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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器之中 罪化 61186 字 7個月前

第121章 王者

雪狼是一種注定不凡的生物。它們的精神力比尋常生物的更加強大, 甚至能夠釋放情緒影響到人類的判斷。

也正因此,儘管目不能視,但白典並不害怕。他能感覺到雪狼們的友善——尤其是率先和他打招呼的那一頭, 應該就是當初他冒著生命危險,從地熱坑裡救出來的小狼崽了。

幾個月沒見,當初還隻有雪橇犬大小的狼崽, 如今已經壯實得像頭公牛,軟乎乎的絨毛也變得粗糙紮手。它先在白典的頸窩處好一陣嗅聞,緊接著開始舔舐白典的臉頰和眼睛。白典被它舔得向後仰去,它那肉乎乎的前爪乾脆搭上了白典的肩頭,一人一狼就這樣滾在了溫泉旁的亂石堆上。

這對久未見麵的朋友親昵了一陣子,終於依依不舍地分開。這時又有腳步聲接近,沉穩緩慢的,伴隨著一股更加強大、沉穩、甚至威嚴的精神力量。

白典試著伸出手去, 對方也配合地低頭接受。於是他摸到了巨大的下頜,以及比手指更粗的犬牙。

巨獸、龐然大物……匱乏的語言無法描述白典此刻的震撼,卻有一個名字清晰地從腦海裡跳了出來。

不會有錯的,這是冰峰、雪狼之王,同樣也將是東極島唯一的王者。

儘管很想感受一下狼王的毛摸起來是什麼感覺,但麵對王者畢竟還需要保持一定的禮儀。白典管住了自己的手,一邊小聲問道:“你們找我?有什麼事?”

雪狼不會人類的語言, 但它們會用肢體和行動來溝通。

“……?!”

沒有一點點防備,白典感覺後脖子處的衣領被用力往上一提, 緊接著雙腳就離開了地麵,整個人像隻小貓崽子似地懸在了半空。

是冰峰, 這頭巨獸輕輕鬆鬆地將白典叼了起來,在半空中轉了個方向, 然後穩穩放在了小狼的背上。

這是要乾嘛?白典隱約有些猜測,並很快得到了證實——小狼抖抖身體讓白典坐穩,然後發出一聲愉快的嗥叫,撒開四爪開始奔跑。

騎著狼下山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白典表示自己有幸感受,卻忙於護住脖頸防止被顛斷,彆的一切都無暇顧及。

小狼的背上剛長出兩枚小小的骨刺,正好充當抓手。快到山腳下時,白典終於摸索出了最安全的姿勢——雙手扒著骨刺,雙腳圈著狼肚子,整個人緊貼著狼背,把自己想象成一條頑固的寄生植物。

謝天謝地,下山之後又是苔原,小狼也略微放慢了速度。風中變換了幾種不同的植物香氣,吹在臉上也越來越寒冷,不知是因為太陽落山還是進入了峽穀。

大約五分鐘後,輔腦因為進入無信號區域而轉入離線模式。白典再度釋放出精神觸絲去感知周遭的情況。

這是一處他從沒來過的峽穀,地上沒有積雪,叢生著一些柔弱的灌木。兩側的崖體高聳,並向著中間擠壓過來,將天空擠成了一條發光的河流。

峭壁突起的岩石上蹲踞著許多雪狼,它們低頭俯瞰著白典這個不速之客,精神力也跟著垂掛下來,與白典的精神觸絲進行蜻蜓點水般的互動。

於是白典讀出了雪狼們的情緒——平和、友好、肅穆。這片峽穀對於狼群而言,顯然是個既安全又重要的所在。

當陽光的溫暖消失殆儘,兩側的崖壁也在頭頂高處合為一體。峽穀變成了山洞,軒昂得仿佛妖精的殿堂。

進入洞穴之後沒多久,小狼就放慢了步伐並最終停下。白典揉了揉凍到發麻的臉,再緩緩伸展酸軟的四肢,還沒徹底恢複就感覺後背被小狼輕輕地拱了拱。

這是讓我繼續向前走?

沒有視力、也沒有努斯導航,白典試探著伸出精神觸絲。怪異的一幕發生了——空蕩蕩的洞穴裡湧動起了強大的精神力。它們潮水一般向著白典湧來,令他的觸絲無法順利伸展,卻又不帶任何攻擊性,隻是魚群似地環遊在白典身旁。

知道對方沒有惡意,白典並沒有費勁去抵抗。他摸索著向前幾步,在一處柔軟的枯草堆上坐下放鬆,任由湧動的精神力將自己徹底包裹起來。

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奇妙體驗。有點像浸泡在溫熱的泉水裡。隻不過溫泉的療效是作用在皮膚和□□上的,此時此刻白典感受到的卻是精神層麵的愉悅——不光一路顛簸造成的疲乏一掃而空,他還能感覺到新的精神力源源不斷地流入身體,安撫並修補著他的精神領域。

白典渾身都放鬆了,唯有思緒還在運轉。他覺得這座山洞十有八九是雪狼一族的聖地,可狼群為什麼會帶他來這裡?是想要幫忙治療他的眼睛?可它們又是打哪兒聽說這件事的?誰給它們通的信兒?

雖然這是一個連意識都能夠集中存儲的時代,可人類畢竟無法與動物直接交流。科學家對與野獸交流這件事,遠遠不如製造人獸混合怪來得有興趣。

但是又有另一種小道說法,認為精神動物與野生動物之間存在著某種交流機製。

那原本是潛藏在早期原始人類潛意識裡的能力。雖然進入文明社會後絕大部分人類將它忘了個一乾二淨,但確實有極個彆哨兵或者向導,能夠驅使精神動物作為信使,與野生動物進行簡單的溝通交流。

