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簡言眼睛眨了下,睫毛掃過眼前的掌心,他的嘴唇動了下。
——不能直視。
不遠處,雨果收回視線,探究地看向溫簡言:
“如果不能走這邊,那麼,我們的另外一條路會穿過食堂,路程用時可能會翻倍。”
“選那條。”
幾乎沒有任何停頓,溫簡言直截了當地給出答案。
【誠信至上】直播間內,觀眾們也意識到溫簡言反應的異常,於是也開始四處跑動了起來:
“我剛剛找了幾個沒有及時找到階梯教室、被黑暗裡的東西逼進圖書館裡的主播直播間,你們猜怎麼著?”
“?”
“怎麼著?彆賣關子了!”
“好好好,總之,簡而言之地說,所有進入圖書館裡的主播,直播間現在全都關閉了,沒一個開著的。”
在夢魘之中,直播間關閉,也就相當於主播死亡。
“哈?全部??”
“是的,全部……我也被驚到了,這死的確實乾淨。”
“怎麼死的啊?”
“時間有限,我隻找了兩三個死亡回放看了看,但暫時沒有任何線索,大家等我仔細研究一下!”
與此同時,另外一波觀眾也有了結果。
“好家夥,我搜索了一下,以前進入這個副本的主播好像基本上都沒怎麼摸到過圖書館啊。”
“是的,就連都進不去,除了在這個時候開放,圖書館的大門基本上都是緊鎖的。”
“媽耶,這個地方簡直就像是沒有被探索過的一片藍海。”
“不過,也不完全算?我記得之前在《勇敢的李察》這部電影裡,不就有圖書館的一幕來著?”
“得了吧,那怎麼可能一樣,你不會真的以為電影裡的一些碎片化場景就能概括副本裡的一個單獨的建築物吧?那些電影場景單純就兩部分,一部分是過往的複原,另外一部分就隻是搭出來的模型罷了,是為了讓普通學生和社團成員在裡麵交鋒的,和真正的建築物本身的危險可差的遠了!”
“??前麵的,你看上去知道的不少啊,快快,給我們透點料啊!”
幾人對視一眼,最終決定聽從溫簡言的意見,他們謹慎地後退,原路折返,開始向著食堂的那條路的方向走去。
溫簡言被蘇成拖著,腦袋隨著步伐搖搖晃晃。
此刻,擋在他眼前的手掌已經被收回了,視線重新變得清晰起來——當然了,這種“清晰”和san值百分百的時候還是不能比的,但是,溫簡言顯然也沒得挑。
他的兩條腿雖然也不是完全不能動,但是,絕大多數的重量還是壓在蘇成肩膀上的。
在行走過程中,溫簡言微微側過頭,晃動的、光怪陸離的混亂視線中,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走在自己的左側。
是巫燭。
或者說,是巫燭的“幻覺”。
之前在課堂上,他雖然麵容清晰,但是,身軀的絕大部分仍舊被陰影籠罩。
可這一次,在溫簡言的眼裡,對方的四肢健全,先前始終遮擋著他的黑霧已經消失了,身軀凝實完整,比起一道“幻覺”,反而更像是從一開始就和他們一起行動,本就屬於隊伍之中的一名成員。
……一名隻有他能看得見的成員。
似乎感受到溫簡言的視線,“幻覺”扭頭看了過來。
瀕臨崩塌的幻覺和無數怪異光影之中,唯有那雙金色的眼眸清晰如初。
“不歡迎我?”
不。
溫簡言的嘴唇動了動,但卻沒有發出聲音:
“你想做什麼?”
“我想做什麼?”幻覺似乎笑了。
他走近幾步,站在了溫簡言的身側,他俯視著麵前青年蒼白的麵龐:“你為什麼問出這樣的問題?”
“你不該……”
溫簡言皺著眉,說。
“不該?”幻覺注視著他,“不該什麼?”
手指落在他的頰側,溫度冰冷:
“說不定,我隻是你自救的潛意識。”
某種意義上,“幻覺”說的沒錯。
從始至終,它都沒有真正出手改變過事態,真正掙紮存活、做出切實行動的是溫簡言,而它更像是某種無形的,潛意識的提醒。
溫簡言“可……”
“嗯?”蘇成敏銳地扭過頭,看向他:“可什麼?”
溫簡言頓住了。
他意識到自己出了聲。
他不該出聲。
“沒什麼,”溫簡言掩飾性地收回視線,看向不遠處,“……快到了麼?”
