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第 91 章
應識箋就這樣用簡簡單單的兩個字, 證明了他為什麼能做應帙的爹。
“……要聊什麼?”應帙狐疑地盯著重新坐回陪護椅上的長發男人,看他交疊雙腿,褲管因這個動作收起一截, 露出光潔嶄新的皮鞋。
應識箋依舊是眉眼噙笑, 慢條斯理地說:“聊聊我喊的明明是應帙,為什麼對‘小咩’這個昵稱有反應的人卻是你。”
即便應帙再覺得麵子上過不去, 也不得不承認他被父親隨口一句話輕易炸爆了身份……而且還是當著遂徊的麵!應帙腰後長出一條白色鱗尾,因為一些複雜的受挫情緒止不住地拍打床沿,“……你覺得是為什麼?”
應識箋瞥了一眼這條晃來晃去引人注意的尾巴, 又抬眸:“我覺得, 你是要讓我猜?”
“……”遂徊的一對眼珠在這兩名應家人身上左右來回, 他看到應帙也逐漸緩和情緒坐了下來,慢悠悠地將右腿搭在左腿上。他本人或許還沒有發現, 但遂徊這個旁觀者卻看得分明,他的坐姿簡直和應識箋一模一樣,肩膀舒展, 脊背高傲地挺直,思考的時候會不經意間有些細微的小動作,比如手指交握,又鬆開。
等到應帙和應識箋同步抬手去撩頭發,結果應識箋將垂落肩頭的黑發撩到耳後, 而應帙撩了個空的時候, 遂徊沒忍住笑,肩膀顫動著低下了頭。
“很好笑嗎?”應帙黑著臉質問遂徊。
遂徊無辜地抬眼看他,嘴角崩得筆直:“不好笑。”
“……”
一條細長帶著箭頭角的黑色尾巴悄摸摸纏上應帙的手腕, 尾巴尖討好地輕輕戳弄手背, 安撫小應主席屢屢受損的自尊心。
應帙……還真的有點吃這招, 反手一握,滑滑膩膩的尾巴尖卻從他掌心中溜走了。
應識箋將他們旁若無人的小互動看在眼底,揣摩了一會,倏然清咳一聲打斷道:“你們是——”他伸出兩邊食指,比了一個左右交換的手勢。
“……”應帙和遂徊對視了一眼,不再隱瞞,如實將這幾個月的經曆事無巨細地告訴他的父親。
當然,‘成為遂徊之後糟糕混亂的精神域疼得他天昏地暗’、‘兩人誤以為接吻是靈魂交換的契機不知道親了多少次,你兒子已經不乾淨了’、‘變態遂徊偷藏他的貼身物品,被揭穿後還試圖化身狂犬威脅強製愛,結果不到一秒就發癲失敗,目前采取的戰術是沒事就裝作嚶嚶棄犬賣可憐’等等一係列不重要的小事,應帙還是很要臉地沒有跟應識箋講。
明明最開始是應識箋先懷疑這兩人交換了身體,但當應帙真的把這一切坦誠地擺在台麵上講的時候,他又有些懷疑:“你說你們靈魂互換了,你是應帙,而你才是遂徊……”
他想了想,麵向應帙問:“在你覺醒為向導之前,我和你媽媽給你取的小名是什麼?”
遂徊頭頂噌的冒出兩隻黑色尖角,坐姿端正,整一個認真聽老師講知識重點的好學生。
然而他越認真應帙就越是頭疼,他移開視線,咬牙切齒地說:“這是什麼社死問題?你愛信不信,我拒絕回答。”
一時間遂徊更好奇了,特彆希望應識箋能刨根問底,逼迫應帙給出一個答案。
但應識箋卻沒有如遂徊的願繼續調侃下去,他臉部表情逐漸變得一本正經,斂去那點漫不經心,站起身走到應帙身邊,觀察這名神色不耐煩的黑發哨兵,又轉頭看向床上坐著的白發向導。
一個人的眼神、氣質和小動作是最難以模仿的,結合莫名其妙改變的精神體,再加上方才三人交談間的種種細節……
“這可難辦了。”他喃喃道,“等你媽回來,發現兒子換了一個……我可怎麼跟她交代。”
“放心,她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應帙說。
“是啊,成天就知道在外麵吃喝玩樂,留我們孤兒鰥父在家裡望眼欲穿。”應識箋歎了口氣,“這日子沒法過了。”
應帙靠在床沿冷漠地說:“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的話音未落,一顆眉開眼笑的鳥頭突然大大咧咧地出現在門口,耿際舟仗著和病人關係好,未敲門就推開病房門進來,結果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應帙的這一句,想捂耳朵都來不及。他嘴角原本洋溢的笑容瞬間凝固,僵硬地望著就站在他身前的應識箋,以及不遠處狗膽包天胡言亂語的‘遂徊’。
“哈哈,”耿際舟瞬間給自己做了一個記憶清除手術,“應叔叔,你們在聊什麼啊?”
在他身後,剛下飛艦一派風塵仆仆的易承瀾也跟著走進來,朝應識箋點頭示意:“學長,好久不見。”
“是好久不見了。”應識箋笑著迎過去同他寒暄。
耿際舟也連忙湊到應帙身邊,瞪著他用氣音咆哮道:“你瘋啦?對應主席說什麼你不是什麼好東西?你當你是誰啊?應帙還沒和你永久標記呢……就算他和你永久標記了,你也不能對他爸爸說這種話啊!”
遂徊覺得自己的形象已經快被應帙敗壞完了,當初是應帙叫囂著一定要扮演好彼此的角色,特彆是他身為學生會主席的英武形象,必須用心維護。結果現在,他在應帙殼子裡的時候各種膽小甚微、謹言慎行,而應帙在他殼子裡的時候,胡言亂語、胡作非為。
“就是。”遂徊忍不住借著耿際舟的嘴罵應帙,“你怎麼敢這麼說話的?”
應帙:“???”
應帙先沒搭理遂徊,認真地詢問耿際舟:“副主席,這兩三個月,你有沒有察覺到我和他身上,有什麼和以前不同的地方?”
耿際舟狐疑地看著他:“不同的地方?多了去了,特彆是應帙,感覺跟變了個人似的。”
“那你就沒想過……”應帙暗示著問,還摸了摸頭頂瑩玉般的龍角,“真的變了個人?”
“啊哈?”耿際舟挑起一邊眉梢。
遂徊直接明示:“其實我才是遂徊,他是應帙。”
“……”耿際舟無語地看著他,“你是不是瘋了?”
