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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器之中 罪化 62816 字 7個月前

從水晶塔畢業後,沈空樓如願成為了當時首屈一指的向導,進入了剛成立不久的刺雲塔。他終於與選定的哨兵完成了深度綁定,當時的新聞報道鋪天蓋地,如同宣傳著什麼世紀婚禮。又過了幾年,浮戲塔脫離刺雲塔單列,沈空樓又成了浮戲塔的首席。

至此,家族蒙塵的榮光被重新擦亮,人生目標也得以圓滿。可沈空樓卻發現自己開始“迷失”了。

他與綁定哨兵的關係並非如外界想象得那麼融洽。他們的同步率並不算高,價值觀與道德標準也存在著不小差異。儘管雙方都曾經努力磨合,可惜事倍功半。很快,沈空樓就不得不定期攝入化學藥物來調節自己的信息素,可隨之而來的藥物成癮和抗藥性又成為了新的困擾。

與此同時,外部環境也在發生著令他不適的變化——“哨向職業娛樂化”的時代開始了。

隨著第五大區從開拓轉為建設的階段性勝利,與蟲族的鬥爭基本結束,哨向職業的風險性被大大降低。隨著聯盟賽事的出現,哨塔成了無數人擠破頭都想進入的造星工廠。新鮮血液的湧入,加劇了行業內部的競爭,也打破了許多脆弱的平衡。

不穩定的精神狀態、藥物依賴、職業內卷……種種因素乾擾著沈空樓的戰鬥表現,不穩定的表現又引發了新的壓力,讓他的狀況愈發惡化。

回憶起當年在惡評中舉步維艱的事業,思念體再次深深歎息。

“我曾以為向導將會是我一生的事業,從沒想過失去它該怎麼辦。但是這一天來得竟然這麼快……我突然發現將人生寄托在外物上,以為可以安穩一輩子的想法竟是如此可笑……那麼把情感寄托在彆人身上,會是更好的選擇嗎?”

伴隨著這樣的困惑,沈空樓的人生跌入了前所未有的低穀。

第196章 愛自己吧

大約十年前, 沈空樓的狀態開始大幅下滑。他的精神力嚴重衰退,甚至無法通過五年一次的向導資格測試。為此,浮戲塔內部召開過幾次秘密研究會, 沈空樓本人也配合著接受了各種醫療措施。

但結果是殘忍的:經過專家反複評估,最多再過五年,沈空樓的力量就會徹底枯竭, 成為普通人。

與此同時,他的綁定哨兵卻依舊處於巔峰期。而這位心懷不滿的哨兵早就悄悄物色起了新的搭檔。他在公開場合抱怨沈空樓拖後腿,引導粉絲和媒體將矛頭對準自己的向導。隨後又透露自己有了新的半固定向導,甚至與研發解綁藥物的藥廠頻頻接觸,顯然是真的要與沈空樓拆夥。

作為管理機構,浮戲塔曾不止一次出麵協調二人的關係,但是收效甚微。當年的首席哨兵還私下警告過沈空樓的哨兵,要他至少在公開場合為沈空樓保留些顏麵。可後者的回應卻是希望哨塔出麵結束這段失敗的哨向關係, 否則他不介意將哨塔一起拉下輿論的旋渦。

經過同事友人、哨塔、甚至是聯盟機構長達幾個月的斡旋調停,事情勉強尋找到了一個平衡點:浮戲塔對外宣布沈空樓傷病複發,要留在浮戲島療養院內治療;他的綁定哨兵將通過特殊藥物壓製綁定引發的排他效應,與其他向導組成臨時隊伍,繼續參與聯盟賽事。

於是,沈空樓從天之驕子淪落成了軟禁的囚徒。就連家人們也疏遠了與他的往來。

幾乎是一夕之間,曾經喧嘩熱鬨的世界變得空空蕩蕩。孤寂潮水一般湧來, 幾乎要將沈空樓吞沒。

恍惚之中,他覺得自己成了葳蕤小島上唯一正在枯萎的植物。時鐘的滴答聲仿佛死神的腳步, 繞著病床徘徊。

直到畫軍帶來了一位他無比懷念、卻又不敢麵對的人。

與昔日戀人時隔二十多年的再會,氣氛平靜得出人意料。一則沈空樓早已沒了餘力, 二來他們也不再是當初的熱血青年。

這些年裡,戀人也經曆了許多。讀完哨向課程之後, 他無視了諸多哨塔拋來的橄欖枝,轉去教育學院繼續深造。畢業後又婉拒了留校任教的機會,選擇去開發中的第五區做觀察員。

在這顆星球上唯一衝突頻繁、死傷不斷的戰爭前線,他作為公益向導幫助過很多哨兵,遭遇過險情,也救下過不少人命。第五區由開拓轉為建設後,他主動申請離開星球,進入宇宙空間站工作。直到最近兩年才返回水晶塔成了一名哨向學院的教師。

他原本就是個善於思考的人,這些年四處漂泊的閱曆更成為了思想之火最好的燃料。尤其是當他離開星球進入太空時,精神力不斷變弱直至徹底消失,隨之而來的渺小無力感讓他體會到身為向導的幸運,也理解了沈空樓對於力量和變強的執著。

空間站的薪水豐厚,但要求每人每年都必須完成幾項公益任務。主要是巡查和維護大流浪時期航路沿線遺留下來的人類暫居點。它們有的早已廢棄,有的則因為具有戰略或者采礦等價值而在最低能耗下維持運作。現如今,它們都是人類物質文化遺產的一部分,承載著長達數百年顛沛流離的沉重記憶。

對於誕生在第三自然星球上的人來說,這段記憶原本是模糊的。但是靠近這些殘破的紀念建築後,再麻木的人都不可能無動於衷。

回憶起那段經曆,戀人的神色隨之黯淡。

“相當一部分建築是被緊急放棄的。人們被迫撤離的時候,甚至沒來得及帶走他們的個人物品。巡查維護的任務之一,就是將這些物品帶回第三自然交給專門的研究機構,或輾轉回到物品主人後代的手中。

“在搜尋這些物品的過程中,我發現過記錄著愧疚、怨恨和恐懼的日記本,印滿整麵牆壁的血手印,存放事故死難者遺物的密室,甚至還發現過漂浮在半空中、被凍成冰塊的人類遺骸。在那些沒有精神力的年代裡,人類是如此的脆弱,簡直不堪一擊。為了生存,為了活著走到終點,他們不擇手段、狼狽而頑強。這其中發生過多少的分離、拋棄、衝突和謀殺,沒有人知道。”

說到這裡,他低頭深深看了一眼漂浮在水浴槽中接受藥物戒斷治療的沈空樓。

“分手之後十多年,我從沒主動關心過你的近況。可自從接受這些這些任務後,我又開始夢見你。在夢裡,你失去精神力,成了流浪時代的普通人。你一次次想要跟上大部隊前進的腳步,卻一次次被拋下。我從廢墟裡發現的那些東西,全都變成了你的遺物。然後我就會從夢中驚醒,滿身都是冷汗、心臟驚悸狂跳不已,信息素狂飆到幾次被人送去強製治療。

“為此我接受過多次精神疏導,始終收效甚微。直到一位導師對我說:夢境是現實的映射。如果問題的源頭不在你身上,那就去看看夢到的那個人吧。”

所以他找了過來,並且決定再給沈空樓一個機會,一個對雙方都良有裨益的選擇。

“你和過去的那些流浪者不一樣……你還可以選擇。拋棄掉那些不屬於你的責任和夢想吧,認清自己,過想要的生活。”

沈空樓鬱熱的心緒隨著戀人的話緩慢沉澱下來,卻又滋生出了一抹無奈。

“這聽起來就像是中年失敗者對世界的妥協。”

“妥協又怎麼樣。誰能一直成功?反正不是我,難道是你?”

