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簡言的身體稍稍後仰著,似乎毫不介意自己現在前襟大敞的狀態,肢體放鬆而慵懶,任憑鮮紅布料流淌而下。
"當然。"
他忽然笑了。
"我們的時間很多。"
他稍稍直起身,抬手攬住不燭的肩膀,注視著他近在咫尺的眼眸,輕瓢瓢地用指腹蹭掉對方唇角殘餘的溫熱血跡,琥珀色的眼底深不見底,帶著一點深的笑意∶
"那麼,你又著什麼急呢?"
和剛剛的被動完全相反的是….溫簡言此刻心如止水。
他現在所表現出來的輕佻和鬆弛,甚至沒有帶半點的偽裝成分。
因為事情的發展實在是太過符合他的預期了。
進入【昌盛大廈】第五層,這是夢魘係統和巫燭的共同命令,但是,二者的欲求卻針鋒相對,甚至可以說是背道而馳。
事實證明,【昌盛大廈】第五層內,那麵銅鏡內封印著的碎片十分重要,甚至可能和巫燭最本源的力量——那深不見底的恐怖黑暗有關。
隻要幫巫燭被封印在銅鏡內的碎片放出,他的實力就會大大增強,甚至可能和夢魘分庭抗禮……
夢魘怎麼可能會允許這種事發生呢?
但是,最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它允許了,逆來順受般地接受了這一事實。
即使在溫簡言將巫燭的碎片從銅鏡之中放出,又重新回到副本之中後,也沒有做出任何反應-—要知道,那個時候昌盛大廈】還沒有徹底地從夢魘的掌控中脫離出來,夢魘仍然擁有著最高的控製權,直播沒有斷線,所有的道具都可以使用,夢魘完全可以中斷這一切,即使巫燭已經獲得了部分重要的力量,但是,隻要有"他",溫簡言,這一異神唯一所在意的人類,乾萬年間首次誕生的愛欲對象在手中,就一定會有翻盤的機會。
但是……
它沒有。
夢魔放任了一切發生。
如果換做其他人,可能真的會以為,夢魘已經落於下風,甚至無力與巫燭對抗……
但是,溫簡言不一樣。
作為騙子,他唯一的武器是唇舌,唯一的防具是腦子。
更重要的是……他太擅長,也太習慣與比自己強大數倍的敵人交鋒對峙了,否則,溫簡言不會選擇自己現在腳下的這條路,同時與異神與夢魔為敵,在兩個隨時可以將自己壓扁碾碎的恐怖存在間遊走和轉圜,花言巧語,兩麵三刀。
越強大恐怖的組織,往往就越狡詐,越狠毒。
想要騙過他們,從他們身上狠狠地咬下一口肉,就必須比他們狡詐十倍,狠毒十倍。
為什麼夢魘什麼都不做?
因為它不信任溫簡言的"投誠"。
從一開始就沒有信任過。
否則,它也不會主動送上最完美的餌料,允諾他"在下個副本中能夠不死"的同時,又在前三層樓中惡意操控著"運勢",引導著他一步步從三樓的畫中走向"第五層"——隻要從這裡進入第五層,即使是不死,也會被永遠留在副本之中,作為紅衣女屍的替代品,和昌盛大廈融為一體。
但是,巫燭的出現令夢魔的計劃出現了失誤,但是,也在某種意義上,大大提高了溫簡言在整個計劃中的重要性。
這位邪神現在已經過分在意一個人類的生命了——即使他自己可能都沒有意識到。
所以,這個人類不再能像先前那樣,被使用過就立刻拋棄了。
對於一枚不聽話,但卻過分有價值的棋子,應該如何使用呢?
一絲莫測的笑意從唇上掠過,像是湖麵上被微風揚起的一絲波紋。
溫簡言單手攬著對方的肩膀,然後一個用力,從對方的懷抱中轉身而起,雙膝分開,跪坐在對方的身前。
他低下頭,俯視著對方的臉。
金眼,黑發,俊美到近乎懾人的麵孔,遍布於蒼白皮膚之上的詭異符文,漆黑的紋路蜿蜒著,像是從皮膚之下生長而出,以血肉為食的枝喜。在那和人類過分相似的皮囊之下,是一隻與人類沒有半分相似的異類惡種。
以原始的欲望為驅動,沒有理智,沒有情感,沒有基本的道德底線。
溫熱的手指緩緩插入流水般冰冷的發間,用柔軟的指腹摩挲著對方的長發,後頸,一下下地撫摸著,親昵,細致,充滿耐心。
溫簡言再次湊近幾分,用鼻尖與對方輕柔相觸,若即若離。
"閉上眼。"
溫柔的咕噥聲從喉嚨間溢出,既像情人間的耳語,又好似母親愛意的低語。
像是被蠱惑一般,巫燭聽從了他的命令。
溫簡言把唇貼了上去,輕柔地磨蹭著,緩慢地含吮著對方輪廓優美的下唇,嫻熟,輕柔,技巧性十足。
他的另外一隻手臂搭在巫燭的肩上,指尖順勢懸於虛空,在對方無法看到的地方,瘋狂地點按著那隻有他一個人才能看到的,灰色的直播間圖案。
但是,與那迫切瘋狂的動作相反,溫簡言眼底的神情卻冷靜的嚇人。
如何馴服一隻有用,但不馴的棋子?