應帙和遂徊對視一眼,一齊收起精神體融合態,又步調一致地拍了拍耿際舟:“抱歉,難為你了。”
沒過一會,病房門再次被敲響,身穿白大褂的虞旌醫生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頂了兩隻雪白北極熊耳朵的虞楹。
“主席。”虞旌先和應識箋打了個招呼,再看向易承瀾,“學長。”緊接著他又將虞楹往前推了推,“我的堂妹。”
虞楹還算精神地恭恭敬敬和長輩們問好。
幾句客氣話之後,三名高階向導立刻就精神域和等級層麵聊起了應帙聽不懂的話題。他向來自詡是知識淵博的尖子生,但也隻是和同齡人相比較為優秀,在真正有閱曆有學識的長者麵前,他也僅僅是一名年輕稚嫩的在校學生。
“不好意思,生存賽上沒起到一點作用,給你們拖後腿了。”虞楹靠過來,小聲道歉。
“沒事,”應帙揮了下手,“不過我們最終排名是多少?是第一嗎?”
“這個我沒算,我等級降到D-了,腦子有點亂,沒顧得上算分……”虞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聽說因為提前一小時終止了比賽,所以最終成績還要經過考務組討論計算,具體情況周如翊應該最清楚,要不要把她叫過來?”
應帙想說不用,病房裡麵已經夠擠了,結果沒過兩分鐘周如翊直接不請自來,見到房間裡一堆人也不露怯,大大方方地問過好,隨後小跑著湊到應帙他們跟前,“兄弟姐妹們,你們都還好嗎?我們這支隊伍也太悲壯了,比賽打完除了我以外全進醫院了。”
耿際舟搖了搖頭:“不不不,你們是虛假的隊友,而我才是你們真正的隊友,從比賽第一天一直跟到最後一天,還以命相搏助力你們奪冠。”
“哈哈哈,知道啦,剪奪冠慶賀宣傳片的時候,我會叫人把你和阿普頓也剪進去的。”周如翊笑意盈盈地說。
應帙默默聽著周如翊和耿際舟兩大話癆互相猛猛搶話題,眼角餘光倏然瞥見他的父親目光無聲無息地落在他們這邊,和他同樣色澤的眼瞳幽深而複雜,如同一望無際的深海,易承瀾和虞旌站在他兩側就著專業領域的知識侃侃而談,而應識箋卻好似在走神,思維不知道發散去了什麼地方。
“今天晚上我們就要回去了,好舍不得你們啊……”周如翊長歎一口氣,“而且明天就正常上課了,太變態了。更變態的是我問樓星赫要不要幫他請假,他居然說明天他會正常去上課,要知道剛才我問他的時候,他還躺在病床上掛水呢……”
眾人都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這位喜愛白發雙馬尾魔法少女的六邊形戰士,又聽周如翊迅速換了個話題:“話說你們放長假要不要到我家裡來玩?過往長假我都一個人待家裡,我媽又不肯放我出去旅遊,很無聊的。”
虞楹剛想答應,又想起什麼,遺憾地搖搖頭:“我等級下降的病症一直得不到有效控製,這次我哥帶來我求助易教授,如果他也沒辦法的話,長假我大概要飛彆的國家問診……”
“小如意,你的這個‘你們’裡麵,也包括我嗎?”耿際舟很不要臉地問。
“當然。”周如翊熱情道,“我家以後永遠為耿哥留一間房。”
“去不去?”耿際舟推了推遂徊的胳膊,“咱們環際集團大小姐都這麼盛情邀請了。”
“我長假要……”回城。遂徊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
應帙替他說了:“我長假要回山上去,當猴子。”
遂徊:“……”
周如翊竟然聽懂了應帙的猴言猴語,“你長假要回城是嗎?也不耽誤吧,你先去我家玩一周再回城唄,反正長假有兩個多月呢。”
不等應帙作出回答,不遠處的應識箋反而先開了口:“可以啊,去周同學家裡玩玩,省得你一個人長假在家裡做留守兒童,大半夜偷偷打通訊找我哭。”
應帙:“……”
應帙現在隻恨自己不是孤兒,很不明白這種扭曲的父愛到底有什麼值得他渴求的。
虞旌笑著朝虞楹招了招手,跟她說易承瀾已經答應暫時留在首都給她看病,在虞楹道出感謝之前,耿際舟先驚喜地跑過去,“真的?爸你決定留在首都了?”
“還不是你的病一直不見好?”易承瀾無奈地歎氣,“真搞不清楚到底哪裡出問題了,我快為你頭疼死了。”
耿際舟耳後冒出橘黃色的翅羽,笑得越發癡呆。
遂徊目光徐徐掃過整間病房,易承瀾在皺眉質問耿際舟到底有沒有按時吃藥;虞旌在叮囑虞楹要好好聽易承瀾的話;周如翊在和她媽媽遠程發信息,說長假的時候家裡會來客人;向來高傲冷淡的應帙卻會在父親麵前露出孩子氣的一麵,還有個小咩的可愛昵稱……
那他呢?
他的父母究竟是什麼人?他有小名嗎?
遂徊,遂懷,他並不知道自己姓名的由來,這到底是他親生父母留下來的名字,還是在他繈褓時期曾經短暫撫養過他的好心人給予的姓名?
“想什麼呢?”應帙倏然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遂徊惆悵地搖搖頭,“什麼也沒想。”
“你最好想點什麼。”應帙小聲說,“如果你想要放假和我們一起去周如翊家裡玩,然後再回城一直待到下學期開學前,那你就得確保期末考試及格。但就我所知,你的書麵考試成績離及格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這樣你不僅要留校補考,還要提前一周到校補課。”
遂徊:“……”
應帙:“當然,如果非常不巧,期末考試期間你在我的身體裡,那就更糟糕了,及格都不可以,我最低需要你拿到八十以上的分數。”
遂徊:“能不能多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好好悲傷一會我淒慘的身世?”
應帙目光柔和下來,帶著一點笑:“彆難過了,我幫你補習,你現在精神域狀態比起以前已經好很多了,時間完全來得及。”
“我很難過。”遂徊轉念又想到應識箋單獨對他說的那些話,應帙的父親斬釘截鐵地表示他遂徊和應帙不合適,他的難過簡直要溢出來,“……城主就不會這樣說,他說我值得世界上的任何向導。”
應帙:“……”
“……我好想帶你回山裡,把你關起來,不讓你穿褲子,天天捏你的羊尾巴。”
完了,這人已經開始胡言亂語性騷擾了。
作者有話說:
太陽還掛得高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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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92 第 92 章
“你什麼時候才能放棄把我關起來的想法?”應帙說, “這很危險。”
“不會傷害你的。”遂徊竟然還就這個話題認真地延伸開來,“我會儘量給你提供最好的生活條件……山裡空氣很好,風景也好, 我可以采蘑菇養你。”
“……謝謝你小紅帽?”
……
日理萬機的應主席雖然公務繁忙, 但還不至於心大到得 知兒子身上發生了靈魂互換這般離奇的事情,還隻顧著工會裡的那點破事。
他同應帙一起回了塔旁的公寓, 吩咐助理去為他購置一些生活用品,隨後便理所當然地在次臥裡住了下來,再遠程給工會的副主席請了半個月的假。
副主席今年已經一百多歲, 是退休返聘回來的老人, 他的精神體是一頭黑色豹子, 胡子都花白了,但罵人的聲音依舊中氣十足。
應識箋也半點不客氣地和他對罵, 說自己兢兢業業當這破主席為公會乾了這麼多年活,早加班晚加班,左出差右開會, 有一年回家看到孩子差點被耿嶽騙著叫他爸爸,還要改名叫耿帙或者易帙,其中酸苦誰人能知,他就休兩周的假怎麼了?
