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三三上巳日,水邊多麗人。
三月初三的上巳節,原本該是水邊宴飲,沐浴玩樂的日子,但今年的上巳,卻還有另一樁事,愈發引人注目。
今日亦是大軍北伐的出征之日。
國之大事,在戎與祀,天色未命,陛下便已常服大裝,於奉天殿內祭祀天地,敬告祖先,又在眾將士前親點楊老將軍為將,親自送出了皇城。
大批的士卒都在軍營,能夠進宮,出現在陛下麵前親自領旨的將士不過兩千,卻都是兵強馬壯的親信精銳,身披亮甲,胯騎良駒,在陛下轟然應諾時,聲響幾乎響徹了半個盛京。
這樣的場麵,當今天子亦是第一次親見。
多少年了,從太宗皇帝起便有意北伐,隻是因為父子前後病故,生生耽擱了下來,直到帝位傳至他的手中,十年休養生息,終繼大業,若能大勝,他也算不負父皇與皇兄!
如今也未到四十的陛下雄心壯誌,滿麵紅光,直至送出陽午門,才轉身吩咐:“予衡,你替朕送眾將士出城!”
倒不是延平帝吝嗇這點路程,隻是先前他原本有意令簫予衡為將,如今有了更合適的楊老將軍,令他送將士出城,也算略作彌補。
簫予衡亦是一身勁裝,肅穆應諾,騎馬轉身,眸底亦閃著抱負。
他為當朝皇子,馬頭隻差了身為主將的楊老將軍半步,千人的馬蹄聲響若雷,隻將平日裡熙攘繁華的盛京都硬生生敲出一股攝人的肅殺誌氣,皇宮、內城,城門,仿若整個天下都在他們麵前全無遮擋,儘在腳下。
但這樣氣勢,在行出皇城後便忽的戛然而止。
皇城之外,是來送行的文武百官,預祝大梁武運昌隆,大破敵軍。
大多數尋常士卒都在軍營自行動身,身後能夠在場的將士,也有不少如陳昂這般,有親人家眷勳貴子弟,此刻遇著了親眷長輩,難舍之餘,也難免要與身為主將的楊老將軍客套幾句,
這種時候,即便是皇子,亦遠不如當前的主將。
簫予衡停在原處,看著被眾人簇擁在中心的楊老將軍,麵色不變,隻握著韁繩的手心,卻不自覺的用力攥緊。
————
蘇淼淼並不知道簫予衡的心思,她亦騎了一匹年幼的小紅馬,跟著父母身後,守在皇城不遠處的路口,送大軍動身。
遠遠的看見一身玄色勁裝的簫予衡後,她立在原地頓了頓,便也放緩了步子,行走之間微微垂眸,直到行到了對方身旁,才按著簫予衡最喜歡的模樣抬眸開口,聲如溫婉:“衡哥哥。”
她上次在六皇子府聽到了簫予衡的“禍患”一說後,原也想過狠狠心,徹底與簫予衡一彆兩寬,再無牽扯。
但思量幾日之後,她最終還是選擇了繼續維持著這幾年裡一心癡戀對方的模樣。
不單單是因為她心底的難過與不舍,即便拋開情意,她也覺著這種時候不該妄動。
她不知道六皇子
的心聲隻是一時惡念,還是當真當了真,也不知道自己貿然斷情,會不會反而叫六皇子心中結怨。
更要緊的,是她需要離六皇子這個主角近一些,若是在故事裡,長公主府最後的結局當真不好,也好能提早聽到天音,早有準備。
好在她現如今年歲不算大,盛京之中庶民嫁娶早些,但世家權貴中不舍女兒的,拖到十七八歲嫁人也是常事,她還可以不應婚事,也不會惹人議論。
簫予衡聞聲回眸,麵色倒也十分溫和,下馬之後,便先讚了一聲:“這流金緞很襯你。”
先前簫予衡特意送來的流金緞,正好做成了一件齊胸襦裙,蘇淼淼今日特意穿了,襯著她的杏眼桃腮,的確風華無二。
“衡哥哥贈我的,當然好。”
蘇淼淼聲音婉轉,說罷之後抿唇低頭,也又一次悲哀的發現,即便她因著上次的心聲,已經對簫予衡心存戒備。
但隻當親身麵對簫予衡,對著他的眉眼,聽到他的誇讚時,她也仍舊會按捺不住的欣喜心動。
簫予衡聲音溫潤,又問了一句:“前日送去的早櫻,可還入口?”
換將之後,簫予衡待她,反而比從前都更加在意珍重,便如這話中說的,是春果第一枝的謝地櫻桃,宮中都是才得的,簫予衡便特意往公主府裡送一簍子來。
因為心裡複雜,那櫻桃蘇淼淼並沒有吃,她前日也不覺這算什麼大事,但此刻對著衡哥哥的詢問,蘇淼淼卻不自覺泛出幾分後悔自責來。
果子可是衡哥哥特意總來的心意,她怎能這樣辜負?
“不是什麼稀罕東西,隻是時候不到,倒顯得難得,好在公主府裡人口不多,倒也都嘗個新鮮。”
簫予衡的聲音溫和,說話間,目光卻越過低著頭的她,看向了人群之後,另一道單薄的纖巧身影,心下也閃出一道幽深心聲:[她果然也在。]
蘇淼淼眉心一跳,還未抬頭,心下已有猜測——
他在看姐姐蘇卿卿。
蘇卿卿身子不好,尋常時候自是不會湊這個熱鬨,但今日出征的人中有陳昂,也是一早乘了馬車,等了許久,一路上都眼眶泛紅。
蘇淼淼背對著姐姐,其實是看不到蘇卿卿與陳昂的,但這種情形,已然沉寂的讖言天音,都終於尋到了機會死灰複燃一般,驟然響起,一字字在蘇淼淼的耳畔響得格外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