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七章
“?!”
在看到那張詭異笑臉的瞬間,溫簡言一個激靈,但是,當他再度定睛看去之時,那個轉頭過來的木偶已經消失在了旋轉著的無數身影中。
悠揚的華爾茲樂聲充溢著整個舞蹈教室,腳步聲規律均勻,踩在每一個節拍上。
但每一個舞者映於鏡內的臉孔都青白如死屍,令這個本該唯美的畫麵,現在變得格外吊詭。
“……”
溫簡言定定注視著舞蹈室內的人偶們,眼底神色閃爍,不知在想些什麼。
忽然,他扭頭看向自己麵前的人偶。
同樣光潔平滑、沒有五官的木質臉孔,簡單的圓柱形軀乾和四肢,無論從哪個角度起來,自己麵前的這名“舞伴”,都和教室內的其他人偶沒什麼兩樣。
人偶用一隻手握著他的手,另外一隻手扶著他的腰,動作標準,毫無差錯。
即便隔著薄薄的襯衫,溫簡言依舊能夠清晰感受到自己後腰上,對方手指的觸感——冰冷、堅硬、是貨真價實的木頭。
在又一次旋轉時,溫簡言趁機向著鏡內瞥去。
偌大的舞蹈教室內,其他的人偶——或者說屍體——都能被清晰地倒映在鏡中,一張張死人的麵容青白詭異,僵死的模樣被鏡像清晰還原。
然而,鏡子裡卻隻印出他孤零零一個人。
兩隻手虛虛抬起,落在麵前沒有形體的空氣中,像是在伴隨著音樂獨舞。
“…………”
緊接著,溫簡言忍不住向著麵前作為自己“舞伴”的木偶看去。
對方臉孔平滑蒼白,沒有五官的臉上也同樣沒有表情。
終於,他深吸一口氣,好像暗暗下定了決心。
溫簡言將手指下壓牢牢按住木偶肩膀,另外一隻手反握住對方的木手,細長的手指張開,輕而易舉地將自己的五指滑入木偶的指縫間。
“……”
木偶的手指被抵著張開。
在經過短暫的、幾乎不可能被覺察到的停頓後,木偶的手指很快收攏,將人類的手指牢牢握在冰冷的掌心之中。
青年借著腰腹核心的力量,細韌的腰下折,向一側仰去。
重力作用下,人類的腰身牢牢壓在了人偶的手上,軟熱的皮肉從堅硬的木頭手指間溢出。
木偶的腳下似乎一頓。
趁著後仰的功夫,溫簡言步伐跟上。
伴隨著音樂的短暫頓挫,一切顯得都是這樣的自然、優雅、配合默契。
雖然身體柔韌性不錯,但嚴格來說,溫簡言並不算是一個熟練完美的舞者。
舞他是會跳一點,但也僅限於此了。
不過好消息是……華爾茲也並非完全是舞蹈。
除了最原始的藝術屬性外,它更是交鋒、配合,拉扯、與操控。
而這,恰恰是溫簡言最擅長的東西。
隻不過幾個呼吸間,一人一偶已經不在原先的位置。
明明並非領舞者,但溫簡言卻輕而易舉地竊取了主導權,不著痕跡地施加控製,巧妙地將本該領舞的舞伴帶離原處。
【誠信至上】直播間:
“好家夥,主播明明沒領舞,但這方向的掌控力卻堪比領舞的啊。”
“而且居然那木偶也能聽憑他往那個方向帶,真是奇了。”
“有沒有看過舞蹈選修的老哥來說說啊?你們知道主播這是準備乾啥嗎?”
而那部分看過舞蹈選修,且對其中規則一清二楚的觀眾們,也和其他人一樣狐疑。
“看他走的這個方向,該不會是準備……”
“不應該啊,他又沒上過舞蹈選修,他怎麼知道?沒那個條件吧?”
“難道是巧合?”
“呃,可這未免也太巧了……”
在直播間內議論紛紛,莫衷一是的時候,知不覺中,溫簡言帶著自己的“舞伴”,已經來到了整個教室的正中央。
四麵的鏡子映出明亮的燈光、光潔的地麵,以及伴隨著音樂舞蹈的木偶。
溫簡言把手搭在木偶肩上,在逐漸加快的舞步中,他側過頭,從旋轉的空隙觀察著四周的木偶。
它們像是從一個模子中拓印出來的,頭頂的燈光落在它們光滑堅硬的軀體上,亮的能映出光。
光從外表上,根本無法將它們和彼此分彆開來,而現在又遠離了鏡麵,溫簡言無法再利用鏡麵反射看清它們真實的樣子。
……那又該怎麼辦呢?
