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水汽浸濕的空間陷入泥濘般的寂靜, 偶爾燭花爆出的“劈啪”一聲輕響。
華裳過了好久才消化了這一事實, “那……陛下怎麼辦?”
季無豔莞爾一笑,神色放鬆,“朕很好, 沒有什麼值得憂心的。”
華裳皺起眉。
他偷偷拉住她的手, 借著寬大袖子的遮擋晃了晃。
“這件事也不算沒有好處,我私自出宮後,身體常常不適, 總會在莫名其妙的時候換到彆人的身上, 現在我已經基本明了要與交換靈魂的人都是誰。”
華裳:“除了應如是他們, 還有誰?”
季無豔:“宋玉清。”
華裳驚呼, 但還少一個人啊。
見季無豔遲遲不肯說,華裳自然也不追問。
王問之沉聲道:“我不解,既然宋玉清也是和我們一樣,陛下何必非要殺他?”
楚江仙聲音冰冷:“殺他的話, 會對陛下身體有礙。”
華裳看向季無豔的麵容。
他抿緊唇,冷豔異常,“正因為我曾與他交換過一陣靈魂, 知道他的底細,才明白不殺他是不行的。”
華裳遲疑發問:“殺宋玉清究竟會對陛下影響多少?”
魏玄輕聲道:“這就是不公平之處了, 若是陛下中了致命傷身亡,我們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但我們死亡, 他不至於會死, 隻會不好過,吐血,生病,孱弱,生命力消退。”
華裳突然想起應如是身死後,她曾前往皇宮,看到季無豔吐血的情形。
她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抓緊。
“其實,不一定要殺宋玉清吧?即便他是幕後黑手,也未必非得要殺,以後綁起來。囚禁不是也行?”
她摸摸下巴,想著用什麼辦法才能請宋玉清入甕。
再次抬頭,卻發現大家都在盯著她看。
“喂,你們那都是什麼表情!不要告訴我,你們又給我瞎想了什麼!”華裳氣急敗壞。
應如是:“沒有,沒有。”
魏玄“不是,不是。”
王問之:“你彆多想。”
季無豔保持微笑。
等等,還差一個人。
四個人齊刷刷望向楚江仙。
魏玄抬起胳膊懟了他一下。
楚江仙一僵,謹慎挑選言辭,“唔……其實也不是不可以。”
等等!你等等!
四個人瞪著他。
真沒想到你這個濃眉大眼的家夥居然也叛變隊伍了,想要討好華裳要不要把他們一起賣了啊!
楚江仙根本不去看幾個人,淡淡道:“我又沒答應你們什麼。”
其餘四個人:“……”
叛徒!
楚江仙沉聲道:“其實,宋師自己未必想要這麼做,隻是被形勢逼到了這個份兒上。”
華裳冷笑:“逼?誰逼他了?難道你要說射向我的箭不是他派人射的?搜查我們的官兵也不是他派來的?”
楚江仙眉頭一皺,白玉似的額頭皺出一川紅痕,“我離開長安前,曾跟宋師見過麵,他曾坦言,派兵去找尋過你們,為的是防止你們遇害,朝堂之上,想要渾水摸魚者隻多不少。”
“你說的話誰不知道?”魏玄用拂塵掃了掃麵前的一塊地方,神情冷淡,“彆人有錯,宋玉清的罪過更是罄竹難書,我看他這是借由你向陛下求饒,顯然公主殿下也並非明麵上那般重用他。”
季無豔思考片刻道:“江仙的話也不無道理,華裳,你覺得呢?”
季無豔看向華裳。
華裳蹙眉:“宋玉清很狡猾,我不能分辨他的話是真是假,不如,讓我去長安問問?”
她仗著自己武力高強,偏要走那險勝之路。
“不可!”魏玄憂心忡忡,“現在的長安對於你來說是虎狼之穴。”
應如是卻道:“我倒是覺得可以一試,我之前被宋玉清招攬,對此人有些了解,他一向厭惡彆人說他是什麼‘人才’,自詡一等天才人物,自命不凡,但他卻能聽進去一個人的話。”
華裳疑惑道:“此人是誰?”
眾人紛紛看向她。
華裳又是一愣,“哎?你們說的該不會是我吧?”
眾人的神情已然說明了神情。
華裳不解:“怎麼又是我啊!”
她隨即拍案而起,“好吧,不論是真是假讓我去試試看,能勸服他放手自然是好,若他執意作對……”
她捏緊刀鞘。
後麵的答案不言而喻。
華裳說乾就乾,她擼了擼袖子,突然扭頭問應如是:“要殺我者,是宋玉清還是公主?”
應如是眼神露出一迷茫:“我最開始以為是宋玉清,所以給你留下的訊息也是宋玉清,然而,在了解公主站在宋玉清背後後,我不敢確定了。”
季無豔沉聲道:“是公主,她忌憚你,你是她奪權路上的一塊絆腳石。”
是因為她支持季無豔嗎?
