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為魔, 會禍亂蒼生。”
“你有罪。”
記事起,白衣飄飄淩空飛行的仙人,就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悲憫地留下這句批語。
從此, 人生逆轉。
衣食無憂變成衣不蔽體、食殘羹為生, 父母疼愛變成避之如蛇蠍, 曾經擁有的一切如泡沫般破碎, 他過著如同生活在煉獄。
沒有人願意給他一點善意。
拳頭不由地攥起, 蘇雲衣承受著彆人對他的拳打腳踢。充滿惡意的話不斷地竄進他的腦海,他眼神中充斥著憎恨和不甘。
憑什麼就因為那仙人的一句話,就直接將他定性?
憑什麼連一個證明的機會都不給他?
他不是魔!
他不會禍亂蒼生!
他沒有罪!
血珠滴滴答答地濺在地麵上, 蘇雲衣咳嗽著, 他凶狠地瞪向麵前的人, 靠著僅有的力氣反抗著,他不接受這種毫無理由的針對和毆打。他什麼都沒有做, 不過是和他們碰上了麵,就被言語侮辱了一波,當成被肆意發泄壓力的物件。
是個人受到他這樣的對待, 都會惹來同情。
如果現在被挨打的是任意一個彆人, 路人都會譴責這些肇事者。
但唯獨他不會。
蘇雲衣的反抗微弱不已, 他很怕就被壓製,換來了力氣更大更令他痛的拳頭, 鮮血順著蒼白的唇往下流著, 喉嚨中滿是難受的腥味。
蘇雲衣茫然地看著周圍的行人, 他們或漠不關心地離開,或厭惡地看著他,或像是怕沾染到晦氣般地吐口唾沫, 然後匆匆遠離。
自從那所謂仙人的一句話後,他便已經被排除在人這個行列外了。
四肢百骸都在痛,五臟六腑好似都要錯位了,他痛到蜷縮顫抖,卻連抱住自己的力氣都沒有。世間的一切都好似變成了灰色,他呆呆地望著,在意識徹底昏迷之前,視線落在了身側的一位黑衣少年身上。
對方什麼都沒說,什麼也沒做,隻是看著他。
沒有同情,但也沒有惡意。
是自從他人生翻轉後,見到的唯一一雙好似不染任何塵埃的眸子。
*
蘇雲衣是被痛醒的,渾身的酸痛讓他打了寒顫,他甚至都無法辨認哪處會更疼些。
他抬眸望著依舊待在他身邊的黑衣少年,視線劃過麵具,落在對方好看的麵容上。
和那個眾人都虔誠信仰的仙人相比,少年更像是真正的仙人。
蘇雲衣自從能識物起,就見到了少年。
對方一直待在他不遠處的身邊,總是輕而易舉能吸引走他的注意力,但他身邊的其他人卻好似根本看不到對方。
蘇雲衣本以為是他太過膚淺,被對方的美色所惑,周圍人都學會了不以貌取人。可後來,他發現他錯了,他見到了身邊人癡迷看向彆人的樣子。
被眾星捧月的人引不起他心裡絲毫波動,卻勾得大家如癡如狂。
那時的他,隱隱發覺了好似隻有他才能看到少年的真相,雖然搞不懂原因,但卻莫名得開心雀躍。
這件事也被證實了。
幾乎是在他有所發覺的同時,黑衣少年第一次跟他說了話。
“隻有你能看到我。”
心跳莫名地加快了些,那是一種他擁有彆人無法想象珍寶的滿足。
“不要告訴彆人這件事,這會帶給你不幸。”
緊接著,便是一句警告。
“如果你告訴了彆人,我就會消失。”
黑衣少年在說這句後果的時候語氣相當平淡,似乎隻是告訴他一個事實,但他的心卻猛地不安起來,眼神惶恐不已。
對方是這世間唯一一個不對他懷有惡意的人。他已經習慣了心裡痛苦難熬時,看向對方平穩心神,他不知道對方消失後他要怎麼熬過去。
這是他糟糕人生中還唯一擁有的東西了。
他不能失去。
蒼白瘦弱的手臂上爆出血管青筋,他抬手試圖緊緊地攥住對方,但什麼都沒有碰到,從未有過的恐懼讓他大腦空白。
自此,他再也不敢跟人提及對方的存在,甚至在有彆人的時候,還會刻意不去看向對方。
少年雖然待在他身邊,但幾乎不會跟他主動搭話,也從不教導他什麼。
但這就夠了。
這已經是他不敢奢求的東西了。
腦海裡飛速地想著,蘇雲衣忽然看到了洶湧的烈火和駭人的黑煙,他怔了怔,然後艱難地邁著步伐朝印有蘇家牌匾的屋舍走去。
蘇雲衣走了進去。
幾乎是剛進去,他就意識到了不對勁,怎麼會如此順利?
