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子?”
盛玉京的年紀或許不大, 整座酒樓也不一定能找得出比他膽子更大的人了, 少年眼中閃過一絲不可名狀的興奮。
封西雲湊過來想問問沅君心裡頭究竟是怎麼想的, 然而還沒靠近, 陸小姐轉過身正對盛玉京,把後背留給了封西雲。
不僅如此, 陸沅君拽著自己的椅子,似終於找到了玩伴一樣, 把她和盛玉京之間的距離拉的更近。
“我要你回去以後, 繼續帶著戲班子去拜會。一家一家的, 在頭回登台之前,走遍滬上的每一處大宅院。”
盛玉京低下頭, 掐著手指頭算了算,那可真是不少。
按著小辮子給班主說過的, 願意在戲園子花錢的滬上大老爺太多了,就算是一天走三家, 在登台前也不一定能走完啊。
少年麵露難色, 不敢跟陸沅君誇下海口, 且在他看來, 這和膽量恐怕也沒什麼關係吧?
陸沅君的一雙眼仿佛能夠看透人的內心一樣,在盛玉京猶豫的時候就把手探進了自己的包裡, 再抽出來的時候,食指和拇指指尖捏著一張紙。
把紙張展開, 鋪平在桌上, 陸沅君轉過身來, 抬手從封西雲胸前的口袋裡把鋼筆拿了過來。
啪的一聲揪開了筆帽,陸沅君朝著鋼筆的筆尖哈了一口氣後,手腕向下筆尖也跟著落在了紙張之上。
金屬的筆尖在劃過紙張的時候,除了留下墨藍色的痕跡之外,同時還有沙沙的響聲。
寫下了一串四四方方的字,陸沅君把筆帽蓋了回去,鋼筆也塞回了封西雲胸前的口袋裡。
還不忘貼心的給封西雲拍一拍,提醒他當心不要把這麼貴重的東西丟了。
陸小姐把寫了字的紙向前一推,讓盛玉京來看。
“當然那是個笨法子……”
朱唇微啟,陸沅君給盛玉京寫下了一個新的提議。
“或者……”
手指往字上磕了兩下,陸沅君眼中滿是算計,一切儘在不言中。
盛玉京順著她點過的方向看去,抬手摸了摸鼻梁,莫名就有些心虛。
“或者?”
陸沅君愣了一瞬,她寫的已經夠明白了,為什麼盛玉京還要問呢?瞧著挺機靈一個孩子,難不成連這點都不能舉一反三嗎?
盛玉京在陸沅君臉上看到了她對自己的懷疑,當即有氣又急的解釋起來。
“我日日天不亮就起來了,又要劈叉下腰,又要甩水袖的。除了身上的功夫,還要吊嗓子背戲詞,哪有功夫認字啊!”
少年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往後退了幾步。且就算他真的想學,他出身的戲班子裡有幾個認字的?
但為了不讓自己看起來好欺負,盛玉京梗著脖子道。
“就算我不識字,你也不能占我便宜的。”
他一臉嚴肅,衝著陸沅君道。
“如果以後你和大哥要買一個院子養我,寫契約的時候我會找識字的人看過以後再簽的。”
陸沅君不知怎麼,仿佛得了和金夫人一樣的毛病,後脖頸突然疼了起來。
要她說幾次,盛玉京才能放棄讓自己買一處院子養他的念頭呢。
抬起右手揉了揉後脖頸,陸沅君用左手把紙張抽了回來。
“與其買處宅子,我還不如給你請個識字的先生。”
盛玉京點點頭,倒不跟陸沅君客氣,坐會椅子上後直截了當。
“那也行。”
牆角擺的座鐘鐺的響了一聲,陸沅君在餘光裡看到時針已經指向了一的位置,時間緊迫,也不打算兜圈子了。
她在紙上寫下的是一個梨園裡的外號。
“通天教主。”
一個陸沅君在報紙上看到過許多次的外號,對梨園裡的人來說,更是鼎鼎大名,無人不識的外號。
通天教主,小君秋。
小君秋此人算是梨園裡當紅的角兒,什麼都會唱,什麼都能唱,什麼還都唱的好。
旦角兒老生也好,文的武的也罷,凡能往戲台子上站的,就算是讓他拉胡琴,也像個樣子。
當然,這並不能讓他成為通天教主。
小君秋被喚作這個外號的原因是,他這個人收徒弟,和通天教主一樣,講究個有教無類。
凡他看上的,什麼人都收,什麼人也都教。
陸沅君把紙張疊好,塞回了自己的包裡,漫不經心的問。
“與其一家一家的去拜會,你有沒有膽子去小君秋家裡頭走一遭呢?”
盛玉京一向自詡膽子大,整個梨園行裡恐怕也沒有人敢在槍響以後繼續唱戲的,按理說他絕對是稱得上膽子大的。
但若說真的去拜訪大家,他不過是個從運城那樣小地方來的小戲子,正經登台都沒有幾次,光是想想就覺得害怕。
不由得往後縮了縮,點頭的時候也是猶猶豫豫的。
萬一被小君秋給罵出門來怎麼辦?
去戲迷老爺家拜會,不管對方樂不樂意,喜不喜歡,都會買十張票的。
可去大家的宅門拜會,豈不是班門弄斧,關公門前耍大刀嘛……小君秋把他趕出門,以後除了倒彩可就聽不到彆的聲了。
但盛玉京看了看陸沅君,不像是說笑的模樣,也就一狠心答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