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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器之中 罪化 62816 字 7個月前

第171章 男神上線

在向著哨向學院移動的同時, 白典也沒忘記繼續關心大樹頂端“泰華爭奪戰”的最新進展。

通過衛長庚的描述,他很快了解到獵雲和方海順利離開“自習室”的全過程——那是一種聽上去新鮮,本質卻樸素簡單的辦法。

首先是獵雲使用火屬性能力對高牆般的藤蔓進行高溫炙烤。方海則負責抽取植物內的水分, 使其環繞在兩人身旁形成隔熱防護的水膜。儘管獵雲的火焰溫度無法對特殊強化的藤蔓造成嚴重破壞,但幾分鐘後,藤蔓表皮開始發黑碳化, 並隱約可以看見內部灰白的纖維。

這時兩個人的戰術改變了:獵雲不再繼續釋放火焰,方海則操縱著空氣中懸浮的所有水珠,撞向藤蔓焦裂碳化的區域。

伴隨著巨大的“嘶嘶”聲,壯觀的白色水蒸氣騰空而起。獵雲又照著蒸汽深處狠踢幾腳,隻見藤蔓高牆前後搖晃了幾下,竟硬生生被踹出一個大窟窿。

“使用冷熱相激的手法,造成物體內部結構的斷裂嗎?”

白典很快看懂了其中原理——在炸藥還未普及商用的時代,人們就是利用類似的手法開山取石、鑿刻洞窟。

“這次的配合總算是動了點腦子。”

衛長庚轉述著泰華對於兩人的評價:“不過想要取得最後的勝利, 光是這種程度的攻勢還遠遠不夠,繼續加油努力。”

從後山趕往南區哨向學院大約需要二十分鐘左右。在白典趕路的這段時間裡,大樹頂端的鬥爭也陷入了膠著——獵雲釋放出的火焰蒸發了方海抽取出的水分,釋放出源源不斷的白色水霧。大團大團的水汽在大樹頂端盤桓不去,很快積攢成了厚厚的烏雲,遠遠看去蔚為壯觀。

但他們的努力似乎並沒有太大的用處,至少在衛長庚的轉述中, 泰華依舊好端端地站在樹頂尖端,神氣得就像熱血漫畫中的反派大boss。

到底怎麼樣才能把他打下來?儘管遠離了戰場, 可白典還是忍不住好奇。

出乎意料的是,正確答案很快“從天而降”。

起初是天空的西南角亮了亮, 緊接著響起了沉悶雷聲。

這是要下雷陣雨的節奏?白典猛地刹住腳步……不對勁!今天分明是個好天氣,而且眼看都快入冬了, 哪來的雷聲?

於是白典扭頭看向雷聲傳來的方向,恰好又一道小型閃電從後山頂上的雨雲中落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巨樹頂端!

……泰華他終於動了!

衛長庚心有靈犀地發來了現場監控的畫麵回放,於是白典看見閃電劈落的瞬間,泰華終於拋棄了那根高高在上的木頭樁子。一躍而下的同時,他也沒忘記命令樹枝組成屏障,將自己和獵雲方海兩個學生一起牢牢保護住。

在“避雷針效應”下,閃電將泰華站過的木樁劈作兩半,上千度的高溫終於引發了大火,不過緊隨其後的暴雨很快澆滅了火焰,也宣告著這場比試的圓滿落幕。

當泰華左臂夾著獵雲、右臂夾著方海,安然無恙返回地麵時,守候在樹下的圍觀學生們爆發出了海浪般的歡呼。無論南區還是北區,都在為剛才那驚險又神奇的一幕喝彩。

遠在南區的白典也跟著心潮彭拜起來。

“唐老師在課上提到過,水與火都是最原始基礎的能力屬性。在此基礎上,高級哨兵可以組合變化出無數的新能力。利用水蒸氣和冷熱氣流形成雷電……獵雲和方海第一次合作就能參透,這就是強強聯合的世界嗎?”

“你是認真的?”

衛長庚並不認同這個假設:“你真覺得是獵雲和方海自己想出的這一套,而且第一次嘗試就大獲成功?”

“那難道是瞎貓撞上死耗子?”

“建議你再猜一次。”

“難道是泰華的安排?引導獵雲和方海合作製造出大量水汽,而冷熱空氣互相碰撞就會產生雷電……這麼說起來,他站的地方偏偏又最容易被雷劈中……”

“何止這些。你有沒有聽過一種理論:雷暴天氣大多發生在植被茂盛的地區,而寸草不生的冰原和沙漠地帶或許一整年都聽不見雷響。據說就是因為植物花粉中攜帶的正負電荷隨著上升氣流進入雲層,經過碰撞之後形成了雷電。”

“還有這種道理?”

白典承認這是他完全不了解領域:“看起來要當好一個高級哨兵,隻了解哨向知識是遠遠不夠的。”

“那是當然的。就好比泰華,彆看他那樣,其實也是第三自然首屈一指的植物學專家。”

衛長庚突然又將話鋒一轉:“你也彆慶幸自己是個向導。想想你的能力,你可得比一般的哨兵和向導更有知識才行。”

“知道了,我會多泡圖書館的。”

白典苦笑一聲:“所以,這場比賽的結果怎麼算?”

“我還以為你早就猜到了結果,所以才這麼乾脆地跑路。”

“猜是能猜到,可我還是想聽官方消息。”

“當然是平局。”

校方的通知和衛長庚的回答幾乎同時到達——由於獵雲和方海的通力合作,兩人共同獲得了向泰華送花的權力。當然,兩個人也可以共同獲得與泰華交流的機會。

兩個人的雙贏,同時也意味著南北兩區誰都沒有贏。

目前的比分是1.5:1.5,將明確表示不願參與比賽的卷丹排除在外,任燭景就是最後、也是最關鍵的“標的”。

拋開一切已經塵埃落地的事情不再細想,白典果斷地向衛長庚尋求場外幫助。

“把你所知道的有關於任燭景的事都告訴我,越詳細越好。”

顯然早有準備,衛長庚很快給出了一份關於任燭景的文字檔案。詳細到出生日期、興趣愛好、個人能力,甚至連家裡飼養的寵物都登記在冊。

白典邊趕路邊一目十行地檢視這份檔案,發現其中並沒有記錄衛長庚與任燭景發生矛盾衝突的部分內容。但是白典沒有追問衛長庚,因為目的地哨向學院已經近在眼前。

幾分鐘前,南區的探子已經發來了確切的定位信息:任燭景就在學院右側的紀念林裡。

那是校園內一處難得冷清的區域,銀杏樹林裡錯落分布著二十多位著名哨向的紀念塑像。他們無一例外都是水晶塔的畢業生,也都因為各種原因先後殉職。其中一部分成為了母校的虛擬助教,另一些則徹底回歸夢海,從此相忘於江湖。

除去傳統的祭祀節日之外,這片樹林可以說是人跡罕至。隻有考試那幾天,會有一些迷信的學生跑來向前輩們送上貢品。

然而此時此刻的紀念林內,卻隻能用“熱鬨”來形容。

白典並不是唯一知道任燭景在這裡的人,當然也不是第一個找過來的。紀念林中央是一片三百平米左右的空地,眼下已經站了幾十個學生。

這些學生彼此之間都保持著一定距離,也沒有與樹木紀念碑等物體發生接觸,可他們的姿態和表情卻活像是在和看不見的敵人激烈對抗,有幾個人甚至還釋放出了精神動物和哨兵能力。

這……又是什麼情況?

