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最後的黎明
9月20日、周五, 是水晶塔第二堂《哨向合作》體驗課的時間。
七天前的第一堂體驗課,勸退了一部分來看熱鬨和意誌不夠堅定的學生。可即便如此,留下來的還有一百多號不信邪的人。
衛長庚表示這個數字還是太多, 教務處的心理預期在六十人左右。這意味著第二堂體驗課肩負起了勸退將近一半學生的重任。至於如何勸退——不用衛長庚詳細說明,白典也能產生出某些“不祥”的預感。
同樣是因為人數遠超預期,第二堂體驗課被分成了上下午兩個班次, 白典和大多數哨向班的學生都被安排在了下午。
午間,他在花神咖啡館裡遇見了幾個眼熟的上午班同學。這些人一個個臉色煞白,卻堅決不透露在課堂上遭遇了什麼,說是必須要“親自體驗”才更有意義。
儘管賣關子的同學遭遇了激情“毆打”,但包括白典在內所有人的好奇心已經被吊了起來。
由於上課地點從報告廳調整到了全校最大的蜂巢教室,今天這堂體驗課的內容必然是全體學生共同參與的大型副本活動。至於內容,有人猜是複刻了某個超高難度的經典副本;有人認為再現了第三自然某個著名的社會事件,還有人有鼻子有眼地說, 一定是古地球時期的神話傳說,比如《伊利亞特》、《奧德賽》,或者是《西遊記》、《摩訶婆羅多》。
但是當真相揭曉的時候,所有人都意外了。
第二堂體驗課的副本名叫《最後一次黎明》,是人類離開古地球時的那段往事。
蜂巢教室裡一片安靜,因為有關背景資料正在以滾屏的形式推送到各位學生的視野裡。
將近七百年之前,太陽係唯一的恒星突然異常。受其影響, 古地球進入了一次史無前例的大冰期。全球各地的年平均氣溫比以往降低了10℃—15℃,短短一年時間裡, 整座星球就有四分之一的麵積被皚皚的冰雪所覆蓋。貝加爾湖永久凝凍,冰川最前線甚至抵達了北美洲中部, 將自由女神鏟倒在數米深的積雪裡。
大冰期引發了全球性的生存危機,也引發了世界各國的能源爭奪和科技競爭。而當大多數人決定付諸於武力來解決紛爭時, 世界範圍的核戰爭打響了。
從此後數十年,地球上空騰起了無數個明亮的“小太陽”。光明與熾熱是短暫的,死亡卻如影隨形、無處不在。地球表麵的生態環境被徹底汙染,土壤、空氣和水體裡飽含放射物質……戰爭的幸存者們被迫轉入各種地下掩體,在幽暗的地底世界苟且求生。
然而地下的狹窄壓抑、物資匱乏、對於未來的不確定性等等,又加劇了幸存者內部的鬥爭。隨後的半個世紀裡,無數慘劇在大大小小的地下庇護所裡上演,讓這群曾經的地球統治者變得比陰溝裡的老鼠更加惶惶不可終日。
又過了許多年,麵對無儘的冰期、汙染的地球、匱乏的資源…幸存者們最終達成了艱難的決定——放棄鬥爭重拾和平,利用所剩不多的資源離開地球。
這是一項漫長而繁重的工程,卻像是在漆黑的洞穴裡高懸起了一顆人造的北極星。最終萬事俱備,離開地球的日子被定在了五月——一個南北半球都相對不算特彆寒冷的日子。
在啟程出發前的兩個月,飛船的建造者們(他們自稱為移民局)開始一遍遍向所有幸存者們發出通知,請他們帶上所有可移動資源趕往離最近的發射點,以便登上離去的飛船——以實體或者意識的形態。
《哨向合作》體驗課的副本背景就是正式發射前的那一周。參與副本的學生將在夢海世界中成為逃難的幸存者、執行搜救任務的特種兵等多種角色,但最終目標都是趕在飛船發射前完成任務,並成功離開地球。
滾屏文字結束後,蜂巢教室裡頓時熱鬨起來。大部分人都躍躍欲試,想要親身體驗那段載入史冊的“偉大時光”。
但在進入夢海之前,他們還得了解一下副本的具體規則。
首先,這是“哨向合作”副本。所有人必須以“一個哨兵+一個向導”為最小單位集體行動。因此,在進入副本前,會留出時間來給學生商議兩兩組隊。但是本堂課的哨兵比向導多出7人,這7位哨兵將會在開局時單獨行動,
完成組隊後,每個小組的向導將會向係統提交注冊,並獲得一個隨機號碼。這個號碼對應了小組的初始任務,以及出發地點。
副本開局後每隔六個小時,係統都會發起一次“重新組隊”確認。如果在過去的六個小時裡,哨向雙方都對對方的表現不滿意,就可以發起申請更換隊友。其中roll點小的一方將會被傳送走,更換成其他同樣對隊友不滿意的同學,重新組隊繼續任務。
當然,如果隻是哨兵或者向導單方麵想要拆夥,那也沒問題。
但是以上兩種情況對於哨兵而言都存在著一定的輪空風險——畢竟來上這門課的哨兵,誰都不願意成為被落單的那七個倒黴鬼。
如此這般,每天就有四次交換隊友的機會,七天滿打滿算下來最多能和28個人建立起“逃難友誼”,可以說是快速了解哨向合作的一條捷徑了。
既然是課程那就一定會有導師存在。負責下午課程的四位老師分彆是:向導班的班主任唐老師、精神動物學葉老師,卷丹,以及最後一位、也是白典最熟悉的人——衛長庚。
絕大部分時間裡,老師們將會坐在與副本時間同步的觀察室裡,對學生進行必要的幫忙和指導;偶爾也會進入副本裡巡查示範,甚至幫助學生剔除掉一些他們這個等級不該承受的傷害(主要是針對非哨向班的其他學生)。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需要注意的細枝末節,比如副本內部不可以和努斯聯網,不同組的學生無法使用輔腦聯係;另外,哨向學院的虛擬助教們也將“友情出演”,期待著給學生們不一樣的“驚喜”。
該說的都說完了,就到了自由組隊的時候。白典正想著自己好歹是向導,應該不用主動出擊,果然就有人主動找上門來。
“哨兵班的其他人有沒有和你打過招呼?”
提問的是葉初明,就是之前分過一顆巧克力給白典的那個哨兵。
白典心想這才開始自由組隊一分鐘不到,哪有那麼快的,一邊老實回答說“還沒有”。
葉初明就等這句話,立刻回複過來:“很多哨兵上午就知道了組隊的消息,中午已經找好了隊友。你要不要和我組,再猶豫就得找其他係的了。”
“……”
白典沉默了半秒鐘,然後打開好友列表私聊夏夷光:“你已經組隊了?”
夏夷光隔了幾秒鐘回了他一個問號。
“沒事。”白典回他:“跟你太熟沒啥新鮮感,有緣再見。”
這邊剛聊完,葉初明的消息也追了過來:“怎麼樣?我這邊還有幾個向導在催,你覺得呢?”