黑豹副主席:“……”
黑豹副主席:“您這些年工作能力沒什麼長進,但是嘴皮子確實越發利索了。”
“那就這麼說定了, 這些天你們多擔待。”應識箋微笑著掛斷了通訊。
請好假, 他起身慢悠悠走出側臥,沿途巡視完書房和突然冒出來的健身房,又打開應帙的臥室, 看到了兩張並排而放的床, 兩邊都有睡過的痕跡, 衣櫃裡整齊疊放著三套哨兵內襯,一切生活痕跡都顯得非常可疑。
就在老父親突擊查房的時候,應帙正一無所知地坐在客廳沙發上查看生存賽的相關信息,有關他們這支觀眾支持率第一的隊伍的討論霸占了整個塔內論壇,他本意是找到嚴謹的數據分析貼,推測最終隊伍得分,但一點開就是各種表情包鋪天蓋地亂飛,其中數量最多運用最廣泛的就是阿普頓倒栽蔥紮進雪堆裡的動圖。
遂徊坐在他的旁邊,細長的黑色箭頭尾巴有一搭沒一搭地拂過應帙的肩膀和小臂,倏然又大膽纏住對方手腕,緊接著尾巴的主人也依了過來,輕聲在向導耳畔問:“這段時間我是不是最好住到塔宿舍裡?”
“為什麼?”應帙頭也不抬地問,他點開星網上一張他被抓拍的醜照,滿頭銀色長發跟用了十年的拖把一樣長牙五爪地散開,麵目猙獰怪異,正在嘶吼著什麼,底下還不知道被誰搞事地配上一排字:愛我,你怕了嗎?
“你爸爸不是要住下麼,”遂徊的聲音越來越輕,帶著些若隱若現的詭異茶香味“我再留下會不會不方便?”
“不方便什麼?”應帙疑惑地看向他,“他之所以住下,是為了近距離地觀察我們,尋找一些我們可能在無意識間忽略掉的蛛絲馬跡,你走算怎麼回事?他這些天就觀察我一個人?然後某天一覺醒來,你在公寓,我到宿舍去了?”
“……可是,你爸爸好像不太喜歡我。”遂徊垂下眸苦惱地說,話語間的那股茶味越來越濃。
“為什麼?他為什麼會不喜歡你?”應帙的大直向氣息也呼之欲出,一本正經地反問,“我爸這是第一次見你吧?而且你也沒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他跟我說……”遂徊欲言又止地說一半留一半,“……算了,沒什麼。”
應帙眉梢一挑:“遂徊,故技重施是吧?上次你來這招是野外賽你當灰姑娘拿我徽章還死不肯說,這次又是什麼原因?”
遂徊無辜地朝他眨眨眼。
“彆耍心眼,”應帙一手攥住他作亂的尾巴,指甲抵住箭頭尾端,警告道,“要是你和我爸同時掉進水裡,我——”
“你?”遂徊問,“你救誰?”
“我誰也不救,讓你倆同歸於儘。”
遂徊嫌棄地看著他:“不要以為我忘了,你根本就不會遊泳。”
應帙:“……”
半個小時後,趁著遂徊去浴室洗澡,嘴上說著讓他彆耍心眼的小應主席進書房裡逮到了遠程處理公務的大應主席,皺著眉問:“你到底跟遂徊說什麼了,他怎麼那麼怕你?”
應識箋托了下架在鼻梁上的玫瑰金色眼鏡框,咧嘴笑起來:“他膽子挺大啊,居然敢找你告我的狀?”
“你還真罵他了?”應帙詫異。
“……”應識箋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思忖著摘下眼鏡擱在一邊,抬手揮開大大小小的懸浮框,轉過椅子麵向應帙,“你還挺在乎他的,是喜歡他嗎?”
應帙愣了下,他確實對遂徊有過幾次清晰的心動,但具體喜歡與否卻不曾認真地去確認,“……不知道,但這不重要,我和他還有很長的時間接觸了解,我有大把的時間去確認是不是喜歡他,會不會喜歡他。”
“我建議你換一個接觸對象,他不是合適你的哨兵。”應識箋又一次篤定地重複這句話,“至於原因,非常複雜,很難在一時片刻內跟你講清楚。”
應帙眉頭皺得更緊,目光和父親認真的眼神交彙,不過僅僅是三秒的沉默過後,他就用同樣斬釘截鐵的口吻回複道:“我管你是什麼原因,我愛接觸誰就接觸誰,不需要你的建議。而且,什麼叫合適不合適?我喜歡誰,誰就是合適我的哨兵。”
沒想到的是,聽見應帙言辭尖銳的反駁,應識箋非但沒有任何父親權威被挑戰的怒氣,反而愉悅地笑出聲來,大有這才是我兒子會說的話的意味。他手指在桌麵上輕輕地敲擊幾下,倏然打開了抽屜,從裡麵摸出一個盒子,當著應帙的麵打開,指著裡麵一塊指節大小的紫色石頭問:“這是哪來的?”
“……”應帙方才還硬氣的脊梁頓時有些軟,輕咳一聲,努力正經地解釋,“遂徊送我的,他……父母雙亡,是很貧困,戶口都是十幾歲才上的,靠城主接濟才勉強吃得上飯……所以,送塊在山上撿到的石頭給我當禮物也可以理解。”
為什麼越解釋越有貴族大少爺被個花言巧語窮比迷惑了心智的既視感?應帙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遂徊下了降頭。
“石·頭…?”應識箋抬起這塊形狀不規則的紫羅蘭色石頭,微微眯起眼,對著頂燈觀察這塊磨砂外表的透明石頭,“你認為這是一塊他路邊隨手撿到的石頭?”
“……不是嗎?”應帙疑惑問,“難道是玻璃?”
“他是怎麼跟你說的?”
“他直接塞我手裡就走了,一句話也沒說。”
應識箋笑意更深,將石頭放回盒子裡,合上,遞還給應帙,“這是紫色鑽石原石,這麼一顆的價值……抵我身為工會主席一輩子的工資吧。”
應帙一瞬間失了表情,抬起去接盒子的手也停滯在半空中,他震驚道:“……你沒在和我開玩笑吧?”
“還要包括年終獎金在內……當然,不貪汙腐敗的那種死工資。”
“……”應帙現在哪顧得上他爸到底有沒有腐敗,“你確定?”