好在這些人並沒有向白典展開攻擊的跡象。在確定自己處境安全後,白典避讓著走向空地深處,很快就找到了要找的人。

衛長庚提供的檔案裡附帶了任燭景的公式照片,然而親眼見到真人時,白典還是默默倒吸了一口涼氣。

很高、很帥,甚至俊美到讓人移不開眼睛。

出於這樣那樣的原因,第三自然的大多數人類擁有中等以上的容貌。但審美因人而異,彼之砒霜吾之蜜糖,況且是在如此多元的時代裡,要想評出一個公認的“美人”反倒沒那麼容易。

任燭景的帥氣就很符合白典的審美——首先是接近兩米的魁梧身高,寬闊的肩膀和修長有力的雙腿就足以讓大部分男性心生嫉妒,更不用說那輪廓分明的五官,高挺的鼻梁和濃眉下的深邃眼眸,無論怎麼看都是能夠媲美希臘大理石雕塑的存在。

話說回來衛長庚也很帥氣,可是那英俊的皮相外頭總是包裹著一層黏糊糊的慵懶;再加上那張偶爾能氣死人不償命的嘴,整體的“男神氛圍感”就不免有些垮塌。

但白典也必須承認,隻要衛長庚稍稍正經一點點,那氣場就強大到讓人無法挪開眼睛。

畢竟是單憑一己之力就能摧毀一城一國的絕對存在。

還是算了吧……白典又在心裡搖了搖頭。能讓衛長庚認真起來的都不是什麼好事。他寧願衛長庚一輩子懶洋洋賴在沙發上,說著毫無營養的冷笑話,也彆再經曆那種痛徹心扉的往事。

“想什麼呢?”

發現白典遲遲沒有反應,衛長庚主動提醒:“這位就是任燭景,你可以挑戰了。”

趕緊收起那些暫時無法宣之於口的心思,白典也沒忘了正經事:“你和任燭景到底有什麼矛盾?我看他長得也不像壞人。”

衛長庚失笑:“這是什麼邏輯,顏值即正義?誰教你的?”

“急什麼,也沒說你是邪惡的一方啊。”

白典正想追著衛長庚把問題弄清楚,忽然打了一個寒戰——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盯著他,釋放出強大的壓迫力。

他抬頭,愕然發現任燭景正看著他,原本英俊的臉上混雜著驚愕、懷疑,還有更多難以解讀的複雜情緒。

三四秒鐘後,任燭景竟邁開腳步,徑直向白典走來。

他一瞬不瞬地緊盯著白典:“你……是誰?”

第172章 任燭景的考題

“你叫什麼名字?”

任燭景一瞬不瞬地緊盯著白典, 同時再次重複這個問題,

……難道任燭景不知道我是誰?

白典心頭一愣,很快又修正了自己的判斷:或許任燭景隻是不清楚“白典”的長相, 所以才逢人就追問名字。

這種情況之下,自報家門無異於自投羅網,但白典並不打算隱瞞——故意欺騙有可能會加深任燭景對衛長庚的怨懟, 為了一個校園活動,犯不著。

果不其然,在聽見“白典”這個名字時,任燭景的瞳孔瞬間放大——這是心理活動劇烈的表現。

他果然是衝著我來的!

白典內心警報聲聲,甚至已經開始預演可能發生的各種糟糕情況。

但任燭景僅僅隻怔忡了片刻,很快又恢複得一派平靜無波。

“你也是來送花的嗎?”

他問白典:“我這一關也許不好過。”

白典唯有謹慎應對:“還請前輩指教。”

任燭景問:“知不知道我是什麼類型的哨兵?”

衛長庚提供的資料這就發揮作用了。白典迅速調動尚且新鮮的記憶:“前輩是非常優秀的防禦型哨兵。人稱延維塔的銅牆鐵壁,也有人說你是千峰聯盟不可突破的歎息之壁。”

“謝謝誇獎,看得出你做了功課。”

任燭景笑了笑, 接著向白典抬起右臂:“那就請你試著突破我這堵歎息之壁吧。”

白典眼前突然金光大作,整個人被一層光牆團團圍住。

任燭景的聲音又從光牆之外飄來:“隻要突破我的防禦就算成功。這事彆人幫不了你,自己努力。”

白典頓時明白了身邊那些對著空氣摩拳擦掌的學生是什麼情況——任燭景施加的屏障隻有當事人才能看見,而他們每個人都在努力想要破除它,取得勝利。

可這是光靠武力就能解決的問題嗎?

白典嘗試對著光牆揮出一拳,感覺像是打在了厚厚的棉花上,衝拳的衝擊力全被吸走, 不留半點痕跡。

內部不行,那麼從外部能不能破題?

白典邁出幾步, 光牆也跟著他一起移動。他試著用身體撞擊銀杏樹,感覺也像是撞到了棉花上, 毫無任何作用。

要不要試著乾擾一下任燭景?

白典扭頭尋找任燭景,發現高級哨兵已經挪動到了遠處的角落, 正在通過輔腦與彆人交談。看他一臉嚴肅的模樣,這時候上去擾亂似乎也不太合適。

隻是一場校園活動而已,應該認真對待,但沒必要令人生厭。

最初的直覺不起作用,白典開始發揮他的第二重優勢:腦力。

有一個事實他再清楚不過:論武力,自己肯定比不過正經哨兵。但既然任燭景給出的考驗一視同仁、不分哨向,那麼向導就一定有特殊的解決之道——一條不比拚武力就能獲勝的“向導之路”。

無論如何,當務之急是將任燭景的遊戲規則儘快告知給哨向學院的其他人。然而當白典召喚努斯、想要進入網絡組群時,這才發現任燭景的屏障隔絕了信號,切斷了他與外界的一切聯係。

