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晚,夕陽落下山穀,隻剩下一抹綺麗的晚霞。宴席散去,在得知虞靜延還在長公主那裡後,祝回雪帶著晉王府眾人先回了行宮。
在圍場坐了一整日,祝回雪也感到疲乏,暫時沒有心思像往日一樣讀讀寫寫了。哄睡樂安後,她回到主殿打算歇息,侍女初桃侍候她梳洗,不忘笑道:“今日的圍獵當真精彩極了,殿下獵了幾隻白狐,當場就命人拿去給王妃做狐裘了,不知羨煞多少夫人呢。”
狐裘的事祝回雪知道,聽她再度說起也不由一笑,不忘叮囑:“好了,當心叫人聽見。”
初桃吐吐舌頭:“聽見便聽見了,殿下與王妃感情好,誰還能搶了去?”
祝回雪無奈地瞧了瞧她,其實心裡也是高興的。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自從那次刺客的事過去,她和虞靜延之間的關係似乎親近了不少,不再是過去那樣冷冰冰的相敬如賓,好像從前都隔著一層無形的膜,總是讓他們無法進入彼此的心,而現在那層隔膜消失了。
主仆倆說話之際,有人在外求見。幾個小廝低著頭進來,手裡端著的托盤裡放著各種各樣的物件,稟報道:“陛下賞賜晉王府,殿下在裡麵挑了幾件彆致的,特命奴才給王妃送來。”
祝回雪遠遠掃了一眼,見入眼一片流光溢彩,不像中原的風格,於是感到新奇,吩咐人近前來。小廝依言把東西捧到她麵前,鑲嵌各種寶石的妝奩、象牙雕的發簪、會報時的西洋鐘表,都是玉京少見的稀罕物。
“真是精巧。”初桃讚歎。
五顏六色亮晶晶的東西,任誰會不喜歡呢?祝回雪一時移不開眼,拿在手裡看了又看,笑意溫婉問:“殿下何時才回來?”
小廝答:“長公主留了殿下說話,似有政事要處理。殿下讓奴才帶話,叫王妃不必等。”
祝回雪想當麵向虞靜延道謝,得到這個答案後略有失望,但也很快接受了。畢竟還是要以政務為重的,他們日日都見麵,什麼時候不能說話?
這樣想著,她便沒再放在心上,繼續看托盤裡的東西。放在最後的是一匹布料,觸手生涼,又比絲綢更柔軟透氣,燭光下還閃爍著柔和的粼光,仿佛正午日光照耀的湖麵,而且量不多,隻有薄薄一卷,看起來隻能做出一件夏衣,足以看出其稀有。
小廝殷勤介紹道:“這是南邊越國產的流光緞,十分珍貴,梨花寨上貢也隻有三匹之數,我們晉王府總共就得了這麼多。殿下見了專門吩咐,說要都給王妃送來。”
“告訴殿下我很喜歡。”
祝回雪翹起唇角,把布料拿近細看,正思量是做寢衣還是做夏衫好,看清細節後卻陡然僵住了,這上麵的花紋,繡的是……
石榴百子紋。
祝回雪臉上的笑容漸漸消了下去,輕聲問:“你方才說,這是殿下特意指明給我的?”
小廝不疑有他,忙道:“正是!這緞子柔軟又涼快,上麵的紋樣也吉祥……”
紋樣吉祥……
祝回雪定定望著那錦緞上的嬰戲繡紋,自嘲地笑了一下。
石榴、葡萄都是多子的水果,變成花紋用在首飾器物上的意味亦是如此,更彆說還有玩耍的嬰童。她從小到大讀了那麼多書,這匹布料暗含的是什麼意思,怎會不明白?
初桃長年累月跟在祝回雪身邊,也是讀書識字的,自然也看出了這布料的不妥,當即怒斥小廝:“吉祥?這布料——”
祝回雪拉住她,衝小廝扯出個笑:“這布料很好,我很喜歡,你退下吧。”
打發了小廝,祝回雪再也維持不了表麵上的得體,銀盤掉在地上,柔滑的緞子從裡麵滾落,沾上了塵土。
宮裡有帝後的催促,祝家有長輩的告誡,人人都想要她早日懷上男胎,為皇室生下長孫,也鞏固晉王府的地位……可有誰考慮過她的感受?她的身體在生樂安時有了虧損,至今遲遲不見再傳喜訊,難道是她不想嗎?
祝回雪自認不會輕易被外麵那些風言風語擾了心情,相信得來子嗣要靠緣分,強求無益,可麵對皇宮送來的助孕藥膳時,還是會一碗又一碗灌下去。她不斷告訴自己,這樣就足夠了,接下來隻要等,畢竟連虞靜延都沒有給她過壓力,她又何必自己為難自己?
可是,現在他也來逼她了。
她的臉色實在太難看,白得像金紙一般,初桃擔憂不已,忙安慰道:“王妃莫要放在心上,許是我們想多了,這緞子上的花樣隻是吉祥多福之意呢?”
祝回雪搖搖頭,隻覺得前所未有的疲倦,把掉在地上的布料撿了起來。
虞靜延不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皇子,他讀過書,見識過那麼多權術心機,哪裡會不知道這花紋是什麼意思?他隻是忍久了,現在耐心用儘了而已,她卻沉溺在先前的溫柔裡,差點就陷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