“你媽媽當年送給過我一顆,當然比這個小很多,也比這個成色差,但也花了她一年掙的傭金。”應識箋說,“我們一起去找人切割打磨,做成戒指,現在放在臥室我那側的床頭櫃裡。”
“……”應帙重新打開盒子,看向這枚‘其貌不揚’的紫色醜石頭,當然,當他抱著‘這其實是一塊紫鑽石’的心理暗示的時候,就越看越漂亮,甚至鼻子裡都已經隱約嗅到銅臭味,“……怎麼可能呢?他哪來的鑽石原石?”
“這你就要問他了。”應識箋重新戴回眼鏡,“我要給手頭的幾項緊急事務收一下尾,等你們的變異精神體出現以及再次交換身體的時候再來找我。”
“……”
應帙難以置信地捧著‘一輩子的工資’出了書房,抬眼看到遂徊舉著吹風機從浴室內探出頭來,他目光落在應帙手中的盒子上,好奇地問:“那是什麼?”
“你送我的石頭。”應帙說,“被我爸看到了。”
遂徊真心實意地羞愧起來:“抱歉,我是看它很像你的眼睛,又是為數不多屬於我的東西,所以送給你……我以後會送你更好的,畢業後我會去當國際雇傭兵……”
“遂徊,”應帙打斷他,“這塊石頭是哪來的,你在山裡撿的?”
遂徊搖搖頭,如實回答:“城主給我的。”
“城主送你的?”應帙再一次震驚,龍角和龍尾一次性冒了出來,帶著透明鰭的鱗尾高高立起。
“對,但是他說這個本來就是我的東西。”遂徊思忖著搖了搖尾巴尖,“其實細想起來,這句話還挺奇怪的,不過利維坦有吃石頭幫助消化再吐出來的習慣,可能是它收集的石頭,被城主撿到了,那確實算是我的東西。”
“……”應帙一言不發地望著他,臉上麵無表情,內心風起雲湧。
遂徊明顯是誤會了應帙的沉默,臉頰的紅迅速蔓延至耳尖,“抱歉,你要是覺得這塊石頭可能是被利維坦吃下又吐出來的很惡心,那就扔了,我再送你彆的……”
“遂徊……”應帙抬手按上遂徊的肩膀,“你有沒有懷疑過那麼一絲可能性,這塊石頭是你父母留給你的……?”他咽下了‘遺物’兩個字。
“懷疑過。”遂徊秒答,“但城主說他不知道,而且我父母專門給我留一塊石頭做什麼呢?給我留一萬特幣不好嗎?”
作者有話說:
南半球的太陽還沒落!!!!!
(抱歉,單位太忙了QAQ
93 第 93 章
應帙:“……”
“實在不行一筐饅頭也好啊。”遂徊歎息, “我有個冬天受了傷,沒辦法砍柴下山換錢,饅頭都吃不起, 差點餓死在山裡, 要不是利維坦每天出去捕兔子和田鼠給我吃,我真得死在那個嚴冬……”
手裡托著老父親一輩子死工資的應帙咬牙切齒:“彆賣可憐。”
“我不是賣可憐。”遂徊繼續歎息, “你怎麼會這麼想我?”
“你是真可憐對吧?”應帙合上盒子,“我是不是對你寬容度太高了,導致你現在話這麼多?”
回想兩人互換身體之前, 遂徊給他留下的印象是陰暗潮濕的毒蛇, 一個總在遠處偷窺他的變態;發生靈魂交換之後, 遂徊待他的態度小心翼翼、唯唯諾諾,應帙又錯以為這是個小可憐;
再對比如今……簡直恍如隔世。
遂徊很識相地不說話了, 卻見應帙將盒子遞給他,“還給你。”
“……什麼意思?”遂徊皺起眉,“為什麼要還給我?”
“好好收起來。”向來最討厭謎語人的應帙這回反倒說起了謎語, 並且在看到遂徊因此露出二傻子似的迷茫表情時,心底莫名暗爽。
“我不……”
應帙強行拽過遂徊的右手,將盒子放到他掌心,又裹住他的五指,意有所指地叮囑:“千·萬·彆弄丟了。”
“……”見應帙堅持, 遂徊隻得不情不願地接過盒子, 他垂眸盯著這隻掌心大小、看上去價格不菲的精致包裝盒,心頭倏然漫上一抹委屈,五指用力握緊盒身, 幾乎要將它捏得變形。
應帙明明收下它了, 還專門用盒子裝起來, 卻因為和應識箋的幾句交談就不給理由地退還給他……
應主席是不是……真的很討厭我?遂徊倏然沒了僥幸心理,蔫巴巴地抱著盒子轉身進了臥室,就連黑色的箭頭尾巴都沒了生氣。
應帙看著他頹喪的背影,總感覺這個腦回路與常人迥異的哨兵好像誤會了什麼,但他分明已經暗示得很明顯了,就差擰著遂徊的耳朵說這玩意很可能是你親生父母留給你的,價值連城,我不好意思昧下來,你拿著去換一萬個饅頭啃吧!
他正打算叫住遂徊說得再明顯一點,卻倏然聽到書房內傳來一陣噪音,緊接著就見應識箋打開門衝了出來,身前冒出一縷嫋嫋灰煙,散發出焦糊味,應帙定睛一看,發現老父親的頭發燒焦一截,雪白的襯衫衣領也落上了灰,而他的右手中,正牢牢攥著一隻黑色小龍命運的後脖頸。
應帙、遂徊:“……”
這隻玩偶大小的黑龍有著一對山羊似的犄角,蝙蝠翅,身體像是長了鱗片的小獅子,細長的尾巴末端是箭頭樣的倒刺,它被攥住後頸也不規矩,正氣鼓鼓地嘗試拿尾巴去紮應識箋手臂,但還沒得逞就被無情地沒收作案武器。
“誰家的?”應識箋非常不尊重地拎著它搖晃兩下。
黑龍氣得張開滿是尖牙的吻,嗷的吐出來一株不比巴掌大多少的火苗,它又努力嘗試了兩次,無果。在三雙專注而凝重的視線中,這隻噴火龍非常尷尬地啞火了。
“……”
因為惱羞成怒,小黑龍揮舞兩隻尖爪子瘋狂攻擊空氣。
應帙好奇地湊近,近距離觀察這條看起來智商不怎麼高的黑龍。雖然小龍對應識箋的攻擊性很高,但麵對應帙,它就倏然乖順起來,細長鋒利的尾巴輕之又輕地圈住銀發向導的手腕,一對金色豎瞳眼巴巴地望著他,打了個帶著燒灼灰燼味道的嗝。
絕對是遂徊親生的,沒跑了。
“這麼一看,又像是精神體了……”應識箋思忖著說。
他鬆開手,撤走捆縛住黑龍的精神力,黑龍立刻扇著翅膀飛到遂徊肩頭,告狀那般嗷嗷亂喊一氣,又委屈地瞪應識箋一眼,嘭的消失在原地。
“脾氣還挺大,”應識箋說著低頭檢查終端上給黑龍拍下的照片,“取名了嗎?”
