟乎乎冷冰冰, 還在微微蠕動,雖然談不上難受,但實在很容易讓人聯想起蛇和鼻涕蟲之類的糟糕生物。

白典的臉頰抽搐兩下, 努力睜開了眼睛。

奇怪的觸感在他睜眼的那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白典發現自己躺在熟悉的地方——校醫院的病床上。身上也還是熟悉的感覺——四肢無力、頭痛欲裂。但是夜晚已經過去,夏日驕陽穿過窗簾縫隙溜上床尾,像隻漂亮的精神動物。

病房裡沒有輸液架和其他醫療設施,也沒有陪床看護的人,換句話說就是他的傷勢並不打緊。白典試著支棱起上半身,發現枕頭邊有個小東西也跟著動了一動。

是黑足貓,原來它一直趴在白典身旁打瞌睡,張嘴就是一個大嗬欠。

“你可真夠能睡的。”

嬌小的貓科動物突然說起了人話:“11個小時都叫不醒, 要不是小梨老師護著,我都準備把你捐給醫學院當標本了。”

如此欠揍的話語,還有這腔調、這聲音,除了衛長庚還能有誰。

白典這才想起小貓也是自家監護人的精神動物之一。緊接著,昨晚那一連串驚魂怪事爆竹似地在他腦海裡炸開。一會兒是六條腿的大蟲子,一會兒是滿肚子血的準哨兵,一會兒又是墜落的無人機和劈啪倒下的鋼塔……

他急忙做了幾個深呼吸, 又按照《精神保健》課老師傳授的方法穩定好情緒,過了好一陣子才重新看向黑足貓。

“……那些實驗體怎麼樣了?”

“放心, 都收拾了。”

衛長庚的聲音回答道:“一個沒漏,全逮著送回生物學院。”

“生物學院……他們怎麼會有這麼凶惡的東西?”

“這都能叫凶惡?你是沒見過前線那些動真格的玩意兒。”

衛長庚樂了, 黑足貓跟著做出嘲諷的表情,好不古怪。

“可這裡畢竟是學校啊, 就算軍校也沒見過人家把重型武器擱學校裡的。”

“水晶塔不是一般的學校,它的科研和教學性質是對半開的。”

黑足貓趴在枕頭上,百無聊賴地轉述著從彆人那裡聽來的情報。

“雖然哨向學院的學製隻有兩年,但是生物學、哨向醫學這些地方可都是四年起步。很多科研生畢了業也會選擇留校,畢竟環境熟悉、條件不錯、名聲也挺好聽。”

“這也太危險了吧,以前難道沒發生過類似的情況?”

“的確有,但不多。這幾頭實驗體是混戰區最新發現的蟲族樣本,原本是擱在低溫倉庫裡休眠的。最近不正好趕上校園交流會嗎,生物係的人就想牽出來遛遛,結果沒摸清楚人家的假死機製,放鬆看管結果闖下大禍。這會兒學院領導正忙著給準備室擦屁股呢。”

“這事兒小不了,而且救援也太慢了。”

白典又做了個深呼吸:“當時操場上除了我們應該還有彆人吧。受傷的多嗎?星流和那幾個準哨兵怎麼樣了?”

“總共十五個人,八個輕傷,兩個重傷。都沒有生命危險。治療了一晚上挺穩定的。”

說到這裡,黑足貓停頓了一下:“至於星流,人家比你早醒,但不在醫院也沒回宿舍,被人帶走了。”

“被誰?”

“優培處,聽過沒?”

白典將這三個字放進腦內檢索,唯一想起來的就是那次唐老師代表大家拒絕課程直播的事,發起課程直播的機構好像就叫“優培計劃”。總而言之,是個包裝培養優秀學生的東西。

星流被優培計劃看上了,要重點包裝培養?可是為什麼?

“因為他的精神動物。”衛長庚毫不諱言。

白典一愣,又想起了學生之間的那些傳聞。

“……真是第四類精神體?”

