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異之聲(2 / 2)

聞訊之後,一道賜婚聖旨下去,蘇明德連發妻的熱孝都未過,便成了當朝駙馬。

駙馬喪妻的時候太巧,大婚又辦得急,暗地裡便有流言議論,說是天家威重,蘇家為尚公主逼死原配雲雲。

瑞安倒是問心無愧,隻是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加上原配留下的女兒娘胎中帶來的弱症,身子格外的孱弱,公主隻怕一個不好去了,外頭不知更要傳出什麼難聽話來,多年來對這繼女頗有些敬而遠之,隻叫駙馬這個親爹一力照料。

舐犢情深,駙馬對長女看顧多了,難免平日裡就會愈發上心,連特意為蘇淼淼請的太醫,都先帶去了長女處。

[這個蘇明德,且給我等著……]

若是蘇淼淼高熱不起,特地請來的太醫卻被駙馬領去了祈安院,長公主自然要震怒問罪,但既然女兒已經痊愈,好好的在這兒立著,長公主頓了頓後,倒也能夠平心靜氣:“那就派人去大姑娘院外等著,等葛老看罷了,再請來一趟小樓。”

說罷,還扭頭拍了拍蘇淼淼,安慰道:“你姐姐身子弱,先給她瞧,你彆往心裡去。”

長公主總是如此,她自個是個坦蕩利落的性子,就更不願叫女兒養成酸溜溜的小家子習氣。

蘇淼淼乾脆點頭。

母親早說過,人不能什麼都占全,姐姐生而喪母,身子又孱弱,單是這兩件事就已吃足了世間的苦頭,父親因此心疼偏寵姐姐一些,也是應當的,她不該計較,更莫提——

她滿心裡還想著自個的“新本事”呢,哪裡顧得上計較這種小事!

見母親沒有真惱,蘇淼淼就也毫不在意撂下太醫,緊跟著想起了另一個更重要的人。

衡哥哥!

隻想到這三個字,蘇淼淼按捺不住滿心的雀躍。

她轉身向前,雙眸閃著歡喜期盼,愈發亮的喜人:“阿娘,我病了,衡哥哥有沒有來看望?”

蘇淼淼鐘情簫予衡,是滿京的世家權貴都知道的事。

她從十歲第一次看見剛從行宮接回來的六皇子簫予衡,便對他一見鐘情,當眾放言日後要嫁於六皇子為妻。

十歲的小姑娘說出這樣的話,旁人還能當作一句笑談玩笑,但往後蘇淼淼的真心誠摯,卻叫所有人矚目。

六殿下喜歡女子嫻雅貞靜,她就收斂性情,再不跑馬鳬水,從此行止有分,處處端莊。

六殿下喜歡女子才華馥雅,她就改變喜好,鑽研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直至樣樣精通。

這樣的轟轟烈烈,義無反顧,外人都心知肚明,公主府裡親眼見著的自家人看得隻會更深。

長公主與吉祥了然的對視一眼,帶著些善意的調侃:“昨夜裡才發的高熱,你那衡哥哥便是長了翅膀,不知消息也飛不來啊?”

“昨夜是不知道,今日聽聞了就一定會來!”

蘇淼十分自信的抬了頭,說著想起了什麼,又著急起來:“啊不行,我還沒換衣裳!頭也要重梳才行!”

話音剛落,吉祥麵前就已經刮過了一陣風,不過兩息功夫後,這股風便又噠噠的刮了回來,滿麵匆匆——

“不成,衡哥哥就要開府了,我說好了要送他親寫的四條屏,隻差最後一麵了,我先去練字,吉祥姐姐你把我見客的衣裳找出來,記著要找淡色的啊,衡哥哥喜歡清雅的衣裙。”

六皇子謙謙君子,若能與女兒成就好事,長公主樂見其成,女兒家主動追求,身為過來人的長公主,也不覺著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但這樣為了男人不顧自個的身子,卻沒一個當父母的能夠坐視。

長公主皺了眉頭:“燒了一夜,太醫還沒看,早膳也沒用,忙著去寫什麼字?”

蘇淼淼搖頭:“我怕一會兒雨停了,上次衡哥哥才說我一知半解,都不知有雨寫字要用的墨與平常不同,趁著下雨了,我把那幾塊油煙墨找出來,好好試試有什麼不一樣,若是能寫好,等衡哥哥來了,正好給他看!”