說完,戀人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坐在床上的沈空樓,仿佛一定要等到問題的答案才會罷休。

在很長一段沉默之後,他終於得到了一聲從靈魂深處發出的歎息。

“不,我也不是。”

在戀人的幫助下,沈空樓又用了幾年才徹底解除與哨兵的綁定。這是一個危險又痛苦的過程,沈空樓渾身上下的血液都換了一遍,甚至幾次進入深度昏迷,但都被戀人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就連主治專家都感歎,說或許在他們之間還存在著某種尚未發現的、比哨向綁定更加強烈的精神鏈接。

由於哨向之間的解綁罕見且凶險,沈空樓又曾是名噪一時的高級向導,他成功解綁的消息一經媒體報道,立刻引發了大量關注和討論。與昔日綁定哨兵在各種節目中侃侃而談不同,沈空樓決定低調處理,幾乎徹底消失在了公眾麵前。

戒除藥物依賴,調理身體,重整精神領域……如同在廢墟之中重建家園。

此後,沈空樓與戀人過上了相對平靜的生活。在複合後的第十年,他們甚至還領養了浮戲塔的哨塔之子——卷丹。

這是個並不怎麼讓人省心的孩子,有著倔強的性格和惹眼的能力。沈空樓花了不少心思才讓這個一團火似的青年習慣了第三自然的生活,又悉心培養他,將自己畢生所學毫無保留地傳授出去。

在與卷丹的互動中,沈空樓認識到自己也可以是一個不錯的家長;與戀人長期穩定的情感生活也治愈了心靈上的創傷,甚至讓他的精神力在穩定的前提下又有了很大的恢複……一切似乎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解除綁定後的第十五年,在深思熟慮並與戀人進行過充分溝通後,沈空樓決定以獨立向導的身份重新參與到浮戲塔的日常任務當中。雖然精神力與全盛時期不可同日而語,但他依舊擁有豐富的實戰經驗、可怕的直覺和團體指揮能力,這些都使他繼續在浮戲塔中保持著備受尊重的地位,也為不少獨立向導指出了一條新的道路。

事實上,他甚至還摸索出了一條能與戀人的事業相輔相成的蹊徑。

——那些經由戀人悉心教導,從水晶塔順利畢業的哨向高材生,一旦通過篩選進入浮戲塔的見習,就會獲得沈空樓的悉心指導和關照。夫夫二人將這些學生視如己出,既傳授給他們必要的知識技能,也對他們的人生道路加以引導。

久而久之,在提到沈空樓的時候,人們不再感歎他是如何從向導的最高神壇跌落塵埃的,而更多地稱讚著他對後輩全心全意的付出,甚至要推選他成為推動向導進步的五十大名人。

但是平靜的幸福生活沒能持續太久——那場曾經給無數人帶來痛苦的世紀災難,同樣徹底粉碎了沈空樓關於未來的一切憧憬。

為戰勝元祖夢魘,許多哨塔付出了慘重代價,浮戲塔也不例外。沈空樓當時正被外派去開發中的第五區,得知形勢嚴峻後立即趕回。最初他隻被要求參與製定救援計劃,但隨著噩耗接連傳來,他與戀人曾經的學生們一個接著一個犧牲在了副本中。他很快意識到普通的疏導和治療對元祖夢魘並不見效。為了確定夢魘的性質和破綻,作為第三自然當時經驗最豐富的向導之一,他決定冒險進入副本尋找真相。

半個月後,在“八部眾”以及眾多哨兵向導的前赴後繼下,夢魘最終伏誅。可惜沈空樓沒能親眼見證這振奮人心的勝利——雖然成功調查清楚了這次災難的源頭,可他曾經與夢魘的母體有過近距離接觸,儘管有所防護,卻還是沒能躲過感染。

當時的治療方案還不完善,遭到感染的人會在幾分鐘到幾小時之內病發,迅速陷入一種被稱為“黑洞”的虛無狀態。那時,他們的意識將完全渙散,大腦也隨之死亡,再無任何挽回的餘地。

已知唯一能夠避免這個結果的,就是在跌入“黑洞”之前主動舍棄遭受感染的□□,割舍掉包括“夢魘”在內的、此生所感知到的全部記憶,重新恢複到誕生前的狀態。

說白了就是“清除緩存,重入電子輪回”。

第三自然創立之初就在憲法中規定:一旦人類的□□宣告死亡,便自動失去第三自然公民的一切權益。上傳至網絡的個人意識(靈魂)將進入蜂巢數據庫並隨機在某個夢海世界重生。任何人都無法破例,沈空樓也不能例外。

情勢危急,多猶豫一秒都有可能造成無法挽回的惡果。沈空樓雖然痛苦糾結,卻也唯有接受命運的安排。

唯一的安慰,是他見到了戀人最後一麵。

在此之前,沈空樓無數次地幻想過,等到這場惡戰結束之後,他會回到充滿溫馨愛意的家中,與戀人相擁洗去傷痕與疲憊,然後繼續幸福的生活,一如既往。

可現實卻是:此刻的他們即將永彆,為了避免感染,彼此雖然隻有一牆之隔,卻也隻能透過冰冷的儀器互相凝視,短短幾分鐘。

看著一向從容穩健的戀人露出淒惶神色,沈空樓雖然勉強穩住了表情,卻沒能阻止聲音哽咽顫抖。

“對不起,對不起…說好了不分開,我卻成了食言兩次的混蛋。如果還有時間,我多麼希望能跪在你麵前被你痛罵一頓……可是來不及…有些話再不說就真的沒機會了。

“對不起,我不是一個合格的伴侶。曾經的我生活在彆人的期待和要求裡,把他們的肯定當做自己生存的動力,就像一棵軟弱無力的寄生植物。後來我被那些人拋棄,一下子失去了人生的意義。而你卻回到了我身邊……你沒有像他們那樣用偏私的好惡綁架我,而是幫助我、引導我擺脫了畸形的束縛,重新規劃人生的方向。你就像是照亮我的一麵鏡子,每多和你相處一天,我就更多地認識自己一點,也更明白隻有認清自己的能力、尊重自己的選擇、珍愛自己的生命才能獲得真正的幸福。

“現在…我要把這些你幫我領悟到的東西都送給你。你還會有很長、很美好的人生,請一定好好照顧自己,連帶著我的那份一起去愛你自己。在你身邊還有那麼多愛戴著你的人。我們的學生、卷丹,還有水晶塔和浮戲塔的同事和朋友……不要拒絕他們的關懷和幫助,不要讓屬於過去的我成為你未來的束縛,否則那將是我永遠的內疚和遺憾。

“最後……請你轉告畫軍,如果可以的話請把我葬在哨塔小湖的無名島上。我用你送的種子在那裡種下過一顆小樹。如果你的學生或者我的後輩想要重蹈我當年的覆轍,可以把他們帶到島上來看看我,或許我們還能一起幫到那些孩子……就像從前那樣。”

說到這裡,昏暗夜色中的思念體停下來,輕聲歎息。

“結束了,這就是我全部的故事。”

第197章 元祖夢魘

沈空樓的故事說完了, 沒有風聲蟲鳴的湖邊顯得格外安靜。

借著不遠處墓亭的燈光,白典越過思念體去看卷丹。紅發青年低著頭,大半張臉隱沒在黑暗中, 隻能看見眼角隱隱泛著水光。

白典欲言又止,他轉而看向身旁沈空樓的思念體:“冒昧請問……您的戀人,也是我認識的人嗎?”