黑足貓搖搖腦袋:“不確定,我看未必。”

白典還想追問,太陽穴裡突然一陣抽痛。他閉上眼睛,腦海裡飛快地閃過一些前所未見的畫麵碎片。

那是潮濕的土洞,戰場,運輸機,還有人來人往的實驗室……

當頭痛停止時,畫麵也戛然而止。白典發現自己已經倒回床上,額頭冷汗淋漓。

“沒事,應該是精神汙染……”

他趕在衛長庚關心之前這樣解釋——精神保健課上提到過,捕獵高精神力生物時會遭到對方的精神汙染。壞處是短時間內精神錯亂,好處則是能有一定概率從對方的精神世界裡獲得消息情報。因此民間也將它叫做“狂人的知識”。

順帶一提,當初在東極島的水療室裡,真假白典第一次遭遇時也發生了“精神汙染”,那些巨大的水母和水下建築,就是白典從對方的精神世界中獲得的情報。

“唷,都能給自己看病了?有長進。校醫說你必須靜養三天,這些事先彆理。哦,對了……”

黑足貓在枕頭上打了個滾,然後懶洋洋地睜開一隻眼睛。

“你的精神領域裡頭有個好東西,沒事做的話可以進去找找,是驚喜哦。”

“什麼驚喜?”

蔫蔫的白典頓時豎起了耳朵,活像一隻小白兔。

“都說是驚喜了,哪兒能就這麼說破的。自己去找吧,乖。”

黑足貓又打了一個嗬欠,用腦袋蹭了蹭白典的臉頰。

“我還有事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回頭再帶你吃海鮮啊。”

“……”

總覺得這一頓海鮮是不會有下文了,白典忍住了吐槽的欲望——衛長庚說的“驚喜”成功轉移他的注意,現在他就像個急於打開禮物的孩子,彆的事全都得靠邊站。

昨晚精神力的過度消耗讓精神領域的展開變得格外費勁。白典足足用了兩分鐘才徹底驅散眼前的白霧。精神領域倒是和往常沒什麼兩樣,大海環繞的小島上紫茉莉花海隨風搖曳,遠處零星散落著幾棟小屋。

“驚喜”在什麼地方?

白典開始地毯式搜索,並最終在為精神動物準備的窩棚外發現了端倪——木門上掛著兩縷綠油油的東西,正迎風擺動。仔細觀察,居然是曬乾的海草。

白典屏住呼吸,悄悄把門推開一道縫隙,暗中觀察。他看見原本光禿禿的夯土地麵上多出了幾枚白晃晃、亮閃閃的東西——是大大小小的貝殼和珊瑚碎片。

“它”來了?!

白典腦內閃過有關精神動物的種種知識,小梨和葉老師都提起過“精神動物會裝點自己的巢穴”。鳥類鐘情於繽紛的羽毛和漿果;小獸會用柔軟的絨毛和新鮮的花朵;冷血動物則偏愛崚嶒的岩石和寶石;至於眼下這些來自於大海深處的饋贈……

是海洋生物!

參透了這一點的白典,心情簡直不能用“喜悅”來形容——精神動物的本源來自於人類的內心世界。而陸生動物的人類,對於海洋的了解非常有限。因此,海生精神動物的數量要遠遠低於其他品種,說是“稀有”也不為過。

可那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海洋生物呢?

白典立刻展開了想象的翅膀:虎鯨就挺不錯的,微笑殺手;飛魚也蠻酷,還帶點金屬光澤;翻車魚就算了,還沒開始戰鬥就先把自己給嚇死了;嘖,總不會是條美人魚吧……

他好一番天馬行空,可最後還是覺得胡思亂想不如合理推測,於是又開始梳理自己這幾天的所見所感,誓要揪出藏在細節裡的“魔鬼”。

一來二去之間,倒還真的被他想起了什麼。

——昨晚從鋼塔上墜落時包裹住他,保護了他的那層“透明薄膜”。

海洋裡有什麼東西長得跟那玩意兒類似?

白典覺得自己簡直就是福靈心至,答案一下子就跳了出來:水母!

“我的精神動物是水母?”他自言自語,“是因為東極島的那些事?可如果真是東極島的水母,那到底應該算是人還是動物?”

