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一章
說完那些話之後, 溫簡言重新把頭垂了下去,汗濕的頭發遮住臉頰,蒼白的脖頸像是要下一秒就要被頭顱的重量折斷。
他耗儘了氣力,不再說話了。
橘子糖側目看向雨果。
不管剛剛襲擊他們的東西是什麼, 在他們所有人之中, 隻有雨果和“它”打過交道, 那麼自然, 這個決定必須得他來下。
“……”
雨果垂下眼, 一言不發地注視著麵前的青年, 像是在忖度思考著什麼似的。
很快,他調轉了方向, 言簡意賅地說:
“走。”
見雨果聽進了溫簡言的建議, 決定向著自己來時的反方向前進,一行人也立刻行動了起來。
他們扶著行動不便的溫簡言,順著走廊飛快向前。
陰森的走廊裡黑漆漆的, 沒有半點光亮。
周遭一片死寂, 隻有小隊眾人刻意壓低的腳步聲在回蕩著,走廊的前後都被籠罩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 像是沒有儘頭。
橘子糖加快腳步,來到雨果身側:
“現在追著我們的究竟是什麼?”
雖然關於校長室的信息十分關鍵,但是,在現在這種情況下, 還是“它”的情報更為緊迫。
雨果並未低頭,壓低的眉宇下,雙眼直直注視著前方,他回答:
“我不清楚。”
“不過,可以確認的是, 隻有在黑暗降臨之後,‘它’才會出現,”雨果一邊說著,一邊謹慎地四下環視,“沒有形體,沒有聲音,無法追蹤,出現和攻擊也暫時沒有找到規律。”
“但是,隻要被盯上,它就會始終跟著你,直到你死去,或者進入到有光線的房間裡為止。”
說著,雨果挽起袖子,伸給橘子糖看。
男人結實的小臂上,印著一隻青黑色的掌印,看上去像是被留下有一段時間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雨果才會願意相信溫簡言剛剛的說辭,並且根據他的建議改變行動方向——畢竟,在他沒有提過自己被襲擊的情況下,對方就已經知道了有東西跟著他而來。
有可能隻是單純的幻覺,但也有可能……
他確實能看到。
比起前麵那一種可能,雨果還是更願意相信溫簡言是後者。
注視著雨果手臂上的手掌印,橘子糖眉心一跳。
一次襲擊會掉25點生命值的話,那就意味著,一個人頂多隻能撐過四次襲擊,如果在生命值用完之前還沒有找到安全的、且有亮光的場所,那就意味著,等待這個人的隻能是死亡。
“外麵還有其他有亮光的地方嗎?”
橘子糖沉思幾秒,再次開口問。
“有。”
雨果回答的很快。
“食堂,圖書館,和體育館,都是亮著燈的。”
他看了橘子糖一眼:“但我不確定裡麵有什麼。”
雖然雨果沒有具體說明,但是,橘子糖還是聽出了他的畫外音——顯然,雖然這些場所內有救命的燈光存在,能夠供主播們躲避黑暗之中的“它們”,但是,在這些場所不一定真的安全。
這樣看來的話,在這段時間內,隻有上思想品德課的階梯教室內,還算是相對安全的。
雖然無法通過進食來補充狀態,但是,總體來看,危險的強度和恐怖程度都還在可接受範圍內。
是生門。
隻不過,和那些沒有來得及找到階梯教室的主播不同的是,他們主動離開了生門,反而向著更危險的地方行進。
“我們大概有多少時間?”
橘子糖問。
雨果:“不確定,但根據我的經驗,大概半小時到一小時都有可能。”
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橘子糖抬眼看向前方,不遠處,緊閉的鐵門上,【緊急通道】四個字在黑暗之中閃爍著幽幽綠光:
“那我們就要抓緊時間了。”
很快,鐵門已經近在咫尺。
雨果停下步伐,伸手拉開鐵門。
門軸轉動,發出刺耳尖銳的“嘎吱”一聲,寂靜毫無預兆地被撕裂,令人不由自主地心中一怵。
門外,是一片廣袤的黑暗。
路燈確實還在亮著,但是,那燈光實在是太暗了,隻是微微一點昏黃的光點,根本無法驅散四周暗沉沉的陰影,反而像是一隻隻眼珠,無聲無息地注視著四周。
在路燈的微弱光線下,整個校園看上去都和白天不一樣了,到處都鬼氣森森,暗影重重。
雨果忽然停下步伐,他扭頭看向背後被蘇成扶著的溫簡言:“你的san值……”
青年被蘇成扶著,如果不是他的胸口仍然有微弱的起伏,幾乎令人懷疑他已經死了。
但是,幾秒鐘之後,他微微動了一下,嗓音沙啞而艱難:
“很低。”
甚至可以說,整個副本之中,沒有人比他的san值更低了。
直播間內,鮮紅的數字9觸目驚心。
……個位數的san值。
這是一個沒人能承受的數字。
放在任何一個主播身上,甚至到不了這個數字,精神屏障都會徹底崩潰,成為副本之中的一部分,溫簡言不僅沒死,還能在這種情況下維持一定程度的清醒,已經十分驚人了。
但也僅限於此了。
聞言,蘇成一邊單手扶著溫簡言,一邊用另一隻手掏出礦泉水,順勢擰開:“等一下,睡在我這……”
但沒想到的是,溫簡言搖搖頭,啞聲道:
“不了。”
“……!”