思念體並沒有立刻回應, 他通過網絡查詢了某些資料,幾秒鐘後才向白典點了點頭。

“是的,他就是你們的班主任,唐老師。”

說完,他扭頭朝卷丹看去,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溫和:“從我剛才調取的網絡谘詢來看,這幾個月你們之間發生了不少事。今天你來看我,也是為了這件事?”

“對。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卷丹的回答帶著濃重的鼻音, 酒精顯然依舊在他的血液中肆虐。

思念體笑了一笑:”說到底我也隻是個思念體,這超出了係統賦予我的回應能力。就算是真正的沈先生聽了,恐怕也會不知所措吧。”

“如果你還在的話,就不會有這些事了。我絕不會和你搶……也肯定搶不過你。”

卷丹低著頭,他不敢直視對方,卻也不願放棄執念:“可現實已經變成這樣了。他是那麼好的人,難道就不值得再獲得一段感情嗎?看著他放任自己就這麼衰老下去, 想要拉他一把,讓他重新變得幸福起來, 這難道不對嗎?你不也說過,希望他能善待自己, 獲得新的幸福嗎?!”

被他質問的思念體,保持著人工智能獨有的絕對冷靜。

“作為思念體, 我唯一能夠肯定的是,我的本體希望你們都能幸福。至於愛或不愛,這是唯有你們兩人才能解決的問題。我既沒資格代替真正的逝者發言,也不可能乾涉你們你們的判斷。這些都是越俎代庖。”

說到這裡,他忽然從長椅上起身,走出兩步回頭向兩人道彆:“時間不早了,今晚還是跨年夜。這麼重要的日子,不要總沉湎於過去的事。都回去吧,彆讓你們的未來久等了。”

然後,他轉身走進了夜色中。

白典目送思念體的身影完全消失,再扭頭去看身旁的紅發哨兵——現在終於能看清楚卷丹的臉了,那漂亮的五官正因為沮喪和悲傷而變得扭曲。

白典並不擅長談論感情,但他沒有忘記登島那天畫軍的鄭重囑托,又覺得自己應該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

他反複組織了一陣語言,可怎麼都覺得彆扭,最後還是決定開門見山:“所以……唐老師是你第一位養父的戀人,而你愛上了他?”

卷丹沉默了好一陣子,再開口時卻並沒有回答白典的問題。

他向白典發問:“知不知道當年攪得天翻地覆的元祖夢魘是什麼東西?”

出於種種考慮,有關部門一直沒公開當年戰役的全部資料,就連水晶塔的學生也所知不多。

白典隻能有一說一:“我隻知道是一種傳染性夢魘。據說遭受感染的人會內徹底喪失意識,最終成為一具空洞的□□。為了避免這種結果,很多人會主動選擇提前結束生命。 ”

“這都隻是些皮毛。真正的夢魘……是一種更邪惡更絕望的東西。”

卷丹的聲音帶著罕見的顫抖:“我會知道,因為我也是受害者之一。”

透過卷丹接下來的回憶,白典第一次知道了那場世紀之戰的可怕真相。

事情開端於負責第三自然糧食生產的重要蜂巢係統。最初隻是少數幾塊麥田出現了糧食減產的情況,隨後農業部的團隊進入夢海,卻很快就與外界失去了聯係。

事情於是被通報給了聯盟。當全副武裝的哨向小隊進入夢海時,他們發現麥田依舊繁茂,根本沒有任何生長不良的跡象。田裡甚至還豎著幾個“稻草人”,一動不動地仰頭望天。更奇怪的是,每個稻草人都身著農業部的製服,有的手裡甚至還緊握著調查所需的專屬工具。

天地之間一片死寂,空氣中流淌著說不出的詭異。

一位大膽的哨兵走進麥田,試圖調查其中一個稻草人。所有人共同的猜測很快得到了證實——這不是什麼秸稈紮成的人偶,而是活生生的人類。

不,應該說“曾經是人類”。

儘管這些人的呼吸和心跳還在持續,體溫也與常人無疑。但他們的意識已經消失,目光呆滯著,再沒有半點思想的反應。更加詭異的是,一些看起來同樣也是麥穗的東西,從他的製服領口、袖口甚至褲腰中生長出來,因此遠遠看起來才會像個稻草人。

哨兵的第一個想法就是要將受害從麥田裡帶出去,方便進行下一步的檢查和治療。可他才剛觸碰到對方,原本一動不動的人竟冷不丁地低下頭來,發出一聲嘶啞的警告。

“風……來了……跑…快跑…”

說時遲那時快,隻聽遠方的麥田已經沙沙作響,轉眼間大風就刮到了他們眼前。大風之中,稻草人身上那些圓潤飽滿的麥穗竟一個個炸裂來,噴出一股股花白的毛絮,乘著風勢在半空中翻飛亂舞。

哨向小隊的成員根本來不及反應,已經沾了一頭一臉的毛絮。更為詭異的是,那些毛絮一旦落在皮膚上竟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大風停止,漫天飄飛的毛絮也跟著徹底消失,空氣又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

但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

按照流程,哨向小隊采集了噴出毛絮的麥穗樣本,準備帶去夢海內部的專用實驗室進行分析。但在分析結果出爐之前,詭異的情況就再度發生——去過麥田的哨兵和向導都不同程度地出現了情緒波動,並很快加重為狂躁暴怒、抑鬱沮喪等極端情緒,甚至引發了幾次肢體衝突。

伴隨著失控情緒,還有身體變異,那些“麥穗和毛絮”也在他們的身上出現了。

後來的調查數據顯示,這是一種介乎實體與精神力之間的奇怪生物,與精神動物的性質十分相似,因此也被很多研究者稱為“精神植物”。它紮根在宿主的意識之上,以精神力為營養迅速生長,成熟時就會釋放出毛絮進行新的繁衍。在毛絮飄飛的同時,宿主的意識也將隨著毛絮一同離開身體,並逐漸渙散殆儘。而失去了意識的宿主,則將成為一具空空的軀殼。

在早期還沒有找到對症治療的方案之前,為了避免這種比□□死亡更可怕的意識消亡,大部分的受害者在覺察自己被寄生之後,都會選擇自殺。這樣,他們的意識會在第一時間離開□□並恢複初始狀態,然後他們會在某個夢海世界獲得全新的生命——運氣足夠好的話,甚至很快就能夠以量產人或者夢海人的身份回到第三自然。

沈空樓就是采用這種辦法保全意識的受害者之一。但在他主動結束生命之前,寄生在他身上的精神植物已經有過一次小規模的成熟噴發,這導致了他的一小部分意識被帶出了身體,隨著毛絮一起進入到周圍的空氣中。而卷丹當時就在他的身旁。

聽到這裡,白典心中打了個突,他似乎猜到了事情的走向。

他看向卷丹:“你的意思是……那些精神植物帶著沈前輩的意識…落在了你身上?而你之所以會對唐老師產生出彆樣的執著,也是因為接受了沈前輩部分意識的關係?”