——更不用說是雪狼這種原本就智商極高、擁有精神力、甚至粗通人性的神奇動物了。

眼下,東極島上有且僅有一名向導和一名哨兵。既然白典什麼也沒做,那問題的答案顯然就在哨兵身上了。

這麼說起來,當初對付那群水母複製人的時候雪狼也出過一份力,或許那時就有衛長庚居中斡旋的功勞。

衛長庚,真是個內在比外表可靠一萬倍的男人。

…… ……

白典的思緒隨著精神觸絲一起飄來蕩去,逐漸進入了半睡半醒的迷離狀態。

他開始做夢,夢裡有一大片黑色森林。幾個月前這裡發生了一場浩蕩的山火。樹木毀折化為焦炭,野獸屍橫遍野。火滅之後,到處彌漫著焦臭和死寂。

過了幾天,第一場雨落了下來,焦土上悄悄鑽出幾朵鮮豔的小花。

又過了幾天,樹苗破土而出,競相追逐陽光。

再往後,鳥類回歸、小獸築巢……大地重新有了生機。

然後終於有一天,山崖高處那株被雷劈斷的巨杉樹墩上出現了一頭灰狼,它坐在焦黑的“王座”上,俯視劫後餘生的廣袤大地。

而在山崖之下,一群膚色黝黑、紋麵、頭插羽毛的土著人向著灰狼虔誠跪拜。因為那不僅僅是森林的王者,更是神靈的使者和先祖的靈魂。灰狼的歸來象征著神靈降下的懲罰宣告結束,他們終於可以重新走進森林,繼續收獲上天的饋贈了。

在漫長的歲月裡,黑色森林裡的狼與人始終保持著一種微妙的關係——狼傷人,也被人所傷;人崇拜狼,也有一些狼甘願馴服成為人的夥伴。

這片土地上的狼和人一樣都是自由的,直到掠奪者的大船漂洋過海登陸,帶來了宗教、疫病和死亡。

自由從大地上消失了,它被關進了巨大的青銅雕像裡,成為河口處任人參觀的蠢物。受崇拜的灰狼與崇拜它的人一起成了槍口下的獵物和犧牲品。

直到滅絕之日的來臨,最後一個曾經自由的生命也走向了終結,化為細小的基因標本被封存。

又過了許多年,死亡的陰影遮蓋了地球,人類逃向太空。為排遣漫長、貧乏而局促的流浪生活,一個又一個離奇的“遊戲”開始在虛擬世界裡輪番上演。

——沉睡的灰狼在古老鬥獸場裡被喚醒了。而在此之前,它經曆了所謂的“基因改造”,成為了更龐大、更凶猛、更可怕的“新型物種”。

在虛擬競技場裡,它一遍遍撕碎著凶猛的對手,抑或被對手撕碎。而每一次的死亡都將伴隨著一次新的改造,那是深入到微觀層麵的絕對控製。

長達百年的大流浪時代終於結束,人類終於擁有了第三自然。而當越來越多的人類為“獸化症”所困擾的時候,在與世隔絕的東極島上,灰狼們被迫與星球上的本土生物混合,背上生出尖銳的脊刺,胸腔裡也凝結出了晶核。

掙脫牢籠、殺死研究員,隻能算是自由之戰的第一聲槍響。

逃離研究所並不意味著勝利。東極島的長夜正在緩緩降下,長達數月的夜晚是最好的保護色、卻也潛伏著太多的危機。

在那些陰鬱日子裡,死亡是每天都可能登門造訪的近鄰。人類的追捕、寒凍、地熱、流石、還有饑餓與傷病…狼群的數量不斷減少,但它們從未想過放棄自由,絕不返回到那個可以遮風擋雨的人類建築裡去。

最黑暗的那幾天裡,它們迎來了希望——或者說,是“盟友”。

那是一些同樣從實驗室裡逃出來的人類,是“獸化病”的研究對象。他們有些依舊像人,有些卻更接近於動物的形態。在漫長到仿佛看不見儘頭的寒夜裡,狼與人類又一次形成了微妙的關係,互相依存。

一百天,生與死的博弈。

一百天後,東極島迎來了又一次日出。同時到來的還有春的氣息。

幸存的人類終於揭發了東極島上隱藏的罪惡,雪狼則建立起了龐大的族群。它們在蠻荒的苔原上奔跑,攀上每一座高山、在山巔對著七枚月亮嗥叫。

遠在哨塔基地裡的人們偶爾聽見了,便知道那是地球時代的森林王者傳承了千萬年的自由之音。

第122章 白公好魚

夢境般的畫麵逐漸消散, 白典整個人輕飄飄的,竟是回到了自己的精神領域。他還是坐在地上,掌心裡卻多了一枚花苞, 形狀像個細長的橄欖,透著淡藍色。

他好奇地輕輕一戳,花苞竟鼓脹起來, 轉眼間成了一枚圓滾滾的小球。當小球膨脹到極限,“啪”地一聲輕響,花朵綻裂開來,吐出繁複的花瓣,以及一團亮晶晶的粉霧。

擔心粉塵迷眼,白典急忙扭頭,回避了五六秒鐘後才重新睜開雙眼。他發現自己又離開了精神領域,正置身於一片並不純粹的黑暗之中。

之所以“不純粹”, 因為遍地都是一叢叢、一簇簇的的微光,像撒了滿地斑斕陸離的碎鑽。

那是許許多多正在盛開的無名花朵,而發出光亮的正是它們的花蕊。

不,不隻是花蕊而已。花叢間還散落著很多熒藍色的晶體,內部溢彩流光,仿佛濃縮了星河宇宙。

這裡是露頭的礦脈?白典很快否定了這個猜測。不僅因為努斯的離線數據庫識彆不出具體礦種,更因為當他徹底習慣了洞穴的幽暗環境之後, 看見了更加壯觀震撼的一幕。

——是骸骨。

數以千百計的、巨大的、船架般的野獸骸骨,靜臥在花叢和晶體之中, 像一座座無聲的紀念碑。

這裡是永恒靜謐的埋骨之地,是雪狼的墓園。

有那麼五六分鐘的時間, 白典被眼前這座神聖的殿堂所震撼,腦海裡隻剩一片空白。直到小狼來到他身旁, 用腦門輕貼他的臉頰。

白典這才回過神來,又平複了一陣情緒,終於組織好了語言。

“謝謝你,謝謝冰峰和大家,謝謝你們帶我來到這麼神聖的地方,謝謝你們借給我力量、幫我治療……這份情誼我永遠不會忘記。”

小狼輕吠兩聲作為應答,然後上前兩步走進一處花叢,躺下打了幾個滾。再起身時,皮毛上沾滿了星星點點的火彩。

白典心裡咯噔一聲,想起了衛長庚帶他去過的鑽石藍洞,那些封存在萬年冰層裡的花粉,不也正閃爍著一模一樣的光芒嗎?