白典有點想回他一個“那你先答應彆人吧”,但是想到巧克力那件事,自己畢竟還是欠了對方一個人情,於是點點頭答應了他的邀約。
於是兩個人確定組隊,並由白典提交了組隊報告。十分鐘後係統提示組隊環節結束,所有學生進入夢之繭,準備開啟夢海世界。
上機、坐下,接口鏈接,倒數計時,睜開雙眼。
白典發現自己來到了一處幽暗破敗的走廊。頭頂高處不到半米就是天花板,裸露著混凝土素體和大小各種管道。每隔十米左右才有一盞的節能燈,由於電力不足而昏暗閃爍。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黴味,靜下心來還能聽見不知哪個角落裡滴滴滲水的聲音。
白典調整了一下呼吸,不屬於自己的背景知識開始陸續湧入腦海——這裡是一處幾近廢棄的小型庇護所,落後、狹窄、擁擠,很多設施都已經生鏽失效,且不具備修複的可能性。兩周前,蝸居在這裡的幸存者們收到了來自移民局的廣播,並決定集體投奔星辰大海。
白典和葉初明兩人則暫時留下,負責維持庇護所的正常運轉。直到大部隊平安抵達發射點並確定不會返回,他們才會徹底拋棄這座“一旦關停或許就再啟不能”的破爛據點。
確認完背景情況後,接下來的重點就是建立“臨時綁定關係”。
這是一種比精神連接更加初級的哨向合作關係。簡單來說,就是向導伸出自己的精神觸須去接觸哨兵的精神屏障區。首先確定這名哨兵不會對向導的精神力產生過敏現象,隨後進行簡易的五感調節,並定下“互認標記”。這種標記的作用是能夠在緊急狀態下進行快速匹配,說白了就像是藍牙裝置裡的“已授權插件列表”。
好消息是,葉初明的精神屏障對白典的精神力並不過敏(當然,匹配度似乎也沒有太高)。完成臨時綁定後,兩個人開始梳理接下來要完成的任務。
根據灌入他們腦內的背景知識,在離開這座庇護所之前,他們還需要最後檢查一遍所有樓層,確保沒有人被落下,並儘可能多地帶走留給他們的物資。
但就是這麼簡單的兩個任務,葉初明卻提出了異議。
“我們現在的任務是安全抵達發射點,繼續巡查庇護所對執行任務沒有幫助。時間不等人,我們直接走吧。”
“我覺得還是應該巡查完。”
白典提出反對意見,但他沒有拿什麼人命關天出來講大道理。
“係統設的任務肯定有它的道理,尤其是這才剛開局,要是錯過什麼隱藏福利就可惜了。”
他這一說,葉初明倒也點點頭表示了同意。於是兩個人參考著牆上的庇護所平麵圖,開始巡視這座陰冷死寂的末日地下堡壘。
第132章 地下200米
並不重要的統計數據顯示, 在正式開啟“大流浪”時代之前,古地球上曾經存在著三萬多個地下庇護所。這些末日生存機構規模不一,有的是能夠同時容納數十萬人的超級地下城, 有的則僅僅能夠容納一家三口,過著如瓶中綠植一般微型且脆弱的生活。
眼下白典分配到的這座庇護所規模不大,上下隻有五層, 分彆用於滿足生活、社交、工作、蔬菜種植和倉儲等不同功能。
按照係統任務提示,在副本正式開始前,庇護所的地下123層已經檢查完畢,他們隻需要繼續檢查完最下方的第4、第5層就能乘坐電梯前往地上出口。
地下第5層是庇護所最深處,距離地表足有200米。這裡是工作區,包括了自給自足的服裝和生活用品小作坊、設施維修中心、生物科研機構、醫院,還有一座微型水電站。
“地下怎麼會有水電站?”
白典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地下5層與一個溶洞相互連通,這個龐大的溶洞體係由一條地下河所孕育——也正是這條地下河, 為小小的庇護所提供了源源不斷的珍貴能源。
不對,“源源不斷”這個詞已經不太準確了。
這條地下河的確有過水流豐沛的時期,事實上為了避免雨後暴漲的河水倒灌進入庇護所,這裡的人還不惜工本建造過兩扇巨大的擋水門。但是最近五年來,地下河水位不斷下降,到如今維持庇護所每日的基礎電力都已經成了問題。人們長期在低光源環境下生活,很多人的視力都出了問題。
白典和葉初明在第五層的走廊上巡視, 微弱的燈光讓他們隻能看清楚身邊不大的範圍。而更多的真相則隱沒在黑暗中——包括遠方影影綽綽的流水聲,以及另外一種不太規則的敲擊聲。
那邊好像有動靜。
白典扭頭朝葉初明比了個手勢。後者點了點頭, 兩個人放輕腳步循聲走過去查看。
那是一處看起來有點像牙科診所的奇怪機構,最引人注目的是幾台做工精巧的機械手臂、一些化學分析儀。靠牆擺放的櫃門都被報紙擋住了, 看不出裡麵裝了什麼東西。但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臭味,不是腐敗, 而更像……動物園裡野獸的氣息。
他們很快就找到了聲音的源頭,那是一堵白色的玻璃牆。牆對麵有什麼東西正緩慢敲擊著牆體,聽上去有氣無力。
“這是霧化玻璃。”白典按下牆邊的開關。
“啪”地一聲脆響,白色玻璃牆變成了全透明,那個隱匿在牆後的東西顯出了廬山真麵——那似乎是一個人,卻又絕不是正常的人類。彎曲的脊柱將它的身體繃成了弓弦狀,粗壯的四肢長滿了大大小小的肉瘤。但最可怕的還是它的腦袋,畸形碩大的頭顱上,一大一小兩枚眼珠同時長在臉頰右側,另一側臉頰上則裂開一道口子,長滿了獠牙。
“這是什麼鬼?!”
白典與葉初明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緊接著答案就從白典的腦海裡跳了出來。
——這是【野人】
野人,在古地球末日時期專指那些因為種種原因,長期滯留在地球表麵的人類。
早期,這些人中的大部分因為無法忍耐強烈的核輻射而紛紛死去。但隨著時間推移、局部輻射劑量下降、基因變異等因素,地麵上的幸存者們開始繁衍,並最終形成了“變異人類族群”。
這些人的外貌大多醜陋畸形,大腦發育異常,也基本不具備人類的智慧和行為方式。卻普遍具有極高的攻擊力,就像遠古時期尚未徹底進化的古猿人。
對於這些野人,人類社會的看法從沒統一過。有些人認為野人也是人,享受有人權待遇,殺死野人也應該受到人類法律的審判;而另一些人則認為,脫離了人類社會數代之久的野人,本質上已經是人類的一個亞種。人類社會製定的法律不適用在亞種身上,因此應該將他們當做普通的野獸來對待。
看起來把眼前這個野人囚禁在這裡、任其自生自滅的人,應該是支持後一種看法的。
玻璃似乎是單向透光,因此野人並沒有發現白典和葉初明的到來。他不知被關在裡麵斷水斷食了幾天,看起來已經十分疲憊。
“……野人是從地下溶洞那邊過來的。”
白典的腦海中又湧來了一些新的知識:“他們把他關在這間實驗室裡,想要找出他變異強化的秘密。”
“彆管了,我們走吧。”
葉初明又打開了玻璃的霧化功能,來了個眼不見為淨:“這和我們的任務沒關係。”
白典卻有著不同的想法:“他這樣待著遲早餓死,我們把他放了吧!”
“彆多管閒事。”
“又不麻煩,舉手之勞。”
有關實驗室的更多情報正在源源不斷地進入腦中,白典觀察一下四周找到了操作台,與自己手腕上的迷你中斷連接上,迅速做出一串指令。
敲玻璃牆的聲音消失了。
葉初明重新關閉霧化功能,正好看見野人朝著對麵的大門爬去。那扇大門已經打開了,門外連接著一條漆黑的走廊,黑暗中還可以看見綠色的緊急疏散標誌。
“我研究過地圖了,那邊是實驗室的放射汙染區,和我們這邊不通。”
白典給哨兵喂了一顆定心丸:“順著緊急疏散標誌,它應該可以返回溶洞。”
葉初明乾笑:“……我還以為你想帶它一起去發射點呢。”
白典假裝沒聽懂其中的揶揄:“可以嗎?那要不我把他追回來?”
葉初明眉毛突跳了兩下,剛想回嘴,突然間兩個人腕上的手表同時發出了蜂鳴警報。
【警告:庇護所電能餘量過低。一分鐘後,電能將不足以順利啟動深井電梯】
“怎麼回事?電怎麼突然沒了?!”