“這是主治醫師給出的解釋,我不承認。”

卷丹依舊是那個率直的卷丹:“如果我真的感染過夢魘,怎麼可能現在還好好的?”

“不是說後來有了對症的治療方案?難道你從沒接受過治療?”

“誰知道他們是真給我治了,還是假裝我受過感染!”

“……”白典默默地歎了口氣。

這個問題顯然已經被很多人提出過,以至於卷丹早就建立起了一套自圓其說的機製,繼續糾纏也不會有任何結果。

於是他改口問:“我願意相信你的說法,那麼你喜歡唐老師的理由是什麼?”

“我喜歡他對待愛人時的無限溫柔,我喜歡他對學生時的用心負責,我喜歡他作為一個人類的堅實、沉穩和可靠。我想和他成為一體,我從今往後的日子裡一直有他在我身邊。”

“你想要溫柔、想要有人對你負責,想要有人可以依靠。所以你是想要通過與他結合來解決自己的問題。”

白典一針見血:“這不能算是愛,隻是一種需要罷了。”

“難道愛不就是一種彼此需要?!”

卷丹的聲音陡然尖銳起來:“那你呢?你又為什麼會喜歡衛長庚?”

“……我承認,最初那也是一種需要。”

白典對此十分坦誠:“我對他的感情開始於吊橋效應,在完全陌生的第三自然、冰天雪地的東極島上,身邊人又敵我難辨,我能夠依靠的隻有他。後來,這種依賴成為了尊重和佩服,讓我想要以他為目標,成為足夠和他並肩作戰的人。而現在我了解了他的往事,知道他的創傷、痛苦和弱點。我會儘自己的所能去治愈他的痛苦,為他留下幸福的記憶。”

“這難道不也是彼此需要的關係?!”

卷丹更加激動了,醉酒的他甚至不能完美控製住信息素。好在白典已經和衛長庚綁定,才沒有任何不適反應。

“你也知道是‘彼此’需要。我和衛長庚都曾經是遊離在社會邊緣的人。我因為特殊能力而被家人拋棄,衛長庚則下意識地逃避與彆人的親密關係。我們的相遇治好了彼此內心的創傷。如果有一天命運強迫我們分離,我們會悲傷哭泣,但不會重返過去頹廢的生活。換句話說,我們已經因為彼此而成為了更好的人。我想,這也是沈前輩希望我們這些後輩能夠明白的道理。我相信唐老師的愛能夠填補你一時的需要,但如果你們被迫分離,你又會不會一蹶不振,重新變成那個不完整的自己?”

“……”

冷靜下來的卷丹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顯然,從沒有人向他提出過類似的問題。

良久之後他小聲問:“如果……衛長庚並不需要你呢?如果他的目光永遠不會落在你身上、不願了解真正的你,始終隻把你當做他的養子,根本不給你接近他的機會,你會怎麼辦?”

白典並不喜歡這種假設,卻莫名對於問題的答案非常確定。

“我會痛苦糾結,應該還會消沉一段時間,但我不會輕易放棄。如果他有苦衷,我會想辦法幫他解決;如果問題出在我身上,我也會認真改變自己。但如果這是不可能調和的矛盾……我會選擇離開,去到一個既不會讓他困擾、也足夠讓我遺忘痛苦的地方。”

“什麼是不可調和的矛盾?”

卷丹喃喃低語:“我和唐老師的關係是無法改變的嗎?”

“是或不是,恐怕隻有你們兩個才知道,再好好想一想吧。”

白典看了一眼時間,距離零點隻剩十分鐘。他還有更加要緊的事去做。

兩人沿來時的小路回到宴會廳。卷丹很快就被一群相熟的年輕哨兵拽走。白典則婉拒了他們的邀請,繼續朝剛才與衛長庚分開的露台走去。

正如他想的那樣,衛長庚已經靠在欄杆旁等待著他。

“你身上有空樓樹的香氣。”

頂級哨兵伸手撩撩他的頭發:“所以你剛才去聽了那個悲傷的故事?”

“也不隻有悲傷。”

白典回報以溫柔微笑:“至少它讓我再一次意識到,和你相遇是我這一生中最幸運的事。”

原本漆黑如墨的天空中忽然明亮起來。伴隨著零點鐘聲敲響,大朵大朵璀璨奪目的煙花淩空綻放,如同星河傾瀉溢彩流光。

此時此刻,再深情的話語也淹沒在了節日的熱烈氛圍裡。

於是白典乾脆仰起頭,吻上戀人的嘴唇。

第198章 聖徒的葬禮

觥籌交錯的新年晚宴結束後, 白典在浮戲島上的生活開始步入正軌。

這些天卷丹來過彆墅幾次,主要是奉畫軍之命向兩位客人噓寒問暖,再添補些日常生活物品。他偶爾也會和白典聊上幾句, 雖然情緒依舊低落,但好歹平靜了些,不再焦慮煩躁。

另一方麵, 畫軍也開始履行承諾——他擠出幾天時間帶白典參觀了整座浮戲哨塔。還特彆挑了一個下午,約來幾位高級向導複盤白典在幾場大型測試中的表現,評估他的精神力特性,從而製定出專屬於他的向導進階計劃。

以上這些說來隻有幾句話,執行起來卻並不簡單。一般而言,這種高級彆的“專家會診”隻在每年的轉會窗口期短暫出現,為的是評估即將“買入”的向導和哨兵有多少潛力和價值。

由於衛長庚身份的特殊性,白典幾乎沒有加入浮戲塔的可能。因此畫軍召集眾人針對他進行評估更是一種難得的禮遇。

不過話又說回來, 畫軍倒也不是完全沒有私心打算:白典是一位極為罕見的“特異係”向導,就算無法納為己用,但深入研究一番,對於以向導為主導的浮戲塔而言也良有裨益。

簡單粗暴來說,白典的能力可以拆分成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突破他人的精神屏障,進入精神領域;】

【第二階段, 識破對方的特殊能力,並成功進行複製;】

【第三階段, 擁有足夠充沛的精神力,以保證獲取到的特殊能力得以充分發揮。】

唯有順利執行全部三個階段, 才算成功發揮一次能力。

如果用五星製來評估一個能力的複雜程度,白典的至少應該打上四顆星。但換個角度去看, 複雜也意味著還有更多的進步空間、更靈活的應變形式、更不可估量的實戰價值。

用畫軍的話來說:既然老天能創造出衛長庚這樣厲害的哨兵,自然也造得出與之相配的向導,這就叫做“天造地設的一對”。

白典並沒有沉浸在“天造地設”所帶來的小甜蜜裡。他的頭腦清醒,明白自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很多的苦要吃。

接下來,會診專家們針對白典的精神屏障、精神領域、精神動物以及精神能力提出了極為詳細的評估和改進建議。讓人驚喜的是,在針對章魚小屋進行的觀察分析中,專家們發現那些定期增加的海螺、珊瑚和珍珠並不僅僅隻是簡單的裝飾品,而是曾經被白典複製並使用過的他人能力的“餘燼”。

理論上,隻要掌握了正確的方式,白典完全可以從這些“餘燼”中再次喚醒對應的能力,從而實現“一次拷貝、反複使用”的可怕效果。到那時候,白典就將成為史無前例的超級向導——某種意義而言,甚至比絕大多數哨兵都要可怕。