一旁的眾人都是一怔。
溫簡言微微抬起頭。
穿過淩亂的額發,渙散的視線無法聚焦,隻能飄飄忽忽地落在半空中。
“你想讓我幫你們看到‘它們’的位置,不是嗎?”
他扯了扯嘴角,嘴唇蒼白,沒半點血色。
“你猜,我是怎麼能看到的?”
——因為san值。
雖然已經有了預感,但是,眾人的心下還是微微一沉。
沒錯。
這個想法確實有出現在他們的腦海之中,為什麼在他們所有人之中,唯有溫簡言能夠“看到”就連道具都無法令其顯形的“它們”,顯然,這是因為他現在的san值實在是太低,甚至低到了已經接近和副本融為一體的地步。
但是……校園之中危險重重,溫簡言在這種狀態下走入黑暗之中,無異於將一塊血淋淋的肉扔到了布滿鯊魚的池子裡。
無論可視還是不可視,“它們”都會被吸引而來。
更何況,任誰都能看出來,無論從精神到身體,他都已經撐到了極限。
就像是布滿裂紋的破瓷器,雖然表麵還能勉強保持完整的形狀,但是,像隻要稍稍一碰,就會碎裂一地,拚都拚不起來。
在這種情況下進入黑暗,實在是太冒險了點。
更彆提,他們還要負擔一個無法宣之於口的風險:
他們真的可以相信現在的溫簡言嗎?
如果是正常狀態下的溫簡言,那麼自然,答案是肯定的,但問題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San值越低,精神越弱,大腦甚至都會自己製造出各種各樣恐怖的幻覺。
溫簡言剛才都親口承認了,他現在也不完全清楚自己看到了什麼。
而且,到現在為止,他們都沒有找到驗證溫簡言話語正確性的方法、
萬一……隻是萬一,他看到的隻是大腦製造出來的幻象呢?
溫簡言再一次垂下了頭,不再說話了。
那麼,現在要怎麼做?
一個沉重的選項擺在了所有人的麵前。
蘇成扶著溫簡言的手緊了緊:“我不建議這麼做,太危險了。”
他上前一步,一瞬不瞬地注視著麵前的眾人:
“我的想法是,先補充狀態,求穩。”
衛城想了想,點頭肯定:“我也這麼覺得。”
田野委婉地將那個其他人沒有說出口的隱憂擺在了台麵上:“而且……我們現在也不能完全確定,這件事靠不靠譜,不是嗎?”
在整個爭論過程中,溫簡言都始終低著頭,鼻息微弱,陰影深垂。
很顯然,他不準備參與這場討論。
畢竟,就像他說的那樣,他已經無法徹底區分幻覺和現實了,所以,他並不做決定,而是將選擇權交給了其他人。
——如果更需要他來觀察,那就不能補充san值,他就要保持這個狀態進入黑暗之中,如果更擔心低san值引來更多的“它們”,那麼,他們就要放棄溫簡言可能給他們優勢的“視覺”,讓他補充狀態。
“嗯……我倒是相信他能看到。”橘子糖漫不經心地摸了摸鼻子,忽然開了口。
幾人看向了她:“?”
橘子糖笑嘻嘻地說:“我覺得他能。”
她很少進行邏輯縝密的思考,她也清楚自己並不擅長,所以,比起像溫簡言那樣將事件的每一個方向都思考得清清楚楚的人,她做事更喜歡聽從自己的欲望和直覺,她不喜歡人類的理性思維,反而像是一隻生長在叢林之中,憑心意行事的野獸。
就像現在,她知道每一個選項的利弊優劣,也知道求穩或許是最好的選項,但是,即使在這種情況下,橘子糖也會說:
他能。
眾人:“……”
氣氛一時間相持不下。
雨果始終沒說話。
他走上前一步,看向擋在自己和溫簡言麵前的蘇成,問:“礦泉水還剩多少?”