葉初明大驚:“是不是那個野人在搞破壞?”
“……”
白典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與此同時,教師觀察室內,四位指導老師恰好圍觀到了事件的前因後果。
“彆急著內訌,這才剛開始呢。”精神動物學葉老師歎了口氣。
坐在他邊上的衛長庚倒挺樂觀:“就是要吵起來才好呢。開這個副本的目的就是為了暴露出各種問題,他們要是一路和和美美,反倒沒意思了。”
葉老師苦笑:“這就是你對他們的儲備電源動手腳的理由?”
——有些規則,係統並沒有向學生說明。比如指導老師不僅能救學生於水火之中,還可以“從中作梗”增加副本難度。衛長庚顯然非常喜歡自己的這項特權。
庇護所裡,兩個倒黴催的學生當然不會知道衛長庚的“一片苦心”。不過他們也沒浪費時間在爭吵和甩鍋上,而是踩著嗶啵跳動的死線倒計時一路狂奔。
庇護所主體位於地下兩百米深的岩層,唯一安全的出入口卻在地表,二者之間隻有一架長達200米的高速深井電梯。一旦電梯停運,他們就必須沿著電梯井內部的檢修梯架向上攀爬,而這條梯架早就已經生鏽腐蝕,搖搖欲墜。
至於通過溶洞離開的設想更不可行——先不論洞穴內地形複雜容易迷路,單說外出行動的各種裝備都放在地上一層的儲備間裡,沒有它們,外出探險幾乎寸步難行。
實驗室與電梯之間的直線距離不到百米,可是走廊迂回曲折,複雜程度不亞於迷宮,個彆區域還堆滿了雜物。葉初明作為哨兵,速度和敏捷程度都更勝一籌,白典很快就落後了,兩人間的距離還在不斷拉大。
“你快點!”葉初明回頭催促。
“你先走!”白典反過來催他:“拉掉路上所有電閘!”
所幸葉初明還是聽從了向導的要求,一溜煙消失在了前方拐角處。白典則繼續儘自己最快的速度奔跑。
當他最終衝進深井電梯口的那一瞬間,腕表上傳來了刺耳的提示音。
【剩餘電能不足,無法啟動深井電梯。】
“遲了!”
葉初明一拳砸在電梯牆上,黑著臉就要往外走。
“先彆出去,還有辦法!”
白典一把將人拽住,然後快步衝向電梯中央立柱,掀開控製中心的麵板,在觸碰屏上操作了幾下。
隻聽“滴”的一聲,電梯門居然應聲關閉,緊接著提示“高速電梯即將上行,請所有人儘快就坐並係好安全帶。”
“怎麼又好了?!”
剛才的急躁還掛在臉上,葉初明的表情僵住了。
“這架電梯的對重可以調節,我全部加滿了。”
首先找好座位係上安全帶,白典這才揭曉答案:“現在它隻需要更少的電力,至於能不能到頂……”
話音未落,那惱人的警報聲又一次吵嚷起來。
【警告!電力不足,電梯即將緊急製動,請做好防衝擊姿勢】
正常情況下,深井電梯從地下五層升至地表大約需要40秒,這意味著它的運行速度不亞於同時代的高鐵列車。一旦失去電力,電梯還將在慣性作用下繼續上行,會有一定的可能性直接撞上頂棚。因此,係統會立刻開啟緊急製動來保護轎廂內的乘客——當然,這種體驗也談不上舒適。
白典蜷縮在座位上,用雙手與膝蓋護住頭頸。幾乎就在下一秒,轎廂外爆發出刺耳的金屬刮擦聲,甚至還有火光落進轎廂裡。
強大的慣性將白典拋向半空,緊接著他又被安全帶狠狠地拽了回來。身體疼得像被撕成了兩半,但總算是沒有被拍在冷冰冰的廂頂上。
電梯很快徹底停下。電力耗儘,轎廂裡隻剩下應急燈的幽幽綠光。空氣中彌漫著橡膠的焦糊味。
不知誰的腕表發出一聲清澈的提示音:【您現在的位置:地表負五米】
葉初明沒有再說什麼。他站到椅子上,抬手捅開了轎廂頂棚。
電梯井裡並不是一團漆黑,就在他們頭頂上方大約五米處,井壁上有一道明亮的、狹窄的縫隙——那裡正是地麵一層的位置。
“我們成功了。”
白典解開安全帶,站起來抖了抖身上沾到的灰塵。
“事實證明,仔細了解副本內部的知識真的很重要。”
“我教他的。”
觀察室裡,衛長庚得意地向身邊人露齒一笑。
“……您還真是一點都不避諱啊。”
卷丹很想翻一個白眼,卻顧忌著身邊的唐老師,忍住了。
第133章 貴圈
沿著電梯井向上攀爬五米對於水晶塔的學生來說並不困難, 但這僅僅隻是冒險的開始。
地上一層是庇護所內最為明亮的區域,這裡的照明由太陽能設備驅動。在過去的百年間,這項技術曾經因為遮天蔽日的放射性雲層而被人類遺棄, 反倒留下了不少庫存,供物質貧乏時代的後人使用。
光線暫時舒緩了二人緊張的情緒,他們沿著走廊走向庫房, 那裡有大部隊留給他們的裝備和補給品。
在進入副本之前,係統已經提示過古地球時期的科技水平不能和第三自然同日而語,尤其還是在末日環境下,有很多困難需要學生們克服。但對於誕生在更古早時代的白典來說,此刻呈現在他麵前的東西已經算得上“科幻”等級。
按照灌輸進腦海中的相關知識,他們迅速穿上了防護服。這些陳舊、厚實、並且明顯散發著人體異味的裝備,比東極島上的防寒設備還要笨拙一些,卻具有很高的實用性——防輻射、迷彩隱身、防水自潔、防彈防割, 還能對體溫進行一定程度的調節。除此之外,衣服上還設計了許多戰術模塊,必要的時候可以加掛接近五十件形形色色的戰術物品,就像一間移動的小型工具商店。
與防護服配對的還有專用長靴、手套和防毒麵罩。前麵兩種的優點毋庸贅述,至於這個防毒麵罩,白典挺好奇它是如何做到既光滑透明又毫不反光,戴上之後無論怎麼哈氣都不會有水霧凝結的。
兩個人互相幫助, 很快就將全套防護穿在了身上。再戴上兜帽,檢查服裝與麵罩、手套、長靴的連接處, 確保沒有皮膚暴露在空氣中。接著,他們開啟搭載在麵罩眼部區域的可視屏幕, 並將之與手腕上的表型終端連接,確認搭載的通訊、熱成像、夜視、蓋革計數器等功能工作正常, 導航定位準確無誤。
接下去就是一些瑣碎但是有趣的小事了——戴上並調試頭燈,分彆往長靴兩側、腰間、和胳膊的戰術模塊上加掛軍刺和折刀,檢查槍支、次聲波驅逐器等熱兵器,然後穿戴上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件裝備:外骨骼係統。
早在白典誕生的時代,外骨骼係統就已經展露了雛形,不過眼麵前的這套顯然更加成熟完善。隻要穿戴上這套不足0.5公斤重的超輕裝備,並將形態切換到“競速”模式,就能跑出不亞於非洲瞪羚的極限速度。而當前,這套外骨骼係統最重要的功能還是負重。
小山一樣的背囊終於登場了。裡麵包括並不限於移動充氣帳篷、特效藥品箱、繩索、食品飲水營養劑、小型電源、多用鏟、炊具等等大件小件,加在一起幾乎是白典的體重兩倍還有得多。但是托外骨骼的福,白典所能感受到的,不過就是一個普通書包的重量。
