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也不光是夫人,兩位教員同事聽了這話也抬起了頭,衝著陸沅君齊齊的端著酒杯。
“我爹乾啥了?”
她歸國不久,對父親這些年究竟做了什麼不大清楚。
王教授家裡頭世代為官,都改朝換代了,愣是又養了一條辮子出來。平日裡雖然和新式青年們一起吃飯,但骨子裡不屑與之為伍。
仍舊想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老黃曆,對那些司令啊,軍閥啊,不屑一顧。
唯獨運城的陸司令,死的時候還叫他覺得怪可惜的。
“遠了不說,就咱冀北大學……”
“不是大總統撥款修建的麼?”
陸沅君打斷了王教授的話,跟她那大字不識一個的爹有什麼關係。
“大總統光給了錢蓋了個殼子,學校裡的桌椅板凳,教員們的薪資,門口的樹,園子裡的湖,樁樁件件可都是陸司令花的錢。”
王教授豎起大拇指,繼續道。
“咱運城既不靠海,也不是國都,能成為如今數一數二的富庶之地,可都虧了陸司令。”
陸大頭不喜歡嫖女人,也不喜歡抽大煙,跟那些留學派的司令們大帥們不一樣,他是窮苦人出身。
張口娘希匹,閉口媽賣批的大老粗,愣是辦學校,修鐵路,給有地沒牲口的人家租牛,還把滬上那些搞地產的公司也引到了運城來。
陸司令前半輩子挨餓受凍的,也沒上過學,就想著能讓和他光景一樣的,彆走他的老路。
大力教授是學哲學的,看事情很透徹。
他夾了一口菜送到嘴裡,對陸沅君道。
“你研究的那些社會問題很有意思,可它們都隻能在一定的經濟基礎之上才會出現。”
沒聽說哪個縣城有花花世界,有花園彆墅的。運城的根基,是陸司令打下的。
“也就是說……”
陸沅君放下了手裡頭的酒杯。
“我現在的薪資,是我爹發的。我研究的課題,也是我爹搞出來的。”
兩位同事點了點頭,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還有一點,運城的太平,也是陸司令鎮住的。
隻是如今陸司令走了,運城還有多久安生日子可過呢。
眼睛酸脹起來,陸沅君抬手揉了揉。
怪難受的。
她沒有再端起酒杯,腳上用力,刺耳的摩擦聲後,凳子往後頭退了退,拉開了與兩位同事的距離。
從凳子上起來,陸沅君拿了王教授遞來的戒尺。
“今兒不早了,我先回去。”
說完立刻轉身,陸沅君紅著眼圈兒,出了院門上了汽車。
“往我爹墳頭開。”
她給司機指了路。
汽車越走越遠,天色也越來越暗,等到了埋葬陸司令的風水寶地時,月亮當頭掛在空中,灑落清冷的光。
白天出門的陸沅君穿的不多,這會兒在野外被風一吹,還真有點兒冷。
跟隨著記憶,她快步往埋葬父親的地方走去,灰白色的石碑上麵寫的字看不清,但下麵卻擺滿了祭品。
有花,有果子,有點心。她吸吸鼻子,甚至能聞到空氣中有酒的氣息。
仔細看了看,腳下一塊黑褐色,是紙紮燒過後殘留的痕跡。用鞋底子搓一搓,這痕跡竟然還是新的。
當初的吊唁會是陸沅君親手操持的,來的人並不多。可今天一瞧,墳頭上真夠熱鬨的。
忽的身後傳來哢嚓一聲,是有人踩斷樹枝後的動靜,陸沅君循聲望去,看見了一個黑影。
“小姐,咱彆是見鬼了吧?”
司機一個大男人,縮在了陸沅君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