白典突然產生了一種非常生動的感受——就像被關在了海上的漂流瓶裡,無懼外麵的驚濤駭浪,卻也無法呼吸到自由的空氣。

這是絕對的安全,卻也是永遠的孤獨。

通過最簡單的表情及動作觀察,白典判斷目前並沒有哪位參賽學生取得了重要突破。他也告誡自己“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然後找了個相對清靜的角落席地而坐,閉上雙眼釋放出精神力,試探著與光牆發生觸碰。

柔韌的精神觸絲慢慢貼上光牆,在確定不會遭到反抗之後,開始四處遊走試探,不放過任何細微之處。

果然,摸索到第二分鐘時,他發現光牆右側傳來一絲微弱的精神力共鳴。於是驅動更多觸絲前往探查,居然發現了一道罅隙。

白典操縱著觸絲向罅隙深處探索。突然,一些奇怪的畫麵通過觸絲反饋回了白典的腦海。

那似乎是一副水墨畫卷。近處是一片樹林,遠處隱約有些亭台樓閣,浸潤在煙雨中看不真切。

隨著他越走越近,水墨畫卷慢慢開始有了顏色,最終幻化成一片真實的風景。那些淺色樹林竟是大片繁茂的桃花。

清風吹過,粉紅花瓣一股腦兒向著白典拂來。白典被迷得閉了眼,再睜開時卻發現已經置身於雲蒸霞蔚的桃林深處,恍然分不清東南西北。

在確認周圍沒有任何提示物品後,白典邁步向前。說來也是奇怪,隨著他的腳步,一些不屬於他的記憶碎片在腦海中慢慢浮現出來。

在這個畫中世界裡,他的身份是“任燭景”——沒錯,就是這場考驗的出題人。

這個世界的任燭景不再是英武的高級哨兵,而是一名孱弱瘦小的幼童。他剛出生的那幾年正趕上百年未遇的大旱,泉流乾涸、五穀焦枯、六畜衰亡,百姓饑渴而死者不計其數。

任家是一戶十口之家,除去父母與二老,尚有六個子女。任燭景排行老幺,自降生之日起便從未有過一日溫飽。任燭景四歲那年的隆冬,家中錢糧斷絕,缸裡甚至舀不出半瓢水來。黑暗之中,父母做出了凶殘又無奈的決定:易子而食。

或許是任燭景命不該絕,在送往人市的路上他被一位神秘老人賣下。老人將他帶往城郊一處名為“樊樓”的隱秘莊園,這裡還有百餘名與他同病相憐的孤兒。

便是在樊樓中,任燭景吃到了平生的第一頓飽飯。

這之後,老人斷斷續續告訴任燭景:樊樓乃是朝廷設立的一處秘密機構。選拔有資質的孩童培養成為國效力的英才。這種英才既不需要雄才大略,也不必遠矚高瞻,隻要安靜潛伏在暗處,等待時機完成任務。樊樓並不強迫任何人加入,可一旦選擇了樊樓,便意味著將此生報效於朝廷,從此忠貞無二。

一邊是饑寒交迫、親情斷絕;一邊至少衣食無憂,甚至前程可期——說是選擇,又能有幾多餘地

此後十年,樊樓成為了任燭景的家。

說是“家”,可任燭景並不知道真正的家園究竟是什麼模樣。他隻知道樊樓內的訓練是極苦的,各種常人難以承受的試煉,皮開肉綻是家常便飯,甚至會有人悄無聲息地死去,隻餘一堆膿血白骨。

然而樊樓內的“氛圍”又是極好的,管事者讓孤兒們彼此以兄弟相稱,更將表現出色的弟子認作養子。然而再優秀的養子,一過十四歲也會人間蒸發。

很快任燭景也到了十四歲,他從養父手中接到了一柄匕首,一枚毒丸,以及此生第一項任務:成為當朝的九皇子府中護衛。表麵上維護皇子的安全,暗中則監視皇子的一舉一動。

倘若九皇子能一生安分守己、享受富貴奢靡的王府生活,倒也罷了;可如果他對本不該屬於自己的東西起了覬覦,那任燭景就必須化身為噬主的利刃,以自身性命作為代價,將九皇子拉入不見天日的地獄深淵。

“……按照墨菲定律,壞事永遠會發生。這個九皇子多半是要搞事情的。”

白典開始分析接下來可能的劇情走向:任燭景與九皇子在長久的相處中建立了友情,但樊樓下達了暗殺九皇子的密令,最終就看任燭景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雖然腳下毫無章法,但是七拐八彎之間,白典居然順利走出了桃花林。而那些曾經在煙雨中朦朦朧朧的亭台樓閣,如今就在不遠處。

估摸著那裡就是九王府,他正準備過去一探究竟,卻沒想到整個人突然僵硬動彈不得,就連半空中飄飛的花瓣也靜止不動了。

下一秒鐘,他眼前的空氣中浮現出了兩行大字:

【逃走,從此浪跡天涯】

【履行職責,進入九王府】

原來劇情還有可選擇的餘地?

白典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逃走——就像當初逃離原生家庭那樣,這對他而言無疑是最佳答案。

空中的兩行大字很快消散,但僵硬的感覺卻並沒有隨之消失,反而連視野也模糊起來。

還沒等白典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就又回到了茂盛的桃花樹林深處。

……原來答錯了就會重頭再來。如果不停答錯,就會循環往複被困在劇情中,更不用說突破任燭景的屏障了。

大致弄清楚遊戲規則,白典立刻開始了新的嘗試。這次他選擇走向九王府,一些新的記憶也隨之進入了他的腦海。

九皇子名叫鬱楨,年方八歲。母妃早年薨逝,父皇擔心愛子會卷入後宮亂鬥的旋渦,因此早早賞賜了豪華府邸與一乾仆從。雖然名義上是出宮居住,但吃穿用度甚至要比宮內更加精細考究。

遠離了烏煙瘴氣的宮闈,九皇子並沒有沾染上驕奢淫逸的敗壞之風。他是個性情溫良的孩子,對待仆從仁慈寬厚,也時常接濟平苦百姓。不同於其他貴族子弟招蜂惹蝶的紈絝習性,九皇子生性恬靜,平日最愛收集各種稀罕的善本古籍,坐在書齋內研讀。

多虧了這樣一位乖巧的皇子,任燭景在九王府裡的頭幾年過得平淡如水。不再需要日夜不休地操練筋骨,更不必與朝夕相處的同伴以命相搏。他隻需要本分地守在皇子身邊,於靜謐處感受前所未有的人間安逸。

這簡直就是他從未奢望過的“天堂”。

但“天堂”之中並非隻有美好。九皇子的母妃雖然早逝,但娘家親族依舊頗具勢力。他們並不甘願九皇子僅僅隻是一名皇子,因此不停遊走在各方勢力之間,也頻繁出入九王府,試圖掌控這枚地位特殊的棋子。