當然,理論隻是理論。至於能夠實現幾分,還得看白典的悟性、勤奮以及造化。

這場專家會診就像迷霧中陡然亮起的燈塔,為白典指明了前進的方向。隨後,他又被邀請體驗聯盟最先進的“向導夢海訓練營”。

在這個特殊的夢海世界裡,各種類型的向導都能得到高效的針對性訓練。但因為資源有限,受訓者必須通過極為嚴格的選拔。不光浮戲塔的向導以能加入訓練營為榮,就連其他哨塔也不惜開出高昂的酬金,隻為將自家重點培養的向導送進來提升改造一番。

在訓練營的指導下,白典進一步強化了精神屏障、優化了精神領域的布局。更重要的是升級改造了小章魚的木屋,為每一件“裝飾品”歸檔標記,並開辟了專門的區域用於儲存富餘的精神力。

與此同時,作為一個剛深度綁定沒多久的年輕向導,與哨兵的磨合同樣必不可少。也是在畫軍的安排下,白典和衛長庚開始參與一些由他親自主持設計的夢海副本的測試工作,倒也算是互惠互利的一樁美差。

衛長庚畢竟還是水晶塔的老師,休假期間也要準備下個學期的教案,偶爾還得參與遠程教學研討會。每當這些時候,不需要衛長庚解釋,白典就會乖巧地單獨行動——去做另外一件同樣非常重要,但截至目前還毫無頭緒的事。

那個藏匿在他精神領域裡的隱形長方體,它的廬山真麵目依舊雲遮霧繞。

白典查閱了不少網絡資料,可惜並沒有什麼實際幫助;他也曾試著一邊摸索一邊描繪長方體表麵的紋路,奈何這對毫無美術基礎的人來說有些困難,失敗幾次後也隻能作罷。

這些天他的工作重心移動到了浮戲塔的圖書館——這座建築本身就是曆史遺跡,內部儲存著大量古地球時期的實體書籍;再加上畫軍為了豐富自己的幻術細節而雇傭文藝獵人從各個夢海世界裡複刻了許多珍貴資料,其中部分內容甚至沒有在網絡公開共享。

抱著試一試的想法,白典一連幾天泡在圖書館的宗教藝術大區,想著既然阿梨沙是神職人員,那或許能從相關典籍裡找出些蛛絲馬跡。

這天他照例挑選好幾本書準備仔細翻閱,卻發現提前預約的座位旁已經坐了一個陌生人。

這是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外表年齡在三四十歲左右,蒼白膚色,冰藍眼珠,淺金色的短發打理得一絲不苟。他身穿黑色高領毛衣和卡其色格紋西服,手上拿著一支看起來價值不菲的古董鋼筆——總之很有古地球時期老派紳士的氣質。

白典的視線在男人臉上停留了幾秒,視野裡隨即亮起一個綠框,耳邊同時傳來努斯的提醒:【檢測到新的公眾人物】。

這是白典為了跨年晚宴特彆購買的輔腦插件,用於辨識公共領域的名人,以降低社交難度。此刻他命令努斯展開詳細信息,很快讀取到了眼前這個男人的身份。

【卡爾格裡斯,第三自然五大蜂巢製造商之一的掌門人,頂級生物科技公司財閥,千峰聯盟常規賽長期讚助商,同時也是多家哨塔的讚助者。】

謔,居然是個大金主。

第三自然是個高度商業化的社會,消費主義大行其道。某種程度而言,財閥的勢力甚至比行政機構更加龐大。

白典雖然並不信奉這一套,卻也不會蠢到主動惹事。他正準備轉身另找座位,卻沒想到卡爾格裡斯已經抬起頭來,用那雙冰藍色的眼眸打量著他。

有那麼幾秒鐘,雙方誰都沒有開口說話,直到財閥率先展露笑容。

“你就是白典,那個水晶塔的向導學生。”

他上下打量著白典,目光溫和友善:“沒想到能在這裡遇見你。”

這是白典第一次意識到,自己也算是個小小的公眾人物了。

圖書館不是聊天的地方,在格裡斯的建議下,白典跟他去了閱覽室旁的咖啡館。年輕的財閥表示自己對水晶塔新一屆的哨向學生都頗為關注,而白典是所有向導學生中最“有趣”的。他甚至坦言,他熟悉的幾家哨塔已經開始為明年的新人引進做準備,白典正是招新名單上的一時之選。

而就在明年年末,格裡斯旗下的投資公司還將在未來的第五區成立一座全新的哨塔。如果白典願意,畢業前的實習期就可以參與到哨塔的籌備工作中來。無論白典最後是否選擇留下,這都會是一段難得的經驗和體驗。

所謂交淺切忌言深,白典沒有將自己與衛長庚已經綁定的事告訴眼前的男人。他真誠感謝了格裡斯的關注和肯定,並表示會認真考慮對方的邀請,但最後決定與否,還需要與家人朋友商議決定。

格裡斯很快讀懂了白典不卑不亢反應下的潛台詞。他不再繼續揮舞橄欖枝,轉而與白典閒聊起了關於島嶼、哨塔和圖書館的各種趣事。

原來格裡斯私下裡還是一位資深的古董收藏家,並且醉心於研究古地球的曆史。少有的閒暇時光不是泡在曆史題材的夢海世界裡,就是研究各種資料。這次來到浮戲塔,也是為了讀懂一尊青銅器內壁上的銘文。好在這裡的私人藏書沒讓他失望,他甚至還找到了一篇圖文並茂的古早論文,這比讚助的哨塔拿下聯盟賽事冠軍更令他高興。

有趣的是,白典也跟著高興起來了——他瞥了一眼格裡斯手中那份泛黃的脆弱紙本書籍,視線停滯在了其中一頁插圖上。

那是一張青銅器的拓片。用一種簡單原始的技巧將曆經數千年時光侵蝕、早已模糊不清的文字再次呈現在世人麵前。

正是這一瞥,讓他內心某個雲遮霧繞的角落陡然清明起來。

有辦法了,終於能知道那個看不見的長方體究竟是什麼東西了!

格裡斯顯然還想繼續和白典攀談,甚至有意邀請他共進午餐。可白典的心思已經飛出了咖啡館,隻想早點返回彆墅去找自己的哨兵。好在格裡斯善於察言觀色,也並不打算強人所難,他再次讚揚了白典的出色表現,建議他認真考慮實習的問題,又意味深長地表示“相信我們一定會很快再見麵”,然後結束了這場有些過分熟稔的初次見麵。

儘管覺得自己有些失禮,可白典顧不上那麼多。他以最快速度返回彆墅,在書房裡找到了正在和教案做鬥爭的衛長庚,往他身旁的地板上一坐。

“幫我守著,彆打擾。我要乾正經事了!”

交待完這句話,白典兩眼一閉,立刻進入了精神領域。

經過整理的精神領域,格局與麵貌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觀,唯獨那片紫茉莉花田依舊在海灘上隨風搖曳。白典熟練地摸到了隱形的長方體,然後出聲召喚最得力的幫手。

“保羅!”