打完了滾兒,閃閃發光的小狼起身向外走去。白典急忙跟上這團光,穿過狹長的岩石甬道,回到了洞口外的峽穀地帶。

今天剛好是晦日,七枚月亮缺席了五枚。夜晚的峽穀甚至比洞穴內部更加昏暗。但白典還是一眼就看見了穀口那個高大的人影。

“喲,比我想的快一點。”

衛長庚拍了拍身旁的雪鷂:“這幾天在外麵玩夠了沒?夠了就跟我回去。”

白典一瞬不瞬地緊盯著他看,仿佛要將這些天的份兒一口氣補完。

“夠了。快點,帶我回家。”

再次深深感謝並辭彆了雪狼一族,兩個人類決定連夜返回基地哨塔。

這是一段漫長卻並不枯燥的旅程。一則東極島的夏夜確實比冬季更加浪漫美好;二來,有“重要的人”在身邊,再黑暗的地方也是風景。

可即便如此,在穿越最後一片苔原的時候,白典還是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剛開始他隻是以“打個盹兒”為借口,名正言順地去摟衛長庚的腰。卻沒想到衛長庚的後背還真給了他一刻鐘的好眠。

而正當他準備再多夢點什麼的時候,雪鷂卻已經停穩在了基地生活區的門口。

“醒醒。”

衛長庚拍拍他箍住自己的手:“到家了。”

白典不想動,閉著眼睛裝死。

衛長庚也不催促,就著一前一後的姿勢準備將人背下來。誰知剛下了雪鷂,他竟“哎呀”一聲打了個趔趄。

白典再顧不上裝睡,跳回地上:“怎麼了?!”

再看衛長庚,早就站直了身子,笑嘻嘻地回頭看他:“沒怎麼,誰叫你偷懶。”

“……”

白典簡直無語,唯有衝著這個狡猾的男人乾瞪眼。

這時恰好刮起了一陣大風,吹開了白典戴著的兜帽,藍紫色的長發就迫不及待地湧了出來,隨風跳舞。

不知怎的,衛長庚的目光在白典臉上定住了。

“看我乾啥?!”

白典沒好氣,“又在想怎麼套路我?”

然而這次衛長庚卻沒開玩笑。

“你頭上這是…哪來的花?”

他的視線落在白典右耳上方,那裡確實有一朵半透明的“花”。八片肥厚的花瓣,還滾著好看的荷葉邊,花朵中央沒有花蕊,裡麵朦朦朧朧的,像是包裹著一顆圓溜溜的蛋白石。

“什麼花?”白典摸了摸自己的鬢角。

這一摸不要緊,那朵花竟蠕動起來,收縮著花瓣飛到了半空中!

“啊??啊啊!!!”

白典也嚇得清醒了,他摸到的哪裡是什麼花瓣!那東西冰涼涼、滑溜溜,還很有彈性,稍稍一碰就扭動起來。

總不會是天上掉了條蛇下來吧?

他越想越可怕,倒退了半步險些撞在雪鷂上。

衛長庚趕緊將他扶穩,再仔細端詳漂浮著的那朵“花”,瞧著瞧著突然笑出聲來。

“彆怕。”

他忍著笑,一邊讓白典保持鎮定:“給你個提示,聽過‘葉公好龍’嗎?”

葉公好龍——一個姓葉的爺們兒自稱愛龍成癡,可等到真龍下凡時,他卻被嚇到屁股尿流的故事。

白典對龍沒興趣,但他的確有放在心上、日思夜想的東西……

想著想著,他腦袋裡嗡地一聲,突然炸開一團煙花。

“這是…我的…精神動物?”

幸福來得太過突然,白典仔細端詳著飄在空中的小家夥。還是怎麼瞧怎麼像朵花,隻能看出頭部的位置長著兩粒芝麻大小的黑眼睛。

水母?海葵?海兔?還是彆的什麼稀罕的海洋生物?

他猶豫了幾秒,然後傻乎乎地提問:“不好意思,你…是什麼物種?”

“花朵”自然沒有開口說話的能力,卻以實際行動給出了答案——它朝著白典撅起小嘴,噗地一聲噴出了一小朵蘑菇形狀的綠色煙霧。

啊?這啥?白典更加迷惑了。

倒是衛長庚來了個旁觀者清:“這還看不出來嗎?它是隻小章魚。”

【我的精神動物好像是條章魚!】

淩晨三點,白典在自己的輔腦空間\"Mlog\"裡寫下這樣一句話。

剛成形的精神動物狀態不太穩定。小章魚在半空中漂浮了一陣,趁著白典不備,鑽進了他腦後的長發裡不肯出來。又過了沒一會兒,乾脆躲回了精神領域的小木棚裡。

白典原本還想追過去一探究竟,卻被衛長庚阻止。這位監護人難得嚴肅地指出,比起研究精神動物,白典眼下更需要的是養精蓄銳、睡個好覺。

為了確保白典不陽奉陰違,他甚至還像個好爸爸似地在白典的床頭坐了好一會兒,直到確認白典是真的睡著了,才留下一隻黑足貓,自己悄然離去。

托衛長庚的福,白典的確擁有了六個小時的好眠。但六小時之後他醒來做的第一件事,還是進入精神領域。

木棚門上纏繞的海帶條已經風乾,窗戶倒是開著。白典按捺著激動的心情過去偷看,發現小小的章魚就縮在巢穴中央那扇鋪著海綿和水草的硨磲上酣眠,短短的觸須偶爾滑動幾下,或許是在做著與大海有關的夢。

……為什麼會是章魚呢?

為什麼是這種軟綿綿、滑溜溜、頂著個大禿腦袋的醜動物?

為什麼不是帥氣的鯊魚、漂亮的飛魚。就算都是軟綿綿滑溜溜,水母也要好看點

——白典再一次尋思起了這個問題。

都說精神動物是主人潛意識的映射,可是他和章魚這種生物基本上沒有任何交集。他非常努力地回憶著,也隻能回想起小時候看過的一些童話繪本、電視機裡的動物世界、影視怪談裡的巨型海怪,以及燒烤攤上帶著孜然香味、鮮美有嚼勁的……

這麼說起來,他還真的親眼目睹過一隻章魚的勝利大逃亡。那隻弱小的軟體動物,居然能夠從無數大排檔食客的眼皮子底下成功脫身,而這直接鼓舞了當年的他,下定決心逃離了原生的牢籠。

是啊,章魚有什麼不好的?說句海洋頭腦扛把子不過分吧?不僅聰明,還靈活;不僅靈活,還會變色;不僅會變色,還有擬態、會噴墨、有超強的再生能力、甚至還帶毒……技能完全吊打其他海洋生物,不是還有人覺得它是外星來的嗎?