“……”蘇成深深看了他一眼,將水瓶丟給他。
雨果接過水瓶,晃了晃。
還剩差不多五分之一。
他將礦泉水還給蘇成:“走吧。”
田野一愣:“等等,我們不是還沒有……”
“決定好了。”
雨果扭過頭,線條冷硬的側臉藏在黑暗之中,他瞥了田野一眼,說。
“隻能這麼做。”
和野獸一般的感情主義派的橘子糖不同,雨果是個乾脆利落的實用主義派。
他做出決定的原因很簡單。
水太少了。
San值越低,回複需要的水越多,但是,按照現在的情況,即使將剩下的所有水都給溫簡言灌進去,他的san值也絕對無法回複超過百分之三十,雖然溫簡言的處境會更好,但是,他吸引“它們”注意力的事實是不會因此而改變的。
所以,斟酌利弊之後,雨果做出了決定。
畢竟,他們的背後已經跟了兩隻,“穩中求勝”已經不現實了,與其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毫無線索地前行,不如選擇一個極端點的方法。
他們隻能相信溫簡言能“看到”,讓他來引路。
雨果和橘子糖都下定了決心,那麼,其他人自然也就沒有什麼彆的話可說了。
“……”
蘇成的視線冷了一瞬,他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掩藏下眼底的深藏的情緒,這才扶著溫簡言,跟著眾人離開了教學樓。
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甫一走入黑暗之中,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冷戰。
不是由於低溫這樣簡單的原因,而是某種透入骨髓、非物質性的未知陰寒,令人下意識地心生不安。
“有威脅嗎?”
雨果問。
溫簡言抬起頭,艱難環視一圈。
由於san值過低的緣故,他對惡意和恐怖的感知遠比其他人更敏感,本就不好的臉色愈加蒼白。
“除了一直跟著我們的那兩隻之外……沒有。”
“好。”雨果略一點頭,率先打了頭陣。
橘子糖:“所以,你說的教學樓在哪?遠麼?”
雨果看了她一眼:“在教學樓區域,如果走直線距離,路程不到十分鐘。”
倒是很近。
“我們走。”橘子糖說。
她握緊那柄鏽跡斑斑的可怕長刀,刀刃很鈍,但卻莫名給人一種十分詭異的陰冷之感。
黑暗掩映之下,一行人悄無聲息地繼續向前。
校園裡一片死寂,無邊無際的黑暗籠罩著一切,唯有路燈還在發出微弱的光芒,他們快速而無聲地在建築物之間穿梭,試圖用最快速度前往雨果所說的位置。
而在這個過程之中,溫簡言會時不時地忽然出聲,用氣若遊絲的聲音,給出一些很簡短的,但卻極其明了的指令。
比如:
“往左走。”
“不要靠近草坪。”
等等。
就這樣,他們在黑暗之中曲折前行。
雖然用時比白天花費的更久一點,但是,好消息是,從他們離開走廊開始,就再也沒有遇到第二次襲擊。
很快,路程就已經過去了一半。
忽然,毫無預兆的,溫簡言再次出聲:
“停下。”
眾人心口一跳,幾乎是立刻收住了腳步。
雨果扭頭看去。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溫簡言已經抬起了頭,他正在定定注視著不遠處,視線像是毫無焦距地飄著,又好像是在注視著什麼除了他以外無人能看到的存在。
“……不能走這條路。”
他低聲說。
雨果抬起手,做了個止步的動作,然後輕輕上前幾步,脊背貼著牆壁,小心地繞過拐角,向著前方看去。
不遠處的黑暗之中,出現了分外突兀的明亮燈光。
是圖書館。
那棟灰白色的建築一動不動地矗立在不遠處,溫暖的光線透過窗戶照射出來,在一片陰冷的黑暗之中,猶如燈塔一般,令人不由自主地有種想要進入其中,尋求庇護的迫切感。
可在此刻,他們卻隻覺得不寒而栗。
溫簡言仰著頭,直勾勾地看著前方,蒼白的臉上沒有半點血色。
【誠信至上】直播間:
“草……主播san值又開始波動了啊啊啊!!”
“媽的,好奇死我了,主播究竟看到了什麼啊??”
“血書夢魘播放幻覺內容啊!”
“怎麼回事,直播間裡隻有我現在緊張的要死嗎,主播現在的san值不是隻剩下九點了嗎?再跌下去怕不是要完……”
冰冷的手掌覆於眼上。
耳邊,熟悉的聲音響起:“忘了?”
溫簡言一個激靈。
他猛地切斷了視線,垂下眼,足足幾秒過後,他才感覺自己的靈魂像是緩緩地回到了身體裡,一點點地重新獲得了四肢的控製權。
在意識到剛剛自己的狀態時,溫簡言感到一陣涼意攀上了脊背。
和之前在教室之中一樣,在遇到某些場景的瞬間,他會被迫無法轉移視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