順應著白典的召喚,藍紫色的精神動物浮現在了半空中。

經過這段時間的強化訓練,昔日隻有花朵大小的章魚寶寶,已經迅速成長到了小牛犢的尺寸。衛長庚還半開玩笑地說過,照著這個速度膨脹下去,不出半年就該變成海怪了。

此刻,這隻小型海怪親昵地繞著白典遊了一圈,然後來到花田上方,俯身朝看不見的長方體噴出了一股濃黑墨汁。

在白典目不轉睛的注視下,濃墨在空氣中緩緩流動。正如他預料的那樣,一口巨大的黑色長箱出現在了他眼前。

隨著墨汁的沉澱,黑箱表麵浮凸的花紋呈現出一種明亮的藍紫色,並且不斷蔓延著,很快爬滿了箱體表麵。

這究竟是……什麼玩意兒啊!

白典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從沒在日常生活中見過如此精美的箱體。從繁複古典的裝飾風格來看,不像是現代甚至近代的實用主義器物。

也許是古地球時期的古董?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白典否定了。因為他從紛繁複雜的花紋中辨識出了一個不斷重複出現的圖案——【燭台造型的梔子花】

這是神聖宗教的徽章,所以這個箱子果然和阿梨沙有關係。

白典命令努斯針對最新線索進行搜索,很快得到了來自輔腦的反饋信息。

這是一張高清照片,畫麵中六位身穿潔白神官袍服的仿生人行走在鋪滿白色梔子花瓣的道路上。

他們共同抬舉著一口長方形的棺槨。棺槨上擺放著潔白的梔子花束和燭台梔子紋章的教旗。教旗下的銀色棺槨,通體布滿了精美的紋飾——毫無疑問,這就是那個隱形長方體的真麵目!

而照片的注解,是【聖徒阿梨沙的葬禮】

第199章 探墓

怎麼這麼快?衛長庚看了眼時間——才過去十分鐘, 白典就脫離了精神領域。

年輕向導的表情有些呆滯。他沒和自家哨兵說話,徑直起身倒了一杯冰水,咕嘟咕嘟地全部喝完, 又去倒了第二杯,也是一口氣喝完。

等他準備去接第三杯時,被衛長庚拽著胳膊帶回到沙發上。

“這是怎麼了?”

哨兵一手將自家向導的劉海攏向腦後, 以方便觀察那張苦惱的漂亮臉龐。

“水不能幫你解決問題,我可以。跟我聊聊唄。”

白典嘴裡還咬著玻璃水杯,好半天才抬眼去看衛長庚。哨兵很快讀懂了他臉上那個複雜的表情——百分之八十的混亂,還夾雜著一點驚恐和委屈。

衛長庚正打算先把人抱著哄一哄再問其他,輔腦突然接收到一張白典發來的照片。在看清楚熟悉的送葬畫麵之後,衛長庚也陷入了沉默。

二人麵麵相覷了一陣,還是白典首先找回了聲音。

“藏在我精神領域裡的就是這口用來裝殮阿梨沙大人的棺材。所以,我和他之間果然有什麼特殊聯係……那當初你遇見我恐怕也不是什麼巧合。這一切究竟是誰的安排?阿梨沙大人的死會不會有什麼隱情?那個元祖夢魘……”

“停, 彆想太多。”

哨兵打斷了向導失控的思緒:“你和阿梨沙有關係這一點,咱們不是早就設想過了嗎?就算是真的也沒什麼大不了。以前是什麼樣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讓壞的過去影響到好的未來。”

衛長庚說得沒錯,這些天他們的確考慮過各種各樣的情況。平心而論,眼下這個結果並不是最糟糕的。當務之急是順著線索繼續深挖。唯有徹底知道了真相,才能掌握全局,擁有對抗一切的底氣。

“……對, 你說得有道理。”

白典深吸一口氣,打起精神收拾情緒。

“剛才我試著想打開棺材看看裡麵, 可根本就推不動。也許打開它還需要滿足什麼條件。”

“這事我倒有點頭緒,你稍微等我幾分鐘。”

示意白典坐到沙發上繼續調整情緒, 衛長庚走到窗邊,開始用輔腦與什麼人取得聯係。差不多一刻鐘過後, 他回頭朝白典比了個“ok”的手勢。

“搞定。收拾收拾,咱們明天上午出島。”

“出島?去哪裡,做什麼?”

“回第一區去。既然你打不開精神領域裡的棺材,那我們就先去看看那口真的棺材。”

“你是說要去開阿梨沙大人的棺?!”

第三自然輕視生死之事。按照有關規定,大部分量產人死後遺體會被回收利用作為人體打印的耗材,而夢海人和自然人則有更多的選擇:他們中的一部分人會舉行傳統葬禮(當然這要價不菲)。更有名望的公眾人物也可以舉辦公開葬禮並設置紀念堂供人瞻仰。

阿梨沙是神聖宗教認定的“聖徒”。從他的意識回歸夢海的那一刻起,他的軀體便不能叫做“屍體”,而是“聖遺物”。大部分的“聖遺物”會按照聖徒等級分彆安置在各區聖堂的地下室內,並在聖堂中設置紀念堂。越是著名的聖徒,紀念堂的規格越高,安保等級和來往憑吊的人流也越多。彆說是開棺驗屍,就連靠近觀察都很難。

可阿梨沙卻是個例外。

按照規格,阿梨沙的聖遺物本該被安置在總教廷的聖堂下,一處被稱為“至聖之處”的密室裡。但他也感染過元祖夢魘,雖然當時的人們已經基本掌握了控製夢魘的方法,保險起見還是將阿梨沙的遺體封進了厚重的特殊棺材,放入與世隔絕卻又不失體麵的場所永久埋藏——這恰恰為開棺提供了可能。

“路上已經全都打點好了,沒問題。”

關鍵時刻,衛長庚再次展現出了可靠的一麵:“在東極島的那些年,每到阿梨沙的忌日,我都會請聖堂的看守代我送束花。那看守特彆貪財,是個不難搞定的家夥。我剛才就問他買到了四個小時的私人拜祭時間。”

白典依舊有些猶豫:“可我們畢竟是過去調查的,萬一出了事,會不會連累到這個看守?”

“你不當警察才一年,怎麼這麼基本的道理都忘光了?”

衛長庚半開玩笑地糾正他:“這可是自願買賣,就算出了事那也是共犯,談不上連累。再說了,有我在怕出什麼岔子,放心。”

“咱們真要開棺?那個夢魘會不會還活著?萬一被我們給放出來了怎麼辦?”

“那是不可能的。”

衛長庚坐到白典身旁,“正好,也是該和你說說元祖夢魘那些事了。跨年那晚你跟卷丹去見了沈空樓,所以應該已經大致了解過一些情況?”

“卷丹說了,那是一種長得像麥穗的精神植物,寄生在人身上,用精神力作為養分。成熟後會釋放出毛絮,順便帶走寄主的意識。這些意識還有可能會落到彆人的身上,產生各種奇怪的影響。”

“基本上就是這麼個事。那你知道這玩意兒最後是怎麼被製伏的麼?”

“不清楚。”

“是餓死的。元祖夢魘吸取精神力作為養分,隻要切斷了營養供給,就會在一定時間內枯萎並最終死亡。所以,隻要將被感染的蜂巢和傷者及時送去完全沒有精神力存在的地方,並且努力確保在夢魘枯萎之前意識不徹底潰散,那麼後續治療康複的概率就很大。”

“沒有精神力存在的地方……”

白典反應很快:“離開第三自然,回歸宇宙?”

