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娃兒說得對,有錢了不還集體的債,這就是挖大家夥的牆角!”之前因為蘇兆靈的緣故,被隊長狠狠訓斥了一通的周桂枝,這會兒樂得落井下石,在人群裡為自家兒子助威道。
而隨著她這一番攪和,人群裡又有幾個人“跟到勾子打和聲”(跟著屁股湊熱鬨)地應和起來,一時間嘈雜聲又大了起來……
看著蘇兆安的臉色又開始紅紅白白的,蘇兆靈隻好再次“出征”,道:“隊長,買豬仔是我的決定,我們家情況大家都知道,我和大哥都掙不了幾個工分,阿康小蕊又還小,我是想著,養豬仔不但是響應領袖號召,也能給家裡添幾分勞動力,等豬仔出欄了,也好早點還上隊裡的饑荒……”
“小靈子這算盤打得對!老話說,‘螞蚱再小也是肉’,領袖也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過日子,就是要這般往長遠裡精打細算。”
蘇兆靈話音剛落,一把沙啞蒼老的聲音從曬場外傳了過來,蘇兆靈一看,正是蘇家三叔公蘇世朝,也是他們家族年紀最大的長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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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世朝這些年眼睛不好,平日裡都是在家編筐,極少出門,但就在蘇兆靈醒過來的第二天,老爺子在早飯後,特意讓小孫子攙扶著,過來看過她,所以蘇兆靈自是認得人的。
而這會兒,老爺子同樣是由六歲的小孫孫蘇兆海扶著手,拄著拐棍過來,至於他忽然出現的原因,卻是蘇有岩特意吩咐小兒子回去喊人的,擔心蘇兆安兄弟姐妹幾個真被扣上“封建殘餘孝子賢孫”的帽子,吃了大虧。
都說“老小老小”,這老人的變臉速度和小孩真是差不多,前一秒蘇世朝還滿臉欣慰的誇讚蘇兆靈呢,下一秒,立馬拄著拐棍,朝猴皮筋兒衝了過去,完全看不出平日裡老態龍鐘的疲態,對著他劈頭蓋臉就是一陣打……
完全沒有防備的猴皮筋兒被打個正著,“嗷”的發出一聲慘叫,哧溜一聲,轉身就要跑,老爺子大喘著氣,還要上去攆,卻被自家兒子蘇有岩及時拉住了,老爺子隻能一下一下地搗著拐棍,情緒激動地指著猴皮筋兒,又是一頓罵。
“我打你個屁、眼兒生瘡的壞東西,滿嘴流膿,我們蘇家的清白,是你個狗東西能編排的!當年我世能哥為啥逃到城裡,後來跟人學了陰陽,還不是被上朝村那個黑心肝的狗地主害的!個狗地主,我世能哥當年比阿康還小,褲、襠都沒繚嚴,就給他家扛工,做牛做馬,卻每天餓得兩眼冒金花,那年地主家的豬病死了,他讓家裡狗腿子挖坑埋咯,為了怕我們些窮鬼去偷吃,不但用鋤頭把豬砸爛了,還舀了一桶大糞澆在上麵……”
蘇世朝緩了口氣,又繼續道:“我世能哥餓啊,餓得眼睛都紅了,趁著大半夜,剛偷偷把死豬摳起來,就被狗地主家的狗腿子發現了,把他打了個半死,一隻眼睛都差點打瞎了,我世能哥這才逃到了城裡,再後來,才遇到了同樣半瞎的王陰陽,被收做了徒弟……你跟我說說,就我們這種跟地主有階級仇的泥腿子窮苦人,是哪門子的四舊,是哪門子的封建殘餘!”
老爺子咕嚕咕嚕地喘著氣,聲音充滿了控訴的激情,蘇兆靈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什麼叫情感的共鳴,她拳頭一握,看著腦海裡那“叮咚叮咚”不斷閃耀的一行行字,隨著老爺子的話尾,用著和他同樣激情又悲傷的語氣,又是一番訴冤+控訴,真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天上布滿星,月兒亮晶晶,生產隊裡開大會,訴苦把冤伸!三叔公說的對,我阿爺是哪門子的四舊封建殘餘,明明是領袖說的‘過著貧窮困苦的奴隸式的生活’的可憐窮苦人!”
“都說黃連苦,苦不過窮人吃的苦,阿爺過世前,經常對我們幾個說,舊社會把他由人變成了鬼,新社會又把他由鬼變成了人,我們窮人,在舊社會不如一棵草,在新社會,毛××卻把我們當成了寶,全靠著救星毛××、共×黨的好領導,以及人民公社,我們窮人的日子,才越過越興旺,他一個老頭子,才能養活了我們四張嘴!”
“哇!阿爺!”蘇兆靈話音剛落,兆康就哇哇哇地抹起了眼淚,嚎啕大哭起來,跟著又是一聲“哇”響起,卻是小兆蕊也跟著抹起了眼淚……
原本正沉浸在自己痛講悲慘家史激情中的蘇兆靈差點蹦了起來,啊這,怎麼,就真哭起來了……
而默默看著一切的楊福全,卻因為蘇兆靈的這一番“唱念做打”,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這以後大隊或是公社再開展革命大批判,讓大家憶苦思甜痛陳家史,他就不用再抓耳撓腮地擔心找不到人了,這一個,就是最好人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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