華裳揉了揉脖子,“嗯”了一聲。
王問之:“你那兩匹馬都太過招搖了,若要偷偷潛入長安,不如騎我的馬。”
“好。”
華裳這就往前院尋馬,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她站在屋簷下回身,發現跟出來的是楚江仙。
他垂著袖擺,雙手緊緊握在一起,明明神情高冷卻透著一股緊張。
華裳撇開頭,“我現在遷怒你,不想跟你說話。”
楚江仙將唇抿的沒有一絲血色,“是我的錯……”
“不是你的錯你就不要瞎道歉了。”
楚江仙眼中透出一絲光,“那……”
“但是,我討厭你記起了一切,也不給我來一封信。”
華裳掄起馬鞭朝他甩去。
楚江仙身姿筆直,一動不動。
“啪!”
鞭子打在他身側的門框上。
華裳“嘖”了一聲,“你這副逆來順受的模樣最討厭了,我難道就這麼不值得信任,你了解一切之後也不用跟我多說一句?也對,畢竟那時候已經合離了。”
華裳衝進雨中。
他也跟著衝了進去。
她回頭,“你在做什麼!”
大雨淋濕了他的青絲、藍袍,雨水從他的眼角劃過。
他執拗地瞪著她,聲音哽咽:“難道怨我嗎?難道我就願意逆來順受嗎?可是,我又能怎麼辦?這個世界認定的季無豔是那位,而不是我!我不過是個□□而已。”
“可是,□□的心也會痛……”
他上前幾步,一步步靠近華裳,一副想要觸碰卻又不敢的模樣。
“我再告訴你,一個他們都不曾告訴你的事情。”
“不必,還是由朕親自來說吧。”
楚江仙回頭。
季無豔大步邁進乳白色的雨霧中。
華裳看著他。
季無豔道:“隻要交換過靈魂後,彼此的感受,都會知曉。”
哈?
華裳捂著濕乎乎的額頭。
要瘋了。
“你的意思是……他們心痛,你也會?你心痛,他們也能感受到?”
楚江仙沉下臉:“不止是心痛,心動也能感覺到,甚至是……”
他撇開臉,耳根泛紅,“甚至是情動的感覺。”
草!
華裳看了看楚江仙,又望向季無豔。
季無豔一副委屈憤怒,卻又不得不忍耐的模樣,“我才是要瘋的那一個……”
等等……她明白了。
她就說明明應如是、魏玄和楚江仙的立場差不多,為什麼應如是和魏玄會對楚江仙格外痛恨,那是因為她和楚江仙產生的美好感覺,他們兩個人都沒有體會過!
這是何等的臥槽!
媽呀,羞恥!好羞恥!
華裳被這個秘密驚住了,忍不住後退幾步。
楚江仙攥著手,冷冷地盯著季無豔,“你與我們不同,最起碼你可以不讓自己身上的情緒傳達給我們,我們的卻都被動傳達給你。”
季無豔咬牙:“難道你以為朕就想要天天接受這些情緒嗎?烏龜王八蛋!朕簡直覺得自己頭頂草原,活活做了好幾年的綠帽王八!”
楚江仙輕笑一聲,那聲音十足嘲諷,“那也不過是陛下自作自受。”
季無豔:“放屁!朕根本不願意跟你們扯上半點關係……”
華裳不再聽下去,立刻跳上一匹馬,跑了出去。
同一個馬廄裡的鳳凰和梧桐見她跑了皆是長鳴,那樣淒切,還以為她把它們丟下了。
華裳忙回頭大喊:“我還會回來的!”
勉強安撫住梧桐和鳳凰。
華裳匍匐在馬背上,跑了一段路程,才忍不住雙肩震顫,“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說起來,季無豔也無辜又可憐,他若是真像她所說那麼早喜歡她的話,那豈不是這麼多年來一直在織綠帽給自己帶?
自己綠了自己的感覺……應該是非同一般的酸爽。
風雨如晦。
一匹黃馬冒著風雨衝到長安城下。
守城的士兵抬頭看了一眼,隻見一個黑衣女子全身濕透匍匐在馬上。
士兵皺眉:“下來。”
那個女子歎了口氣,手按在刀上。
雨水濺在三把長刀上,又緩緩流下。
士兵:“你等等。”
她的手僵住。
士兵毫無防備地上前,拉住她的韁繩。
他盯著她那三把長刀中最古樸老舊的一把,輕聲道:“這是華家的刀。”
他抬起頭,壓低聲音:“你是冠軍侯華裳?”
華裳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他小聲道:“現在長安城內到處有士兵巡邏,侯爺要走動,不要讓人看見。”
華裳看著他笑了一下,“你是誰?”
士兵:“我曾受華老侯爺的大恩,若是能有機會一定會回報給侯爺的。”
“你有心了。”
士兵退後一步,揮手讓人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