任燭景的任務之一,就是假借職務之便偷聽這些外企家臣與九皇子的談話,並擇要將其中內容傳遞回樊樓。

那是任燭景進入九王府的第三年,中秋前夕一個看似平靜的夜晚。九皇子的母舅趕在皇宮夜宴之前來到王府,希望這位外甥能在禦前為一名關押在大理寺的罪臣美言幾句。其中涉及了朝廷黨爭、母舅一係的利益和更多晦暗難明的糾葛。

對於母舅的請求,九皇子始終不置可否。而這些全都被躲在暗處的任燭景聽了個清楚分明。隻是這一次,還沒等任燭景將聽來的消息飛鴿傳書出去,他就被母舅帶來的高手逮了個正著,被五花大綁著押到了九皇子的麵前。

在任燭景看來,“奸細”身份一旦敗露,自己便與死人無異。就算九皇子不忍加害,消息傳回樊樓,他也一樣會死無葬身之地。

然而那位年紀尚幼的九皇子,卻異常鎮定地表示任燭景是聽從了自己的安排才在近處守候,並不存在所謂“偷聽”之事,至於“奸細”那就更加無從說起。

如此這般,一場變故竟被消弭於無形。待外戚一行離去之後,任燭景獨自來到九皇子休息的院落之外。

這時,又有幾行發光的大字出現在了昏暗的夜空之中。

【是否要為剛才之事向九皇子道謝?】

第173章 竟然是他

受了彆人的恩惠就應該禮貌道謝, 這是三歲小孩都懂的道理。

可就是這三歲小孩都懂的道理,此刻卻在白典心裡被反複揣摩著,仿佛評估著一雙足以煽動美洲風暴的蝴蝶翅膀。

依據顛撲不破的墨菲定律, 身為奸細的任燭景遲早會接到“誅殺九皇子”的任務。如果那時的他已經與皇子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誼,那就一定會深陷痛苦無法自拔。

如果讓白典來選擇,他會從源頭上避免這種痛苦(當然, 如果真是白典,更有可能早就想到辦法逃離了九王府)。

但任燭景又會怎麼做?

白典認真揣摩著紀念林中那個高大英俊的哨兵:他看起來並不是那種巧舌如簧的人。如果主動去找九皇子免不了又要一番對談,搞不好還會言多必失。倒不如暫時回避,將主動權讓給九皇子。等過了今晚,或許還會有新發展。

想到這裡,他果斷選擇了離開。

隻見眼前白光亮起,下一秒他竟又回到了桃花樹林。

好吧,看來任燭景和九皇子的孽緣是板上釘釘的了。白典沒有浪費精力去嘗試反抗, 隻在心底種下了一絲不詳的預感。

眼下最重要的問題是:待會兒見了麵,究竟應該和九皇子說些什麼。

毋庸諱言,白典對於任燭景的了解不夠深入,因此無法擔當任燭景的完美代言人。但是船到橋頭自然直,既然規則是選錯了就從頭再來一遍,那麼大不了浪費一些時間,隻要勇於反複試錯, 總會找到正確的那條出路。

然而現實卻和他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接下來這張談話的主導者並不是他,而是尚處於總角年華的九皇子 。

“我知道你並不是單純通過遴選入府的普通侍衛, 也知道如你這般二姓之人,在我身邊不止一位。”

小小少年負手而立, 低頭看向堂下人。

“方才之事,母舅建議我對你嚴加懲處以儆效尤。可我卻覺得, 一個已經暴露的細作,總比下一個不知在何處的威脅要安全些。況且我與你相處這些年,並不覺得你是什麼奸惡之徒。”

說到這裡,他又將目光挪向秋意漸濃的庭院。

“你看那些樹木。高低錯落、樣貌有彆,卻紮根於同一片水土,頭頂著同樣的藍天。人也如同這些樹木一般,即便無法選擇出身歸屬,可隻要意氣相投,比肩而立又有何妨?”

這之後,因為有了九皇子的庇護,任燭景的細作身份並未被公開揭露。他依舊以侍從的身份留在王府中生活,兢兢業業地維護著皇子的安全;同時卻也在皇子的默許之下,將發生在府內的大小瑣事傳回樊樓。

九皇子的寬容仁厚、文雅聰慧,如同和煦暖陽吸引著曾經深陷黑暗的靈魂。而另一方麵,在光線無法照亮的黑樓深處,依舊有一根堅固的鐵鏈試圖操縱它所創造的傀儡。

不知不覺間,任燭景與九皇子之間形成了一種讓人欲罷不能的微妙關係。像是薄薄冰麵上的玲瓏寶塔,小心翼翼地向上發展,竟也慢慢接近了星河的高度。

不知不覺又過三年。這三年中天下紛擾不斷。水旱兩災、饑荒疫病,又有邊疆兵燹導致流民遷徙……六皇子雖然身在京師卻心係百姓安危,頻頻籌措物資銀兩。任燭景也曾幾次領命遠赴異鄉扶危濟困,由此九皇子樂善好施的聲名遠播,而任燭景也體會到了被人尊重敬仰的感覺。

第四年春季,發生了足以改變所有人命運的大事。

那年,東南沿海有寇作亂,燒殺搶掠惹得民不聊生。朝廷派人前往鎮壓,怎奈何賊人狡猾、屢屢逃脫。戰事綿延數月,軍中傷患日增,受害百姓更是多不勝數。

當地醫藥緊缺的消息傳回京城,便有善者提議捐款捐物。九皇子得知後,不僅再度慷慨解囊,更命任燭景親自護送京師的醫者南下濟難。

也就是在東海之濱,任燭景撞見幾個海寇綁著一群僧侶往海船上送。將這群僧侶救下後,任燭景得知他們原本正在周遊列國的途中,聽聞此處有諸多百姓亟待救治,便趕來施以援手,沒成想反倒被海寇瞧上了,險些強行擄去海外。

至於惹來那群海寇覬覦的“寶物”,並不是什麼煌煌經卷、也不是至高法器,而是僧團的首腦——一位活生生的聖者大德。

當群僧簇擁之人緩緩揭開覆麵粗巾的那一刻,白典瞪大了雙眼——這位聖者大德並不是彆人,正是阿梨沙!

就像看電影時大屏幕上突然冒出了熟人的臉,違和感讓白典的沉浸式觀影體驗戛然而止。

他皺著眉頭開始尋思:這裡是什麼地方?是任燭景的精神領域。阿梨沙為什麼會出現在任燭景的精神領域裡?難道他和任燭景來自同一個夢海世界?

衛長庚是在阿梨沙意外身亡之後才進入延維塔的,那麼任燭景與衛長庚的矛盾,會不會和阿梨沙的死有關係?