再說章魚其實也不醜,就是奇怪了點,所以才經常在文化世界裡被打成反派。可就算是反派那也是有頭有臉的角色,什麼北海巨妖、什麼海妖烏蘇拉、甚至是古神克蘇魯,說白了都體現了地球時期人類對於海洋深處的恐懼和崇拜。

擁有一個神秘又強大的精神動物,有什麼不好的?!

白典頓時又驕傲起來,甚至還產生了想要炫耀一番的念頭。於是他想起了淩晨在Mlog裡的留言,決定去看看有沒有人回應,如果能順便再嘚瑟幾句那就再好不過了。

短短一上午的時間他收到了許多留言,有同班同學、同校校友,精神動物學的葉老師,甚至還有刺雲塔的泰華和回歸紀律委員會的藍時雨。

所有留言中,恭喜和羨慕占了大多數,卻也有些小小的嫉妒和揶揄,像是點綴在甜奶油上的酸漿果。

有人說,好小好可愛,和我昨天晚上吃的蒲燒章魚仔很像。

有人說,你本人挺好看的,怎麼精神動物是條章魚。這就是新時代的美女與野獸嗎?

還有人說,章魚這種動物好色,你的精神動物是章魚,你不對勁嘻嘻嘻……

對於以上這些無腦發言,白典並不會往心裡去。真正讓他在意的是那些來自更專業人士的關照和叮囑。

葉老師留言說,剛成形的精神動物還很脆弱,務必小心伺候著,沒事多溫習溫習課本知識,不要輕舉妄動;

泰華表示,海生精神動物很稀有很難養活,他們哨塔上下幾千號人,打海裡來的還湊不齊一支小隊。

藍時雨則提醒他,要小心衛長庚的那群老貓。眾所周知,貓最愛吃魚。獰貓也是貓、章魚也是魚,小心寶貝兒還沒捂熱就成了人家塞牙縫的東西。

好家夥,白典這下子更緊張了。

第123章 再見東極島

【我的精神動物是海鮮, 我監護人的是貓,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在線等, 急!】

白典雖然沒有跑去網上公開發表這些內容,但他每天琢磨著這些事兒,愁得茶飯不思、夜不能寐, 頭發更是一把一把往下薅。

衛長庚覺得最近的白典很不對勁——明明醒著卻什麼事都不做,整天悶在自己的精神領域裡觀察小章魚。好不容易把人揪出來吃頓午飯,才扒了幾口飯就又開始鑽研精神動物學課程。半夜三更不睡覺,跑去水療室裡躺著這也就罷了,更離譜的是連獰貓都哼哼唧唧地抱怨起來,大意是白典不呼嚕它的毛了,甚至還繞著它走。

就這樣過了一個禮拜,小章魚近況如何衛長庚不清楚, 但白典的情況顯然不妙。

【這還用問?再明顯不過的新手爸媽綜合征啊】

聽完衛長庚的轉述,他的狐朋狗友群裡很快有人給出了正確答案。

新手爸媽綜合征又名“精神動物焦慮”。發病人群一般是首次獲得精神動物的人,其中又以敏感型的向導居多。具體症狀就像白典這樣——既興奮又忐忑,一門心思撲在精神動物身上,卻不知怎麼做才好,失眠、緊張、脫發、胃痛……最後情緒整個垮掉。而之所以叫“新手爸媽”,是因為症狀據說很像地球時代那些初為人父母的年輕男女。

在地球上, 新手爸媽有他們的父母幫忙;至於東極島上,能夠幫到白典的, 就隻有衛長庚這個法定監護人了。

事實上,衛長庚也一如既往地可靠著——在谘詢過幾位高級向導之後, 他迅速製定出了一套暑假作息時間表。詳細到規定好白典一天隻能和精神動物接觸三次,每次不超過半小時, 要給小章魚足夠的私“魚”空間;適當攝入一些有助補充精神力的食品,哪怕它們比豬食還難吃;除此之外,白典還需要進行其他科目的複習,並承擔起一部分家務工作。每隔五天,衛長庚還會帶白典出一趟遠門——有時候是去碼頭挑選海貨;有時候是去海上衝浪;有時候則純粹隻是一場遠足,去看看山那頭的風景。

對於衛長庚的安排,白典起初並不配合,為此兩人還小吵過一架。但事後白典冷靜下來,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像個沒頭蒼蠅似的被困在了情緒裡,就像陷入沼澤,沒有外人的幫助很難脫身。

而衛長庚正是那個幫助他脫離沼澤的人。

作息表開始執行後沒多久,白典的精神狀態就有了改變。他不再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焦慮煩躁的狀況也隨著運動量的增加而逐步緩解。或許是感知到了白典的情緒向好,小章魚也開始活躍起來,沒過多久就遊出了小木棚。

在衛長庚的指導下,白典與精神動物的第一次親密接觸終於走上了正軌,還順便打消了白典關於獰貓吃魚的顧慮——兩隻小家夥簡直就是一見如故,才剛認識不到十分鐘,小章魚就已經爬到獰貓的腦袋上,準備薅貓毛做窩了。

水晶塔的暑假為期兩個月,可留在東極島上的日子卻不多了。按照計劃,自然保護區的保育人員將在九月中上旬正式接管這座小島,這也就意味著在此之前,衛長庚和白典必須徹底收拾好行李,搬家離開。

對於搬家這件事白典並不陌生。畢竟從小到大的這二十多年,他的人生就是由一次又一次的遷徙組成的。“斷舍離”三個字對於彆人而言是痛苦和糾結,於他而言,反倒成了一種自然規律。

但是這一次,連他都覺得棘手。

問題不出在他本人身上。他的家當依舊沒有多少,而且大部分都在入學時帶去了水晶塔。有問題的人是衛長庚——前陣子他去碼頭弄了個集裝箱回來,甚至認真考慮著要不要把走廊上那個半身人“亞當”也一起帶走。

對此,白典表示理解:衛長庚在島上封閉生活那麼多年,製造了無數記憶。這些記憶附著在各種建築、家具和物品上,舍棄它們,某種程度而言就是舍棄了過去。

隻是理解之餘,還有一絲絲奇妙的違和感。

“我還以為你是那種不太在乎身外之物的人。”

他半開玩笑地調侃道:“平時沒見你買這買那的,除了內衣挺金貴、吃的有點多,彆的也沒追求什麼。”

“以前的確是,你看我以前還沒打算離開東極島呢。”

衛長庚倒也坦然:“不過人總會變的,不是說人越老越在乎這些嗎?\"

“就你還老?”

