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璟決沉默著,將連慎微扶到了床邊坐好,打算去叫風恪過來看看。
掌心裡的那隻手冰涼,還紮了兩個細小的碎瓷片,應璟決小心地挑了出來,捂了捂,“……小舅舅,我去叫風世伯,你不要動好不好。”
連慎微側臉有些漠然,殷紅的血從掌側新添的傷口蜿蜒下來,從被抓住開始,他就沒有任何反抗。
應璟決心底發慌,片刻都不敢耽擱,忙去叫風恪。
連慎微感覺到他離開,稍微抬了抬眼,目光又投向剛才他打碎瓷杯的地方,卻沒有再像剛才一樣站起來,而是靜靜的望了片刻,就收回了視線。
**
“風世伯!”
這失了穩重的一聲,叫風恪詫異的抬起頭,“……璟決?”他手中的藥杵還沒來得及放下,就被大冬天急的滿頭汗的應璟決拉住了。
風恪:“等等等,你這反應……他醒來了?”
應璟決點頭:“是,但是情況有點不對,您快去看看!”
從半個多月前,厲寧封就從邊疆趕回來,今天恰好到了京城外,天南去接人了,明燭出去買藥,明沁又和之前一樣分擔了不少朝廷事務,忙得腳不沾地。
今日這府裡,可以信賴的人一下子就隻剩下了他一個,他不放心把小舅舅一個人扔在房間了,但更不放心讓彆人看著他。
風恪的臉色一下子就凝重了起來,拎起自己的藥包,快速往連慎微的房間走。
他們兩個到的時候,連慎微還是應璟決離開之前的樣子。
風恪快速掃了一樣地麵上的碎瓷片,皺了下眉,然後走到床邊,在連慎微身前蹲下來。
應璟決:“小舅舅還是看不見聽不見。”不知道其他的感官還在不在,現在這個情況,他們問,估計小舅舅也不會答。
“這不可能,”風恪下意識否決。
連慎微的身體根本沒有像之前那樣糟糕,沒有動用內力,血液裡的毒與藥沒有失衡。
在詔獄裡受的傷,大部分都是皮外傷,有些傷到了內裡的,比如腳踝和膝蓋,他有信心可以治得好。
可自他進來,連慎微確實沒有任何的反應。
包括應璟決叫他小舅舅。
如果可以聽見的話,連慎微根本不可能這樣無動於衷。
相比於之前,現在籌謀了將近二十年之久的連慎微,更加不可能接受應璟決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風恪割破連慎微的指尖取了滴血,收進了玉瓶裡。
“具體什麼情況我還需要分析一下。”
他頓了頓,忽的抬頭,“你已經知道真相的事情,暫時不要跟他說,我原本還擔心你冒冒失失就說出去了,他如今聽不見,你注意點。”
應璟決沉默了。
他剛才確實是在慌亂之間失了分寸。
“可是,不告訴他,怎麼解釋我們將他從詔獄裡接了出來……”
風恪:“先養著,等他問了再說。”
他伸手在連慎微眼前晃了一下,果不其然沒有得到半點回應。
——太沉寂了。
他應該能感受的到自己身邊有人,但是一直沒有反應,就好像他曾經在金陵看見過的,下了戲台沒有人操縱的皮偶。
沒有半點活人氣。
除了五感呈現出和之前相似的狀況之外,身上其他地方的傷處暫時還好,風恪仔細檢查了一遍,然後揭開連慎微腳踝上纏著的紗布。
這腳踝也不知道經受了什麼,骨裂嚴重,本就該臥床靜養,受不得力。
這下倒好,風恪在兩側按了一下,眉間折痕加深。
又腫起來了。
“他剛才下床乾什麼去了,碎瓷片怎麼回事?”風恪心裡裝著事,隨口一問。
應璟決臉色白了白,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見外麵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厲寧封拂去衣服上的寒氣,風塵仆仆的跨進門來,身後葉明沁三人都到了。
風恪回頭,“回來了?”
厲寧封胸膛起伏不定,一眼就將目光鎖定在連慎微身上,鼻尖一酸。
他是隔了半個多月才見到人的,這一路上的擔憂思念早就發酵成了烈酒,此刻活生生在他眼前的人,就是一點火星,他當即往前一步:“師——”
葉明沁拉了他一下:“將軍剛從外麵進來,身上寒氣太重,等下暖和過來再接近吧。”
厲寧封勉強壓下激動的情緒。
可很快他就意識到不對勁。
璟決和風伯並沒有多少高興的樣子,而師父也好像對他們這四個剛剛進來的人沒有絲毫的反應。
葉明沁忍不住問道:“風先生……”
風恪心中一歎。
有些不忍告訴他們。
因為之前經曆過一次失去,所以當上天再給他們一次機會,可以見到這個人的時候,他們沒有一個不想將連慎微好好留下,讓他以後都自由自在的,不必困守京城。
等他身體好了,就帶他回金陵。
守著連慎微醒來的這些日子,風恪相信,不止他,他們這麼多人,都想過等他好了如何如何。
可事實就是這樣。
好似永遠也逃不掉這個噩夢。
應璟決勉強勾了下唇,對著他們道:“小舅舅看不見你們,也聽不見我們說的話。”
仇澈從京城的酒糟糠回來,剛走到臥房門口,就聽見了這句澀然的話,他頓住了,扶在門框上,另一隻提著酒繩的掌心無聲攥緊,在掌心硌出了深深的痕跡。
房間內也是一片難言的沉默。
“怎麼會……”
不知道是誰呢喃了一句。
這對他們幾個來說,更甚於第一次知道連慎微五感近乎全失時的打擊。
厲寧封身形踉蹌了下,許久,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是不是…是不是因為師父給我放血的緣故。”
他措辭混亂,“怎麼會這樣,不應該是這樣的。”
風恪頭疼的按了按眉心:“都彆急,情況未明,等我分析出來了再說。”
他偏頭看向應璟決,安慰似的拍了下他的手,“對了,你剛才想說什麼來著?”
他剛才問那碎瓷片的事,應璟決還沒說,被後進來的厲寧封幾個打斷了。
應璟決望了眼桌子旁邊還沒有清掃的瓷片,臉色更白了。他其實不知道自己的猜測對不對。
萬一小舅舅,就是想喝杯水呢。
隻要一想到在腦海裡一閃而逝的那個念頭,應璟決心裡就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