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華裳帶著披著兜帽披風的季無豔摸到了馬棚裡。
她輕輕吹了一聲口哨, 馬棚裡的兩匹馬同時抬起頭, 朝她的方向看來。
季無豔的腳步頓了一下,視線瞥一眼“鳳凰”, 臉就紅一分。
華裳拍了拍兩匹馬, 還在兩匹馬的脖子上親了一口。
“可愛的鳳凰,想我了嗎?嗯?”她環住白馬的脖頸,貼著它鬃毛蹭了蹭。
季無豔整個人都要不好了, 他咳嗽了幾聲, 捏著兜帽使勁兒往下按了按。
華裳轉過頭, 卻隻見到黑峻峻的帽子。
她搖了搖手,不知道陛下能不能看到他。
“那個……陛下請小心, 帽子擋的太嚴實了,您彆摔倒了。”
季無豔悶聲:“嗯。”
好奇怪啊。
華裳好奇地打量他, 隨即拋在了腦後,她笑盈盈道:“陛下選哪匹?梧桐性子像我,不太好駕馭, 還是鳳凰更好一些。”
說罷,她就準備把鳳凰牽出去。
“朕、朕騎梧桐, 你騎鳳凰……兒……”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陛下真奇怪。
華裳不解,還是點頭道:“好,那陛下不要離開臣太遠, 臣怕梧桐犯倔。”
季無豔小聲問:“那鳳凰兒很聽你的話?”
“鳳凰兒太可愛了, 唉, 要是早些在臣的手中就好了……”華裳突然反應過來,“啊,當然,臣不是在抱怨。”
季無豔抿緊唇,指尖玩弄著兜帽道:“還不是怪你……”
“怪臣?”
他反感道:“彆再朕……我的麵前稱呼臣了,咱們兩個像朋友一樣稱呼吧。”
華裳心道,今兒個都拒絕了陛下一次,最好還是不要再惹陛下不開心了。
她爽朗一笑,“好啊,那我就失禮了。”
季無豔抬起頭,兜帽遮住他的上半張臉,隻留下挺直的鼻梁和唇角上翹的唇,一笑時,唇上似乎開出一朵風流嫵媚的海棠花。
華裳嗓子一癢,好想咳嗽幾聲,她連忙撇過頭,將自己的臉埋進鳳凰的脖子上。
梧桐不滿華裳如此寵愛鳳凰,發出一聲鼻音,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她的後脖頸。
華裳脖子一縮,忍不住笑出了聲。
“彆!梧桐彆這樣!”
季無豔捂住了鼻子。
“阿裳……”他語音沙啞地喚她。
華裳回過頭來,露出明朗的笑容,“陛下,我馬上就過來。”
“嗯,我不急。”他的嗓音更沙啞了,“你什麼時候騎鳳凰兒?”
華裳歪歪頭,笑道:“既然已經是我的了,自然想什麼時候騎就什麼時候騎。”
季無豔臉似火燒,他捏著兜帽遮住臉,不住點頭,“是,是你的,你想什麼時候騎就什麼時候騎。”
她把兩匹馬牽了出來,將梧桐的韁繩遞給季無豔。
季無豔僵硬地接了過來。
華裳以為他是被自己方才的那番話嚇到了,便笑道:“陛下,放心,梧桐是值得信賴的。”
季無豔小聲道:“小芙蓉也隻得信賴。”
華裳一愣,摸了摸鼻子,咳嗽幾聲,又避開了他的視線。
季無豔翻身上馬,動作利落流暢,可見往日也常在宮內騎馬。
華裳一想到陛下貴為一國之主,卻隻能在宮內騎馬,就忍不住為他心疼。
她翻身躍上馬背。
季無豔突然問:“你喜歡鳳凰兒嗎?”
華裳爽朗道:“當然喜歡!”
是太陽太大了嗎?
季無豔望著天邊橘紅色的夕陽,感覺自己快化在馬背上了。
華裳口中打了個呼哨,騎著鳳凰當先衝了出去。
梧桐聽到聲音,根本不用季無豔操縱韁繩,就跟著華裳跑了出去。
穿過邊城大街,經過邊城城門。
華裳朝守城門的將士揮了揮手,“王伯,今兒個還是你守城門啊?”