白典瞥了眼那讓他心動的側臉:“這話要是擱我那個年代,就是標準的凡爾賽。”

調侃歸調侃,衛長庚的那一個大集裝箱最後還是沒派上用場。至於理由則很有些無奈——他們兩個在東極島之外並沒有固定的居所,而無論學生宿舍還是教師公寓都容納不下那麼龐大的家當(更不用說一年半之後還得再搬一次)。

兩個人簡單商量了幾句,得出一個折中辦法:由白典把關,隻帶走一小部分核心必需品。餘下的東西則分門彆類地打包放進集裝箱,等以後有了足夠的空間,再請保護區工作人員幫忙郵遞過來。

於是在接下來的兩周時間裡,東極島哨塔基地的最後留守者們開始了“轟轟烈烈”的打包裝箱大行動。兩周後,他們帶著五個大箱子坐上了駛向南方的飛行器。

隨著飛行器的緩緩攀升,東極島的全貌再一次呈現在了白典麵前。

苔原的花季已然過去,遠處高山的雪線正在朝著山腳逼近,海岸線上的浪潮依舊拍打著礁石。溫泉峽穀的懸崖上有幾個黑點——那是雪狼在為他們送行。

這一刻,即便是習慣了“離彆”的白典也難免惆悵起來了。

再過幾個月,東極島就將成為封閉養護的自然保護區,要想回來探望這群老朋友,就得辦理繁瑣嚴格的申請手續。但這也許不是壞事——讓人類的歸人類,自然的歸自然吧,就像聖經上描述的那樣,伊甸園裡並不需要人類這種多餘的生物存在。

從起飛時起一直吸在舷窗上看風景的小章魚終於有些累了,慢悠悠地爬上白典的肩頭,藏進他的頭發裡。

白典換了個姿勢讓章魚更舒服一些,同時開啟了舷窗的遮光功能。

另一邊的衛長庚小聲問:“不看了?”

“嗯,不看了。”

白典爽快地點頭:“之前有好好地告彆,所以現在沒有遺憾。接下來隻需要繼續向前。”

離開東極島奔向平湖城的過程,基本上也就是從秋季倒退回夏季的過程。

闊彆一個月有餘,小小山城的氣候卻幾乎沒有改變。儘管在飛機上就已經更換了衣物,但走出建築物的一瞬間,白典還是被撲麵而來的濕熱氣息熏得發出了一聲哀歎。

“說好的繼續向前呢?”衛長庚調侃他。

“這不是等你一起嗎。”

白典咧嘴一笑,乾脆攬起衛長庚的胳膊,拽著對方一起邁進了陽光裡。

————

五大箱子的家當,全都跟著兩個人一起進了水晶塔。學生宿舍空間有限,兩個人合計了一下,決定將所有東西都暫時安置在衛長庚那邊。

這也是白典第一次參觀水晶塔的教師公寓。外表看來平平無奇、甚至有些土氣的住宅樓,內部配置倒是整潔舒適。原本每層有兩戶,但是衛長庚的隔壁沒有人住,相當於他獨自擁有了整一層樓的安靜。

教師公寓是拎包入住,家具電器一應俱全。但是從玄關到客廳,再到書房、臥室,甚至是洗手間,除去幾樣生活必需品之外,幾乎找不到衛長庚的私人物品。門口是不知從哪家賓館帶回來的無紡布拖鞋,桌上堆著一次性環保杯。

最離譜的是客廳牆角還躺著個箱子,定睛一看居然是半年前他們剛來平湖城時的行李。

白典嘴角抽搐了兩下:“你這兒房間也挺多的,怎麼箱子也不找個地方好好收納。”

“當時覺得沒什麼必要。”

衛長庚的理由直白坦誠:“要用的時候直接從箱子裡掏,用不上的就留在箱子裡。反正再過一年就得走人,多方便。”

“……你是當過來出差了啊。”

“難道不算?”

“出差那也得有家可回,現在咱倆哪還有家。”

“對喔,我們沒家了。”

衛長庚皺著眉頭,眼神反倒顯得輕快:“那你說說該怎麼辦?”

白典也跟著笑,顯然早就想好了答案。

“沒有家,就再造一個家唄。”

他低頭拍了拍那五個千裡迢迢從東極島跟過來的大號行李箱。

“咱們帶了這麼多充滿回憶的東西過來,如果打包放著,回憶就永遠隻是回憶。可如果我們把箱子打開,把東西拿出來使用,那麼舊的回憶上還會生長出新的記憶,我們的家就會一直生長、延續,你說是不是?”

“聽起來不錯,但這可是個大工程。”

衛長庚撇撇嘴:“所以一年半以後等你畢業,也得過來幫我打包收拾。”

“不然呢?”

白典理直氣壯地反問:“你也是我的家人,我畢了業,可不得也把你給打包帶走嗎?”

第124章 巧克力糖

整理行李箱、收拾房間斷斷續續花去了三天時間。這之後又過了一周, 如同春回大地,水晶塔的返校季開始了。

寂寞冷清的校區重新熱鬨起來。很久不見的學生們互相招呼問候、分享這兩個月來的奇聞趣事。當然,還有一項所有人喜聞樂見的傳統項目——交換手信。

九月初的戶外, 暑熱依舊難耐。花神咖啡館便是茫茫沙漠上的一片綠洲。二樓大廳裡,來自不同大區的年輕人們帶著大包小包圍坐在長桌前,臉上寫滿了興奮與期待。那些路過的外院人士一看便能知道, 這是哨兵向導學院的學生們又在聯絡感情了。

雖然統一稱為手信,可每個人準備的東西千差萬彆。最受歡迎的往往來自於富有的自然人,它們被收納在印有家族徽章的禮盒裡,品種包括但不限於家廚定製的點心、名牌洗護用品和小家電、甚至輕奢首飾。

同樣受歡迎的還有哨塔之子們的禮物,大部分都是特色紀念品。比如夏夷光送的是珍稀植物標本。獵雲的禮物則是蟲王甲殼碎片——這種能夠充當護身符的小玩意兒在哨兵中非常受歡迎。

