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宮百花園,遊廊之間曲水環繞,庭院中央是繁漪錦簇的奇花異草,滿園縈繞著馥鬱的花香。隔著重重簾幕,花廳裡等候著七八個年輕男子,大都容貌清秀俊逸,氣度卓然。
花廳後的屏風外,虞靜瀾臉色平淡,坐在主位一動不動,全無閨閣少女麵對這一場麵該有的羞赧或靦腆:“母後差人把我從圍場叫回來,原來是早就大費周章幫我安排好了。”
關皇後不在這裡,陪在虞靜瀾身邊的是坤寧宮的女官許嬤嬤,聽罷陪笑:“殿下到了結親的年紀,皇後娘娘著急也是應該的,現在吳王的終身大事已經定下,可不就要著手操心殿下的了嗎?”
虞靜瀾不語,徑直站起身走上前,隔著一道屏風恰好能隱隱約約看見外麵那些男子。這些人,她從前參加宴會時都見過,可她根本不了解他們,不知品行如何,性格如何,隻知道他們個個家世顯赫,無一不是出自高門大族。
但凡背景上有一點遜色,日後又怎能在朝堂助益關家呢?
虞靜瀾冷笑,心中甚是不耐,直接就要繞過那些人從後門離開。許嬤嬤見了慌忙把人攔住,求情道:“殿下,皇後娘娘也是為你好,起碼出去看幾眼——”
“看什麼看!”虞靜瀾厲聲喝道:“母後醉心權術一心想著關家,犧牲二皇兄的婚事不夠,現在連我都要犧牲嗎?這些人我根本就不喜歡!”
“殿下休要胡言!”她話語失了分寸,許嬤嬤也顧不得什麼尊卑規矩,忙抬高聲音警告,又軟下語氣,低聲勸說道:“皇後娘娘就殿下這一個孩子,怎會不為你打算?可隻有關家鼎盛,殿下的日後才能一直安穩下去啊,皇後的位置也要依靠關氏才穩固呢。”
許嬤嬤年事已高,是宮中看著虞靜瀾長大的老人,比起關皇後,她的慈祥和寬容更像一個母親。虞靜瀾的手被緊緊拉著,心裡的怒火悄然被不甘取代,想氣憤大罵卻又啞然了,隻有乾澀著喉嚨,作蒼白的辯駁:“可我不喜歡他們。”
“殿下沒有接觸過,怎知不會喜歡呢?”許嬤嬤繼續與她講道理,柔聲道:“外麵幾位公子都是皇後親自挑選出來的,他們的家族都站在關家一邊,殿下不論選誰,婚後都不會受半點委屈,這樣的日子不好嗎?”
虞靜瀾沉默著,險些就要在動搖中被說服,在這個節骨眼上,她心中卻不知怎的竄起一陣叛逆的火,突然得讓她自己都緩不過神。在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之前,她的手已經甩開了女官。
“我不想要這樣的日子!你回去告訴母後,我絕不會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除非她逼我,綁住我的手腳,再堵上我的嘴!”
在宮人驚忙的挽留聲中,虞靜瀾提起裙擺跑了出去。直到花園完全消失在她視線裡,徹底甩開了後麵緊追的宮人,虞靜瀾才停下腳步。她急促地喘著氣,委屈和無助的情緒霎時達到了頂峰。
嬤嬤說,嫁給那些人不會委屈,可怎樣才算委屈?皮肉之苦是委屈,忍饑挨餓是委屈,整日對著一個不喜歡的人,過著一眼看到頭的日子,一睜眼就要處心積慮地與人勾心鬥角,這些就不委屈嗎?難道隻要日積月累朝夕相對,就能對一個完全不感興趣的人生出男女之情嗎?
她的父皇和母後就是政治聯姻,現在呢,他們有誰是幸福的?父皇可愛著母後?
虞靜瀾又想起了那位已經與二皇兄定親的唐娘子。吳王府下聘的那天,唐娘子坐在房中,數不清的人來來往往道賀,滿臉笑容的諂媚模樣,仿佛她已經嫁入皇室,成了萬人之上的吳王妃。虞靜瀾當時也去了唐府,就是在這樣歡天喜地的氛圍裡,她離席更衣,卻看見了躲在走廊角落暗自抹淚的唐娘子,她未來的二皇嫂。
那時虞靜瀾就知道了,她明明是不願的,可她彆無選擇。
虞靜瀾一個人沿著外廊漫無目的地走,經過了許多宮殿,無意間一瞥,看見宮人抬著一架鸞轎徐徐行過,最後進了遠處的宮苑大門。
鸞轎僅皇家女眷可用,而這裡不是後妃的住所,除了她,能用的也就隻有那一人了。
虞靜瀾臉色微沉,看著鸞轎緩緩消失,心中忽然想到:如果虞靜央當初沒有去南江,是不是也要麵對今日她的窘境,被迫為了皇室或母家聯姻?
不會的。
虞靜瀾心知肚明,不無自嘲地想:不會的。因為傳聞中那位父皇的原配,薑夫人。
幾年前,她曾聽那些老嬤嬤說過,薑夫人逝去前放棄了有關自己的一切尊榮,甚至不要死後追封,隻用半生夫妻情分向父皇求了一個承諾——膝下一雙兒女將來嫁娶隨心,不必為政治委身一生。所以,父皇才會讓虞靜央和蕭紹青梅竹馬長大,任由他們兩個自由發展感情,就連和親也是因為虞靜央主動求去。要是沒有下毒的事,她擁有的會是極其順遂又幸福的一生。
可是……她虞靜瀾又做錯了什麼?
憑什麼虞靜央是殺人凶手,如今卻安然無恙地回來了,而她五年前被毒藥奪去了半條命,最終還是要身不由己,淪為政治的犧牲品?
虞靜瀾的心思被這一思路帶著走,放任嫉妒的火燎原,幾乎將她的心燒成了灰。
……
圍場上,第二輪圍獵已經結束,毫不意外是蕭紹拔得了頭籌,帶回來的獵物尤其多。他的戰績好,連帶著同隊的人也臉上有光,得到了虞帝離開前設置好的賞賜。沈公子等人很是高興,順勢想拉著蕭紹去席案上喝酒,但蕭紹的興致本就不高,另外始終想著要與沈家避嫌,於是拒絕得很乾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