溫簡言陷入了沉思。
流暢的音樂仍舊在持續流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時間推移的緣故,樂聲節拍逐漸加快,似乎正在一重重向著更高亢的方向推去。
下一秒,溫簡言感到自己的手被放開了。
緊接著,兩隻堅硬的木手掐住了他的腰,猛地一施力,居然就這樣將他舉了起來。
視野開始飛快旋轉。
頭暈目眩間,溫簡言下意識抬手壓住木偶肩頭,罕見地有些慌。
他喘息著,用餘光向著周圍看去。
其他木偶也做出了同樣的動作,它們雙手懸起,像是正在將無形的舞伴舉向空中——看樣子,這是這支曲子的標準製式。
在旋轉的視野間,溫簡言的餘光瞥見,不遠處,一張光滑平坦的人偶臉孔似乎歪斜了一瞬,向著這個方向【看】來。
他心口一跳,立刻循著那個方向看去,但那微小的不協調已經被淹沒在了持續旋轉的人偶群中,完全找不到了。
溫簡言被放了下來,微微氣喘。
伴隨著時間推移,剛剛始終維持得很好的、和社交禮儀相符的距離被毫無痕跡地抹除掉了。
本就距離不遠的偶體,此刻更是近在咫尺。
溫簡言呼吸隻是稍急促一點,起伏的胸口就會碰到對方冰冷堅硬的木質軀體,動作起來更是這樣,簡直都快要貼一塊兒
了。
溫簡言:“……”
他忍不住往其他人偶的方向看了看。
它們好像和之前沒啥區彆,不過,它們的舞伴畢竟是空氣,但從人偶的動作上也確實看不出來什麼——
然而就在這時,不遠處,偏移的木質臉孔一閃而逝。
“?!”
溫簡言目光一頓。
一次兩次是巧合。
第二次就絕對不是了。
他不著痕跡看向鏡子的方向——右上角,血紅色的文字仍舊鮮豔刺目,在剛剛的幾秒間,它從B短暫變成了C,但又隨著時間的推移緩緩升高,重新回到了B。
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溫簡言微微笑了起來。
伴隨著速度漸快的音樂,他熟練地引導著自己的“舞伴”,向著那出現異動的方向不著痕跡地旋轉過去。
應該差不多就在這裡了。
溫簡言不再改變方向。
音樂的速度仍在變快,樂曲逐漸激昂,伴隨著木偶腳步的加快,整支舞曲都在被持續地推向更困難的方向。
然而,就在這時,溫簡言忽然放鬆了身軀。
原本被刻意控製,時不時總是踏錯幾個節拍的步子忽然變得標準。
剛剛還挺直如弦的緊繃身體變得優雅舒展,流水般配合著對方的步伐。
溫簡言注視著自己的舞伴,神情專注,眼神熱情。
【誠信至上】直播間:
“!!!”
“我草,主播的眼神……給我臉看紅了。”
“啊啊啊啊啊啊你小子在勾引誰!!”
“我恨和他跳舞的是塊木頭!!!”
溫簡言不是什麼大師。
但他擅長這個,就像他擅長騙人一樣。
在華爾茲裡,他是完美的舞伴,永遠將曖昧距離掌握的恰到好處,你進,我退,你遠離,我就靠近。
他是那樣的捉摸不定,即便若即若離,但又會很快立刻熱情地將你擁抱。
伴隨著音樂逐漸激昂,青年的神情越發專注,眼神真誠而熱烈,好像麵前的並非木質的人偶,而是自己熱戀中的情人。
滑步,跳躍,旋轉。
距離倏地拉近,遠離。
富有張力的柔韌肢體舒展開,微微汗濕的襯衫貼在皮膚上,顯現出肌肉的弧度,露出一點暗示意味的肉色。
溫簡言不再刻意壓分,而是毫無保留地投入了進去。
音樂聲持續推進,被華爾茲點燃的愛情燃至了烈焰的巔峰,腳下的步伐越拉越快,旋轉的速度越來越目不暇接——
右上角,鏡麵上的字母再次開始改變,從B變成了鮮紅可怕的A。
然而,就在這時,溫簡言眼神一凜,死死注視著某個方向。
剛剛的情熱、專注,都飛快從他的眼底褪去,露出下方堅冰般的審視,剛剛的神魂顛倒好像隻是錯覺,他就這樣輕易地從被自己挑動起來的熱潮間抽離,隻
剩下從未動搖過的理性。
他猛地後退,從自己的“舞伴”懷中掙脫出去,動作如羽毛般輕盈,又好像鷹隼般敏銳。
像是早就等待著這一刻似的,溫簡言毫不猶豫的向著一隻人偶衝去,然後——
死死捉住了它。
一切隻發生在瞬息間。
在反應過來之前,樂聲已然戛然而止。
燈光下,教室裡所有的人偶都維持著原本的姿勢,像是被定格了一樣。
剛剛還充斥著音樂的大廳,此刻卻安靜的過分,像是墳塚般死寂。
溫簡言站在原地,微微喘息著。
他的身體還在因過度緊繃而顫抖,但雙眼卻仍舊死死地盯著自己的新“舞伴”。
平滑蒼白的木頭臉孔,圓柱形的軀乾,在燈光下一動不動。
他聲音帶笑,因劇烈運動而有些不穩:
“怎麼樣,老師,我跳的還可以嗎?”