穿戴好全套裝備花了大約半個小時,再次互相確認完畢之後,白典和葉初明推開了庇護所沉重的金屬大門。幾乎與此同時,他們的耳邊傳來電腦毫無情緒的提示音:【當前區域輻射強度:低;無防護暴露時長上限:72小時】
伴隨著提示聲,第一縷自然光線從門縫間徐徐降臨。
那光是冷白色的,一時間也感覺不到熱度,倒像個巨大的人工光源,讓人恍惚覺得自己好像還在地下,繼而忐忑不安起來。
但是下一秒鐘,白典的忐忑就被更加巨大的震撼所取代了。因為他看見了地表,看見不遠處斜躺著一尊巨大的佛像。
更確切地說,那是一尊巨大的佛頭,歪斜在亂七八糟的“垃圾”裡。垃圾是庇護所的守護者們外出時從四麵八方收集來的材料,其中一部分耐潮濕耐腐蝕的直接堆放在露天,以備地下世界的不時之需。
灌入腦內的背景資料告訴白典,庇護所所在的區域原本是一處著名景區。千百年前的地球先民們在懸崖絕壁上開鑿出一個個洞窟,供奉他們心目中的神佛。佛頭的確曾是巨大佛像的一部分,但在百年戰火和風雨的洗禮之後,也隻餘下了這最後的一點殘骸。
可即便是殘骸,它依舊是宏大且瑰麗的,甚至因為殘缺而擁有了另一種更為詭異的美感。在那慈悲低垂的雙眸下方,垂掛著兩道青紅斑駁的“眼淚”,那是變異的地衣和苔蘚。
循著大佛的視線向前追尋,白典很快發現了令它“垂眸哭泣”的理由。
那是一座墓園,“安葬”過庇護所裡將近九成的居民遺體。
在這個燃料匱乏的時代裡,火化屍體是一件極為奢侈的事。於是人們為臨終之人提出了兩種可供選擇的解決之道:
水葬。讓屍體沿著庇護所底層的洞穴暗河飄向未知的遠方。可能沉入不見天日的地心深處,也可能會被變異野人捕撈,成為一頓無汙染的末日美餐。
分解葬。將遺體放置在庇護所外空地上的混凝土棺材內,加入土壤、枯葉和微生物、蟲卵,期待時間將遺體徹底生物分解,並重新以肥料的形式回歸庇護所地下二層的蔬菜培養大棚。
同樣都是被吃,我會選擇哪一種呢?白典忍不住產生出這樣的困惑。
“你在想什麼?快走吧。”他耳邊傳來了葉初明的催促。
哨兵和向導在墓地前方第一次校正時間——現在是上午11點12分,距離下午16點的第一次隊友雙選會隻剩下不到四個小時。而導航數據顯示,庇護所與他們要去的發射基地之間的直線距離為150公裡。
要是在第三自然,這點距離隻需要幾十分鐘就能抵達;可眼下這兩個地點之間的道路中斷,還夾雜了強輻射地區和野人與盜匪出沒的荒山野嶺,頓時提升到了西天取經的難度。
數據顯示,大部隊順利抵達發射基地所用的時間是九天,而他們必須更快。
百裡之行的第一步就是離開腳下的這座懸崖——庇護所是利用山體內部的天然洞穴垂直向下掏挖而成的。為了避免敵人入侵,唯一的出入口設在了山腰處的斷崖附近,可以依靠水力和太陽能將崖下的重物提升上來。
說話間,白典與葉初明已經固定好繩索,開始貼著懸崖速降。
過去數百年間的核戰爭外加大冰期,強迫地球上的部分生物加快了進化的腳步。譬如這片崖壁就已經被一種變異植物占領,它藍綠色的葉片上包裹著厚厚的蠟層,足以抵禦長期的低溫。而那些雕刻在崖壁上的古老神佛也被衝刷下來的蠟層所覆蓋,變得異常光滑,幾乎沒有可供下腳的地方。
兩個人花了大約十分鐘,終於小心翼翼地來到了崖底。這裡是個半廢棄的小廣場,邊上的洞穴被用來當做倉庫。
昔日的遊客服務中心裡,幾個麵目全非的塑膠假人向他們揮手作告彆狀。白典與葉初明繞到它們的右側,登上勉強能夠被稱為“小艇”的塑料盆,然後沿著兩根鏽跡斑斑的“鐵軌”從山坡一路滑向山腳的休閒小鎮。而這也是他們的求生之路上為數不多的坦途。
休閒小鎮曾經是景區的配套設施,用來為旅客們提供餐飲和住宿等服務。戰爭開始之後,這裡被征用做軍事要塞和倉庫。直到如今,還能看見旅遊海報和戰爭標語刷在一起,景區吉祥物頭上纏著紗布,戴著不知是誰留下的防毒麵具。
小鎮以及周邊十公裡範圍內是庇護所的安全區,這片區域的邊緣有高大的水泥牆和鐵絲網與外界隔離。曾經儲存在小鎮上的物資如今已經搬空,每一扇大門都敞開著,釋放內部的黑暗。
這是一段異常安靜的旅程,全程無需交流討論,隻要跟著導航就行。白典和葉初明也沒有聊天交流的欲望,就這麼保持著略顯詭異的靜默。
半個小時之後,這種靜默被白典單方麵打破了。
“我快脫水了,要休息一會兒。”
年輕的向導坦白自己的狀況。
在過去的30分鐘裡,葉初明始終保持著高速前進,一刻不停。這種強度在哨兵當中或許不算什麼,但是換做普通人根本撐不過五分鐘。白典雖是向導,但除了平時勤於鍛煉之外,身體素質方麵並沒有什麼特殊天賦,半個小時下來防護服內部已是大汗淋漓,他知道不能夠這樣繼續下去。
但葉初明卻沒打算體諒他的難處。
“時間有限,我們不能浪費在平安地帶,出了安全區誰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可是以疲憊狀態進入危險地帶更不合適。”
白典堅持自己的主張:“我的體力虧空得很嚴重,一旦遇到敵襲,隻能成為你的累贅。這不該是我們合作的常態。”
他的話很有道理,葉初明無言以對,兩個人陷入了尷尬的冷場。
觀察室裡,老師們也留意到了這邊的情況。
首先發言的是唐老師。
“向導班一直都很重視體能培養。這屆學生的體力普遍不錯,尤其白典還是軍警出身,儘管外形纖細了點兒,體測卻一直名列前茅。不過拿他和哨兵班的去比較,還是有點強人所難。”
“的確比不上。”
同為向導的葉老師拿出了剛剛獲得了統計數字。
“根據可供量化的生理指標,現有的46對哨向組合裡麵,有41個向導已經進入不同程度的疲憊狀態。有12對組合因為相關問題而發生齟齬。”
說到這裡他看向衛長庚:“在團隊性和利他主義等方麵,這一屆的哨兵學生落下了不少課,班主任回頭可得多補一補。”
“我以為哨向合作課才是教團隊合作的。”
衛長庚一點都不覺得慚愧:“還有,我始終認為哨向合作的根本原因在於哨兵還不夠強大。所以我會在專業方麵對他們更加嚴格要求。唐老師,這一點上我們是一致的,沒錯吧?”
“我們不一樣。”
唐老師說話一貫簡單直白:“在理想實現之前,我會選擇和現實妥協。這才是大多數普通人的選擇,像你這樣的強者也許不用懂。”
衛長庚還沒來得及回應,坐在他右邊的那位紅發哨兵突然大聲提出了異議。
“衛老貓才不是什麼強者!真正的強者是唐老師這樣,既仰望天空又腳踏實地,真心誠意地從每個學生的立場出發,為他們著想。而不是把學生丟進同樣標準的容器裡,強迫他們長成一個樣子!”
遭遇了“晚輩”沒大沒小的訓斥,衛長庚也不懊惱。他依舊是那副要笑不笑的模樣,一手搭上卷丹的肩頭。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嘛,我懂的。”
“……你才為父!”
