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薇姐姐,你看我這樣綁對麼?”
西南潮濕,趁著今日陽光明媚,趙明薇正與幾名軍醫將藥材分揀晾曬開來,二狗則在一旁練習基礎的綁紮方法,在軍營,這是一名軍醫的基本功。
趙明薇聞言看過去,二狗指著麵前被他從頭包到腳的稻草人,一臉期待地看著趙明薇。
趙明薇走近仔細端詳了稻草人的頭部、肩部、胸部、腰部、腿部,滿意地點了點頭。二狗學得很快,動手能力也強,就連比較困難的關節處,雖然能看出他對紗布的疊壓不太熟練,但纏繞利落結實,包紮得很嚴密又不至於太緊。
“你綁得很好,二狗。”
趙明薇笑著拍了拍二狗的肩,二狗又長高了些,如今她拍二狗的肩,已經需要將手抬高到她鼻尖的高度了,這個年紀的男孩兒長得真快,除了……似乎有些晚熟的白術師兄。
回想起平日裡總是一副成熟穩重模樣的白術師兄每每被師姐取笑身高時惱怒的模樣,趙明薇便忍不住彎起眉眼。
她記得有一日,她很晚才從師父書房出來,卻看到院落裡有人正鬼鬼祟祟地立在門柱前比劃,那夜的月光亮堂極了,趙明薇不太費力便看到白術師兄一臉倔強地靠在門柱前,手放在頭頂,認真地將手從頭頂平移到門柱上,接著緊張地轉頭看著手在門柱上的位置,很快又垂頭喪氣起來,臉上終於有了他那個年齡本該有的懊惱情緒。
更久以前,楊瓊曾在那個門柱上比照自己的身高刻過一道痕跡。
那時,是師門大家的存在,才讓趙明薇度過了失去娘親的痛苦,過了一段難得的輕鬆時光,那段回憶都閃爍著碎光。
二狗聽到趙明薇的誇獎,翹起了嘴角,若是身後有條尾巴,此刻一定也歡快地搖起來了。
“要是有真人給我練習就好了。”
二狗脫口而出後才覺得自己這話不對,像是在咒人一樣,連忙拍了自己的嘴,“呸呸呸,小薇姐姐,我方才是瞎說的。”
趙明薇仍舊笑著,安慰的話還未到嘴邊,帳外忽然嘈雜起來,隱約傳來呼喊聲:
“軍醫!快來救人!”
心重重一沉,趙明薇臉上的笑意眨眼間消失,疾步過去掀開帳簾,看到眼前的情況,趙明薇整個人愣在原地。
士兵們棕紅色的軍服和兵甲上染著斑駁血跡,有些人傷到了頭麵,紅色鮮血幾乎塗滿了整張臉,整張臉上隻有眼睛處還有黑白兩色,裡麵盛滿了痛苦之色。
一開始趙明薇幾乎聽不到聲音。
耳膜處像堵了水一般,周遭的聲音都模糊起來,直到她看到一張熟悉的、也沾滿了鮮血的、年輕女子的臉,堵塞的耳朵裡才仿佛傳來尖銳鳴聲,鳴聲退去後,周圍環境中的聲音再次清晰起來。
她聽到了士兵們呼救的聲音,還有陣陣哀嚎聲。
“軍醫,救救我!疼啊啊啊——”
“癩頭,你堅持住!”
趙明薇踉蹌地奔向渾身浴血的楊瓊,她正扛著一個血肉模糊的人。
對方頭部右側深深凹陷下去。如果頭部的傷已經夠觸目驚心,他的身體則更是慘不忍睹,半邊肢體都軟塌塌地垂落在身旁,手腳彎折成非正常的弧度,隻一眼趙明薇便知道,他的右臂和右腿都保不住了。
“師姐!你怎麼樣?!”
一旁沒有受傷的士兵正飛快穿梭在營地中,幫助軍醫抬出一個個擔架安置傷員,此起彼伏地哀嚎聲讓整個軍營都充斥著死一般的壓抑。
楊瓊抬起頭,眼底是趙明薇從未在她臉上看到過的複雜情緒。
那裡麵好像有什麼東西死了,又有什麼東西正在生長。
“小薇,我沒事。你救救小七!他被滾石壓了很久……”
小七……
是那個愛笑健談,崇拜師姐的中原軍士兵。
趙明薇看向此刻完全靠著楊瓊的力量“站”在她麵前的人,依稀從他血肉模糊的五官中辨出一些小七的樣子,可他此刻卻無法像之前那樣笑著向她打招呼了。
一陣眩暈和反胃的感覺湧了上來,趙明薇咬緊牙關壓下。
一旁停下一個擔架。
“楊校尉,把人放下吧,交給我們。”
抬著擔架的中原軍士兵麵上雖也有些擦傷,但比起其他同伴,他們已經是十分幸運了。
趙明薇和楊瓊幫著將小七放在擔架上,跟著眾人一同去了軍醫營帳。
原本空蕩蕩的營帳一夕間便擁擠起來,趙明薇穩住心神與眾人一起為受傷士兵們處理傷口。
小七是傷得最重的,他的右半邊肢體已經青紫腫脹,必須儘快切除,否則膿血遲早會累及身體其他部位。
當卸去戰甲,小七慘烈的身體徹底暴露在眾人眼中時,許多人都無法忍受地彆開了頭。
趙明薇也難以想象,在這樣的傷勢下,小七還是活了下來,他的胸口仍在堅強的起伏。
趙明薇取來軟絹布以及刀口鋒利的刀,小心翼翼地將絹布纏繞過即將切除部位的近端阻滯氣血,這一步完成地並不費力,難得是接下來的切除。
在此之前,趙明薇隻為因消渴症導致需要截去足部的病患完成過腳的切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