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請聖上下令,迎顧清川的屍骨回京。”
就這樣短短的一句話,卻再次將一旁的鄧瑛給震得渾身戰栗不止。賀長情此舉,在他的眼裡這會兒也和找死沒什麼兩樣了。
明明是一個聰慧過人的女子,明哲保身的道理她向來都把握得很好,可怎麼也會有如此衝動糊塗的時候啊?
鄧瑛看了一眼在地上跪著但將上半身挺得筆直的賀長情,隨即又移開了視線。他在宮中戰戰兢兢幾十年了,卻還是第一次對著旁人生出了幾分歎惋之情,既為自己曾經的欣賞與優待而感到後悔,又為賀長情隨時可能的隕命而倍感不值。
要怪隻能怪,天意弄人啊。再是精巧的人兒,都玩不過天命。
鄧瑛閉了閉眼,竟是有些不忍再看。
很快地,他就聽到聖上的暴喝近在咫尺:“人勾結逆黨,你卻還要朕迎他回京?想都彆想!”
“那聖上會如何待穆國公?”禍延家族的事情,曆朝曆代還少見嗎?可穆國公剛要經曆喪子之痛,就又要接連麵對牢獄之災和眾口鑠金的詆毀嗎?
賀長情的心中實在不落忍,故而寧願冒著被治罪的風險也要一再追問。或許她的追問,在此情此景中,儼然變成了一種逼問吧。不過,她已經顧不上那許多了。
“穆國公乃我北梧的肱股之臣,朕不會動他。”
良久,她聽到了自己想聽的答案。雖不知聖上此言是真實的心中所想,還是迫於無奈之下說與她聽的保證,但無論如何,他也算是應了。
賀長情稍微鬆快了些。
她微微仰起頭來注視著這一襲明皇龍袍的九五之尊,往常她隻覺得自己在他麵前要謹小慎微,要克己複禮,可而今鬨到這份上,卻也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唯獨剩了一腔麻木:“君無戲言,還望您記得今日說過的話。”
“賀長情!”梁淮易眼睜睜地看著她直起身子,又一步步地踏出殿門,整個人沐浴在金色的光華中漸漸走遠,自己的心中就那樣跟著坍塌出一個空洞來。
原來舊人也可以像指尖握不住的沙粒,他越是要攥緊一分,便會流失得愈快愈多一些。
他忽而便有些後悔,是他親手將自己最信任的人給推遠了。可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兩個人之間生出了這無法填補的縫隙,又在不經意間越裂越寬,越變越深的呢?
或許是他選擇和章相站在一起的時候,也或許是他患上了一種名為擔憂功高震主的疑心病的那日,又或許隻是他登基為帝的那一瞬間,一切就都注定了會是這樣的結局。
但其實,他也真的不是她罵的那樣昏庸無能的吧?他隻是,行動地稍遲了些。他明明在得知顧清川的死訊後,便派袁成誌前往雲崖平叛,要其人在清剿逆黨之餘,再徹查一番顧清川變節的始末。
隻是這賀長情一上來便咄咄逼人,他作為一國之主,又怎能容許有人指著他的鼻子在殿前痛數他的不是!
罷了,有些人她注定隻能一知半解。
——
賀長情就那樣頂著一記鮮紅又顯眼的巴掌印,跌跌撞撞地穿過鬨市,任憑那些嚼舌根的聲音如風刮過,隻是半點都不曾在她的心底留下痕跡。
她不言不語,可是緊緊跟在她身後的人卻是心如刀絞,祝允上前輕輕捏住了她的袖口:“主人,是他打的,對嗎?”
這個他指的是誰,二人心中早已不言而喻。這麼不敬的說法,放在以前,賀長情鐵定是不乾的。可是今日她卻隻默然地點了點頭,算是承認了。
“他既扇了您一掌,我就……”
“你就什麼?那位是你能惹得起的嗎?”這個祝允,是越發的膽大妄為了,什麼話都敢說,什麼心思也都敢動。
“我原是不配的,可是為了主人,一切不行也都得行。”祝允暗自握緊了拳頭,心中竟是下定了決心。
這樣以卵擊石的說法,賀長情自是不信的。她隻催了催人:“彆說大話了,且隨我回去整裝一番。”
聖上沒有答應,那也無妨。她有手有腳,這就自去雲崖把人給帶回來。
賀長情臉上的巴掌印可實在駭人,左清清和沈從白一見,臉上剛浮起來的笑容便僵住了:“這是怎麼回事?”
左清清尤其急得上躥下跳:“好端端的一個人進了宮,怎麼就被打成這樣子了?”
多說也是無益。更何況,若是在背後說了那位的不是,來日若是被他知曉,細細清算起來,豈不是又要埋怨數落於她?
賀長情搖了搖頭,避而不談自己臉上的傷:“你們替我備匹快馬,再多備些乾糧,我這就要起身前去雲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