很好,還沒正式見著精神動物,就陷入了倫理問題。

這之後白典在校醫院裡靜養了三天。整整三天,他都沒能瞧到自己的精神動物一眼。與此同時,巢穴裡的貝殼珊瑚倒是越來越多,看起來這個害羞的小東西是決定先製造點安全感,再和主人正式見麵。

同樣沒怎麼出現過的人還有衛長庚,應該是在協助校方處理實驗體出逃的爛攤子。這三天時間裡一直陪在白典身邊的人是小梨老師,溫柔又貼心,簡直比親媽還體貼到位。

第二天午休,向導班的老師和同學也過來探視,還帶來了一大籃子水果。學生們好奇地問東問西,班主任唐老師則難得地和藹,他首先表揚了白典挺身而出保護其他人的行為。並表示向導從來都不是躲在彆人身後的孬種,一個好的向導也應該具備保護哨兵和普通人的能力。

當然,如果能力和戰術再提高一點就更好了。

除此之外,白典還收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問候,來自塔夫——那個從東極島時期就纏著他的自媒體人。對方顯然是聽見了一些風聲,想要從白典這裡套出點什麼情況。

知道塔夫是個老油條,某種意義而言也算不上是個好人,白典正猶豫該不該有所回應,塔夫的聯係方式就神奇地變成了灰色不可用狀態。

第二天傍晚,白典終於等到了星流。

高大的向導看不出有外傷,但精神明顯有些萎靡,眼球布滿了紅血絲。他還特意帶了束藍紫色的花,很襯白典本人。

“昨天晚上,謝謝你幫了我。”

他在病床邊坐下,第一句話就是鄭重道謝:“要不是你的貓,我應該沒機會坐在這裡和你說話了。”

白典笑笑:“彆客氣,我們是同學嘛,應該的。”

“這世上沒什麼是應該的。”

星流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更不用說在那種環境下,你幫我,就等於把危險留下來自己扛著。”

“事實上我也真扛住了。所以你不用內疚,這對我來說也是一次難得的實戰經驗。”

說到這裡,白典將話題轉了個方向。

“聽小梨老師說,你這幾天不在校醫院,也沒有回宿舍,是不是遇上什麼麻煩了。”

“……”

星流微微一怔,既不承認也沒有否認。

白典覺得他需要一點推動力。

“我知道你是個獨立的人,但再獨立的人也會有需要朋友的時候,這很正常。所以如果你想找人聊聊,我很樂意當你的樹洞。”

星流依舊沒有給出明確的回應。好在白典有足夠的耐心。有那麼一陣子,病房裡安靜得可以聽見彼此呼吸的聲音。

在那之後,兩眼發紅的向導終於慢慢抬起頭。

“我想聊聊。”

他輕聲、但是肯定地說道。

“……接著昨晚我們在靶場沒有說完的話題。”

第115章 紐帶

量產人類的生活是什麼樣的?

來到第三自然將近一年, 白典對此當然有些了解。量產人如今已是數量最為廣大的人類群體,說他們是\"主流\"似乎也並不為過。

但是這群\"主流\"鮮少掌握著社反,他們為掌握資源、經濟和權柄的人工作, "打印\"出了人類文明的果實。

以上這些宏觀層麵的描述,隨便翻開哪一本第三自然的社會學課本都能看到。至於量產人的微觀生活,白典倒沒什麼詳細了解, 畢竟他然人為主。

好在星流是個從容的講述者,在他的回憶中,一個熟悉卻又陌生的社會徐徐展開。

量產人的世界從數據開始。

過去的五十年裡,人類每年都在以0.2-0.4%的速度開墾這顆蠻荒的星球,隨之產生的是數以萬計的勞動力缺口。即便是在仿生人、人工智能和蜂巢係統高度發達的當代,很多崗位依舊非真人不可。

所有這些用人需求向上彙總,經過統計分類之後形成“人口指標”下發到各大區的人體打印工廠。持有“人口指標”的工廠向蜂巢係統的主控程序發出申請,由係統從夢海挑選具備相應素質的人類數據, 傳輸至工廠並執行打印——一個量產人就此誕生。

剛出生的量產人還要在工廠度過一段教育時光——一般是七天,個彆特殊工種會延長至兩周。這段時間裡,他們會有針對性地學習工作所需的技術、法律法規以及一些基本的社會常識。教育期滿並通過考核的量產人將獲得屬於自己的名字,並正式登記戶籍。因此也有不少人認為,直到這一刻量產人才算是法律和社會意義上的人類。

出廠後的量產人將會立刻上崗工作。依照有關規定,他們必須在分配的崗位上服務至少三十年——除非取得特彆許可,否則更換工作、辭職曠工等行為都有可能涉嫌違法。

星流的工作有些特殊, 他被分配去看守一座山頭、更加確切地說,是照顧一片經濟林。

第三自然絕大部分的植物都是從地球上帶來的, 適應異星環境並大規模繁衍花費了人類不少心思。因此,從前在地球上司空見慣的經濟樹種, 如今也成了寶貴資源,唯有宗教宮觀與富豪莊園才偶爾能看見鳳毛麟角的木構建築。有些教團甚至連邊角料都不放過, 雕刻成護身符高價出售給信眾。