“快了,”蘇成說,他不確定地補充了兩個字:“……應該。”
黑暗深沉而黏著,幾乎無法辨認出東南西北,也很難辨認出自己現在究竟身處何方。
但是,這一點對走在前方引路的雨果來說卻好像毫無影響,他的行動敏捷而迅速,沒有絲毫遲滯,像是早已對這條路了如指掌。
雨果忽然停下步伐。
前方不遠處,黑暗之中矗立著一棟熟悉的建築物。
食堂。
隻不過,和想象中的不一樣,他們並不是這裡唯一的存在。
前方不遠處,接近食堂的位置,能看到兩支的小隊正在從相反的方向接近,他們神情惶惶,像是被逼到絕境的驚弓之鳥,正在黑暗之中奔逃著,迫切地尋找著任何能躲藏的地方,雖然離得很遠,但是,根據他們行動的方式可以看出,他們幾人顯然都負了傷。
“怎麼?”橘子糖扭頭看向停下腳步的雨果。
“有人,”雨果緩緩地環視四周,冷靜的目光從虛空之中掠過,似乎在試圖尋找著什麼不可視的存在,“就有‘它們’。”
“……對。”
虛弱的聲音從後方響起。
幾人紛紛扭頭,向著身後看去。
溫簡言抬著頭,眼眶燒的通紅,蒼白的臉孔像是要在下一秒融化進黑暗之中,淺色的瞳仁閃爍著:“……很多。”
橘子糖看向雨果,“還有其他路嗎?”
雨果:“沒有。”
他回答的很果斷。
眾人再一次看向溫簡言。
田野:“和圖書館周圍比的話,這裡——”
溫簡言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短促地笑了下:
“即使圖書館周圍什麼都沒有,我依舊建議從這裡走。”
在罕見地說完這個長句之後,他不得不停下來喘口氣,似乎隻有這樣才能恢複體力。
幾人對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眼底的驚訝。
所以,溫簡言到底在圖書館周圍看到了什麼?居然會讓他慎重到這種地步,即使在食堂這裡見到了更多的“它們”,卻依舊堅持遠離圖書館?
“彆擔心。”
溫簡言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像是試圖讓自己的頭腦變得清晰起來,他的聲音很低,很弱,但卻很冷靜:
“我有辦法。”
“接下來,嚴格地遵守我的每一個指令,不要多走一步。”
雨果端詳著麵前的青年。
對方看上去很糟糕。
氣息微弱,多說一句話都要喘口氣歇歇,渙散的眼神注視著茫茫然的黑暗,臉色白到嚇人,但奇異的是,他的眼底亮著一點光。
像是一點灰燼之中仍然燒著的火苗,微弱、搖曳,但卻執拗地不肯熄滅。
雨果頓了下,回答:“好。”
*
“十二點方向,50米。”
“左轉,加快速度。”
“繼續往前走,彆停下。”
“……”
一個又一個指令被下達,眾人忠實無疑地遵守,機動性極強,像是已然融為一體。
而那個被架在隊伍中間、虛弱到甚至無法自行走動、好像已經命懸一線的人,卻是整支隊伍之中最關鍵的中樞和大腦。
“必須承認,”“幻覺”本尊忽然開口,“你做的很好。”
從始至終,他都不緊不慢,不遠不近地跟在溫簡言的身邊,猶如閒庭信步。
溫簡言的san值太低,在黑暗之中會吸引和聚集周圍所有的恐怖存在,一旦單獨行動,一定必死無疑。
但問題是,他們不是孤獨的。
周圍還有另外兩隻小隊,而他們都已經負傷,也都已經被“它們”盯上了。
“它們”並沒有智力,而是僅憑某種本能,或者是某種規則行進,所以,它們的行進路線是可預測的。
而溫簡言所做的,就是通過把控和其他兩支小隊的距離,擺脫它們的追蹤——而這個過程需要外科手術般的精準,以及敏銳到可怕的反應能力。
“……印象深刻。”
巫燭垂下眼,注視著麵前的青年。
“但是,”他的語氣沒有起伏,“你的極限快到了,不是嗎?”
“……閉嘴。”
蘇成扭頭:“什麼?”