遂徊搖了搖頭,又十分心機地說:“應帙的變異精神體是我取的名,我的這隻,就讓應帙取吧。”
應識箋就跟沒聽懂遂徊的弦外音一樣,麵朝應帙問:“他給你變異精神體,那條白色東方水龍取的什麼名?”
“……”應帙詭異地猶豫了一秒,“應龍。”
“噗,出乎意料的合適。”老父親不留情麵地笑出了聲,“那你取個什麼,遂龍?”
“燧石,我想叫它燧石。”應帙轉頭看向遂徊說,“你覺得這個名字怎麼樣?”
遂徊自然是不會有意見,特彆是聯想到黑龍破殼以後第一次出現,就是為了給火柴被牛奶泡濕的他們點了火,燧石這個名字就更加有意義。
應帙又額外補充了一句:“小名就叫打火機。”
遂徊:“……”
應識箋又笑了起來,沒多問什麼,隻讓兩位學子晚上早點休息,明早還要上課,隨後便徑自回了書房,繼續加班。
……
遂徊實在拿不準應帙父親對他的態度,說是喜歡那絕無可能,但說是討厭,又好像也不對……因為應識箋居然允許應帙和他睡同一個房間,而不是將他趕到次臥。
這孤向寡哨的,難道就不怕他半夜和應帙做點什麼嗎?
“……”好像也確實做不了什麼,應帙不會同意的。
遂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忍不住悄悄喚醒終端,給加上聯係方式之後就沒私聊過的耿際舟發了個消息——
[應帙父親,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耿際舟回得很快,也不知道大半夜不睡覺在做什麼:[怎麼了?他甩給你三百萬特幣讓你離開他兒子?]
[……]
[為什麼發省略號,真被我說中了?]
不,比這個還慘,沒有三百萬,隻有離開他兒子。
遂徊:[應帙晚上和他父親單獨聊了一會,出來就把我之前送給他的禮物退還給我了,這是什麼意思?]
對麵秒回:[是你沒戲了讓你趕緊收拾東西滾的意思。]
[……]
耿際舟幸災樂禍的語氣簡直溢於言表:[哈哈哈哈哈哈哈,你送了他什麼啊?你飯都吃不起了還有錢給他買禮物?該不會是什麼親手疊的99隻千紙鶴之類的東西吧?]
“……”遂徊猶豫再三,如實告知:[一塊石頭。]
耿際舟:[……]
耿際舟破口大罵:[你活該啊,死泥鰍,送我們太子爺破石頭,我看你是瘋了,還不如99隻千紙鶴。]
遂徊鬱悶得三分鐘沒回複,就見耿際舟那邊劈裡啪啦又打來了字:[他還給你的時候有說什麼嗎?]
[讓我好好收起來,千萬彆弄丟了。]
[哈?你確定是石頭?拍來我看看?]
遂徊反手從枕頭底下摸出盒子,對著紫石頭隨手拍了張照片發過去,另一邊耿際舟點開圖片端詳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要不問問周如翊?環際集團大小姐,應該經常接觸玉石吧?]
等到遂徊猶猶豫豫點了頭,耿際舟立刻就動作麻利地建了一個三人群聊,周如翊不知道為什麼竟然也沒睡覺,興奮地在群裡問找她什麼事?還說她找的剪輯團隊剪出來的生存賽精彩畫麵集錦帥炸了,已經讓他們連夜修了,明天出最終成品之後就傳到星網上去。
耿際舟比遂徊還迫切地闡明了事情始末,又將紫石頭照片發進群裡,周如翊那邊沉默了半天,慢吞吞發來一句:[我去問問我媽,她是珠寶界的行家。]
是不是太興師動眾了?遂徊在群裡連發了三句不要,周如翊那邊卻久久沒有傳來回音,顯然是效率極高的大小姐剛發完信息就興衝衝地去找她母親了。
五分鐘後,一條長達一分鐘的語音消息出現在群裡,遂徊微微撐起上身瞧了眼隔壁床上躺著的黑色人影,點開轉文字,撲麵而來的問號和感歎號強烈刺激著他的視網膜——
[遂徊你哪來的???我媽說這是紫鑽原石!!而且品質超高!!近幾十年沒見過這麼大的原石,價值連城!!!……我媽讓你錄個視頻過來!……她還問你願不願意賣,她很喜歡這塊紫鑽,願意出錢購買……全額現金。]
“……”遂徊覺得眼前的字有些陌生,他的心速逐漸攀升,為的不是這塊石頭高額的售價,而是如果它真的有價值,那麼它就極有可能……真的是他的親生父母留給他的。
遂徊強行壓抑著錯亂的呼吸,托起石頭,全方位多角度錄了一個視頻發到群裡。僅僅是十分鐘之後,周如翊就回了消息:[遂徊,如果你願意出手,明天我媽會派人來給這枚原石做一個專業檢查,如果確認無誤的話,她願意出——]
周如翊報出了一個恐怖的天文數字。
耿際舟:[……]
耿際舟:[臥槽。]
[不賣。]遂徊迅速回複,沒有因為這些數不清的零產生一絲一毫的猶豫,[抱歉,我不賣。]
沒一會,周如翊的賬號又發來了語音,[我媽願意再加一百萬,她說這已經是非常劃算的價格了,市麵上不會有比她更高的出價。]
[我不是嫌錢少,而是這塊石頭……很可能是我父母留給我的。]
遂徊打字的手有些不受控製,短短的一句話分了好幾次才成功發出去,他的這雙手向來很穩,無論是拔出卡在掌心裡的木刺,還是生了嚴重凍瘡時挑開水泡撕掉死皮,亦或者精神域痛到死去活來的時候,抓狂地撕碎眼前的一切……
他的父母。
這兩個抽象的稱呼第一次因為一塊石頭產生了具象化,模模糊糊地映在遂徊的腦海。
他們到底是誰?為什麼會拋下他?
遂徊激動地瞪大眼睛,心臟一直在胸口砰砰直跳。耿際舟和周如翊一直在聊天群裡刷著屏,他們同樣也在好奇遂徊父母的身份,一個來自偏遠地區的孤兒,搖身一變,變成了落難貴公子。
[我再也不認為你配不上應帙了,是應帙配不上你啊!阿徊!發達了可千萬彆忘了父老鄉親們!]耿際舟撕心裂肺。
[或許可以從這塊原石入手,查你父母的身份!]周如翊正經提議,[我來試一試,遂徊你彆急啊,不一定能行,但好歹有個方向。]
要找嗎?要找他們嗎?他們還活著嗎,當年是迫不得已丟下了他,還是故意棄他而去……遂徊大腦亂成一團,忍不住猛地坐起身,小聲地喚應帙名字:“……你睡了嗎?”
“沒有。”應帙收起終端屏幕上關於紫鑽的各種科普網頁,精神抖擻地轉過身,“怎麼了?”
“你在做什麼?”
“瀏覽塔論壇,看生存賽的相關信息,”應帙麵不改色地說,“怎麼了?”