如果你和哨塔之子的關係足夠鐵,還能得到帶明星簽名的特彆版本。

白典準備的當然是東極島的特產,有用自然脫落的雪狼毛發戳成的小玩意、礦石和植物標本。

原本開袋即食的海洋產品是最好的選擇,可出了水母人這件事之後, 東極島的商業捕撈就基本停止了,畢竟誰也不想吃到混有人類基因的可怕海鮮。

除此之外,課代表們還從老師那裡拿來了送給學生的禮物(感謝老師們沒有親自派送,否則聯誼現場的氣氛就沒現在這麼活躍了)。

向導史老師送了某度假勝地的紀念品;精神動物學葉老師送的是城裡博物館的門票,那裡正在舉辦第四類精神動物體驗展。而來自班主任唐老師的禮物在學生中掀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高潮。

——他送的是巧克力。

彆誤會,在第三自然的文化詞典裡,巧克力早就不再是表達甜蜜愛意的專屬食品了。半個世紀前, 刺雲塔培育出了一種粉紅色、正心形的甜蜜水果,迅速成為了表達廉價愛意的好工具。至於巧克力的源頭——可可樹, 早在古地球時代晚期就已經從那顆藍色星球上消失了。

當然,和其他滅絕物種一樣, 可可樹的基因也被保留了下來,並在大流浪時代跟著人類一起遷徙到了第三自然。不過並不是所有植物都能適應新環境, 可可樹就是不願配合的物種之一。培育一顆可可樹的代價如此之大,以至於就連靠著收集植物起家的刺雲哨塔都沒費心思去栽培,更彆提其他經濟效益高於一切的植物商人了。

如今市場上,各種“巧克力味”的食物依舊層出不窮,但每一次模仿都意味著與本初滋味的漸行漸遠。而真正的巧克力則成了極少數人的私藏。

唐老師送給學生們的,是真真正正的巧克力。它們被分裝成硬幣大小的球體,用彩色錫紙包裹。將錫紙攤平後能夠看出一個精巧的金色logo,是一座東方樓閣飄浮在雲層上。

這是浮戲哨塔的標誌。

水晶塔的老師當然不可能同時隸屬於其他哨塔,所以這些巧克力應該是由浮戲塔的人送給唐老師,再被老師轉送過來的。

提起浮戲塔,白典立刻想起了兩個人——一位是卷丹,水晶塔的優秀畢業生,千峰聯盟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一位則是畫軍,溫柔強大的頂級向導,衛長庚的好友,同時也是卷丹的監護人。

與白典不同,他的同學們率先打響了巧克力的爭奪戰。有動作快的哨兵已經剝開糖紙,迫不及待地將戰利品放進口中。

“這味兒跟市麵上那些不一樣。”

那哨兵咂巴著嘴,又突然瞪大眼睛:“謔!裡頭還爆漿呢!”

那或許是一粒酒心巧克力,也可能裹著其他餡料,但目前沒人知道答案——喊完了話,哨兵突然仰靠在椅背上,直勾勾瞪著天花板,就這麼失了神。

怎麼回事?有毒?

四下裡頓時鴉雀無聲,同學們麵麵相覷了幾秒鐘,顯然誰都不相信唐老師送的禮物能有什麼問題。接著有人提出要找校醫,這時那位哨兵竟又慢悠悠地蘇醒過來。

“我去!絕了……簡直太絕了!”

剛緩過勁來的人,語無倫次地描述著他剛才的離奇經曆。

原來巧克力裡的爆漿既不是酒心、也不是奶油,而是一股又鹹又澀的液體。當它順著舌麵滑進食道時,哨兵眼前突然掀起了萬丈狂濤。

他發現自己正在參與一場圍剿海妖的戰鬥。身邊除去一些美人魚盟友之外,還有好多熟悉的麵孔——竟然都是千峰聯盟裡的明星選手。

“我和那些大明星並肩戰鬥打敗了海妖……那場麵,簡直不能更真實!”

麵對哨兵如此離奇的講述,大部分同學都半信半疑。直到有人福靈心至,從千峰聯盟的往期賽事視頻裡找到了一場全明星比賽,那場景那情節,都和哨兵描述的一模一樣。

“等等,我的視角好像是…”

哨兵不斷調整著全息視頻的角度,倒吸了一口涼氣:“是畫軍!我的視角是畫軍的視角啊!”

【一粒來自浮戲塔的巧克力,裡麵包裹著海水,吞下海水之後,能夠以畫軍的視角去感受著名海戰的片段。】

捋清楚其中的邏輯關係之後,所有人都瘋狂了。

有人推測,巧克力裡一定添加了畫軍的幻術,隻有頂級向導才能製造出這種頂級的幻覺。

有人分享網上查到的資料,原來畫軍在創立浮戲塔之前,也曾是刺雲塔的一份子。即便在離開刺雲自立門戶後,依舊保留著對植物學的濃厚興趣。他的莊園裡有個溫室,栽培了不少能對人類情緒產生影響的植物,也包括了可可樹。說不定這些巧克力,正是來自頂級向導的莊園。

還有人開始推測唐老師和畫軍的關係,而最簡單直接的答案就是卷丹。

畫軍是卷丹的監護人,而卷丹雖然身為哨兵,但在水晶塔就讀期間很多通識類課程都是由唐老師負責教授。甚至還有一些老校友回憶說,卷丹曾是出了名的問題學生,他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績,唐老師費心頗多。

從這一點來說,畫軍應該也很感念這位好老師。

聊到這裡大家又開始跑題,紛紛感歎起了自己也想成為卷丹這樣的人生贏家。長得好看不提,有個頂級向導監護人,剛畢業就成了新秀賽冠軍,家裡還擁有一座哨塔……將來前途絕對無法限量。

和大部分人一樣,白典對於卷丹也頗有好感,但是他並不羨慕那樣的人生。眼下的他更想要搶到一顆巧克力——畢竟他離盒子還挺遠,而很多人都是一把一把往兜裡裝。

“我這顆是沙漠戰魔蠍!”

“我的是大雪崩!”

“我的是末日熔岩火山!”