溫簡言恍然一驚:“……不,沒什麼,繼續走。”
“你意識到到了嗎?你和我說話的次數在增加,”巫燭走在他的身邊,側臉看他,在光怪陸離的黑暗之中,他的臉由於過於正常,反而顯得過分詭譎。
“幻覺和現實的屏障正在消失。”
【誠信至上】直播間內的觀眾們提心吊膽地注視著主播的san值。
不知不覺中,這個數字已經跌到了6。
恐怖極了。
在這種情況下,主播在下一秒暴斃身亡都是有可能的,他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個直播間就會毫無預兆地突然掉線,然後從此再不開啟。
前方,食堂近在咫尺。
溫簡言的眉頭緊蹙,眉心留下了深深的刻痕,他硬撐著最後一口氣,低聲說:“前方……三點鐘方向,直走五十米,繞開外牆。”
這是最後一步了,接下來隻要再直走不過百米,就能離開這個危險的區域。
巫燭注視著溫簡言,金色的雙眼熒熒閃爍。
麵前的青年並不看他,隻是將他當做普通的幻影對待——就像是他現在為止聽到和看到的其他東西一樣。
說實話,一個普通的人類,在這種瀕臨瘋狂、已經完全無法分清幻覺與現實的狀態下,居然還能弄明白究竟什麼樣的“幻覺”是有用的,什麼是沒用的,並且準確地給出指令。
需要做到這一點,需要的意誌力可怕到難以想象。
確實,在溫簡言san值歸零的瞬間,他的精神屏障將會被徹底粉碎,而以他的精神為核心源頭的銜尾蛇監獄也會完全崩潰,巫燭將會徹底自由——先前的一切束縛都會煙消雲散,再也任何複製可能。
確實,san值歸零後,溫簡言會成為副本的一部分。
但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一切隻是暫時的。
即使在走到這一步之前,巫燭早已在暗處悄悄地保存力量,等到他徹底恢複自由,將會比被囚禁起來之前更為強大,等到那時,一切都將不同了。。
夢魘確實很難處理,他可能需要十年,百年,才能徹底地離開這裡。
但是,直覺將一個副本從夢魘剝離出來,對他來說卻並不算很難做到。
勝利果實多麼甜美。
這個狡詐的、不馴順的人類,會成為他的信徒和所有物,永遠依偎在他懷裡,他的每一寸皮膚都會被他的陰影籠罩,纏繞。
除了喘息之外,他的雙唇裡將再也無法吐出任何可惡的挑釁言辭,除了繞上自己的肩膀之外,他的雙臂將再也不會有其他的用途。
在永夜的國度裡,他會沒有任何時間期限地沉淪墮落下去。
這是前所未有的絕好機會,會為自己帶來無與倫比的勝利。
在心口被狠狠捅上一刀、又被銜尾蛇鎖住成為囚徒之後,巫燭始終在等待這一刻的來臨。
而現在時機真的來了,這一切卻並沒有立刻發生。
巫燭不確定,自己為什麼沒有立刻這麼做。
他也不確定,之前在對方直視不可直視之物的時候,自己又是出於什麼目的,抬手捂住溫簡言雙眼的。
在那麼做之前,巫燭並沒有想些什麼。
他隻是很自然地這麼做了,並無他念。
巫燭閒庭信步地跟在溫簡言的身側,始終和溫簡言維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他為自己現在的想法感到新奇和陌生。
準確來說,自從被囚禁以來,這種新奇而陌生的感覺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了,並且隨著自己的靈魂碎片向著錨點彙聚,這種感覺一次比一切更加強烈,直到無法忽視。
但是暫時來說,還不算太糟糕。
巫燭決定等一等,看看事情會向著什麼方向發展。
他再次扭頭看向溫簡言。
青年的側臉利落流暢,雙眼直直注視著前方,嘴唇顫抖著,但卻仍在精準地,吐出一個又一個地指令。
再等等。
於是,巫燭愉快地跟了上去。
*
食堂就在不遠處。
而在溫簡言的眼中,它和白天已經完全不一樣了,他勉力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眼瞼顫動,低聲道:“繼續、繼續。”
眾人加快腳步。
最後五十米、三十米、十米。
他們爭分奪秒地向前,以最快速度遠離這片危險的是非之地。
然而,就在他們即將越過食堂左牆之際,忽然,背後傳來一聲夾雜著恐懼和希望的驚呼:“救、救命,救救我們!!”
霎時間,所有人的心底都是一緊。
校園內的黑暗太濃,微弱的路燈幾乎毫無用處,人類的視覺無法穿透這樣的屏障,但是,即便如此,隻要接近到了足夠的距離,還是會被看到的。
一扭頭,之間其中一隻小隊的成員直直地注視著他們,因恐懼而扭曲的臉孔微微亮起,像是抱住浮木的溺水者一樣,直直向著他們這邊跑來。
溫簡言的瞳孔一縮:“不,彆——”
可是,在他的聲音發出之前,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為首的那個主播似乎突然感受到了什麼,他一愣,低下頭看去,然後發現……自己的右臂右腿的位置,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空空如何。
他抬起頭,張開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可是,一切已經失去了意義。
下一秒,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消失了,像是某種大變活人的魔術,一眨眼,就沒的無影無蹤。
然後是第二個人,第三個人。
隻不過是幾秒的功夫,一隻完整的小隊就悄無聲息地消失了,不留半點蹤跡,像是被從整個世界輕飄飄地擦掉了一樣。
可溫簡言的臉色卻白的嚇人,他弓起身,忽然劇烈地乾嘔出聲。
所有人都知道,在他眼中的世界,和他們並不一樣。
溫簡言看到了更多,更恐怖的事。
蘇成扶住他:“喂,喂!你還好吧!”
“……不。”溫簡言緊緊捉著他的肩膀,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竭力遏製住想要嘔吐的衝動,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走,快點。”
他們之所以能平安無事地來到這裡,是因為食堂附近有三支小隊,所以才能維持一個脆弱的,但卻還算安全的平衡。
“它們”的襲擊有間隔,有預兆,隻要掌握了這一點,就能找到其中的空隙。
但是現在,一支小隊消失了,也就意味著,原本脆弱的平衡已經被打破。
從這一刻開始,一切都將分崩離析。
“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