遂徊掀開被子,緩緩摸到應帙的床邊,右膝抬起壓到柔軟的被麵上,啞著嗓子道:“……我睡不著。”
“……”應帙沉默了許久,委婉地開口問,“你對你自己的身體,也能……嗎?”
作者有話說:
一切儘在不言中!我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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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第 94 章
遂徊:“……”
遂徊:“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又想了想:“我也可以是這個意思。”
“……”
應帙看著遂徊, 遂徊看著應帙,兩人麵麵相覷,不一會又一齊笑出了聲。
“應帙, ”遂徊心情鬆快了不少, 傾身跪上床,散發著乾果香氣的銀發從肩側垂下, 散在柔軟的被褥上,他好奇地問,“你媽媽是個怎樣的人?首席哨兵, 應該是那種強勢但又不失溫柔的人?”
“她……?”應帙斜依在靠枕上, 思索了一下, “很難形容,但肯定和強勢溫柔沒什麼關係。”
遂徊心目中英姿颯爽的銀發女將軍形象破滅, 變成了——白發雙馬尾魔法少女。
“……”他趕緊把這個汙染性極強的幻想摒除腦海,以防日後見到了應帙母親再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
應帙點開終端,熟練地翻找, 在相冊中尋出了一張一家三口的合照,畫麵中,應識箋穿著白色向導禮服,站在座椅後方,而一名銀色短發的女性微笑著坐在椅子上, 一襲修身的黑色哨兵禮服。
隨著應帙的操作, 照片動了起來,變成一段短暫的錄像。應識箋低下頭,和恰巧在同一時間抬頭的女性對視, 兩人相視一笑, 女人伸出手, 將快站出畫麵的男孩笑著攬回來。
遂徊的目光先是落在照片中央的哨兵身上,隨後又隨著她的動作,看向這名穿著小西服的男孩。
此時的應帙還沒有如他父親一樣留長頭發,銀色短發兩側,冒出兩根比筍尖還要嫩的羊角,看上去隻有十歲出頭的他被母親拉回懷裡,雖然本人努力板著臉裝作麵無表情,但腰下葉片形狀的白色絨毛羊尾卻像小狗似的瘋狂左右搖擺。
畫麵定格在應帙站到應識箋身前,左手被母親牽住,右肩被父親摟過的那一刻。
遂徊安靜地看著這張全家福,左手指尖無意識地小幅抽動兩下,又被他緊緊攥住。
一切都在逐漸變好,他的精神域有了解決的途徑,他得到了父母為他留下的東西,他隻敢遠遠窺視的向導躺在他身邊,給他看羊羔時期的自己。
他不該繼續貪心了,但或許,他也可以再貪心一點……
……
周一中午,一周一度的學生會乾部例會照常開啟。宣傳破冰促融的虛擬橫幅撤下,會議主題改成了‘衝刺期末、喜迎長假’。遂徊坐在主席台首位,打著哈欠聽台下一個又一個部長說廢話。
這些好事的部長說完廢話還要假惺惺地恭賀一句,說主席在生存賽上表現優異,在星網上大紅大紫;還說主席慧眼識珠,和您共隊那名插班生哨兵可真是厲害,打我們就跟打兒子似的。
話題的中心人物應帙泰然坐在會議室最後方的角落,垂眸慢條斯理地翻閱著哨兵電子課本。如果期末考試當天,他在遂徊的身體裡,那這些記憶這些課件就是為他自己打算,如果那天他和遂徊都在本人身體裡,那理解這些課件就是為了鞭笞教導遂徊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會議進程過半,他按揉因保持同一動作僵硬的後頸,抬起頭,就看到耿際舟在主席台上朝他各種擠眉弄眼。
“?”應帙皺眉。
見‘遂徊’滿臉莫名,耿際舟揶揄地朝他比劃出大鑽石的手勢,又對口型:落難貴公子。
應帙眉頭皺得更緊:“……”蘿卜給工資?
見兩人雞同鴨講,會議一結束,耿際舟立刻搶在遂徊前麵殺到應帙麵前,用手肘戳了他一下:“你小子還跟我裝?”又賊眉鼠眼地湊到應帙耳邊竊竊私語:“這事你告訴應帙沒?”
“……”應帙沒有傻不愣登地問什麼事,短暫的停頓思考之後,他麵色不變地搖了搖頭,“沒有說。”
“真沉得住氣。”耿際舟褒揚道,“拿錢砸出來的愛都是虛假的,我們就是要憑個人魅力征服向導,患難見真情,我支持你。”
應帙隱約意識到什麼,回過身,就見遂徊抱著一遝文稿快步走了過來,等人站到跟前,他試探著起了個頭:“那塊石頭……你知道了?”
遂徊動作微頓,和他對上視線:“……你果然知道。”
耿際舟瞪了下眼睛:“你也知道?”
“我當然知道,”應帙說,“反倒是你們,怎麼知道的?”
去食堂的路上,三個人就‘知道’一詞可以如何組句進行了一番激烈的辯論,還沒等他們討論個所以然來,三人竟然迎麵碰上了應帙的父親,應識箋。
應主席並不是一個人無聊在塔裡遛彎,他的身後跟著一名黑衣哨兵,應帙在身存賽決賽圈裡見到過他,是應識箋的保鏢,而應識箋的身側還有一名哨兵——
一名身材、樣貌俱年輕的哨兵,但麵部表情卻老成又嚴肅,黑發棕眸,穿著一絲不苟的黑色哨兵製服,走路姿勢相較應識箋也堅毅穩重許多,如果應識箋行走如流水如清風,那他就像一座巍峨的高山。
應帙先反應過來,上前半步微微彎腰:“校長好。”
耿際舟跟在後麵打招呼:“聶校長。”
聶仰止抬起眼,目光掃過耿際舟,落在了‘遂徊’的身上。他認認真真將這名黑發哨兵從頭到尾掃視一遍,頷首回應:“……你們好,二位在生存賽上的表現都非常亮眼。”
應帙替遂徊接受了這道可謂是盛讚的高度評價,耿際舟作為那個明顯是附帶隨口誇一句的,也不要臉地嘿嘿說沒有沒有。
不過奇怪的是,在聶校長和應帙、耿際舟互動期間,遂徊竟然一直沒什麼反應,既不打招呼也不動作,隻注視著塔校長的臉,直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轉移到他身上,這才後知後覺地收回視線,“……校長。”
“應帙。”聶仰止朝他點點頭,“你一直很優秀,各個方麵都是。”
“謝謝。”遂徊也替應帙接受了來自塔校長的誇獎。
“去吃飯吧,下午要是沒課就去圖書館寫卷子,彆一天到晚看終端,眼睛都要看瞎了。”應識箋像是每一名尋常父親那般嘮叨著,他朝三人擺了擺手,和塔校長一起漸行漸遠。
應帙目送他們離去,直到確認人已經走遠,這才拽住遂徊手腕,小聲問:“怎麼了?你一直盯著校長看做什麼?”