……

隨著越來越多的人開出了“盲盒”,裝巧克力的紙盒也越來越空。白典好不容易擠到了跟前,最後兩顆恰好被一個哨兵拿走,隻留給他一個空空如也的盒底。

雖然有些遺憾,但成年人還不至於因此而生氣。白典苦笑一下,想著要不要乾脆回宿舍休息,隻見拿走最後兩枚巧克力的那位哨兵向他伸出了手。

“這個給你。”他將其中一枚遞給白典。

“謝謝。”

白典心想這世上畢竟還是有好人的。

對方似乎還有什麼話要說,可猶豫片刻之後,還是扭頭回了原位。

離開花神咖啡館後,白典回了一趟宿舍將收到的手信放好,又從行李裡取出一個包裝精致的小盒,出門往圖書館走去。

寒暑假學生休息的這段時間,同樣也是虛擬助教的保養期。助教們的“宿舍”是圖書館後麵一棟潔白的小樓,沒有窗戶、也沒有明確的標識,很少有人知道裡麵具體是什麼模樣。

白典在開學前向校方提交了解除助教休眠的申請,於是順利地見到了小梨老師。兩個月沒見的助教還是老樣子,笑盈盈地和白典打著招呼。

“這個,送給你的。”

白典將手上的盒子打開,裡麵是個小巧但高效的透明隔熱容器,裝著一塊拳頭大小、剔透明亮的晶體。

“這是什麼?”

小梨老師拿起來對著光仔細端詳。

“是東極島冰川藍洞裡的冰塊,夏天可不太好找。你得這麼看……”

白典將人帶到暗處,再用手將光擋住一些,冰塊裡立刻星星點點地閃爍起了鑽石的火彩。

“真漂亮。”

小梨老師由衷地感歎,接著卻搖了搖頭。

“你不用給我送禮物的,虛擬助教的個人空間隻是一個休眠倉。”

白典很自然地試圖勸說:“沒關係,隻要你想,多小的地方都可以變成家。”

小梨老師依舊溫溫柔柔地笑著,可說出的話卻突然變了一個腔調。

【係統檢測到你在向虛擬助教灌輸不必要的思想,已進行屏蔽。請注意閱讀使用規範,不要損害公物。】

這是觸發了係統的安全程序?什麼叫公物?虛擬助教就不能和真人一樣有家的概念?

白典不服氣了:“那我送點東西給他總可以吧?!”

“沒必要。”

被係統“魂穿”的小梨老師搖頭:“給予對方並不必要的贈品,隻是你自我滿足的手段。”

“我謝謝你潑的冷水。”

白典徹底無話可說。

他現在有點明白,衛長庚為什麼會說虛擬助教沒有辦法和真人相提並論了。

第125章 土豪金來也

等到新鮮感逐漸消散, 水晶塔的新學期正式拉開了序幕。

和很多古地球時期的學校一樣,哨向學院的開學頭等大事,也是檢查學生們有沒有荒廢了學業。

在這一點上, 白典完成得非常不錯。雖然學校從未布置任何暑假作業,但他沒有一天怠惰。功夫不負有心人,在開學後的隨堂測驗裡, 他取得了比期末考好得多的成績,也得到了不少老師的點名表揚。

這其中,最讓人驚喜的莫過於班主任唐老師的表揚。他表示整個哨向學院一年級、四十來號學生裡頭,隻有三個人的精神領域有了明顯的進步,其中進步最大的就是白典。原本隻有幾棟建築和一片紫茉莉花海的小小孤島,如今又增加了一大片遼闊的苔原。隻不過在具體的功能規劃方麵,還需要繼續學習和努力。

說到這裡,這位一絲不苟的班主任老師順勢公布了第二學期的幾個重要學習目標。

①實現精神領域的功能劃分;

②馴養精神動物;

③增加《哨向合作課》, 學習如何與哨兵配合。

而這三個目標裡,最重要、也是所有人最感興趣的,當然是最後那條。

上個學期的《向導史》課本裡明確記錄著,人類曆史上第一位哨兵誕生於一百四十七年之前。第一對哨向組合的曆史更是未滿百年。但這並不妨礙“哨兵+向導”的戰鬥模式成為從官方到民間都普遍認可的“最佳拍檔”。

——哨兵是向導的兵器,向導則是哨兵的甲胄,唯有無間配合,才能發揮出最大的戰鬥力。

幾年前, 千峰聯盟做過一項針對三萬名哨兵和向導的統計調查,結果顯示有超過六成的哨兵擁有固定的向導搭檔, 而渴望能夠擁有固定搭檔的哨兵更是占到了群體總數的八成左右,這個比例在向導群體裡似乎還要更高一些。

但在現實中, 並不是每一位哨兵和向導都是嚴格一一對應的關係。基於某些至今還不太明確的原因,向導的數量明顯要少於哨兵(有人認為哨兵向導的分類方式本就不夠科學), 總之現階段下,有很多哨兵並沒有固定搭檔,而必須向在哨塔或其他公共機構就職的“勞保向導”尋求幫助。

水晶塔內也存在著類似的現象——哨向學院的哨兵向導學生人數常年維持在2:1左右。這意味著在需要組隊上課的場合,一位向導往往會收到來自哨兵的複數邀請。

尤其是那些人緣好、成績好的優秀向導,說一句“眾星捧月”也不為過。

也難怪向導學生中流傳著一句代代相傳的笑話:春天的你對我愛搭不理,秋天的我讓你高攀不起。

不過白典暫時還沒體會到身為“稀缺資源”的快樂。因為哨向合作課的主講老師之一暑期去支援第五區開發,啥時候能返校任教還不一定。

開學後的第一個周末,平湖城遭遇了史無前例的特大暴雨。整整兩天的電閃雷鳴過後,遍地都是倒伏的花草樹木。某些低窪地帶甚至成了水鄉澤國,引來一群水係哨兵表演八仙過海。

哨向學院所在的南部校區地勢相對較高,受災程度較輕。真正倒黴的是北部校區,據說好幾棟教學樓都遭了水淹。實驗室和機房的電路則因為雷擊而短路,也在緊急搶救。

也正因此,從周一上午開始,白典就陸陸續續接到通知,提示本周的課程和上課地點都有變動,為的是方便北校區的學生過來借用教室上課。

關於北校區,白典掌握的情況非常有限。大致隻知道那邊的院係以理工科為主,學生都挺聰明,也因此多多少少有些恃才傲物。可是水晶塔的王牌院係畢竟是南區的哨向學院,所以北區的聰明人們對南區並不是非常友好,聽說那邊的老師們也在暗搓搓地努力,想要提升學科排名。此外,南北校區之間似乎還關聯著校董會和教委會的恩恩怨怨。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這場突如其來的水災,將會讓他遇上那位許久不見的朋友。

雨停後的第二天中午,白典和同學們走出花神咖啡館,準備去南院11號樓上理論課。離上課還有一刻鐘,教學樓外的小廣場上已經開始熱鬨。學生們像一群懶洋洋的綿羊,朝著同一個方向緩慢挪動著。

白典原本也是百無聊賴的一份子,直到走在右邊的同學冷不丁地戳了戳他的胳膊。

“喂喂喂,看那邊,看那群人!”