周圍的行人竟然沒有對他打罵,任由他走進了這個他已被趕出的地方。
但蘇雲衣準備離開的時候,已經晚了。
他又看到了那位白衣仙人,遍地鮮血殘骸,他的父母兄弟,家裡的仆人全都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火蛇飛舞吞吐,將周圍一切照得明明滅滅,卻沾染不到仙人絲毫。
白衣仙人收起留有血珠的佩劍,利落地讓劍歸鞘,手中拿著一個物件。
蘇雲衣不知道那是什麼,但從白衣仙人心滿意足的表情上來,他此行似乎就是為了拿到這個而來。
“是你殺了他們?”蘇雲衣聲音嘶啞,覺得這所謂的仙人果然是個騙子。
他一邊悲痛,一邊又矛盾地湧現欣喜。他迫不及待地要揭露仙人的真麵目,讓所有人都知道對方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壞種。
要證明仙人曾經對他的批語是錯的!
但仙人卻笑吟吟地看著他,搖搖頭,“是你殺了你們。”
身體似有寒意湧動,蘇雲衣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怎麼會是我,我過來的時候他們都已經死了,明明就是——”
蘇雲衣說不出來話來了。
他看到白衣仙人斂去臉上的笑意,看到他輕輕揮手,輕而易舉地滅到可怕的火勢,看到行人們急急忙忙地要衝進來救火。
白衣仙人悲天憫人,無奈自責地看著他,“唉,我算出蘇家有大劫後便匆匆忙忙趕來,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周圍人不可置信和驚懼的目光紮在他身上,蘇雲衣瞳孔睜大,知曉了白衣仙人的用意。
對方把所有罪孽都推到了他身上。
“不是我,是他,是他殺的,我親眼所見!”蘇雲衣聲嘶力竭地吼叫。
仙人似乎有些意外,怔怔地看著他,又似有所悟地搖搖頭,用一種他已經無藥可救的悲哀眼神望著他。
沒有人相信蘇雲衣。
他被關押了起來,他被拳打腳踢,被惡語相向,所有人都驚恐地想要儘快弄死他。
他看著眾人把假仙人奉為貴賓,心臟酸澀難受,渾身發抖。
渾身臟汙,身上沒有一點好皮肉,在絕望憤怒和不甘要到極致的時候。一雙潔白有力的手拉起了他,蘇雲衣聽到對方既溫柔又像是在蠱惑的話語,“要入魔嗎?”
是那個糾纏自己的魔修。
魔修經常會找他,試圖帶他入魔。
蘇雲衣看著笑得邪氣肆意的魔修,眼神漸漸地開始變得有些空洞。
“你難道不想報複那些人,揭露出道修的假麵嗎?隻要入魔,你就有了力量,可以做到你想要的一切。”
蘇雲衣拳頭攥得緊緊的。
為什麼不呢?
為什麼不呢!
他之前拒絕過魔修無數次,在剛被批語成魔時,在試圖做好事證明自己無害卻反被汙蔑時,在準備拜入道門卻驗出沒有修煉的靈根時,在快被打死的時候……
他每一次都拒絕了,但這一次他不想拒絕了!
既然他們都說他是魔,他就變成魔給他們看!他們說他會為禍蒼生,他就真的禍亂蒼生!他們汙蔑他有罪,他就要把罪坐實!
他要入——
“你要入魔嗎?”也是這個時候,蘇雲衣又聽到了黑衣少年的聲音。
對方很少說話,但每一次他快要動搖的時候,黑衣少年都會問一遍這個問題。
蘇雲衣怔怔地看向他,魔修和從前一樣,一副完全沒有聽到他聲音的樣子。
有邪氣惡念纏身的魔修做對比,少年更像是仙人了。
“我——”蘇雲衣的麵色扭曲,他帶著痛苦和茫然。
他幾乎掙紮地看向少年,聲音在抖,“你不希望我入魔嗎?”
他第一次問出了這個問題。
在之前的無數次動搖中,隻要黑衣少年一開口,他便會放棄。
蘇雲衣無措地看向少年。
他內心很清楚,即使到了現在這種地步,隻要少年說一句不想,他便會拒絕魔修。
他怕少年會厭棄他,怕對方會離開他,他根本不敢去賭,不敢去冒險。
但蘇雲衣卻看到少年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