她生性肖母,自幼不喜讀書,隻是因為簫予衡,才從四年前開始鑽研起了詩詞歌賦,琴棋詩畫。

她已經很用功了,連父親都已在誇她進展神速,但是自幼的差距,諸多細碎小節都從未聽聞,前日為六皇子研墨時,才知道落雨時要用油煙墨,寫出的痕跡才流暢順滑,也不會因為水汽暈邊。

長公主還是第一次聽聞這事:“他嫌棄你?淼淼,你是我瑞安的女兒,便是喜歡小六,也不必過分委屈了自己。”

“阿娘怎麼這樣說?”

蘇淼淼皺起眉頭,認真反駁:“是我喜歡衡哥哥,自然要喜歡他喜歡的東西,做他喜歡的人,自己願意,就不叫委屈,”

說著,她還對長公主一本正經睜大了杏核般的眼眸,老成道:“你不懂!”

長公主沒好氣:“好好好,我不懂,你一個沒嫁人的小丫頭倒是懂了? ”

蘇淼淼被訓斥了也不惱,她雖還沒與六皇子成婚,但上一次見麵時,衡哥哥都與她說過,平生所願,便是得一知心人,做一對世間最恩愛的神仙眷侶。

隻是想想衡哥哥對她說這話時,那溫柔又深情的目光,蘇淼淼胸口便小鹿般肆意亂撞,圓潤的雙頰都歡喜的通紅。

“怪道都說女生外向,瞧瞧,還沒嫁人呢,胳膊肘就拐得沒邊兒了!”

長公主也是沒了脾氣,索性站起了身:“罷了,我去瞧瞧你爹,你給我好好歇著,太醫來之前,不許寫什麼字!”

蘇淼淼笑眯眯的,沒有反駁,卻也沒說答應,等人走了,立馬轉身招呼吉祥:“姐姐快給我拿墨!”

吉祥自幼便在蘇淼淼身邊陪伴服侍,聞言真是一點都不意外,隻是口中還不甘心的勸了一句:“外頭雨下得這樣好,姑娘出去賞賞雨不好嗎?”

蘇淼淼心癢的看一眼窗外的蒙蒙細雨,還是搖搖頭:“還是先寫字。”

習字一日不練就會手生,她自幼習練騎射,也最知道不論什麼功夫,想精通都要持之以恒,一日都不能斷。

說話間,蘇淼淼便已立在書案前,認認真真洗手,合好遠山香,又在青玉鎮紙旁擺好專門用來舔筆的小玉牒,磨好墨後還要再加兩滴山泉水,要正好兩滴,不能多,也不能少。

這這些不是她的講究,全都是簫予衡的筆墨習慣,是她從平日的陪伴中一點點發現的喜好,便都仔細的記在了心裡,融進了自己的記憶血肉。

蘇淼淼仔細鋪好紙,心裡還忍不住的歡欣鼓舞。

有了這樣聽親近人心聲的本事,豈不是從此都可以與衡哥哥心心相印,心有靈犀?

蘇淼淼想著這些,正身執筆,剛剛落下,耳邊卻忽的聽到了極其怪異的聲音:

【身為大梁長公主的獨女,蘇淼淼生來獲儘偏愛,珠宮貝闕,權勢愛寵,世間最美好的一切,於她都是唾手可得。】

筆尖重重一歪,在紙上劃出了一道扭曲的深痕,蘇淼淼也是猛然睜大眼睛,驚慌四顧!

四下無人,吉祥姐姐知道她練字要靜,這種時候都會守在槅扇外,從不打擾。

不,就算在,也絕不是吉祥姐姐,她聽到的聲音不是熟悉的任何一個人,每個字的聲調停頓都是一般的生硬尖銳,雖是人言,卻怪異得壓根不似人聲!

這樣不知來源的怪異聲音,尤其是還念出了自己與母親的名字,就愈發突兀的駭人。

饒是蘇淼淼的膽量,也難免驚惶,正要開口叫人,耳邊便又忽的聽到了熟悉的名字——

【她鐘情男主角簫予衡,便自顧自認為可以與對方相伴一世,卻不知情之一字,最是不講道理,在《困卿》這本故事中,蘇淼淼,並非真正的主角。】

這是什麼?

她聽見了什麼?什麼困情故事?

衡哥哥都已答應過的,他們當然可以相伴一世,伉儷情深,又有什麼不對?

耳畔的聲響,仿佛什麼不詳的讖言。

手上的筆杆早已跌在書案,蘇淼淼健康的唇瓣都白的毫無血色,但怪異的刻板男聲卻並不理會她的心情,仍舊一板一眼,毫不停歇:

【就在這一日,玉雨台上,簫予衡在綿綿細雨之中,遇到了命中注定的愛人。】

【而蘇淼淼的一廂情願,隻換來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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