由此展開的頭緒紛繁複雜得像一張蛛網,眼看就要將白典的思緒牢牢纏住。而當他勉強壓製住好奇心,重新關注眼前事時,任燭景已經將阿梨沙請回了京城。

在這特殊的夢海世界裡,聖者是如同麒麟一般祥瑞的存在。阿梨沙受到了百姓們空前盛大的歡迎。而麵對一眾迫切想要聆聽講經說法的皇親貴胄,他卻突然提出要與九皇子見麵一敘。

這場奇妙的會麵被安排在了一處行宮內。仔細推算起來,阿梨沙與九皇子相差近二十歲,已經能算父子兩輩。但這並不妨礙他們相談甚歡。九皇子天賦異稟、聰敏好學,阿梨沙循循善誘、細語諄諄,兩人從經文法理談到風物人情,再談到江湖山海世間萬物,並最終將思緒推向宇宙奧義。

有趣的是,以上這些內容並不是白典“親耳聽見”的——他隻是產生了一種“阿梨沙和九皇子談笑風生”的感覺。而這種感覺是通過精神觸絲從任燭景的意識中直接傳導過來。

換句話說,其實當時的任燭景根本沒聽懂阿梨沙與九皇子談論的內容,更沒記住具體的對話,卻由衷地感覺他倆\"非常厲害\",並將這種感受深深烙進了記憶中。

這是一種本不應產生在“細作”與“目標”之間的崇敬之情。

這場清談的最後,九皇子盛情邀請阿梨沙在京城久住,並願意竭儘所能進行供養,協助聖者光大善法。他盛情描繪了自己將為阿梨沙建造如何恢弘的廟宇宮殿,並誇耀本國百姓良善,朝綱清朗。一旦有了阿梨沙的善法加持,未來一定能夠成為人間的淨土極樂。

然而麵對種種虔誠,阿梨沙卻隻回報以淡然的微笑。

他說感謝九皇子的種種美意,隻是自己誌不在此。他要努力去尋找關於世界的真相,或許會在旅途中逗留,但絕不會為了任何事而停駐。

白典在一旁觀察阿梨沙的表情。他默默地心想:這的確不是我的小梨老師。阿梨沙的眼神是冷冽明澈的,似乎從不在任何事物上久留,因此有點虛空。

是不是擁有這種眼神的人,才能看透夢海的本質,從而跳脫出機械控製下的輪回?

但是與身在夢海卻坐擁天下、聲名遠播的九皇子相比,跳出輪回來到第三自然的阿梨沙,能算是找到了“真實的樂土”嗎?

會見完阿梨沙之後又過了幾個月,京城由秋入冬、再轉換到了春季。每年皇家都會在圍場進行春獵,屆時各家皇子便會借機展示武藝。作為隨扈,任燭景已經連續三年隨侍在側,為九皇子背弓負箭。

然而這一次,他們卻遭遇了驚天的變故。

春獵進入第二日時,馭犬人縱狗進入一片草場,本意是想要攆出藏匿於其中的狐狸與野兔。然而一旁樹林中突然竄出一頭白鹿,頓時引來諸位皇子的競相追逐。九皇子對捕獵之事興趣缺缺,可擔心父皇不悅,也隻能緊隨其後進入密林之中。

任燭景原本應該緊跟在九皇子身側,奈何今日他的馬匹出了點狀況,外加林間地形複雜,沒過多久便拉開了好一段距離。

而更加蹊蹺的是,當他經過一處狹窄石峪時,突然從天而降幾塊巨石,硬生生將前路徹底封堵住。等他好不容易繞過這段天塹,九皇子早已不見了蹤影。

皇子失蹤的消息驚動了整座圍場,禦林軍緊急出動搜索山林,一時間呼喚之聲響徹大地,火把焰光映紅半邊天宇。

幾個時辰後,有人在林翳深處發現了疑似被猛獸啃食的馬匹殘骸,森森白骨旁散落著精致的轡頭鞍韉。及至黎明時分,任燭景終於在一條小溪旁發現了九皇子,重傷昏迷、血肉模糊。

曾經堪稱完美的那樣一個人,如今渾身上下都找不出一塊完整的皮肉來。此情此景,就算是見慣了犯罪場麵的白典也不忍多看。

與此同時,他能感受到任燭景內心的震驚和無措。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更何況是朝夕相處這許多年的人……更何況心存敬慕,卻又身不由己。

趁著九皇子一息尚存,當務之急便是將人送回醫帳急救。

可就在這緊要關頭,空氣中又蹦出了惱人的大字:

【九皇子性命垂危,是否需要進行拯救?】

救!當然要救!白典不再仔細琢磨其中的利弊,迅速做出選擇。然而下一秒鐘,新的大字又出現在他眼前——

【如何拯救?】

更過分的是,問題的下方還有一個忽明忽暗的九秒倒計時,仿佛在提醒他:九皇子的生命如同風中之燭轉瞬即逝。

但是遺憾,直到這九秒結束,白典也沒能夠拿出任何有效的對策來挽救九皇子的性命。

當倒計時清零,空氣中的白字緩緩變成了兩行。

【九皇子傷重不治。】

【任燭景護衛不利,論罪當誅。】

緊接著便又是那道熟悉的白光——白典又回到了故事開始的那片桃花林中。

拯救九皇子,應該用什麼辦法?!

第174章 第四麵牆

返回桃花林的白典不再急於趕路。畢竟, 如果沒有解決“如何拯救九皇子”這個關鍵問題,等到了春獵,不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 一切又將回歸原點。

好在他很快就想到了問題的答案——阿梨沙。

雖然他不太了解任燭景的過去,但對於阿梨沙的各種能力卻是如數家珍。第三自然的阿梨沙是一位頂級的治愈係向導,早年在夢海世界也曾經施展過多次“神跡”。

僅僅幾個月之前, 阿梨沙還與九皇子相談甚歡,況且任燭景對於阿梨沙還有過救命之恩。如今九皇子有難,阿梨沙想必不會拒絕。

為了印證這個猜測,自從行宮聚會之後,白典就借著任燭景之口讓人留意阿梨沙的行蹤——果不其然,在離開京城之後,阿梨沙並沒有走遠。他受一位高僧邀請,暫居在一處僻靜古刹內研讀經文, 距離春獵的皇家圍場並不遙遠。

冥冥之中,一切似乎早有安排。

很快又到了春獵的第二天,白鹿、密林、落石、走失、溪邊……一切都和之前的發展沒有任何區彆。而當那兩個問題接連浮現在空氣中時,白典堅定地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去找阿梨沙。】

隨著答案提交,白典眼前的景象開始變得模糊。與此同時,一些全新的記憶信息也開始流入他的腦海。

他的推測是正確的——將重傷昏迷的九皇子送回醫帳的同時,任燭景快馬加鞭趕往古刹請來了阿梨沙。經過長達數日的全力救治, 九皇子的性命算是勉強保住,可意識仍未恢複。

更為揪心的是, 九皇子渾身都是野獸啃噬撕扯留下的傷痕,深可見骨;原本溫潤儒雅的容貌也儘數毀傷。就算躲過了鬼門關, 可一個沒了眼皮、嘴唇與鼻梁,容貌恐怖如斯的皇子, 又如何能夠代表皇家的臉麵出現在朝堂之上?