紅發哨兵的表情頓時變得扭曲起來。
“……”
圍觀了全程的葉老師歎了口氣:“好亂。”
第134章 齟齬
這場哨兵與向導的體力之爭, 最終以哨兵的妥協而勉強結束。白典得到了十分鐘左右的休息時間,隨後兩人重新整裝,繼續穿越小鎮的剩餘部分。
中午11點30分左右, 他們順利來到了小鎮邊緣——同樣也是安全區的終點。高聳的混凝土牆和鐵絲網外麵危機四伏,但在正式進入無人管理的混亂世界之前,他們還必須穿過一片被稱為“緩衝區”的特殊地帶。
單純從地理層麵來分析, 所謂的“緩衝區”曾經隻是一片梯田,種滿了茶葉等經濟作物。如今梯田早已野化成為繁茂的樹林,偶爾有變異野獸出沒其中,但真正的危險卻並非來自動植物本身。
【小心地雷!!!】
無論是塗刷在牆體上的標語,還是出現在頭盔屏幕上的紅色彈窗,都在向白典發出同一個警告。
地雷是戰爭時代埋下的,種類繁多、隱蔽性極強。這種陰險的武器殺傷力不強,主要目的在於致人殘疾, 但如果不幸中標,流血受傷在所難免,對之後的旅途顯然大大的不利。
好在地雷本就是庇護所裡的人埋下的,每一顆的位置都被詳細記錄下來,並拷貝到了每個人的終端電腦上。
然而此刻白典和葉初明在係統中一陣翻找,卻意外的什麼也沒找到。
地雷地圖哪裡去了?
“這可是勸退副本啊,哪能讓你們輕鬆愉快跟春遊似的?多練練吧。”
觀察室裡, 衛長庚捂著半張臉,笑得陰險。
“當你家孩子的搭檔真痛苦。”卷丹實話實說。
此刻, 站在緩衝區邊緣的兩位倒黴蛋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葉初明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向白典發出質疑。
“你有沒有誤刪過什麼文件?”
“沒有。”
白典心平氣和:“原因什麼時候都能找,現在還是先想想該怎麼通過。”
剛開始兩個人的想法樸素簡單:既然嗅探犬能夠排雷, 那麼把哨兵的嗅覺能力提升到嗅探犬的水準,問題是不是就迎刃而解了?
一分鐘後, 他們不約而同地打消了這個想法。原因有兩個,一是白典做不到,二是葉初明受不了。
半斤遇上八兩,這一回合誰也不能怪誰。於是白典又提議:既然大部隊前陣子剛通過這裡,那麼觀察草木倒伏的狀態,應該也能判斷哪些是安全區域。
這個倒是可行,但未免也太花時間了——葉初明表示他性子急,等不了。
同樣,用投石問路的方法引爆地雷也並不現實。
被接連否了幾次,白典難免有些氣餒,他反問葉初明:“你的哨兵能力呢,有沒有利用的可能性?”
葉初明肉眼可見地僵直了一下,然後回答:“……讓我想想。”
“這個哨兵看起來有點不情願。”
觀察室裡,同樣姓葉的老師非常善於解讀細微的情緒變化:“他不願意出力?”
“葉初明對自己的能力不太滿意。”
雖然是隔壁班的學生,但衛長庚還是有所耳聞:“他是空間係的哨兵,可以把東西吞進異空間然後進行操縱。”
“空間係啊,蠻稀有的。考試係數應該挺高的吧?”
葉老師所說的“考試係數”指的是入學考試時的一種加分規則。簡單說就是越稀有的能力,獲得的係數就越高,是針對某些能力稀有、但暫時還沒被充分開發的學生的優惠政策。
順便說一句,白典也是這項政策的受益者之一。
衛長庚點點頭:“如果不乘以係數,那小子根本通不過招生考試。三試的時候,他把自己藏在異空間裡躲避暴風雪。不過他那個空間隻有行李箱那麼大,等他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縮得僵硬了。”
“防禦型的哨兵?這種學生經常會因為缺乏攻擊力而被同學嘲笑。他之所以不願提起自己的能力,多半也是因為自卑。”
“不過哨兵分型並不是固定的。隻要找對方向繼續開發,很多防禦型的哨兵也會掌握攻擊技能,甚至後來居上,成為攻防一體的可怕角色。這也是為什麼水晶塔會對葉初明這樣的學生破格錄取。”
“但是看起來這位葉初明同學,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啊。”
副本內部,葉初明最終還是回答了白典的問題。
“我的能力是製造異空間並操縱空間裡的物品。這個空間有很強的防禦能力,但大小有限,而且不能移動。”
白典想了想:“它是被動展開嗎?比如我倆觸發了地雷,它能不能自動展開把我們保護起來?”
“沒試過,不敢保證。”
葉初明倒也不敢托大,接著轉移話題:“對了,你的向導能力是什麼?”
白典也實話實說:“我可以複製其他人的能力,不太穩定。”
葉初明的眼皮耷拉下來,顯然對此不太滿意。但他並沒有再說什麼,而是選擇轉身去看周圍的風景。
白典沒有被這突如其來冷場影響到情緒,他同樣扭頭觀察起了地形,認真思索,然後向葉初明提出了新的問題:“你的精神動物是什麼?”
“是紅豺,它也嗅不出地雷。”
“我不是那個意思。”
白典懶得跟他多費口舌,直接召喚出了自己的章魚。經過這些日子的“修行”,小家夥已經迅速長到了一顆保齡球大小,八條腕足在空氣中搖擺著,像個有趣的風箏。
白典從背包裡取出一捆繩索,簡單組裝後將繩索的一頭遞給章魚,一邊叮囑:“小心點,注意看天上有沒有鳥,覺得不安全隨時丟下繩子回來。”
小章魚噴出了一小團橙色煙霧,證明自己此刻活力滿滿,保證完成任務。
在兩個人類的注視下,小小的精神動物開始執行它的第一次任務,抓著繩索的一端飛向緩衝區。
他們站在緩衝區的最高處,因此繩索的負重主要落在白典手裡。章魚抓著繩索低處,不怎麼費勁就遊到了一顆大樹下,然後挑選最粗壯的樹乾,用保險扣將繩索牢牢係住——靈活的腕足非常勝任這項工作。
等到小章魚大功告成,白典也將繩索的這一端固定在了高牆上。繃直後的繩索形成了一條傾斜向下的索道。接下去該做什麼,也不再需要和葉初明解釋。
實踐中的滑索並沒有白典想象得那麼容易——儘管動作要領他已經在課堂上掌握得滾瓜爛熟。問題出在那沉重的包裹上:一旦承重方向改變,外骨骼係統就變成了一堆廢品。不得已,白典隻能取下背包掛在繩索上,然後用雙腳向前推行。
值得慶幸的是繩索質量極佳、並且幾乎沒有任何延展性,這才保證了他們在滑行過程中始終處於懸空狀態。
就這樣,兩個人一前一後順利抵達了大樹,回收繩索並稍事休息,然後再次派出小章魚打通新的索道。事情雖然麻煩又費時,但好在安全穩定,是務實派的最佳選擇。
他們花了將近兩個小時才最終“滑”出了廣袤的雷區,這時已經是下午13:30左右。毫不誇張地說,在重新接觸到地麵的一瞬間,白典腿軟得隻想一個趔趄躺在草叢裡。
“彆坐下。”
葉初明一把拽著白典的胳膊往上提:“這裡不安全!”