“……我看他有點眼熟。”遂徊刻意湊到應帙耳畔,不顧耿際舟嚷嚷著有什麼不能說給我聽的,壓低了聲音,“但一時之間說不上來像誰。”
“你今天是第一次見校長嗎?”應帙疑惑,“他確實不愛露麵,但開學第一天在台上講過話,你那時候不是在嗎?”
“有嗎?”遂徊毫無印象。
眼見著耿際舟因為被見色忘友的發小孤立,正賭咒發誓要和‘應帙’斷絕關係,應帙隻得將遂徊的話語轉變一個主語告訴耿際舟。
“就這事兒?”耿際舟又嘻嘻笑起來,變臉變得比天還快,“你當時光顧著看小應主席了,哪記得看校長那老頭啊。”
“校長老嗎?”應帙皺眉,“他好像和虞旌醫生同屆的。”
“……完全看不出來,”耿際舟說,“就他那老派的樣子,像是和應帙他爸同屆的。”
遂徊的關注點比較歪:“和虞醫生同屆?那他都當塔校長了,虞醫生連個科室主任都沒混上……?”
應帙、耿際舟:“……”
三人默默去食堂排隊,應帙看著寡淡的哨兵餐毫無胃口,特彆是看到遂徊和耿際舟點了一堆重口味的菜品,擱他麵前胡吃海塞的時候,就更是鬱悶。
等到吃完出來,遂徊還是沒想出來校長到底像誰,應帙在售賣機前買了三瓶飲料,遞給他一瓶,又將另一瓶拋給正在旁邊買零食的耿際舟,“想不起來算了,聶校長他長得像不像誰,也不重要。”
遂徊開蓋一口氣喝完大半瓶汽水,還是有點放不下聶校長到底像誰這一點,一直到耿際舟坐在圖書館隔間裡轉了十分鐘筆,倏然靈光一現,側過椅子對‘應帙’小聲道:“誒,你說遂徊一直覺得聶仰止眼熟,但又說不清原因,有沒有可能……聶仰止是他爸?”
遂徊:“……”
“是不是邏輯一下子就通順了!”耿際舟覺得自己是天才,“都是黑頭發,這點也對上了,有錢、有權,高等級哨兵。”
“我覺得以他的年齡生不出我這麼一個好大兒。”應帙憑借S級哨兵出眾的聽覺將耿際舟的胡言亂語儘收耳底。說著,他抬手敲了下遂徊的腦袋,“卷子做完沒,沒做完走什麼神?”
“ 他影響我。”遂徊委屈地控訴。
“彆找借口。”
“……”
應帙和遂徊在耿際舟麵前基本已經沒有在演了,隻維持著一些表麵的窗戶紙,還是一捅就破的那種,但即便耿際舟覺得這兩人之間的互動簡直不可思議,‘遂徊’敲‘應帙’的額頭讓他好好寫作業?他竟然依舊沒有往靈魂互換那方麵想,而是給出了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我是不是忘了吃藥,出現幻覺了。
這樣一想,耿際舟發現中午他好像確實忘了吃藥。
應帙移過視線,看到耿際舟從口袋裡摸出一個小藥盒,裡麵除了他一直在吃的藥片以外,還多了兩種不同顏色的膠囊。
“易叔叔給你新開的?”應帙問。
“嗯。”耿際舟一口氣含進嘴裡,拿飲料衝了下去,“對了,我爸還讓我問你,你的精神域問題要不要也讓他幫你看看?”
應帙和遂徊對視一眼,同時開口:“好啊。”“不用了。”
兩人因為彼此截然相反的回答沉默了一瞬,再次同時出聲:“那算了。”“行吧。”
應帙、遂徊:“……”
作者有話說:
麼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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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 第 95 章
下午1點。三人在圖書館排排坐, 計劃著下午要大乾一場。
下午1點30。耿際舟先趴在桌子上睡起了午覺,理由還很冠冕堂皇,說磨刀不誤砍柴工, 不午休他沒精神, 讓‘應帙’兩點叫醒他。
下午1點32。本該提供叫醒服務的遂徊眼睛也睜不開了,應帙抬頭喝口水的功夫, 他也額頭抵在桌上沒了聲息。
“……”
學習真的有那麼催眠嗎?應帙單手托著下巴,觸控筆在指尖轉了一圈,目光落在這張屬於自己的臉上, 銀發隨意用黑色皮筋束在腦後, 嘴唇微微啟開, 遂徊總是佝背的習慣好像在這段時日內改變不少,體態看起來順眼多了。
應帙勾了勾唇角, 還是好心地沒有將他喚醒。他的視線重新放回懸浮屏上,打算兩點鐘的時候再將遂徊和耿際舟一起喊醒。
下午2點40。阿普頓背著書包溜溜達達地來到圖書館,順著耿際舟之前給他的座位號找到對應的隔間, 結果一眼望過去就看到三個睡姿各異的哨兵向導,一個側趴著一個正埋一個單手托腮,無一例外都睡得不省人事。
“……”
特彆是遂徊,阿普頓都走到了他們身邊,居然還沒有醒過來。
阿普頓非常不滿意地挨個推搡他們的肩膀, “怎麼回事, 來圖書館睡覺?”
應帙陡然從睡夢中驚醒,想要坐起身,手臂卻壓到了散落在桌上的一縷頭發, 拉扯頭皮痛得他忍不住嘶了一聲。
遂徊也猛地睜開眼睛, 一轉頭就和應帙對上了視線。
……他們回到自己身體裡了?
又是突如其來失去了意識, 應帙確認他之前根本毫無睡意,但當遂徊睡著之後他很快就也跟著失去了意識,他甚至都回憶不起來他到底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不過可以收集到的情報是,轉換契機基本排除親吻,畢竟這兩次他們都沒有接吻,但仍舊交換了身體。
搞不懂……搞不懂就不搞了。有了靠山的應帙也不愛動腦了,直接點開終端給爸爸發信息,告訴應識箋他和遂徊身體換了回來,然後細致地一一彙報今日行程,具體到兩人午飯都吃了哪些菜,讓偉大的應主席為他分析交換可能的原因。
“你動作就不能輕點麼……”耿際舟突然被阿普頓吵醒,艱難地撐起上身,從懷裡摸出又一個藥瓶,晃出一枚黃色的小藥片,丟進嘴裡。
應帙眼角餘光瞥見他的動作,皺起眉:“你要吃的藥是不是太多了?”