“……”
隨著他的聲音落下,位於他麵前的人偶臉孔開始改變,木質紋理緩緩扭曲、褪色,最終逐漸出現了五官的形狀。
接下來的幾秒格外漫長。
很快,出現在溫簡言麵前的,是一張熟悉的麵容。
蒼白的猶如抹上厚厚白灰的臉孔,漆黑詭異的眼珠,高高揚起的嘴角——赫然正是負責這門課的那名舞蹈老師。
“……當然。”
舞蹈老師緩緩說。
在他的身後,鏡子上的A刺眼而猩紅,像是在印證著他的說法。
“我從一開始就說了,你是一個很好的苗子。”
舞蹈老師臉上的笑容不變,像是戴著某種凝固的麵具,他一眨不眨地盯著溫簡言,眼神古怪。
好似欣賞,又狀似驚訝,而在這些表層的情緒之下,是深深的貪婪和惡意。
他低下頭,視線掃過溫簡言的身體,以一種詠歎調般的誇張語氣說道:“真的非常,非常適合跳舞啊……”
即便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溫簡言依舊感到一陣惡寒。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舞蹈老師問。
溫簡言的回答令人意外:“舞蹈課沒有客觀題。”
他看向舞蹈老師,眯起雙眼:“但奇怪的是,我迄今為止所經曆的評分方式,卻像是客觀題一樣……而並非和考生考官同時掛鉤的主觀題。”
鏡麵下浮現出的,會隨著動作變化的血字、缺席的考官……都像是在暗示一點——
評分標準是係統規定的,是客觀的。
但事實卻不是這樣。
“但這二輪考核實際上都是主觀題,不是嗎?”
電影鑒賞課分成兩部分題目,一部分客觀題,一部分主觀題,客觀題的分數代課老師無法影響,但卻能以個人喜好對主觀題進行隨意的評分。
【請選擇並完成二輪考核,並且得到平均為B以上的評價即為及格】
也就是說,單單
從題麵上來講,這二輪考核裡,每一道都是主觀題,沒有一道客觀題。
而作為地位同級的NPC,它們之間的權力差距應該區彆不大,這意味著……
二道主觀題雖然給與了考官極大的自由,也一定給予了相應的限製。
而溫簡言之所以注意到這一點,是因為第二輪的考試的延續時長,要遠比他想象中長的多。
即便他始終走的是更為保守的路線,分數始終不高不低,但音樂也沒有絲毫停止的跡象,反而越來越快,越來越難。
也就是說……
他要麼徹底失誤,以不及格結束這輪考核,要麼徹底完美,迎接一波波越來越恐怖的死亡威脅,倘若隻維持B這一等級的話,很有可能會在這一輪跳到死。
於是,在驚覺這輪考核可能沒有儘頭之事,溫簡言開始回憶之前的所有規則。
而就在這時,他發現了“主觀題”和“客觀題”的盲區。
溫簡言:“明明是主觀題,卻偏偏要偽裝成客觀題的樣子,刻意將考官的存在抹除,這豈不是很奇怪嗎?“
如果說,過往的經驗教會了溫簡言什麼,那一定是“反其道而行之”。
副本不讓他關注的,他就不能移開視線。
副本要藏的,他就偏要找。
而事實證明,溫簡言的思路是正確的。
為什麼要刻意藏起考官的存在?
——因為找到考官,就能結束考試。
“至於我是怎麼找到你的,答案也很簡單。”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溫簡言緊緊注視著對方的臉,說道,“如果想要更改對我的評分,你必須【親眼確認】,是嗎?”
無論是因失誤而將評分降低,還是因表現良好而提高分數,舞蹈老師都必須親眼目擊。
所以,隻要他出錯,或者精進,偽裝成木偶之一的考官就會出現和其他人偶不同的動作——扭頭看過來。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溫簡言才能將他從無數人偶群中定位到老師的位置,最終在自己的評分達到最高點的時果斷出擊——捉住考官,結束考核。
也正因如此,他這輪的成績才能定格在A上。
【誠信至上】直播間:
“我去,原來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