根據地圖,緩衝區外是大片廢棄已久的農田。抗病性差的大部分農作物早已灰飛煙滅,極少數幸存者在經曆無數次基因變異之後,無論是外形還是口感都變得非常詭異。庇護所裡的“正統人類”不敢拿它們當食物,卻有不少動物和野人頻繁光顧,甚至將這片田地當成了天然的獵場。
就在距離白典不到十米的田壟上空,盤旋著黑壓壓一大堆變異蚊蠅。順著它們向下看,地上躺著一大團黑紅色的肉塊,中間高聳著幾根白骨。
白典沒去仔細分辨那到底是野獸還是野人,但它顯然是在饑餓的驅使下闖進這裡,卻成為了其他生物的大餐。
葉初明說得沒有錯,這裡不是休息的地方。
四麵八方都沒路,地圖上唯一的箭頭直接深入荒田內部。這是一條沒幾個同伴壯膽都不敢隨便走的獸徑。兩側的雜草比人高,還時不時傳出沙沙異響。地上泥濘積水、蚊蠅飛舞,偶爾還能撞見幾具爬滿了蛆蟲的屍體,讓人心驚肉跳。
但真正的麻煩還遠不止這些。兩個人長途跋涉流下的汗水和熱量全被封鎖在了防護服內部,讓他們仿佛被關進了移動的桑拿房。潮熱不僅將皮膚和裡衣黏著在了一起,還點燃了整條呼吸道,讓他們乾渴難忍、心頭如有火燒。
又一次從泥潭裡拔出腿,同時甩開一條從高處掉下來的巨型螞蟥,白典終於讀懂了中午咖啡館裡那些學生欲言又止的表情——畢竟,這種折磨聽上去算不了什麼,隻有親身體驗才能甘苦自知。
比起激烈的戰鬥,緩慢而細小的煎熬或許更能摧毀一個人的精神。
他們就這樣在不見天日的荒田裡行走了半個多小時,直到迎麵撲來一陣強風,壓低了草叢,顯露出了前方開闊的風景。
灰暗的天空下方是黛色群山,群山的前方橫亙著一座高架鐵路橋。
還有什麼比“在泥水裡摸爬滾打之後,抬頭發現一條鋼筋混凝土大道”更加驚喜的事?尤其附近一帶沒有變異的肉食性鳥類出沒,使得高架鐵路橋成了由人類唯一獨享的“末世高速公路”。
徒手攀爬40米高的鐵路橋並不容易,好在外骨骼搭載有攀爬功能,再配合橋樁上事先打下的錨點,不消幾分鐘兩個人就上到了橋麵。
這裡的荒蕪程度比起地麵要略輕一些,叢生的野草堆裡依舊能夠看見混凝土澆築的枕木,但鐵軌作為重要的金屬資源,早已被撬掘一空。地上有個廢棄的火堆,邊上散落著一些塑料包裝,很顯然有人曾經在這裡休息。
事實上這附近的環境被特意清潔過,是地圖上標定的低放射性安全點之一。
白典終於能夠坐下來好好休息一下了。他取下麵罩釋放潮熱,大口呼吸著陰冷空氣。葉初明則取出了食物罐頭和飲用水,兩個人分享著雖然油膩重口但身體急需的養分。
當極度的疲勞和不適得到緩解,白典開始眺望四周。他發現滿地荒蕪之中掩映著幾幢房屋的遺骸,全都是樸素的民居,隱約還能分辨出那曾經的人間煙火氣。
他突然回想起了自己出生的夢海世界,那個世界的人們還在為了一個連環殺手而煩惱,他們能夠預見到這樣的未來,繼而做出某些改變嗎?
不過預見又有什麼用?相對於遠在未來的末日,近在眼前的謀殺才是頭等大事。人雖然沒有貴賤之分,時間卻有親疏之彆。過去和未來總歸比不上此刻——儘管“此時此刻”反而是這三類時間裡最轉瞬即逝的存在。
白典的遐思因為葉初明的催促而草草收束。哨兵對於時間的把控依舊是以秒為單位的。他們重新穿上裝備,沿著鐵路橋一直向前。葉初明在前、白典在後,兩個人沒有進行交流。當然,也並沒有交流的需要。
作為庇護所通往外界的“主乾道”,高架橋的路況被維護得很好。偶爾有斷裂垮塌的地方,也都搭好了木板或者懸橋,確保能夠順利通過。
就這樣前進了兩個小時,天色陡然開始變得陰沉,還升起了一層灰霧。兩個人不得不放慢腳步,耳邊又響起了警報聲,提示前方是輻射危險地帶,請務必戴好防毒麵具,不讓任何皮膚暴露在空氣裡。
地圖顯示,高鐵橋的前方是一座被核彈擊中的小城。
荒蕪的綠色越來越少,大片大片的廢墟裸露在地表,像是地球炸裂的傷口。在蓋革計數器的滴滴蜂鳴聲裡,高鐵橋開始進站。灰霧從四麵八方圍攏過來,將視野局限在了不足五米的狹小範圍內。
白典的心跳開始超速,緊張不足以形容此刻緊繃的情緒。
而就像是他的恐懼變成了現實,他看見前方的灰霧裡踉踉蹌蹌地走出了一個人形怪影。
野人?野獸?還是彆的什麼未知生物?
白典的手按住了腰間的武器。
按照副本規則,出於自身安全而射殺野人的行為並不違法。但他並不打算這樣做。因為他始終有一種奇怪的想法:如果真的爆發世界末日,自己未必就是那些能夠成功進入掩體的人。而如果自己僥幸存活成了野人,他不認為任何人有權剝奪自己的生命。
所以他在短時間裡做出決定,要等對方接近之後,再利用射程較近的聲波武器進行麻痹處理。
可就在他做出決定的下一秒,葉初明開槍了。
人形物體應聲倒地,化為了一堆熱度猶存的垃圾。
第135章 幺蛾子
槍聲中, 人形物體頹然倒下。白典快步跑過去,發現那是一頭棕熊。變異的熊身覆滿了堅硬的鱗甲,卻還是敵不過人類的武器。
“你剛才在發什麼呆?”
葉初明也跑過來, 開口就是責問:“都變異成這樣了,不開槍還等著被它撲過來?”
白典既不辯解也不反駁,隻低頭查看那具屍體。葉初明又覺得他在浪費時間, 於是想拽他起來,卻被他用力甩開。
“……你乾什麼?覺得我不該動手?”
葉初明握緊拳頭,眼角青筋突跳:“彆說是頭熊,就算野人我也可以直接射殺。無論是按照任務紀律還是世界觀規則,我都沒錯!”
“我沒說過你有錯,是你認為我有錯。”
白典終於抬頭,目光平和淡定:“可我也隻是在執行內心的準則。”
葉初明的臉上寫滿了不解和煩躁:“你的準則就是對那些怪物心慈手軟?”
“我的準則是給予所有落難者他們應得的同情。我不知道你的自我定位是什麼,但我從不認為自己會是這種大災難的幸存者。如果真有那麼一天, 希望我不會死在同類的槍口下。”
“同情怪物就是對自己和隊友的不負責任!給它一條生路,死的就有可能是你和你的同伴!”
“所以我會變強,強到不需要殺戮也能獲得勝利。而且我隻是反對無意義的濫殺。但如果對方真的構成威脅,那就算是你這樣普普通通的人類,我也不會猶豫。”
兩個人話趕著話,眼見著有升級為小學生吵架的跡象。突然間,寂靜的曠野裡響起一串洪亮的提示音, 把兩個人嚇得虎軀一震。
【全體學生注意,現在是標準時間下午四點, 請確定是否需要更換你的搭檔。】
不需要協商,兩個人隻對視了一秒, 就在這個問題上達成了統一意見。
“白典和葉初明的觀念都沒錯,錯在誰也沒能說服誰。”
教師觀察室內, 葉老師開始分析他們的齟齬:“穩定的哨向關係需要很高的心理同步性。不光是知識水平和看問題的立場,還有性格脾氣也得合拍。可最近的年輕人越來越自我了,就算是自然人家裡的雙胞胎兄弟也是三天兩頭吵架,頭疼。”
“尤其在實戰階段,很多人的脾氣會變。”
卷丹不久前還在浮戲塔就職,他親眼見過幾對新結合的哨向在副本裡為了一點小事兒爭吵,副本結束後立刻解除了綁定,分道揚鑣。
“這個葉初明也是,平時脾氣挺溫和,和其他哨兵一起下副本也不是這德性,怎麼一換成向導這味兒就不對了呢?”