王伯笑眯眯地捋了一把胡子:“是的,我也快解甲歸田了,趁著還在軍營裡,能多做一些,就多做一些。”
“將軍這麼晚了還要離城?這是晚上不回城了嗎?”王伯身旁一個士兵突然問道。
王伯拍了他一下,“去去去。”
華裳笑了笑。
王伯也笑了起來,“小的知道,將軍最喜歡去草原上玩了,以前是跟孟軍師和李嫻壯士一起,這次……”
他看了用兜帽遮住臉的季無豔一眼,笑眯眯道:“這次將軍又有新人了啊。”
華裳:“……”
是她的錯覺嗎?她怎麼覺得這話說的怪怪的。
華裳咳嗽了一聲,“算,算是吧。”
王伯:“那肯定又是個厲害的人物,將軍就是那伯樂,專門會挑千裡馬。”
華裳笑了起來。
王伯與她閒聊幾句後,便讓開路,任由華裳和季無豔出門去。
華裳轉頭對與她並駕齊驅的季無豔道:“他參軍好多年了,也不容易,想當年……”
她講了好多話,他都沒有應一聲。
華裳打量他,問:“陛下,您在生氣?”
季無豔按著兜帽,硬邦邦道:“沒有。”
華裳:“哦。”
兩人並肩走了一會兒。
夕陽在天際塗抹出一片瑰麗的色澤,明豔的顏色順著天邊滴滴答答流下來,滴落的顏色如此灼熱,似把一片草原都點燃了。
華裳信馬由韁,嘴裡輕聲哼著歌。
季無豔轉過頭,認真道:“你不哄哄我嗎?”
“哈?”華裳還沒反應過來。
他把韁繩勒到自己的手上,勒了一圈又一圈。
他低下頭,“我說沒生氣就真沒生氣嗎?”
華裳:“……”
天底下還有比你更口是心非的男人嗎?
她暗自憋笑,“哦,對不起,我不太會安慰人。”
季無豔覷她。
華裳好奇問:“陛下因何不快?”
季無豔:“我常在奏折中把宮中的美景、身邊發生的趣事講給你聽,你為何從未將這方地方說給我聽過?”
華裳:“……”
你是認真的?
季無豔的目光無疑證明了他認真的態度。
華裳:“可是,這裡隻是邊城,長安的貴人們不是都認為這裡是鄉下未開化的地方嗎?”
季無豔:“你該知道的,對於我來說,你在地方永遠是最好的地方。”
“唔……”
他的話實在太熱情了……
華裳摸了摸嗓子,感覺這番話順著自己喉嚨滑了下來,燙的嗓子都在發緊發燙。
華裳忍不住搖了搖頭。
她是又要拒絕自己嗎?
季無豔的心像是麻繩一樣擰了好幾個結,他看著自己的手背,那裡被韁繩勒出好幾道紅痕,那些紅痕一直蔓延到心底,成了又酥又麻的傷口。
他舔了一下發乾的唇,看著向遠方無限延伸的草原。
“當初你就很喜歡這匹白馬吧?”
華裳扭頭看他。
季無豔騎姿端正,風掀開他的兜帽,露出豔麗無雙的容貌。
“我曾想將這匹馬送給你,後來,我卻改變了主意。”
華裳:“……為什麼?”
季無豔轉過臉,薄豔夕陽在他的側臉塗上嫵媚的胭脂,他低聲道:“因為你給馬起的這個名字。”
“鳳凰?”
“我的小名便是鳳凰兒。”
華裳:“……”
他轉過臉,耳尖通紅,“你總嚷嚷著騎鳳凰,上鳳凰,愛鳳凰,非鳳凰不可的……朕那時還太易害羞,一時羞惱,便將這馬賜給了王太師,好在他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
呀!
您乾嘛把這件事說出來啊!就讓它爛在肚子裡不好嘛!
華裳像是喝了假酒,整個人暈暈乎乎,臉頰更是燒紅了,她狠狠揪了一把韁繩,卻因為心神俱動,手底下出了偏差,沒揪到韁繩,反倒揪到鳳凰的鬃毛。
鳳凰吃痛,長鳴一聲就衝了出去。
“哎!”
黑衣白馬冠軍侯踏著滾滾紅塵奔向了遠方。
季無豔被灰塵嗆了一臉,抬起頭。
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遠方。
“朕……朕的話就這麼讓你不可接受嗎?”
以至於你要一溜煙兒跑的不見蹤影?
季無豔抿緊唇,把花瓣似的唇抿的毫無血色。
要放棄?
不行!
他什麼都能放棄,唯獨喜歡了十幾年的人放不了,棄不下!
季無豔雙腿夾緊黑馬梧桐,猛地甩動韁繩,“梧桐去,追上你的主人,朕就賜你禦馬之名,再給你許配一樁好婚事!”
梧桐似乎聽懂了他的賄賂,呲著嘴長鳴一聲,蹄子刨了刨地麵也追了過去。
風刮過耳畔,煙塵向後,晚霞甩長空,一黑一白神駒載著兩人不斷奔向遠處。
華裳好不容易才安撫住受驚的鳳凰,身後卻傳來了馬蹄聲。
華裳迅速回頭。
黑馬梧桐身上,季無豔朝她微微一笑,張開雙臂。
風揚起他雪白的衣袖,如同一隻孤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