“政治生命還沒開始就終結了嗎?”

白典自言自語:“不到二十歲,可惜了。”

懷有惋惜之心的又何止是白典一人。九皇子重傷、死生未卜的消息不脛而走,各地百姓自發前往寺廟祈福,各種珍稀藥材、獨門藥方……源源不斷從四麵八方彙向京城。最後,就連九五之尊也向阿梨沙懇求,發願建造寶刹百座,並黃金重寶仆從無數,隻求聖者能夠重塑愛子容顏。

以“將酬勞全數贈予天下百姓”為條件,阿梨沙答應了皇帝的請求,卻表示尚且需要幾味罕見藥材,必須親自前往異域一趟。

如此這般,阿梨沙一去便是三個月。這三個月間京城發生了許多事,全都通過任燭景的記憶直接流入了白典的腦海。

十日後,九皇子終於蘇醒,但仍舊極度虛弱,並且無法回憶起事發時的一切情況。

然而事件的真相還是揭露在了眾人的麵前——首先是多位皇子集體上疏,稱九皇子遇襲之事並非野獸所為,而是太子設下的惡毒陰謀。隨後根據線報,禦林軍在東宮一處外院中發現多匹烈性巨獒,並收藏有多位皇子、乃至皇帝的衣物。

此案一經披露,朝野再度震動。盛怒的帝王很快將東宮廢黜,並翦除太子並外戚之羽翼,足足動蕩了月餘方才逐漸安定下來。

與此同時,九王府內也並不太平——春獵之時隨行的幾名侍從都因護衛不利遭到懲處。甚至還從中揪出了幾個東宮安插的奸細。唯獨任燭景因為及時找到阿梨沙而得到赦免,依舊留在府內,甚至升任了侍衛統領。

三個月之後,阿梨沙果然如約歸來,並且帶回了一件神秘寶貝。在著手修補九皇子的容貌前,他再次重申:自己所做之事並非修複九皇子的容貌,而是賦予他以嶄新的麵容。

起初,包括任燭景在內的所有人都對阿梨沙半信半疑,直到他們看見了“嶄新”的九皇子。

怎麼回事……

白典心中猛然一突——他覺得九皇子的那張臉眼熟、很眼熟……那簡直就是每天都會從鏡子裡看見的、他自己的臉!

本著一顆吃瓜看戲的心,卻沒想到戲裡的主角突然成了自己——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最初的巨大驚愕過後,白典又迅速更正剛才的判斷:九皇子的這張新麵孔確實和自己的臉非常相似。但這種相似並不是“百分百的複製黏貼”,而是介乎於孿生子與親兄弟之間的既視感。

無論如何,有一件事白典可以肯定: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兩個陌生人,很難擁有如此相似的臉。

“難道我和九皇子有血緣關係?”

白典啞然失笑。怎麼可能,他們兩個甚至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但是等一下……那如果自己是九皇子的“輪回轉世”呢?

當然不是宗教意義上的輪回,而是指同一個人的意識在夢海時間裡不斷重生的過程。根據通識課本裡的內容,當人類意識在蜂巢內一次次重生時,智商、容貌、體格等一些“初始數值”是基本上固定不變的。但隨著人生後天的成長、生活環境的變化,這些“初始數值”又會朝著不同方向發生偏移——他和九皇子之間的容貌差異,是不是就是後天環境差異所造成的?

……不對,還是不對!白典很快又推翻了這個假設。他提醒自己:眼麵前九皇子的這張臉並不是他與生俱來的容貌,按照夢海世界的重生規則,就算九皇子輪回轉世,也應該是毀容之前的模樣。

所以,問題出在阿梨沙身上——他怎麼會為九皇子換上這張臉?難道這是從彆人身上活扒下來的嗎?不,不可能,阿梨沙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事。

那麼這張臉的真相究竟是什麼?!

強烈的好奇心抓撓著白典,讓他的思緒上下翻飛。但他強迫自己冷靜,並且試著站到更高遠的角度來看待問題。

從現有的情報來看,任燭景和阿梨沙來自同一個夢海世界;阿梨沙曾經是衛長庚的“監護人”;任燭景又與衛長庚當過同事,又結下過梁子——這三個人之間的恩怨情仇是肉眼可見的盤根錯節。

而現在,眼看著連他也要加入到這場“盤根錯節”當中來了。

“這麼說起來,我在水晶塔的虛擬助教也是阿梨沙……我和他之間是不是有什麼特彆的關聯。”

白典喃喃自語:“衛長庚把我從夢海世界撈出來,會不會也是因為這層關係?”

但他又否定了這個猜測:“不,衛長庚不可能是專程去撈我的。他之所以會去那個夢海副本是因為老顧的遺願,他要幫老顧找到張叏。”

他發現自己的推理陷入了一灘死水。與此同時,一個不詳的假設從水中緩緩冒出頭來。

“衛長庚幫老顧完成遺願,卻意外遇見了和阿梨沙有關係的我……天底下哪會有這麼巧的事?難道衛長庚從一開始就騙了我?他早就知道我和阿梨沙有關係?他是為了阿梨沙才……”

白典猛地打了個寒戰,迅速掐滅這個可怕的設想。

“不,我為什麼要懷疑衛長庚?就因為看見了一個和自己長得像的人?這裡不是現實世界而是任燭景的精神領域。誰說任燭景給我看的東西就是事實?說不定九皇子真實的模樣根本與我無關。任燭景這麼安排,就是為了讓我陷入混亂,甚至離間我和衛長庚的感情……”

這個念頭仿佛打通了白典的任督二脈,讓他渾渾噩噩的心智一下子變得明晰起來。

對了,現在是玫瑰戰爭的第二階段。眼下的目標是衝出任燭景設下的“歎息之壁”。他順著護盾內側的一處罅隙進入到了任燭景的精神領域,渾渾噩噩地走進了那片濃密的桃花林,以“任燭景”的身份身臨其境地觀看一幕幕不知真假的往事——但是目前為止,他非但沒有發現任何突破“歎息之壁”的方法,反而在撲朔迷離的劇情中越陷越深,甚至動搖了自己最根本的認知。

會不會,從一開始就應該跳出“劇情”,站在“局外”看待一切?