衛長庚表示費解。
“覺得哨兵比向導厲害,想掌控主導權了唄。”
卷丹一針見血:“這種傻瓜學校裡挺多的,出了社會毛病就好。畢竟現在幾個頂級哨塔的一把手都是向導,也包括我家老爺子,哼。”
他口中的“老爺子”應該是浮戲塔的畫軍,可眼神卻朝著唐老師那邊瞟去。當然,唐老師沒理他。
“我倒覺得這就是路怒症的一種,說明葉初明的抗壓性還不夠。”
葉老師總結:“衛老師,這批小哨兵回去還得多練練。”
衛長庚笑眯眯點頭:“我會告訴學生這是葉老師的建議。”
副本世界中,白典和葉初明都表示了更換隊友的意願。按照程序,他們需要通過roll點來決定誰去誰留。最終,白典以9點的低分成為了離開的那個人。
一道白光閃過的功夫,場景切換迅速完成。四周陡然昏暗下來,白典發現自己半躺在地上,身上依舊穿著厚厚的防護服,腿上則壓著一把很重的槍,光看樣子就知道殺傷力不小。
他試著挪了挪身子確認一切正常,正準備抬頭觀察周圍,卻冷不丁地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你?”
白典循聲望去,發現了聲音的主人——夏夷光。
“一切都是係統的安排。”
他鄉遇故知,夏夷光卻表示沒什麼好奇怪的。除去第一次自由組隊之外,由係統安排的組隊都是經過算法優化的結果,確保雙方能力不會太過於懸殊。因此,向導班的學生一般隻會遇到兩類學生:哨兵係和培優班。哨兵班的同學也是這樣。
夏夷光剛才就遇到了一位培優班的向導。對方的業務水平不錯;而作為刺雲塔的哨塔之子,夏夷光在哨向合作問題上也非常成熟。雙方之所以分道揚鑣,理由實在有些無厘頭——合作實在太過於順利,兩個人覺得缺乏挑戰性,簡單協商了一下決定分頭行動,看看下一個搭檔會不會鬨出點幺蛾子來。
然後夏夷光就遇上了白典。
“幺蛾子”白典終於看清了自己身處的環境——這裡是一處半坍塌的大型橋洞,遍地都是茂盛的、半人高的荒草。草叢中東一堆、西一堆的,全都是車輛殘骸。全都嚴重扭曲變形,有些還燒得隻剩下一個空殼子。看來浩劫發生時它們正在橋麵上行駛,卻被巨大的氣浪掀進了乾枯的河道,駕駛員和乘客早就已經屍骨無存。
耳機裡,蓋革計數器滴滴聲不斷,提醒這裡是中度輻射區,必須嚴格做好防護。白典又檢查了一遍身上的裝備,發現無論是武器還是防具,都比上一個任務的更好。這讓他產生了一絲“不祥”的感覺。
——這個場景的任務,恐怕不是逃難這麼簡單。
果然,幾秒鐘後有關信息進入了白典的腦海:本場景任務是捕捉【野人樣本】並帶到發射點,用以研究未來人類對於宇宙輻射的適應能力,讓人類在太空中朝著有利的方向進化。
好家夥,自己剛剛和葉初明因為野人而爭吵,係統就立刻把他分配到這裡,很難說不是故意的。
“被抓住的野人樣本會怎麼樣?”
沒有在自己的腦海裡找到答案,白典直接詢問夏夷光:“會不會被活體解剖?”
“不知道。這和任務本身沒關係,係統應該不會告訴我們。”
“我不想殺死野人。”
白典實話實說:“這個副本和之前的不一樣,這是曆史,值得更認真慎重的對待。”
夏夷光正在收拾物品準備繼續上路,他抬頭看向白典,眼神裡沒有質疑,隻有疑惑。
“如果這個野人是人類在宇宙中存活的關鍵呢?”
“用‘如果’開頭的話都隻是假設。沒發生過的事誰都說不準,你不能因為一個假設而去殺人。”
“那你可以離隊,我一個人去。”
夏夷光重新背起背包,神色平和,並沒有任何埋怨的意思——反正他原本就希望增加副本難度,隻剩他一個人豈不是更好。
可是白典也跟著站了起來:“我和你一起。”
“你不是反對這個任務?”
“拿野人做活體解剖也隻是一種假設。”
“……你好矛盾。”夏夷光皺眉。
白典微微一笑:“有糾結有矛盾才是人。比起不斷尋找絕對正義積極的東西,讓事情朝著好的那一麵去發展更重要。”
此時此刻,他們已經來到了本次任務的目標地點——某大都市的郊野區域。這裡曾經是核戰爭的重災區,昔日的高樓大廈已經夷為平地,廢墟中存在較為嚴重的核輻射殘留。
但在地表之下,卻彆有一番天地。
經夏夷光的提醒,白典打開電腦確認探索路線。出現在他麵前的是密密麻麻,複雜如同迷宮一般的地圖,十條地鐵線路彼此交叉纏繞,還連接著大大小小的地下防禦工事,形成了一座錯綜複雜的地下城。
在遭遇核打擊之前,這座地下城主要用於防禦空襲和儲存戰備物資。核打擊發生後,居住在城市裡有錢有勢的幸存者們陸續逃離了這片人間地獄,卻依舊有不少平民和傷員滯留在此。
之後的半個世紀裡,因為缺少食物和核汙染等原因,九成以上的滯留者陸續死亡,卻也有極少數的人適應了惡劣的環境,變異成了所謂的“野人”。
資料顯示,本次行動需要捕捉的是一名特定身份的野人——king。顧名思義,它是這座城市中現存所有野人的王,不僅孔武有力、身體強健,而且似乎保留了一定的智力。係統指定要研究他,其實也不難以理解。
野人一族主要出沒在東北部的城區。這裡曾經有一座大型地下倉庫,也有水源和較為豐富的動植物資源。從地圖上來看,白典他們距離那個城區已經不遠。
離開橋洞之後繼續前進一刻鐘,他們順利找到了一處麵目全非的地鐵站口。這裡曾是核打擊的中心地帶,滿地殘垣斷壁,找不出一塊完整的磚石。地麵上偶爾還能看見一些模糊的黑色人影——那都是核爆瞬間烙印下來的遇難者,如相片一般留駐在了地球這本悲慘的底片上。
白典不忍多看,他跟著夏夷光快步進入漆黑的地下世界。
當光線逐漸減弱,頭盔的夜視功能啟動,一個白綠色的奇妙世界徐徐展開。但僅僅基礎視覺還不夠,一陣擺弄過後,白典釋出了一枚網球大小的全地形機器人,走在前方代替他們觀察情況。
末日地表之下,倒是比地麵更像一座城市。地鐵站台上散落著各種生活垃圾;牆上的燈箱廣告裡,男明星的麵目已經黴變模糊;在勉強還有些光亮的地方,變異植物蓬勃生長著,也許是野人將它們的種子帶進了這裡。
全地形機器人傳回的畫麵確認前方沒有危險,兩人跳下站台,開始沿著鐵軌前進。除去少數積水較深的地方需要飛簷走壁之外,隧道基本上是通暢的。唯一的危險來自於一種白化變異植物,它們差不多半人高,葉片上布滿了細密的尖刺。一旦刺中獵物就會分泌毒液,然後用藤蔓將獵物纏住,拖回去慢慢消化。也正因此,這些植物的周圍總是堆疊著許多白骨,看頭骨的形狀大部分都是老鼠,可是體型卻是普通鼠類的十倍。
白典不由得在心裡打了個疙瘩:在這幽暗的地下世界裡,還有什麼意料之外的東西在等待他們?