“沒錯。最後整個蜂巢都被送到了空間站,據我所知直到現在還在那裡。”

“所以,如果阿梨沙大人能夠及時進入空間站,他的死其實是可以避免的?”

“私底下,阿梨沙的死因一直存在爭議。”

衛長庚歎了口氣,“當時主戰場的戰鬥已經結束,夢魘的機製被基本查明,大規模感染也得到了有效控製。卻還有大量的傷者和感染者,甚至是攜帶著夢魘的遺體需要救治或處理。聯盟的醫療機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緊張狀態,也爆出過幾起因為處置不得當而引發的次生災害。無論如何,像阿梨沙這樣舉足輕重的大人物,一旦確認感染了夢魘,肯定會得到最好的醫療資源。可現實卻是,他隱瞞了自己的病情,選擇結束生命回歸夢海。這是不是很奇怪?”

“這麼看……好像的確有點問題。”

白典也回憶起了一些了解到的細節。

“我看過當年的新聞報道,阿梨沙大人留下過遺書,裡麵說夢魘在他體內潛伏極深,起病又急。他自覺醫治無望,並且當時醫療資源緊張,他不想行使特權。同時,他認為自己在第三自然功德圓滿,而夢海中還有諸多苦難,因此決定再入輪回,拯救蒼生。”

“冠冕堂皇但虛無縹緲,不是嗎?”

衛長庚輕聲嗤笑。

“所以關於阿梨沙的死因,坊間一直都存在著各種猜測。有說他不信任當時的醫療製度,擔心一旦離開星球,精神力會受損或者徹底消失的;有說他是宗教內部鬥爭的犧牲品;有的說他知道了夢魘與聯盟上層有關係,所以被滅了口……總之就是各種陰謀論,看都看不過來。”

儘管有些猶豫,可白典還是很想知道:“你認為真相應該是哪一種?”

“我嘛……”

衛長庚的目光看向窗外:“我覺得他隻是不想再做完美的矛盾體,於是選擇了離開這個他並不喜歡的世界,去追求心目中唯一的真理。至於究竟是真死還是死遁,對我而言沒有太大差彆。”

與衛長庚此刻的平靜不同,白典卻有些糾結起來。

“但這樣一來,就等於是他拋棄了你。”

“瞧你這話說的,好像我是他的什麼累贅似的。”

衛長庚輕聲嗤笑。

“那時候阿梨沙對於我來說的確是非常重要的存在,他的離開對我的打擊也不小,可從頭到尾我都沒想過要和他捆綁在一起。他有他的追求,我也有我的人生,成年人自己為自己負責,沒什麼被拋棄的說法。”

“可你差一點就選擇在東極島擺爛到底了。”

“那時候還不夠成熟,有點患得患失的後遺症。現在全都被你給醫好了,都過去了,過去了。”

說到這裡衛長庚歎了口氣:“這話題是怎麼扯到我頭上來的?總之你不必擔心,無論阿梨沙是怎麼去世的,明天隻要你跟緊我,肯定不會有事。”

敲定了明天的行程之後,衛長庚抓緊時間繼續手頭的工作,白典則開始了解與阿梨沙葬禮有關的各種背景資料。通過一番簡單查詢,他驚訝地發現明天要去的地方不是彆處,正是幾個月前、他跟隨泰華前往一區曙光城時路過的景區——人類著陸紀念點。

在那片廣袤貧瘠的荒原上,保存著幾十棟人類登陸初期建立的地表房屋,以及隨後建設的景區配套服務建築。而在建築群的正下方,還隱藏著一座堪稱“地下城”的超巨大掩體。這裡最初是為了防止沙塵暴和蟲族襲擊而建造的臨時避難所,現在則是第一大區的文保倉庫。“大流浪”時代最終順利抵達第三自然的星艦編隊中,最著名的十艘艦艇退役後都被永久停放在了這裡。

這些巨大的星艦內部就像小型立體都市,五臟俱全。其中一座的深處還保存著神聖宗教最最古早的殿堂。

阿梨沙那口沉重密封的銀色棺槨就安葬在這座地位極高、同時又人跡罕至的秘境之中。

第200章 地下的船

作為見證了人類重要曆史時期的物質文化遺產, “著陸紀念點”是第三自然最著名的人造景點之一。除去少數需要封閉休整的日子之外,地麵建築群常年對外開放參觀。

與之相比,地下城裡的文保倉庫就低調許多。這裡平時閉門謝客, 隻在周末和節假日開放一艘特定的星艦,供付費遊客進行深度參觀。

安置有阿梨沙棺槨的那艘星艦並不對外開放,還被停放在了倉庫底層的最深處。不過衛長庚說他知道一條捷徑, 能夠繞開重重安保措施,直搗黃龍。

白典還能說些什麼?自家的哨兵,當然是無條件地信任他。

經過一夜的計劃和休整,第二天上午九點,在沒告訴任何人的前提下,兩人低調地離開了浮戲島。飛越小半個星球之後順利落地一區曙光城,又花了兩小時,最終駕車抵達人類著陸紀念點景區。

雖然懷揣著不可告人的心事, 但在衛長庚的強烈推薦下,白典還是以遊客的身份仔細遊覽了一番地麵景點。這也是他第一次零距離接觸大流浪時期的文化遺存。

在一座由醫院遺址改建的博物館內,陳列著許多古早的私人物品,甚至還複原了一條星艦內部生活區的街道——名為“人造太陽/月球”的光源24小時循環調節光照強度,街道兩旁的綠色都是假樹,樓層低矮樸實……總之,光是看著就讓人覺得壓抑。

不過博物館配套的餐館倒很受遊客們的歡迎。據說這裡出售的食物是完全模擬古地球環境種植並烹飪出來的。雖然要價不菲, 但比起服務區的星蟲漢堡和藤仙人掌酒,人們還是更願意嘗試一次古早風味。

遊覽了一圈之後, 衛長庚甚至還買了幾樣文創產品:一個古地球形狀的擺件、花花綠綠的古國紙鈔紀念封、還有一個長相恐怖的毛絨玩具——據說古地球最大運動會的吉祥物。

晚上六點,景區的核心區域關門歇業。兩人回到遊客服務區, 找了家酒店將拉拉雜雜的物品留在房間裡,又在餐廳享用了一頓乏善可陳的星蟲套餐。然後一口氣休息到晚上十點左右, 事先聯係好的愛財守衛終於發來消息,表示清場工作已經結束、景區員工全部下班。

事不宜遲,兩人立刻從窗戶離開酒店,沿著沒有監控的小路抵達核心景區邊緣一處棄用多年的員工出入口。

在愛財守衛的幫助下,他們順利進入了核心景區,在死寂黑暗的老舊巷道內穿行,避開每一處紅外探頭和仿生人巡查點,很快來到了幾個小時前他們拜訪過的建築背後。

【聖徒紀念堂】

為了紀念阿梨沙,神聖宗教的各個教區都修建起了為他祈禱致哀的紀念堂,可唯獨隻有眼前的這座地位最為特殊——紀念堂內不僅保存有阿梨沙生前使用過的諸多遺物,甚至還在主殿裡放置了1:1尺寸的銀色棺槨供人憑吊。