同行的幾個人一起扭頭望過去,發現一大群學生正在朝這邊走來。之所以能說是“一群”,是因為他們自帶一股詭異的氣場,方圓六七步之內再沒有彆的學生敢於接近。

“他們的校服顏色……哪個學院的,怎麼好像沒見過?”

有個眼尖的同學率先看出了問題。

水晶塔有規定,上課期間學生必須穿著製服,款式與西裝類似,麵料統一為藏青色。但是不同的院係領帶顏色不同,以方便快速識彆學生身份。

哨向學院的領帶是紫色的,正式稱呼是“腓尼基紫”,相傳是古地球時期皇家禦用的顏色。有人嘲諷說這赤果果地體現了哨向學院在水晶塔的“皇族地位”。但從這一刻開始,這個酸溜溜的認知即將被徹底地顛覆。

因為,眼前這十多位學生,他們的領帶是土豪金。

白典快速詢問了努斯,得到答複說水晶塔裡並沒有哪個學院的標誌色是土豪金。所以這些究竟是什麼人?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相信在場的其他人都有著同樣的疑惑。

轉眼間這群學生已經來到了白典附近,顯然也是打算去11號樓上課。儘管周圍的學生們紛紛投來注目禮,可他們一個個麵無表情,目不斜視,完全將旁人當做了空氣。

不知是嫉妒還是直覺,白典總覺得這群人有點目中無人。

然而五秒鐘後,這種淡淡的反感又轉變成了訝異——因為在這群人的最末,白典看見了星流。

沒錯,那的的確確就是他曾經的搭檔和朋友,也的的確確係著金色領帶。白典猛然明白了什麼,而他身旁的同學則搶先一步喊出了正確答案。

“這些人是培優班?!”

仿佛機器人對上了口令,培優班的學生們齊刷刷循聲看了過來。其中也包括了星流,而他的目光卻定格在了白典身上。

“是你們,好久不見!”

他主動朝白典揮手致意,語氣竟是前所未有的輕快。

時隔兩個多月沒見,星流的改變令人瞠目結舌。他換了個更加清爽利落的發型,容貌仔細打理過,甚至還戴起了亮閃閃的小耳飾,就連眉宇間那股陰鬱不快的氣質都一掃而空,變得舒暢又陽光。

即便不刻意使用向導對於情緒的感知能力,白典也能夠肯定,現在的星流是發自內心地快樂著。他就像是童話中那個不再自私的巨人,沐浴在專屬於他的春光裡。

可是培優班究竟有什麼“魔力”,這才開學沒幾天就能徹底改變一個人的精神麵貌?

白典正犯著嘀咕,耳邊忽然飄來一個女孩的聲音,正輕輕叫喚著他的名字。

白典這才注意到星流身邊還站著一男一女,和他打招呼女孩個子有點矮,皮膚白皙、眼睛也挺大,抬眼看人時會產生一種楚楚可憐的錯覺。

白典完全不認識她,唯有回應以一臉茫然。倒是星流主動充當起了介紹人。

“這位是鹿澤。”

他首先介紹女孩,然後指向另一位身形瘦長的男生:“這位是方海,都是我在優培班的朋友。”

名為方海的男生隻對白典微微點頭,顯得有些冷淡。倒是叫鹿澤的少女對白典十分友善。

“星流經常提到你,說你人特彆好,和他有過命的交情。”

少女的眼眸裡仿佛有星星點點:“希望我們以後也能成為朋友。”

“當然,星流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白典回應得儘量妥帖,既不顯得冷淡,也不至於唐突。

課前五分鐘的預備鈴聲響起,培優班的其他人也已經走遠。星流讓兩個朋友先走一步,自己朝著白典最後點了點頭。

“我一般在北區上課,這次是臨時過來借用教室。不過我們應該很快還會再見。先不說了,有時間再聊。”

說完,也三步並作兩步,追趕大部隊去了。

————

這天晚上,白典將遇見星流的事告訴了衛長庚,順便還發表了一通感歎,大意是想不通培優班有什麼神奇之處,能在這麼短暫的時間裡徹底改變一個人的精神風貌,而自己上個學期努力了那麼久還是沒能解開星流的心結——說實話有些挫敗。

衛長庚聽完微微一笑,說也許不是培優班神奇,而是那裡恰好就有星流想要的東西。你不是說過他想要維係人生的“紐帶”嗎?現在不就有了。”你是說鹿澤和方海?”

白典想起了白天新認識的這兩個人。

“大家都是同學,怎麼那兩位就可以,而我卻不行?是我這根紐帶不夠結實嗎?”

“這不是結不結實的問題。”

衛長庚打了個嗬欠,開始故弄玄虛:“解鈴還須係鈴人聽過嗎?有些事,你幫不了他的。”

水晶塔的消息瞬息萬變,大水退去的第二天中午,“優培班”就跌出了花神咖啡館顧客們的熱議話題榜。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更火爆炸裂,同時也更令人始料未及的超級大新聞。

——卷丹突然官宣,正式離開浮戲塔。

第126章 卷丹不喜歡

如果用八個字來形容“卷丹離開浮戲塔”這件事, 白典多半會回答“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十月是千峰聯盟新一輪財年的起始日,這意味著有很多事都必須趕在九月底之前有個了結, 其中也包括了各家哨塔的簽約和轉會工作。

從各大院校畢業的聯盟新鮮人們,在經曆過為期一年的“新秀賽”後,也迎來了人生中至關重要的一次選擇:是繼續留在聯盟, 還是黯然退出;是與見習的哨塔續約,還是另謀高就。

卷丹的監護人畫軍是浮戲塔的實際擁有者;浮戲塔是七座甲級哨塔之一,無數人夢寐以求的黃金職場;而卷丹本人又是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在很多人眼裡這就是天作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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