第136章 白骨遊樂園
有比較才會有優劣, 白典覺得夏夷光可真是個非常不錯的哨兵搭檔。
和上趕著要去投胎的葉初明不一樣,夏夷光從不催促白典加快腳步。地下世界的情況複雜,兩個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都還未必夠用, 速度快慢反倒不是最最重要。
這一路上,除去白化的食人植物外,他們還撞見了不少離奇古怪的玩意兒——水豚大小的老鼠, 粘性超強的蛛網,潛伏在積水裡咬人腿肚子的怪魚……他們甚至還陰差陽錯地打開了一間“密室”,牆上沾滿了陶罐大小的蟲蛹,粗如手臂的幼蟲正不斷從蛹殼裡爬出來,在滿地粘液裡沙沙蠕動。
值得慶幸的是,除去接二連三的驚嚇和惡心,他們並沒有遭遇什麼實質性的危險。直到半小時後,他們摸進了地圖上標定的一座大型車站。
這裡曾是一座上下四層, 為三條地鐵線路提供換乘服務的樞紐站點。可如今最下方的兩層已經被地下水淹沒,成了水鄉澤國。探路球在浮滿雜物的黑水中勉強前進了一百米,監視器裡赫然顯現出一枚拳頭大小的血紅眼珠,緊接著畫麵和信號同時消失。
【係統提示:探路球已徹底損壞,無法回收】
白典和夏夷光麵麵相覷,然後一致決定改變路線:暫彆地下世界,回到地表找路繞過積水的隧道, 再尋找合適的入站口,重返地下。
地表的輻射劑量雖然超標, 但穿著防護服堅持四五個小時不成問題。然而此時此刻的白典還沒意識到,他即將麵對的敵人不是外部的輻射, 而是他大腦裡的某種壞毛病。
——是的,他又開始迷路了。
迷路對於白典來說就是家常便飯。他聽說過, 空間方向感的缺失跟耳道還是腦內的某些構造缺陷有關係,這很可能屬於遺傳問題。遺憾的是,當初衛長庚在把他打印出來的時候,也沒想過替他修補這些個小毛小病。
他在水晶塔讀了半年書,下過的副本也快有一百個,其中少不了認路尋路的任務。要怪就怪第三自然的全息導航技術實在太過發達,但凡有點信號就很難迷路。然而現在黑科技缺席,他能夠依靠的隻有錄入電腦的平麵地圖。
但地圖也是和平年代的地圖了。在充作避難所的漫長歲月裡,這個龐大的地下掩體早就接受了一波又一波的改造。加固、封堵、拆分、打通……總之早已不再是昔日模樣。
站台區域的結構都是類似的,所以從地下二層通往地下一層的台階並不難找。可他們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通往地表的出口。
從A到F的六個出口,都被厚厚的混凝土封堵住了。
“這裡可能是核爆的中心地帶,”夏夷光提出假設,“就算真有出口,環境中的輻射劑量也未必安全。”
計劃趕不上變化,兩個人唯有繼續搜索地下一層,看看是否還有其他出路。
他們很快就在大廳的西北角發現了一扇小門,門後是一條長長的地下商店街。不到三米寬的地磚道路兩旁,玻璃大門的店鋪一字排開——當然,裡麵的貨物早已洗劫一空。
白典緊跟著夏夷光,兩個人在錯綜複雜的地下世界越走越遠。每隔十米左右夏夷光都會丟下一粒發光膠囊,用於指示來路方便返回。但是當他們發現情況不對,想要原路返回時,卻發現那些發光的豆子全都不翼而飛了。
是野人還是動物?無論如何,兩個人都加強了警惕。
又硬著頭皮前進五六分鐘,他們終於看見了通道的儘頭。
與地鐵一層大廳的情況類似,通往地表的樓梯也被封死了。但是台階下方開著一扇小門,看著像是市場管理處之類的辦公室。
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夏夷光以最專業的突襲姿勢破門而入,緊隨其後的白典也按住了武器。可下一秒鐘,兩個人卻同時愣在了原地。
門後的房間和教室差不多大小,卻顯得極為擁擠——天花板上懸吊著許多灰褐的“布片”。那竟是一具具大老鼠的皮毛,被剔光了骨頭,陰乾在這既不通風又不見天日的狹小空間裡。粗糙的皮毛上堆滿了黴菌,不難想象正散發著何種令人窒息的氣味。
白典按了按自己的頭盔,確保氣密性萬無一失。緊接著在“皮毛森林”的下方,他看見了更加不可思議的畫麵。
那是成千上萬的老鼠白骨,既不是散落滿地、也不是堆積如山,而是被非常精細地排列組合,拚接成為桌椅板凳、甚至其他家具的形狀。
而在這些鼠骨家具上,還端坐著同樣用白骨拚接成的“骷髏人偶”。它們有的有八條胳膊,有的頭骨上有三個眼眶,還有的脊椎像蛇那樣盤曲蜿蜒。雖然“外表”差異不小,但它們全都佩戴著新鮮花環,看起來就像是剛剛從白化植物身上采摘下來的。
“這肯定是野人乾的。”
夏夷光提醒白典小心,隨時小心埋伏。
“應該還是個小孩。”
白典的判斷當然有依據——這些家具全都是小孩尺寸,還有那些玩偶,處處都體現出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黑色童趣。
當然,製作這個白骨遊樂場的未必就是小孩本身。但如果這些玩物出自成年野人之手,是不是說明了野人之間也有舐犢情深?
白典正默默思索,耳邊突然響起一陣輕笑。
發出笑聲當然不是夏夷光。兩個人循聲望去,發現前方角落裡的兩具跳舞白骨之間,站著一個裹著麻布的小孩。亂蓬蓬的黑色長發,臉頰白得透明,隱約可以看見底下藍色的血管。它的眼睛大得離譜,卻沒有眼白,仿佛兩枚黑窟窿。
但最違和的還是那張幾乎咧到耳根子底下的大嘴,正呈現出一種似笑非笑的詭異表情,甚至能夠看見口中層層疊疊、如大白鯊一般的尖牙。
簡直就是恐怖片的畫麵……
白典倒吸了一口涼氣,還沒來得及反應,小孩一晃就消失在了黑暗裡,隻能聽見他脖子上那條用骨頭和鮮花編織的項鏈發出清脆聲響。
“追!”
夏夷光一聲高喝,拉開追逐戰的序幕。
原來這個房間有前後兩扇門,他們追著小野人衝出後門,跑下台階再七拐八拐了一陣,居然又回到了地鐵隧道裡。
也許這就是通往野人大本營的捷徑!
雖然完全沒想過接下來該怎麼辦,但秉承著“船到橋頭自然直”的宗旨,白典還是跟著夏夷光在不見天日的地下世界飛奔。可小野人總是在不遠處若即若離,還不時發出幾聲輕笑,仿佛玩著有趣的遊戲。
三個人摸黑追逐了十多分鐘,又進入一座站台。小野人跑累了,停下來靠著一根立柱休息,還時不時地朝著白典他們看上幾眼,說不清楚是警惕還是好奇。
夏夷光和白典不敢輕舉妄動,與他保持著大約十米也停了下來。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白典提議:“不如釋放一些善意?”
“放什麼?怎麼放?”夏夷光非常務實:“它又聽不懂人話。”
白典取出一塊壓縮餅乾,打開包裝拿在手裡展示了一陣,然後將餅乾滑向小野人。
小野人退了退,顯然並不明白這是食物。
“文化差異。”夏夷光一針見血。
那又有什麼東西,是能夠跨越普通人和野人的文化差異,無障礙表現善意的?
白典的大腦飛快運作著,很快想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