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靜延的一雙黑眸被沉怒填滿:“你忘了吧?五年前我問你烏砂的來曆,你根本不是這樣答的。”
事情剛剛發生的時候,他一遍一遍逼問她,她說是在京郊的地下黑市買到的,可後來他派人查遍了那處黑市,甚至一鍋端了其中所有見不得光的交易點,都沒有找到一星半點有關烏砂的痕跡。
像毒藥來曆這樣重要的事,她前後給出的答案卻大相徑庭,甚至根本回想不起當年是怎樣對他說的。如此,難道還不足以證明這些都是她捏造的嗎!
虞靜延胸膛起伏,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疑心被驚動,再度強勢地破土發芽。那個南江儲君究竟有多大的魅力,能讓她見一麵就放下了青梅竹馬的繼淮,為一個明知通向虎穴狼窩的和親機會擠破了頭,衝動狠毒到不惜對自己的兄弟姐妹痛下殺手!
這不知所謂的理由動機,明明拙劣到不能再拙劣,明明他都懷疑過,明明不信,當初卻還是那樣放她走了,沒把她關起來一個字一個字地問清楚!
如果真像他心中所想的那樣,那她到底是又是為何會自願背負下毒的罪名,又為何會主動請往南江?
他們兄妹親厚,她卻對他這個親哥哥都緘口不言,堅持要獨自咽下一切苦痛。思緒停在這裡,虞靜延心中隻剩下一個念頭——背後實情牽扯到他,倘若她不屈服,造成的後果就會對他不利。
那麼……又是什麼人她得罪不起,在要挾她屈服?
虞靜央心下大亂,下意識向後縮,被虞靜延扣住手臂。
他盯著她,一字一句道:“逃避解決不了問題,你一味想著遮掩,更讓我懷疑有人逼迫你,而且那個人你不能忤逆,我也不能。”
虞靜央一震,失聲道:“兄長!”
隱含深意的話語裡,直指的矛頭卻昭然若揭。他們兩個一個是皇子,一個是公主,單論地位背景,這世上有幾人能比他們尊貴?
連他們都不敢違抗的人,不就隻有……
這種猜測乃是大不敬,虞靜央生怕外麵有人聽見,慌忙探頭向外張望,虞靜延卻依舊定定看著她:“如果不是父皇,那就是關皇後。不管是誰,你一定是逼不得已受到了脅迫。”
今日的虞靜延早已不同於五年前,那時他羽翼未豐,心智亦不夠成熟,竟真被從小相依為命的妹妹糊弄了過去,現在他坐在她麵前,盯著她細微的神情舉動才發現破綻百出。他後知後覺發現,那所謂的隱情其實一點也不難猜。
葬送妹妹的五載年華的幫凶,何嘗沒有他的一份?
這個念頭升起的同時,虞靜延的心好像被人狠狠捏緊了,但他還沒問清楚,於是忍著不適,繼續道:“現在,誠實地告訴我,當年究竟是怎麼回事?”
從回來開始,她還從未經曆過如此強勢的逼問,而四處空間狹小,她避無可避。虞靜央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來,無助的目光僵在一處,隻看得見自己的裙角。
這裡沒有父皇的眼線,就算她把當年的事全部和盤托出,也不會有人知道,可過去這麼久,她已經很難再像從前一樣全身心地依賴一個人,即使是自己的兄長。
她害怕,害怕一時衝動就害自己失去留在大齊的機會,另一方麵,她也擔心虞靜延的安危。
虞靜央依舊沉默著。她不能說,卻不知神情早已暴露所思所想,分明藏著掙紮和顧忌。虞靜延就那樣靜靜等待著,直到馬車速度變緩,他依舊沒有等到回音,心中卻漸漸有了數。
他想著:彆再逼她了。到了如今,就算她仍不肯親口說出來,他也能領會一多半了。
“我明白了。”虞靜延聲音微啞。
他不知她受到了誰的威脅,亦不知在南江遭受了怎樣的苦難,卻想到了一件事。這五年間,在她滿心委屈無處傾訴,望著月亮垂淚想家的時候,他卻一切如舊地安享榮華安穩,在那些人提起往事時道一句“她太不懂事”。
虞靜央看不到的地方,虞靜延偏過頭,眼眶悄然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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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王府在行宮的住處叫作瓊玉宮,當蕭紹帶著新收到的探子情報過來的時候,樂安正在外院花園裡,由侍女小廝簇擁著放風箏。
小女孩笑得純真又燦爛,眼睛都彎成了一雙月牙,手裡拉著風箏線奔跑。看見這副無憂無慮的場景,蕭紹不由柔和下來,正欲抬步走進花園,聽見樂安歡快的叫聲:“姑母快看,我的比你高!”
蕭紹已然跨出去的腳步頓住了,側頭一望,才發現不遠處花叢中還藏著一個杏黃色衣裙的身影。女子衣著輕便,頭上的珠玉流蘇提前摘去了大部分,墨雲般的青絲發髻隨著小跑的動作輕晃,手中同樣拽著一根細線。
他抬眼望天,見頭頂蒼穹碧色如洗,一片澄空裡,兩隻紙鳶相映成趣,隨著徐緩的微風錯落飛舞,其中飛得較低的那隻看上去有些陳舊了。
不是蝴蝶或朱雀的形狀,與時興的精致樣式差了十萬八千裡,是隻畫得很粗糙的金腰燕。
蕭紹怔然,記憶不由自主地被喚回了過去。
……
公主府。
桌案上放著好不容易擰好的銅絲和細線,虞靜央趴在旁邊畫燕子,畫了好幾幅都不滿意,氣呼呼地把筆扔在紙上:“做紙鳶也太難了,我不做了!”
於是蕭紹一進來,看到的就是小公主拉著臉氣急敗壞的模樣。他不由失笑,走到她身邊瞧見紙上那隻四不像的燕子,於是更加忍俊不禁了。
“你還笑我!”虞靜央怒道。
蕭紹忙把笑容藏好,輕咳一聲,一本正經道:“我笑是笑你可愛,你哥哥可是會真嘲笑你的。他說你做不出風箏,就這麼放棄,不是遂了他的願?”
虞靜央不滿地撅著嘴,蕭紹趁熱打鐵,繼續好言好語:“你瞧,其他的東西不是都做好了嗎?阿綏這麼心靈手巧,不過是一隻燕子,隻要多試幾次,如何能畫不好?”
心氣高的公主殿下最是個吃軟不吃硬的,被他這樣鼓勵不由鬆動了,委屈傾訴道:“燕子真的很難畫,我畫了很多次都難看……”
連鳳凰牡丹都能畫好,誰知會被一隻燕子給難倒。蕭紹好氣又好笑,無奈哄道:“再試最後一次,好不好?我和你一起畫。”
他把蘸好墨的畫筆重新拿給她,隨後靠近握住她手。交疊的手指控製著細細的筆尖,小心翼翼在紙上下筆,逐漸勾勒出一隻金腰燕的輪廓。
被蕭紹圈在懷裡,虞靜央心裡的煩躁奇異地平複了下去,看見紙上那隻終於好看許多的燕子,心情也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