白典低頭看向雙手,腦海中冒出了一個詞彙:【第四麵牆】

這是個戲劇術語。常見的舞台往往有左、右以及後方這三麵牆體,唯獨麵對觀眾的那一麵是完全敞開。為了更好地投入表演,一些演員會在腦海中豎立起“第四麵牆”,視觀眾如無物。

而在另一些場合,演員也會主動打破這第四麵牆體,通過與觀眾互動來製造“出戲感”。

“如果把眼前的這一幕幕看作是‘演戲’,而我則是扮演任燭景的演員。那麼我根本沒必要配合著演完劇本,隻要找到觀眾,打破第四麵牆。”

這裡是任燭景的精神領域,觀眾毫無疑問就是任燭景本人。但他究竟藏在什麼地方?

保持著低頭的姿勢,白典用餘光慢慢掃視著周圍。此時此刻的劇情是賓客來到九王府探望大病初愈的九皇子,庭院之中聚集了不下一二十位身份、立場各不相同的朝廷中人。有的低語寒暄,有的憂心忡忡,還有的乾脆看不清楚麵目,是一團團無關要緊的模糊。

白典悄悄向著其中幾人釋放出精神觸絲。不出所料,儘管他們的神態動作各不相同,內心卻是同樣的空空如也——隻是任燭景憑借記憶製造出的一個個表象空殼,與傀儡無異。

唯有真正的任燭景才不是一具空殼。

……不行,這樣探查的效率還是太低下。

白典邁步朝九皇子暫歇的花廳走去,沿途不斷釋出精神觸絲黏上遇見的所有人。到了花廳前,他竟一腳把門踹開,同時抽出腰間佩刀,照著軟塌上的九皇子砍去!

可想而知,現場頓時一片大亂。驚呼聲、怒叱聲、哭喊聲響成一片。白典卻對所有這一切置若罔聞,隻見他屏息凝神,收刀轉身,緊接著又健步衝向牆角處一名毫不起眼的灰衣家仆。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那名家仆竟化作了一團灰霧。而煙霧中又衝出一頭黑黢黢的龐大巨物,將白典撞出花廳、飛進了庭院中!

所幸白典早有準備,他在半空中靈活轉體,落地時毫發無傷。而當他再次抬頭看向煙霧時,卻看見一頭小山似的麝牛站在那裡,氣勢驚人。

第175章 修羅場

煙霧越來越大, 屬於九王府的亭台樓閣逐漸隱去。但白典並沒有返回桃花林,他站在原地與麝牛對視了幾秒,隻見麝牛歎了口氣, 慢慢化為人形。

“才進行到一半就破了局,你比我以為的敏銳很多。”

恢複成英俊哨兵的任燭景,在褒揚的同時也有些遺憾:“隻可惜, 你的確不是我想見的那個人。”

“從頭到尾都是前輩您認錯了人。”

白典回應得不卑不亢:“試煉已經結束,您也沒必要繼續拿九皇子的長相迷惑我。”

“我沒必要迷惑你。阿梨沙大人為九皇子賦予的新麵孔,確實和你有七分相似。”

任燭景嚴肅道:“你剛才體驗得是我記憶的一部分,沒有太多修改。”

“難道前輩對每個素不相識的學生都會敞開精神領域,任由他們讀取記憶?這既不合適也不安全。我不相信您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我們不算素不相識,畢竟你的監護人是那個男人。”

既然任燭景主動捅破了窗戶紙,白典也樂得打開天窗說亮話。

“如果是彆的向導來挑戰會遇到什麼情況?您總不會讓他們和哨兵一樣,用武力對抗您布下的屏障吧?”

“向導有向導的方法, 比如切斷或者擾亂我與盾牆之間的精神連接;再比如製造一個虛假的自己,轉移盾牆的保護目標;當然,像你這樣闖入我的精神領域也行,但大概率隻可能在屏障和緩衝區之間徘徊。”

“所以您的確是故意放我進來的。考慮到您和衛長庚之間的恩怨,我不認為您的這個舉動是在放水,當然也不會相信您展示給我的任何內容。如果您不打算宣布我的挑戰勝利,那麼請允許我繼續努力爭取。”

“恩怨……你指延維塔那件事?”

任燭景微皺雙眉低頭做沉思狀, 足足半分鐘後才重新開口說話:“明白了,你可以繼續向我挑戰。我會一視同仁對待包括你在內的所有人。”

剛才那半分鐘, 任燭景很明顯是走神了,他的意識應該是切換到外部處理了什麼事——白典覺得事有蹊蹺, 卻又沒有其他頭緒,隻能集中精神優先對付眼前的首要任務。

如同幽靈一般, 幾條腕足從任燭景身後的土壤中冒出,迅速纏繞住了他的腳踝。那不是白典的精神觸絲,而是更加具象的生物——一隻中型犬大小、通體藍紫色的章魚。

“介紹一下,這是我的精神動物,您可以叫它保羅。”

年輕的向導不無自豪地做著介紹:“如您所見,是非常罕見的水生係。”

短短幾秒鐘之內,小章魚已經迅速爬上了任燭景的腰間,纏住了哨兵的胳膊與雙腿。

然而任燭景隻是低頭觀察,動也不動。

“想讓你的寵物控製我?如果你不準備讓它受重傷,建議還是早點打消這個念頭。”

“我知道它控製不了您,也沒這個打算。”

白典認真回應:“我隻是想要驗證一個猜測。”

“什麼猜測?”

“水與油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相溶的。但如果是兩滴水或者兩滴油之間就不存在這個問題。”

“所以?”

“所以,完成任務不一定要突破您設下的屏障,隻要想辦法把您也拉進屏障裡來就行。”

話音剛落,白典的章魚抬起腕足朝任燭景心口一記掏挖,緊接著化為光點迅速返回白典體內。下一秒,就連白典本人也化作了光團,迅速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是給自己留了條保險繩嗎。”

覺察到白典已經退出了自己的精神領域,任燭景的意識也隨之返回現實世界。視線完成聚焦的瞬間,他看見一道藍紫色的人影飛快地向這邊跑來。

“凡事都要留有餘地,前進的同時彆忘準備退路”——進入水晶塔學習的這半年裡,白典一遍又一遍地印證了這句話的正確性。所以這次在進入任燭景的精神領域時,他也沒忘了給自己設計一條“逃生通道”。

具體而言,那是一條“精神紐帶”,將他深入任燭景精神領域的那部分意識與本體緊緊連接起來。當白典決意退出時,這條紐帶就發揮出了“阿裡阿德涅線團”般的作用,在最短的時間裡將他拽回安全地帶。

意識回歸本體的白典睜開雙眼,確認自己又回到了“歎息之牆”內部。而任燭景就在距離他不到十米的銀杏樹下。事不宜遲,他帶著護盾以最快的速度朝著任燭景衝去。

按照正常的發展,不等白典接觸到任燭景,護盾就會將兩人完全隔開。但這早就算在白典的計劃之中,隻見白典向任燭景伸出雙手,一團金光從他指尖逸出,衝向任燭景。

下一秒,任燭景竟也套上了一層護盾。雖然遠沒有套住白典的那麼結實,但一看就知道二者同宗同源。

說話間白典已經來到任燭景麵前,神奇的一幕發生了:兩個護盾發生碰觸,非但沒有互相排斥,反而融合在了一起。

“水與水相交,油與油相溶。同源的能力之間不會發生排斥反應……前輩,這一把是我賭對了!”