“這個不是每天都要吃的。”耿際舟搖搖瓶子,“我爸說隻要我每次做噩夢之後吃一粒就好,穩定情緒用的。”
“又做噩夢了?”應帙眉頭皺得更緊,雖然耿際舟很不在意地說這類似於維生素C,不會有任何副作用,但他後續給應識箋的報告之中還是順勢帶上一句對發小的關心,說耿際舟做噩夢頻率過高,生存賽的五天內他幾乎每晚都會半夜驚醒,因為擔心耿際舟逞強故意瞞報病情嚴重程度,所以請爸爸務必將這個情況如實轉告易承瀾叔叔。
應識箋或許還在和聶校長暢談塔今後規劃,沒有立刻回複,反倒是阿普頓大大咧咧抽出一把椅子強行插入應帙和耿際舟中間,掏出他剛做完的常識試卷,請二位主席為他品鑒。
“哨兵常識?”耿際舟天真地說,“給遂徊看吧,他可是學霸。”
阿普頓哦?了一聲,又屁顛屁顛地把卷子遞給遂徊,誇讚道:“你好厲害,體能那麼厲害,沒想到文化也強。”
遂徊:“……”
遂徊求助地看向應帙,得到了一道幸災樂禍的眼神,他不敢相信這樣的目光竟然能出自他光風霽月的小應主席,隻得硬著頭皮看向阿普頓的卷子……
第一道題他就不會。但即便他不會做,他也能一眼看出阿普頓寫的答案更是胡說八道。
“……”兩大學渣麵麵相覷,相顧無言,都從彼此的眼底看到了絕望。
最終還是全能的應帙歎口氣,扛下了輔導這兩名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S級哨兵重任。耿際舟莫名其妙地在旁邊圍觀,看到在應帙的細致輔導下,遂徊寫下了一手糟糕的狗爬字,並且答案狗屁不通,他十分費解:“所以遂徊你剛才在吹牛?不是,你這個超級差生是怎麼敢敲著應帙的腦袋瓜,指揮他好好學習的?”
應帙抬眸瞥他一眼,歎口氣:“你也沒比他好到哪裡去……”
耿際舟:“???”
……
夜7點,一行人受邀抵達易承瀾家樓下。
這幢小樓承載了應帙小半的童年,又在耿嶽陷入永久沉睡的那一天戛然而止。
看著房間的燈光又一次亮起,看見易承瀾從門後出現,笑著迎接他們進屋,應帙某一瞬間恍如隔世,他沒資格要求失去永久結合哨兵的易承瀾忘記過去,但又無比希望這名曾經的首席向導能夠走出陰霾。
經過一天的清理打掃,這間久未有人居住的房屋沾染上些許生活的氣息,一切還是熟悉的模樣,隻是物是人非。
耿際舟、阿普頓、應識箋、應帙和遂徊逐一進門,而虞楹已經坐在了客廳內,見到他們立刻起身打了個招呼,麵前的桌子上是幾個空的分裝袋,她正在將自己每日要吃的藥按天打包好。
易承瀾領著遂徊去了地下室,那裡是他的工作間,有著無數先進的精密檢查儀器,當年甚至不遜於塔醫院,即使時隔多年機器不曾更新迭代,比起部分偏遠地區特種人醫院也要強上許多倍。
耿際舟自來熟地和虞楹大聊特聊了起來,阿普頓一開始還在旁邊內向地看著,被耿際舟刻意帶了幾句話題之後,沒一會就也加入了他們熱火朝天的閒聊隊伍。
應識箋低頭瀏覽應帙發給他的文檔,裡麵記錄了應帙今日的所作所為,看到其中一條記錄寫著‘16:20檢查遂徊作業,10道題錯了6道,氣得我肝疼;結果同時耿際舟也在檢查阿普頓作業,發現同樣的題目阿普頓錯了7道,我又好受了一點’,他忍不住笑出了聲。
但很快,他就斂了笑意,微微移過視線,看向坐在他身邊的應帙。
應帙原本就在留意應識箋的反應,見他看向自己,立刻也回了視線:“怎麼樣,爸爸,有發現什麼嗎?”
“暫時沒有,你爸也不是神仙,你幾個月解決不了的事情,我看一眼就全知道了……”應識箋搖了搖頭,又說,“下午我去問聶仰止要你和遂徊在生存賽內全程的錄像和身體監控數據了,等他發給我之後,我會好好研究你們交換身體的那幾次前後細節。”
“謝謝爸爸。”
“不過,”應識箋稍作停頓,“我和聶仰止交流期間,他多次提到遂徊,我細問他又說並不認識,總感覺……有種欲蓋彌彰的意味。另外,我找人查了一下,首都塔與各城最初擬定的資助生名單裡並沒有遂徊的名字,他是二審的時候突然加進來的。當然,多加的插班生並不止他一個,但……有沒有可能是為了加上他,才會多加那另外幾個?”
應帙:“……”
耿際舟關於聶仰止其實是遂徊爸爸的無稽之談忽然湧上腦海,應帙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努力構思一些更加正常的設想:“……會有可能是他親生父母在背後操作嗎?”
“不知道。”應識箋說,“我隻是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你才沒有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應帙沉下臉說,“不然你可以解釋一下,為什麼見到遂徊的第一時間就跟我說他不適合我?那時候你還沒有發現紫鑽石,更不知道他撲朔迷離的身世。”
應識箋詫異地一挑眉:“還挺敏銳小咩?既然你這麼聰明,那你就繼續猜,猜我為什麼會這麼說?”
“……是考驗?”應帙先猜一個最離譜的,“考驗我們之間的感情是否堅定?”
應識箋先是愣了下,隨後放聲大笑,根本停不下來,“你不是說還不喜歡他麼,怎麼這就到考驗感情的階段了?”
應帙無語地坐遠了兩米,不想和他爸繼續交流。
十分鐘之後,易承瀾將應帙也喊到了地下室,遂徊坐在一邊正在擦額頭上做檢查用到的試劑,見到應帙到來,他明顯放鬆了不少。
“小帙,你進入過遂徊的精神圖景嗎?”易承瀾邊問邊在遂徊的病例上記錄著。
“還沒有。”應帙說。
“再跟我講一下你們的變異精神體。”
“好。”應帙條理清晰地和易承瀾一一講述他所知的應龍和燧石,又展示照片和視頻,“我父親提出它們可能並不是精神體,這一點易叔叔你覺得呢?”
“不好說,我還沒有親眼見過它們。但據你形容,它們確實和精神體不大一樣。”說著,易承瀾倏然笑了一下,“小舟這段時間總是和我說,你好像變了個人似的,性格和以往大不一樣,但我今天看你……沒有什麼變化?”
“是嗎?”應帙也跟著笑了笑,沒說什麼,隻在內心唾棄耿際舟這隻笨鳥反應遲鈍。
易承瀾終端接收到檢查數據,一一看過:“沒什麼大問題。我和他不契合,沒辦法去他精神域內查看,這點小帙多幫助他,有什麼問題隨時聯係。”
說著,他走到一間櫃子旁邊,輸入密碼拉開抽屜,從裡麵取出一個小藥瓶,“這個,每次變異精神體出現之後吃一片,對保護精神域有益。”
遂徊乖順地接過,點了點頭,“謝謝。”
應帙瞥一眼他手裡的藥瓶,也跟著道了聲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