把它丟入絕境,斷絕一切希望,然後……再丟給它一根細細的蜘蛛絲。
隻有這樣,那枚不聽話的棋子才會明白,誰是主人,誰是奴隸。
至少溫簡言就會這麼做。
冰冷蒼白的指尖落於虛空。
忽然,毫無預兆地,自從副本結束之後就變成灰色的直播間按鈕陡然亮了起來,變成了鮮豔的,象征著係統上線的藍色。
溫簡言眯了下眼,似嘲似諷的笑意從眼底掠過。
……瞧。
指腹落於虛空的圖標之上,下一秒,溫簡言眼前一花,剛剛還與他相擁接吻的巫燭消失不見了,他孤零零地獨自站在偌大的空白空間內。
係統的機械聲在耳邊響起。
"本……滋滋……本處獨立於時間與空間範圍之外存在,開啟時外部空間不再流動,權限高於一切,且……滋滋……且僅能維持三分鐘,請主播……滋滋…合理利用時間。"
溫簡言再抬起眼來,臉上滿是慌亂無措的神情,像是被困在玻璃杯裡的小昆蟲,用身體一個勁地撞擊著沉重的被壁,狂躁而緊張∶"喂,喂!係統,你他媽彆裝死,告訴我,究竟該做什麼!要不然我他媽的真的要當那邪神永遠的信徒了!喂……喂!"
"求你了!我做什麼都行!"”……“
耳邊始終一片死寂。
無論溫簡言的態度多麼焦急而躁動,係統仍然默不作聲,像是完全失靈了一樣。
好。
溫簡言臉上的表情冷靜了下來。
都已經做到這個地步了,夢魔已經完全沒有必要再當謎語人了,它不回應隻有一個可能性——
那就是它無法回應。
看樣子,在喪失了【昌盛大廈】的控製權之後,在這裡再建立出這樣一個"獨立於時間與空間之外的地方",即使是夢魘都會力不從心,更何況,巫燭現在的實力更是空前的強大,夢魔更不敢明目張膽地將自己的信號傳入進來,那麼,這裡大概率是一個空盒子,而剛剛的聲音則是被提前錄製留下的。
那樣就好辦了。
溫簡言快速地打開自己的背包,在那裡,所有的道具全部可以隨意使用。
他取出了來自於【平安療養院】副本內的傳說級道具,一張破破爛爛,十分老舊的羊皮紙。
它是來源於製造出銜尾蛇的異神產物,能夠回答使用者的三個問題,這一技能不可謂不恐怖,在許多需要摸索規律的副本之中,幾乎可以算是破格般的存在。
但是,在上個副本結束之後,溫簡言就曾將它取出觀察,想看看它能否給出一些關於夢魘直播間的答案。但是.……在他打開牛皮紙之後卻看到,在那泛黃的紙麵之上緩緩地浮現出一行字∶
"一個靈魂,三個問題。"
可以料想的到的是,如此破格的道具,不可能沒有任何使用限製,像其他的道具一樣每進入一次副本就會隨之刷新,不過,它提出的要求仍舊完全超出了溫簡言的想象……
要用一個靈魂,才能換取三個問題?
他哪裡來的靈魂?
難道要坑蒙拐騙害人嗎?
所以,這件事就被無限擱置了。
直到【昌盛大廈】這一副本。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將牛皮紙鋪平在地上,然後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個小小的布袋子。他解開布袋,將裡麵的小小木塊全部倒在了牛皮紙之上。
牛皮紙粗糙肮臟的表麵像是變成了無形的泥沼,黑紅兩色的小小木塊緩緩的陷入其中,一點點的被吞噬殆儘。
果然。
溫簡言活動了一下自己僵硬的手指,掌心之中不知不覺已經浮出了一層細汗。
這就是為什麼他要向橘子糖提出交易,將木森的布袋子拿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