白典用力拽住同在護盾之內的任燭景,趁著對方還未有所行動,大聲喊出了贈送999朵虛擬玫瑰的活動口令。

但,什麼都沒發生。

被死命拽住的任燭景反手按住白典的肩膀,示意他冷靜:“你彆忘了,護盾能屏蔽信號。”

白典這才發現自己的輔腦一直跳動著“信息發送未成功,重試、重試……”的紅色提示——也就是說,解除護盾依舊是必須完成的任務。

從任燭景那裡偷來的能力能不能用於解除護盾?他試了試,可惜答案是否定的。

“我不妨直接告訴你,離開護盾隻有三種辦法。”

任燭景選擇開誠布公:“第一種,用足夠的武力對護盾進行直接破壞;第二,切斷護盾與我本人之間的精神聯係;第三,轉移護盾的保護主體。你,選哪一種?”

又是該死的選擇題!

這次天空中不再有文字亮起,選錯了也不會被遣返回到桃花深處。但對於白典而言,卻是前所未有的難以抉擇。因為無論哪一種,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都很難辦到。

倒不是白典無計可施——恰恰相反,在任燭景公布三種辦法的同時,他就想到了很多種破局的辦法:比如利用蕪木老師的奪舍能力對任燭景進行操控;再比如嘗試利用葉初明的空間能力給物體無限加速,最後也能產生出足以擊穿屏障的力量……但所有這些設想都建立在借用他人能力的基礎上。如果沒了彆人的配合,他就像一個空空的容器。

……如果能將這些能力暫時貯藏起來就好了!

遠水解不了近渴,白典沒有浪費時間去思考更多辦不到的事。當務之急是儘快和任燭景一起離開護盾的範圍,這對於任燭景來說肯定不難,隻要跟緊他就還有獲勝的希望。

想到這裡,白典立刻撲過去將任燭景死死抱住。

他原以為這個舉動一定會遭到任燭景的反抗,兩個人甚至還有可能發生小規模的肉搏。然而事實卻是:被死死抱住的任燭景非但沒有還擊,反而整個人迅速僵硬起來。又過了幾秒鐘,隻見他低下頭來,用一種晦暗難明的眼神緊盯著白典。

媽耶……這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白典的頭皮好一陣發麻,緊接著心裡咯噔一聲:不會吧?難道我真的和那個九皇子很像?!

他的理性還沒來得及追上直覺,身後突然又傳來了一聲異響——很難形容那是什麼聲音,像是鋼化玻璃在陽光炙烤下砰然爆裂,又帶著汽水開瓶時氣流湧動的悶響。

……是護盾破裂了!

在覺察到這個事實的同時,白典還發現身後多了一個人。那人來得無聲無息,隻彈了一彈手指就破除了高級哨兵設下的絕對屏障。

這是何等可怕的實力!

白典並沒有回頭查看來者何人。一則因為他已經覺察到了熟悉的氣息,二則因為發生了一件令他始料未及的大事。

隨著護盾的消失,一度滯留的信號立刻被成功發送出去。玫瑰戰爭的口令隨之生效,999朵玫瑰的誇張特效頓時將白典和任燭景包圍在了中間。

啊,這……

白典心裡泛起了嘀咕。之前看彆人送花成功也沒覺得有什麼,怎麼輪到自己就變得那麼曖昧了呢?

等到漫天的花瓣稍稍減少了一些,那個打破護盾的人也來到了白典身旁。

果不其然,那就是衛長庚。翻飛的花瓣遮住了他的表情,但白典總有種感覺,那不會是什麼愉悅的反應。

“這不公平!”

一聲響亮的抗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白典這才發現,隨著他的“告白”成功,其他參賽者的護盾也已經解除。不遠處幾個北區的學生目睹了衛長庚“出手相助”,頓時義憤填膺。

“哨兵班的老師怎麼能參加比賽?!”

“有什麼不行的?”

幾個南校區的學生也立刻反唇相譏:“彆忘了你們的蕪木老師乾過什麼!”

眼看著南北雙方又要開始唇槍舌戰,校方冷不丁地開始發送係統公告——不是一則,而是三則。

第一則:確認學生【白典】向嘉賓【任燭景】送花成功,兩人將在剩餘的活動時間內實現綁定;

第二則:確認嘉賓【卷丹】向老師【唐衍】送花成功,兩人將在剩餘的活動時間內實現綁定。

第三則:從通知發布之時起,全校休戰2小時,師生可以自由走動休息。虛擬玫瑰及贈送功能都將暫時鎖定。

第176章 割裂

“什麼?卷丹給向導班的班主任送花?!”

消息以爆炸般的速度傳遍了整個水晶塔校區。驚愕、悲痛、興奮、恍惚……各種情緒在線上和線下碰撞發酵, 炸出一波又一波集體情緒的煙花。

也多虧了這場突然的告白,大眾鬆散的注意力被高度集中到了一起,從而變相拯救了某兩個本該深陷輿論漩渦的家夥。

衛長庚靠著銀杏樹, 似笑非笑地看著被玫瑰環繞的兩個人。

“所以,把我叫過來就是為了看你們成功告白?”

任燭景同樣回報以微笑:“那還多虧了前輩的幫助。”

明明一切都是光明正大的活動流程,可看著兩位皮笑肉不笑的哨兵, 白典卻忽然有了一種“出軌被抓”的心虛感。

他微紅著臉看向衛長庚:“……你怎麼來了?”

“長時間聯係不上你,過來看看。”

衛長庚答得輕描淡寫,又轉向任燭景:“還有這小子剛才說有重要的事,非得見麵才能提。怎麼了?”

原來如此……白典恍然大悟:之前任燭景突然發呆的那半分鐘,應該就是在聯係衛長庚,讓他趕過來。

“這裡不太合適。”

任燭景指了指四周還沒退散的其他學生:“先找個能說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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