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個時節的衣裳輕薄,即便封西雲的雙眼被蓋住了,仍然可以朦朦朧朧的瞧個大概。
比如纖細的手腕,比如似細蔥一樣的手指,又比如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
如果不是有人在外頭等著,封西雲倒很想扯開罩在他眼上的薄紗,把沅君剛剛穿好的衣服,再解開來。
李副官在外頭等了一會兒後,聽見了窸窸窣窣的動靜,緊接著腳步聲響起,穿戴妥當的封西雲和陸沅君從屋裡頭走了出來。
“學生們已經在路上了,恐怕再有半個鐘頭就能把陸宅給圍了。”
身子一側,李副官給陸沅君和封西雲指路。
“少帥和太太先避一避。”
“可我今天還有課呢……”
折回屋裡拿了備課的本子,陸沅君跟在李副官的身後,猶豫起來。
封西雲順勢接過了沅君手裡的東西,有自己在身邊而,哪裡用得著沅君使力氣。
“現在你去學校,可就成了活靶子了。”
等等學生們的情緒緩和一些,再去也來的及,想來吳校長也能理解。
陸沅君不置可否,往身後瞧了一眼,自己閨房裡的東西被一樣樣的搬了出來,足足好幾口大箱子。
“先在小公館安頓下來。”
封西雲攬著沅君的肩頭,成親以後可不能住在老丈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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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公館裡避了一天,陸沅君實在忍不住,她又沒有做錯什麼,為什麼不敢去學校呢?
封西雲早上出發去了城外駐軍的地方,小公館裡隻剩了陸沅君自己。
隨手扯過了衣服,讓管家備了車,陸沅君特意帶上了自己沒有子彈的槍。如果有人渾水摸魚想要威脅自己,還能拿出來嚇唬嚇唬人。
冀北大學的學生,大半都罷了課,或扯著橫幅在市政樓前靜坐,或繞著運城的大街小巷轉悠。
等到陸沅君進了自己的大教室裡,反而沒有幾個人。
零星坐了一半的樣子,在她進門以後,竟然沒有一個站起來說先生早的。學生們都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儘是疑問和不解。
“先生,你為什麼要嫁給封西雲呢?”
陸先生明明是一個善於發現社會問題,在教室裡罵的人啊。
眼下東洋的艦隊停在毫州灣,韓司令不曉得跑到了什麼地方去,國門沒有人守,東洋人隨時可以輕輕鬆鬆的吞一省的國土,輕而易舉,易如反掌。
這時候,陸先生應該做的不是和封少帥成親,而是勸距離毫州灣最近的封西雲代替韓司令去守國門啊。
怎麼反而過起了紅袖添香,卿卿我我的日子,可有把萬萬人的性命放在眼裡?
誰不知道東洋人在高句麗做下的畜生事跡,難道就不怕自己的同胞也麵臨同樣的境遇嗎?
兩年的時間裡,冀北大學的學生們,萬萬沒有想到,陸先生會是這樣的人。
此刻還坐在教室裡的,有李勳來的妹妹,也有黃汀鷺。他們是沒有跟彆人一起扯著橫幅去罵封西雲鼠輩,賣國,可這會兒心裡頭也是積聚了萬千的疑問。
“先生,你為什麼偏偏要這個時候嫁給封西雲呢?”
陸沅君備好課的本子放在了桌上,最近陸沅君的課講的是從錢莊的沒落,看三百年的晉商下坡。
不過站在講台上環顧一周,恐怕也沒人想聽什麼晉商走西口了。
“難不成是婚約?”
黃汀鷺從座位上站起來,眉頭緊鎖。
“先生,那都是父輩定下的東西,我們可是獨立的人啊!”
新式的男女青年,毀了父母定下婚約的人數不勝數。
陸先生是個敢在手裡拿槍的人,能和吳校長麵對麵吵架不落下風,為什麼連婚約都沒有膽量毀呢?
黃汀鷺臉上滿是失望,失望到陸先生成親那天,他把寫給先生的情書都燒了。
要不是想當麵跟陸沅君問問清楚,他或許這會兒已經上了山,在父親的膝下做一個青燈古佛,一心脫離紅塵的沙彌了。
陸沅君看了看黃汀鷺,又將目光在教室裡環繞了一周,苦笑一聲,重新把放在桌上備課的本子拿了起來。
“今日我們講晉商的沒落,和往常一樣,在講枯燥的社會問題之前,我們先說一個故事。”
陸沅君上課一向如此,從小處入手,一點點的往深裡剖析。
明知底下的學生們不願聽,可她還是繼續講了。
走西口的路本就凶險,能在口外歸化城立足的晉商卻數不勝數。南有胡雪岩,北有大盛魁,晉商的買賣沿著草原的路,一直做到了遠東。
可恰克圖的路不好走了,多少晉商栽了跟頭。
有一戶人家姓趙,本來富裕繁盛的人家,隻剩了少東家一個人。家裡在恰克圖的產業,還出了問題。
少東家得親自去恰克圖走一趟,幾乎可以注定,是一條九死一生,回不來的路。
臨走之前,少東家要娶妻洞房,給家裡留一條血脈。任誰都知道,嫁過去就是做寡婦,但他的未婚妻還是嫁了過來。
故事的結局並不美好,少東家甚至都沒有到恰克圖,半路在殺虎口就遇了賊人。買賣壞了以後,趙家的錢莊也無法繼續經營了。
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一戶晉商就此沒落。
故事說完,陸沅君拿起粉筆,往黑板的地方走了過去。筆尖剛剛戳在黑板上,字還沒有寫,黃汀鷺便又一次打斷了她。
“我知道先生接下來要講什麼!無非就是商業活動受外力影響,不和平的邦交情況下,商人很難有回天之力。”
陸沅君捏著粉筆,沒有轉身,準備繼續寫。
黃汀鷺見陸沅君站在原地不動,聲音比剛才還大。
“又或者是,錢莊不能靠買賣來支撐,對比新式銀行與舊式錢莊的區彆!”
陸沅君放下了手,轉過身來,對上了黃汀鷺一張憤懣的臉。
“這些我們都能猜到!”
學生們和黃汀鷺想的一樣,他們想知道的是,陸沅君為什麼偏偏要在這個時候,嫁給封西雲。
嫁給一個龜縮一隅,膽小的鼠輩。