據說,從這具複製品棺槨的位置向下一百米,就是阿梨沙聖遺物的真正瘞藏地。

因為真正的棺槨無法對外接受膜拜,這座紀念堂就成為了信徒們離他最近的地方。每個開放日都會有人陸續過來膜拜祈禱,遇到忌日和祭奠逝者的節日,人流更是絡繹不絕。

但很少有人知道,紀念堂內真有一條直達地下百米深處的秘密通道。

在規劃成為阿梨沙紀念堂之前,這座建築曾經是地下文保倉庫的物資保障點,修建有直通地下的豎井,不僅負責輸送空氣,也有快速轉移物資的重要作用。

在決定將阿梨沙的棺槨安置在地下文保倉庫深處後,沉重巨大的棺槨和地下城內部過長的運輸路線就成了令人頭痛的問題。經過多次商議和預案模擬,工作組最終決定將這座物資保障點改建成紀念堂。棺槨運抵登陸點後,首先在紀念堂內進行一次簡單莊嚴的網絡告彆儀式。隨後,沉重的銀色棺槨通過豎井進入百米深的地下,並永久安放在星艦內部的古老聖堂中。

平日裡,這條豎井通道會接受定期檢修以備不時之需,偶爾也負責運輸一些地下城的耗材。

而白典和衛長庚將是頭一次搭乘它的大活人。

在內應的幫助下,豎井被成功開啟。隨著升降平台在黑暗中慢慢下沉,屬於1月的冰冷空氣正在被一種不那麼寒冷、但充滿黴味的渾濁空氣所代替。這是來自數百年前“大流浪時代”的氣息;更長遠地說,是人們從古地球帶來的氣味。

抵達豎井底部後,電動門緩緩打開。兩人走出升降區域,置身於一處類似貨物中轉站的地方,四周堆放著捆紮好的貨品,還有幾台小型叉車。

衛長庚啟動守衛提供的全息導航圖,熒光綠色的箭頭在黑暗中亮起,指明了通往古老聖堂的道路。

他們選擇的是一條沒有監控的逼仄巷道,兩側是低矮破敗的居民樓。

曾經蝸居於此的人們顯然迫切地想要擺脫這裡,以至於絕大部分的門和窗都敞開著,連著丟棄掉的部分雜物一起保留至今。

地上滿是塵土,牆上百餘年前的塗鴉也依稀可辨,偶爾甚至能夠聽見房屋內部結構老化開裂的聲響,仿佛一位老人夜半時分突然爆發的咳嗽聲。

巷道的儘頭是一堵五米高牆,他們從牆根處的一口窨井進入地下,繼續跟隨綠色箭頭在宛如迷宮般的檢修巷道內穿行。五分鐘後,又從另一口窨井回到地麵,扭頭環顧四周,眼前豁然開朗。

他們竟然已經進入了冰宮的內部。

白典記得上個學期的藝術史選修課提到過,大流浪時期的建築具有極其鮮明的特征:由於建築材料匱乏和星艦內部的空間有限,絕大部分房屋並不盲目追求體量的龐大和壯觀。但長達數百年的流浪卻給了匠人們大把大把的時間對造物進行雕琢。因此誕生出了許多“玲瓏華美的微型奇觀”。

埋葬阿梨沙的這座古老聖堂就是其中的代表。它的設計初稿來自於一位傑出的夢海建築藝術大師,又經過多人嚴密的測算和修改,前後雕琢了整整十年。建築主材則來自於星際流浪途中短暫停靠過的一顆小行星。這種石材通體瑩白,表層微微透明,好像凝結的冰塊。因此建成之後的聖堂也被稱為“冰宮”。

據說在大流浪時期,每個人一生至少要去一次冰宮。不僅作為宗教聖地,更是風景名勝。

白典很快感受到了這種宗教與藝術的雙重震撼。有那麼幾秒鐘,他甚至回想起了遙遠東極島上,衛長庚第一次帶他去看□□洞時的感覺。

冰宮內部同樣是晶瑩剔透的,在某些角度甚至能折射出鑽石般的暈光。但這並不僅僅是自然造物的神奇,更有人類數百年來精心雕琢的功績。

他們所處的位置是冰宮的西側翼。這裡有幾個小的禮拜堂,以及擺放著聖人雕像的紀念走廊。

彼時神聖宗教才剛興起不久,並沒有那麼多豐功偉績可供傳揚,於是神官們精心挑選了幾位古地球時代的名人加封為聖,並為他們量身杜撰了各種神奇的宗教故事,以證明神聖宗教的曆史久遠性。

有趣的是,這些聖人們的故事腳本差不多都是為了全人類的福祉殫精竭慮、死而後已,可得到的回報卻是拋棄他們所深愛的世界和人民,進入極樂天堂。

這不由得讓白典回想起剛才走過的那條逼仄小巷。如果將它比喻成一條肮臟褪色、打滿補丁的破舊衣袍,那麼冰宮就是固定在破袍上的、純潔無暇的珍珠胸針。

不堪的現實和究極完美目標之間的差距是如此巨大,宗教信仰也粗糙得經不起琢磨,當年的人又是如何堅信自己一定能夠戰勝漫長的歲月,抵達幸福的彼岸?

不,或許這些人根本無從選擇。

用以修建冰宮的石材質地細膩柔軟,也因此留下了數百年來人們巡禮膜拜時的足跡。白典踩著這些腳步前進,內心浮想聯翩:不知這些人中,有沒有誰對神聖宗教乃至大流浪本身產生過動搖,如今的他們又在何處,是進入了電子輪回,還是永久消散在了宇宙深處?

直到衛長庚回過頭,向他伸出手。

“前麵就是地下室,我們要沿著台階往下走。”

沿途的安保措施已經被臨時取消,他們穿過一條雕飾精美的甬道,順利進入了地下玄宮。

這裡的格局與瘞藏黃金洗禮盤的地下墓穴相差無幾,在路過幾座大流浪時代名人的墓室之後,他們終於在一處小祈禱室內找到了那口銀色棺槨。

在寂靜昏暗的地下世界裡,銀棺依舊保留著數年前剛剛停放時的狀態。棺蓋上經過特殊處理的梔子花束栩栩如生,仿佛今天清晨還在枝頭綻放。

作為曾經的法醫和警察,白典並不畏懼死亡和遺體。然而此刻站在這具棺木前,內心卻無法抑製地湧上一陣陣緊張和忐忑。

不過很快他的手就被身邊人握住了,兩人十指相扣。

“我來看你了。”

衛長庚對著銀棺輕聲說道:“我身邊的這位應該不用再介紹了吧。我們是不是讓你久等了?中間是走了點彎路,好在我們現在過得不錯。”

他的問候當然得不到任何回應。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衛長庚衝著白典點了點頭。

“我們動手。”

根據有關資料,阿梨沙的棺槨不僅沉重異常,棺蓋縫隙還被徹底焊死以杜絕潛在的危險。但這些防禦措施在絕對的力量麵前依舊不堪一擊。

移開棺蓋花費了衛長庚大約五分鐘的時間——力氣倒沒耗費多少,關鍵是不能破壞棺槨的外觀,並且儘量不發出什麼大的響動。

儘管資料上說,聖遺物在安葬前會經過高科技防腐處理,棺槨內部環境也能最大程度抑製了腐敗的發生;但保險起見,衛長庚還是叮囑白典戴上了防護麵罩。

棺蓋被挪開一半後,衛長庚讓白典站到自己身後,兩個人謹慎地朝棺室內看去。

雪白的梔子花朵中,一具用白色亞麻布覆蓋的遺體靜靜仰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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