星流看守的這片森林就隸屬於某個教團名下。按照有關規定,經濟林每隔五十年就要封山育林二十年。眼下,這片森林正處於豐產期的尾聲。但這裡地處偏僻,附近還有大型磁鐵礦藏,導致自動機械頻頻損壞。連蜂巢控製的機器人也無法順利開展工作。於是穿戴了外骨骼的量產人和仿生人就成為了林場內的勞動主力。

在其他量產人的眼裡,星流也許是不幸的——他的勞動強度之大,簡直不像是這個時代該有的工種。而他或許又是幸運的,因為再過三年就要開始封山育林,屆時他將被允許自由選擇新的職業——足足比其他人提早了二十七年。

偌大的林區隻有他和另外兩名量產人,分彆帶領由十名仿生人組成的工作小組,不斷重複相似的工作。他們的每天勞動時長被控製在8小時以內,至於工作之外,生活其實頗為愜意。林場提供寬敞舒適的獨立住宅,免費且充足的飲食。至於娛樂設施也不缺乏,無論健身房、影院還是線上娛樂功能,足不出戶都能享受。

在林場的三年就這樣一晃而過,快到星流都沒來得及記住所有仿生人的麵孔。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拿著一筆優渥的遣散費,開始尋找起了下一份工作。

“有人問過我,那三年有什麼收獲。說實話我心裡空空的,一句都答不上來。”

星流以一聲歎息開啟了他的第二段職業生涯。

離開林場後第四個月,星流進入了二區的一家醫療機構。

雖然走出了大山,但生活方式並沒有多大改變。少數量產人監管著大量自動機械,工作時間裡幾乎無需與任何人類溝通交流。下班後,大都市的夜生活倒是異常豐富多彩,人們就像吧台上的雞尾酒那樣任意混合、搖晃。但是當第二天的太陽升起,一切就好像按下複位按鈕,恢複了陌生與疏離。

“在量產人的社會裡,有兩個愚蠢的詞語,第一個是積累。隻要工作不停,生病、受傷、死亡…生活中的一切風險都將由公共機構來承擔。沒錢並不會讓你老無所依,而消費卻能夠讓你的人生體驗變得更加幸福。第二個詞語是婚姻,量產人不能理解自然人對於繁殖和傳統家庭的偏執,這可能是兩個種族之間最無法彌合的差異性。”

星流的這番話,讓白典想起了某個消失在東極島波濤之下的矮小身影,也喚起了他一直以來的疑惑。

“為什麼第三自然的人那麼看不起婚姻?”

“其實並不隻是婚姻製度。量產人討厭所有需要用感情來維係的關係。這些關係說白了就是在公共福利不夠發達的大環境下,為鞏固自身利益而形成的小團體。為了維護這個小團體,你必須舍棄很多自我去和彆人磨合。現在第三自然的公共福利已經足夠發達,大多數的人根本沒必要再去削足適履。這個時代,□□的健康和存續早就不再是問題,精神的健康與發展才是新課題。”

“精神的健康與發展?這不是對哨兵和向導的要求嗎?”

“哨兵和向導隻是大環境的極端縮影。”

說著,星流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知道什麼叫‘內在聲音’嗎?那是當你獨自思考、閱讀、或是試圖評價他人時,出現在你腦海裡的聲音。這個聲音代表著你的自我。自我意識強大健康的人,內在聲音也更響亮,也更重視自身而非他人的感受。”

那不就是“自私”——白典並沒有將這兩個字說出口。他隱約能夠猜到,在第三自然“自私”或許已經不再是貶義詞。在不違背公序良俗的前提下,各自將自身擺在第一位的社會,或許能夠獲得另一種奇怪的和平。

而這也是星流一直以來刻意與彆人保持一定距離的原因吧。

仿佛找到了程序中出錯的那行代碼,白典自然是一陣高興。但是很快他又意識到,從量產人的角度來看,真正“出錯”的人是他自己。

“你們夢海人和自然人更有共同語言。而量產人不過隻是蜂巢裡的工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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